“父侯,我被居心叵测之人暗地困住,想不到这冒牌货竟然想被册为世子,请您千万明察!”那黑衣人根本不看四周围上来的众多甲士,竟是恭恭敬敬地跪地朝上头叩头道,“父侯万不可被此小人蒙蔽,母夫人,请您分辨一二,儿臣才是您的亲生儿子!”殊为诡异的是,其人声音和樊嘉也是毫无分别,旁听的周国群臣之中,几个年老体弱的竟是支撑不住昏厥倒地,顿时引起不小的混乱。

尽管是七月盛夏时节,练钧如却感到浑身上下一片恶寒,就连背心也是阵阵发冷,他见王姬离幽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更是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说,当初樊嘉生母孟氏产子之时,乃是双胞胎而并非一个儿子?这些日子,他隔几日便会见到樊嘉一次,所以万难相信那个身着世子服饰的是冒牌货,毕竟,其人无论言行举止都没有任何变化。他愈想愈觉得可疑,手足冰冷得几乎难以动弹,既然如此,眼前这男子就一定是假冒的,那么,又是何人将此人藏匿至今?

“父侯,此人突然从天而降,分明是有心扰乱人心,请父侯即刻命甲士予以诛戮!”台上的樊嘉根本就是慌了神,忙不迭地下跪奏道,“儿臣始终在丰都侍奉父侯和母夫人,哪里有什么为人所困!还请父侯和母夫人明察!”

那黑衣人见四周的甲士都是面面相觑未曾严逼,猛地撕开了外衫,里面竟赫然是樊嘉平素罩在身上的深红色常服。“父侯,母夫人,儿臣好不容易脱困而归,若是你们执意要相信这个冒牌货,儿臣,儿臣便没有存身之地了!”

人群中的骚动顿时更大了,高台上的樊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射向那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恨和无奈。端坐在宝座上的周侯樊威擎已然完全乱了方寸,他怎都没料到,当初孟氏产下双生子后,为了不让离幽生子一事在他日产生麻烦,他命人将其中一子和孟氏一同除去,谁知如今竟会出现如此状况。眼前那人的措辞举止,像足了樊嘉平日的模样,一时间,他竟是难以分辨孰真孰假,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妻子。

离幽沉吟半晌,刚想要开口说话,岂料台上的樊嘉突然狂笑不已,竟飞身而下,手中已是多了一具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弩箭,对准了那人的心窝,一只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对方射去。人群中顿时爆起一阵惊呼,这么近的距离,纵是神仙也没有回天之力。

嗖地一声,那弩箭不偏不倚地命中了目标,而那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却趁势连退了几步,随后喷出了一口鲜血,却仍旧安然无恙。周侯樊威擎再也难以抑制心头情绪,倏地站起来大喝道:“快,将他们两人全都拿下!”从那人中箭的态势来看,他已是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须知樊嘉随身应有一块特制护心镜,如今那人能中箭无事,显然也是有这件东西,如此一来,真假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第十九章 托付

尽管册立世子乃是国之大事,但以现在的形势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下去。无论周国群臣还是各国宾客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搅了一个头昏眼花,谁都辨不清究竟孰真孰假,最后周侯樊威擎只得将两人分头软禁。

练钧如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由于他和樊嘉来往不少,所以周侯夫妇竟是把他留下了,然而,最终他却是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那真假樊嘉。周侯樊威擎亲自盘问了两人之后,出来的时候就犹如老了十岁,竟是连和妻子交待一声都没有,就把自己关在了昭庆殿之内。见到这副情景,练钧如和离幽两人情不自禁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来,无论何人是真的樊嘉,两人都是周侯亲子这一条怕是坐实了。不仅如此,那假的樊嘉怕是还握有什么把柄,否则,周侯樊威擎大可如同以往那样将其狠心除去。

果然,就在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三天之后,周侯诏告全国,声称失散多年的儿子日前得以和他重逢,由于其人面目和樊嘉一般无二,所以引起了诸多事端,并册封此子樊景为长莘君,册封世子的仪式将赶在五日后重新举行。这一诏令一下,不仅是周国群臣一片哗然,就连列国宾客也是大为惊讶,当日要死要活的真假之辨,最后竟以这种形同闹剧的方式收场,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经过这一场变故,册立世子的典礼便显得有几分萧索了,这短短数日之内,足足有七八名周国老臣禁不住这迭生变故,只得告病在家中休养,尽管各国宾客仍然都留在了周国,彼此却密会了好几次,想来都是在揣测周国形势。当初富甲天下,繁荣昌盛的周国,先是遭北狄劫掠,后是周侯兄弟反目,最后册立一个世子也闹出如斯丑剧,怎能不令其他三国兴奋非常?就连事先有所定计的练钧如,在这种状况下也是决定冷眼旁观,而且加紧了今后行程的安排。

照仪制穿上了世子服饰的樊嘉全然像个木偶一般参拜行礼,临到仪式结束之后,他竟是兴致全无,就连面对宾客时也不过早早退场,这更是让一干人等心生疑窦。练钧如看着樊嘉颇有些落寞的身影,再想到他往日张扬的模样,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然而,不过顷刻间,他就觉得腰间被人碰触了一下,等到环顾四周时却没发觉可疑人影。略略敷衍了一阵之后,他便趁机上前向周侯夫妇告辞,说是三日之后要远赴夏国。在此之前,已经划拨给他的五百虎豹营勇士已经分批离开了丰都,因此倒也无人意外他的请辞。

好容易撑过了众人的奉承乘车驾归府,练钧如才忆起了开始的变故,连忙摸了摸腰间,果然发现了一块团成一团的绢帛,上头只有一个时间和地点,下头的标记却让他浑身一震,那图案样式和先前长新君樊威慊所赠的玉符一模一样,如此看来,这下书相邀的,一定是长新君的心腹。思来想去,他只得召来孔懿与明空商议了一阵,最终决定由孔懿和严修陪伴前去赴会。

不过,当练钧如一行在那所民居中见到长新君樊威慊时,却着实大吃一惊。这种时候,人人都以为这位周侯之弟在封地厉兵秣马,谁知他却亲身到了此地。一别数月的功夫,练钧如似乎觉得长新君樊威慊年轻了些许,心中更觉惊讶,口中却是客气得很。“长新君,想不到今日能够在丰都再会。说起来如今情势纷乱,我也即将离开周国,您择了这个时候和我相会,莫非是有什么大事么?”

“无甚大事,我之所以拣在这个时候和殿下一会,一来是为了给殿下饯行,二来是为了小儿欣远,这三嘛,则是想看看殿下是否会爽约!”樊威擎狡猾地挤了挤眼睛,引得练钧如不由莞尔。

“想不到长新君居然会信不过我,看来还真是我往日疏忽了!”练钧如自嘲地一笑,随即朝四周看了两眼,面色便有几分诧异,“长新君适才所言,似乎还为了洛公子有事找我,可我怎么没看见他的人影?我这次到丰都也没来得及和他打过几次照面,想来真是有些遗憾。”

樊威慊抚掌叹道:“近日变故太多,欣远自从获封嗣子之后,我也不敢放他出来,少不得我这老骨头多多劳动罢了。不过,殿下以后可是得改口了,欣远已经正式入了樊氏一脉,今后世上再无洛欣远,只有樊欣远。”他见练钧如回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便又站起身拿起一叠奏疏道,“你想必也知道我频频向陛下送去这些东西,如今你也该知道其中含义了。兄侯虽然勉强立了樊嘉这个世子,但其后的风波想必也难以平息,只要这件事情一日未完,他就一日也别想消停。”他突然露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看上去颇为可怖。

练钧如自是知道两兄弟之间的重重芥蒂,但听对方的口气,似乎此次之事,樊威慊根本就是知情者,这令他不由感到心中一沉。然而,这种交锋的时候,他万不敢露出心中情绪,刚才那话也不好多作反应,因此只是沉默不语。

“不过,如今洛欣坚和洛家都随我去了封地,殿下此去夏国,便没了周国贵胄随侍,所以我已经分别向陛下和兄侯上书,让欣远在夏国边境候着,到时他就可陪伴殿下左右,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樊威慊见练钧如不答话,知道他心中还有一杆秤,立刻便调转了话题,“欣远这孩子虽小,却是懂事得很,至于身份嘛也决计胜过其他三人,殿下应该不会觉得,我诚意不够吧?”

练钧如连道不敢,也寻不出什么道理来反对,毕竟,樊威慊敢于这样提出来,想必周侯也早已答应了。不过,此中关节却是极为蹊跷,毕竟周侯樊威擎一直在拉拢自己,如今放任樊欣远跟在自己身边,不啻是给死敌帮忙。他思来想去也寻不到缘由,也就索性不去想这些麻烦事,只是打叠精神应付樊威慊的话语。

尔虞我诈之间,练钧如也勉强相信了樊威慊的诚意,不过,对于这种动辄以人为质的作法,他却是无法苟同,想来乃是如今列国权贵的习惯。足足两个时辰后,他方才和孔懿二人悄悄回到了府邸,却得知上卿尹南已经等候了多时,忍不住长叹一声。时值他离开周国前夕,怕是应付这些人就得费去大笔功夫,然而这些人情上的勾当他却着实无法拒绝,只能勉强振作精神,摆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匆匆往大厅赶去。

“兴平君殿下,外臣有礼了!”尹南一见正主儿一行进门,就忙不迭地起身欲跪,却被练钧如一把搀扶了起来。“尹大人乃是姑父也要敬重几分的老臣,我如何当得起你这一拜,快快请起。你年岁大了,还是坐在这里好!”练钧如拣了一个凉爽通风的位置让尹南重新坐下,又喝令仆婢将冰盆挪开了一些,以防这位看上去脆弱苍老的周国重臣吃受不住。

“殿下真是客气,唉,外臣真是老了。”尹南连忙欠身谢过,见四周闲人退尽,方才说出了自己来意,“殿下您也知道,主上为了先前的事,对我尹家多有不满,唉,这都是我一念之差所致,原本不该麻烦殿下。奈何外臣这上卿爵位也到了应该交付给长子的时候,主上却一直未曾吱声,所以,所以……”他说着竟是难以为继,脸上尽是尴尬之色。

练钧如先是一愣,随即便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随意地在厅中走了几步,最后才点点头道:“尹大人放心,若是可能,我自会向姑父进言,想来尹家和孟家同是周国支柱,姑父定不会轻易冷落了你们。”他见尹南大喜过望,又露出了几分告诫的神色,“不过,恕我直言,尹大人位居上卿,这所谓的立场就至关紧要了。姑父前些时日曾经透露过要重设国相一职,这个么……”

尹南在官场厮混多年,稍一深思便恍然大悟,“殿下放心,尹家绝不至于一错再错,如今既然情势纷乱,主上又心存芥蒂,今后我尹家便只管国事不理纷争。所谓国相自是择贤,外臣便不掺和到这一滩浑水中去了!”

送走尹南,练钧如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他见身后的孔懿和严修也都是身心俱疲的模样,连忙打发了两人去休息,这又唤人叫了明空来陪着。明空本就不耐烦府中俗务,如蒙大赦地赶了过来,言谈间就不经意地提到了练钧如托养的四只雏鸟。

诸事缠身的练钧如已经许久未曾过问那四个小家伙,今日一被人提起便兴致盎然,待到他带着明空兴冲冲地感到那蓄养异禽的鸟监时,赫然发觉四个胖乎乎的身影。数月不见,四只雏鸟已经不复当初那稚嫩的模样,颇有其父翱翔长空的英姿。它们倒是还记得练钧如这个主人,扑腾着翅膀迎了上来。不知不觉的,练钧如便想到了它们将来的飒爽英姿,原本有些郁积的心情也逐渐好转了。始终保持低调的慈海却站在远处,望向此地的目光中除了欣慰,还夹杂着几分赞许。

第二十章 前奏

赵盐领着两个内侍急匆匆地往交泰殿方向走去,他实在不明白,华王姜离早已冷落了王后虞姬,这一日又突然降旨说将在当晚驾幸,个中情由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自从那一夜华王姜离召见伍形易之后,他就总觉得这位陛下的脾气暴躁了许多,平日易怒且不用说,就连内侍宫婢也是发落无数,闹得人人都是战战兢兢的。

交泰殿早已不复以前的盛景,就连来往的奴婢也都是无精打采的,在赵盐看来,这衰败的气象怕是还得继续持续下去,天子中宫的这位王后,兴许……赵盐将些许杂乱的念头驱赶了出去,便示意两个内侍退后,自己上前高声通报道:“王后娘娘,小人赵盐奉陛下之命求见!”

宫内的虞姬不由一怔,许久方才醒悟了过来,忙不迭地吩咐内侍宣赵盐进来,又对着妆台左右端详了一阵,这才仪态万方地坐上了王后御座。“赵盐,陛下有何事吩咐你来交泰殿?若是本宫没有记错,除了节庆日,陛下已经很久没有派人来此地了。”尽管心中满怀着企盼,但她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怨恨的情绪。

赵盐却只是充耳不闻,依礼拜见之后就垂手奏报道:“陛下的心意,小人怎敢妄自揣测?王后娘娘,小人只是受命而来,陛下今夜将驾幸交泰殿,望您早作准备,以免到时慌乱。”他又是恭恭敬敬地一礼之后,从身后的内侍那里接过一个托盘,双手呈了上去,“陛下特命小人送来此物,说是王后娘娘看了就明白了。”

虞姬将信将疑地接过那盖着红绫的托盘,只是一眼便几乎昏厥过去,身子也摇摇欲坠,口中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赵盐心中大愕,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既然口谕已经传到,王后娘娘又受了这东西,请容小人告退!”叩头之后,他慌忙带着两个内侍退了出去,直到离交泰殿足足有几十步距离,他方才停下脚步,举起袖子擦拭了一把额上细密的汗珠。

“赵大人,您这是……”其中一个内侍奇怪地发问道,谁料话说了一半就被赵盐狠狠瞪了一眼。“你们两个给我听着,今日之事不许传扬出去,尤其是王后娘娘接了什么东西以及她的反应。宫里头死牢多着呢,要是你们不知死活,别怪我不客气!”

赵盐见两人闻言都是噤若寒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脚下步子也稍稍放慢了一些,眼下华王姜离许是还在接见人,没必要赶得太急,往崇庆殿复命虽是正事,但他可不想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入夜的交泰殿再次点燃起了明亮的烛光,顿时引起了后宫其他嫔妃的注意,由于王后虞姬根本就是魂不守舍,因此交泰殿中几个有头有脸的宫婢内侍就只得一一应付着众人的询问,耐着性子将探听消息的人送走,直到华王姜离的鸾驾远远地现出了影踪,那些嫔妃的心腹亲信方才逐渐散去。

“臣妾恭迎陛下!”虞姬盈盈拜下,心中却是一团乱麻,面目中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怔忡,比起平日的端庄自持来,此时的她更显娇艳。

华王姜离却是无暇欣赏面前美色,挥手命其他仆婢退下之后,便随便拣了一个位子坐下,炯炯的眼神直盯着虞姬的双目。“朕派人送来的东西你应该接到了,如今你该知道如何取舍吧?告诉朕,那个孩子在哪里?”

虞姬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但随即心中便烧起了熊熊妒火,原本低垂着的头也高高抬了起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那物件臣妾从来没见过,并不知道陛下是何心意!”她说着胆气就渐渐壮了,“陛下莫名其妙派人送来一个肚兜,今夜又是亲自来兴师问罪,不就是厌烦了臣妾这个王后吗?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废了臣妾就好!”

“你以为朕不敢么!”姜离冷笑一声,声音也不由高了起来,“凭你当初做过的那些事情,朕早就可以诏告天下,废了你这个狠毒的王后!若非看着多年夫妻的情分,又何必现在和你罗嗦?中州储君关系着社稷存亡,你若是执意不肯透露那个孩子的去向,朕便只能将你的罪行通告天下,然后让有司审理你的罪孽。到时候,就是你的家族,怕是也难逃族诛之祸!”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虞姬再也难掩心中恐慌,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片,右手死死捂注了胸口。良久,她方才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仰天叹道:“陛下,您变了,若是当年,您根本就不会对我说这种话!若是换作十年前雄心勃勃的陛下,您一定会雷霆大怒当场发作,而不会在暗室让臣妾说出一切,罢了,罢了,这都是命数!横竖臣妾再也难得眷宠,所谓的罪孽一身担了就是!”

姜离的脸色微微一变,却没有多说什么,眸子中尽是冷漠,看不出一点情意。在这种深深的压力之下,虞姬终于开始断断续续地透露出那一桩秘事,藏在她心底十几年的秘事。

鬼谷之中虽是清苦之地,王诩却也驯养着三两只蒲鸟,平日向来是由苏秦和张仪负责喂养。虽然这蒲鸟只是异禽中的中品,无论速度还是战力,都及不上各国诸侯的御用坐骑,但对于寻常平民却是分外难得了。王诩自己却不肯出山,只是赠送给魏方一件信物,又借给三人两只蒲鸟以供骑乘,这才再度决定闭关炼药。苏秦和张仪有感师傅的教导恩情,目送王诩进了药庐之后,又跪地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方才转身离去。

苏秦和张仪得以跟着魏方出了鬼谷,顿时对外头的世事憧憬不已。两人自从十三岁拜入王诩门下,至今已经有足足十年了。十年的时光之中,除了苦苦研习纵横一道的精髓,他们就只有在一起想象将来的富贵和前程,奈何这点梦想一次又一次地破碎成空,直到遇见魏方,两人方才看到未来的一线希望。

由于苏秦和张仪平日都只是在鬼谷附近的小城中置办生活用品,因此对于一应路途都没什么见识。反倒是魏方早有准备,一路上看着地图不断摸索,终于抵达了夏国都城洛都。四国都城都是千年古都,气象却是大不相同,丰都气度恢弘,殷都古意盎然,绯都霸气磅礴,而洛都却是始终笼罩在一片迷雾中,显得神秘而阴沉,正是和这一代夏侯的脾气秉性一模一样。

“魏先生,您不把我们带往中州,反而让我们到这洛都来,究竟是什么道理?”好容易安置在了一处客栈之内,张仪便再也忍不住满腹疑惑,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今传闻使尊殿下在华都御城之内斋戒祈福,每月才见一次外客,倘若不抓紧时间,我们可就是难能见上殿下一面啊!名不正则言不顺,总不成我们连一个实在的名分也没有吧?”

苏秦却比师弟沉得住气,见魏方但笑不语,思量片刻便试探道:“魏先生,您既然肯向殿下引荐我们,知道的应该比外人更多才是,否则也不会轻易带我们来洛都。既然我兄弟二人已经打定了主意,您可否让我们明白一点眼下的局势,免得到时自找烦恼?”

既然是在客房之内,魏方便也不再顾忌太多。他伸手蘸了蘸杯中茶水,就直接在桌子上画起地形图来。直到四国四夷的大致地形已成,他方才指了指中州那一隅之地,“你们看看,中州为四国围在当中,虽然没有四夷侵扰,却是战备不齐,武事不盛,再加上世家权贵都是经世累积而成,哪里有你们存身的余地?以你们纵横一道的舌辩之能,在四国之内足可挥洒自如,到时候居中策应更能生奇效。”

他见两人频频点头,直到他们都丢下了心中的那点执念,不禁又笑道:“虽说传言中,商侯和周侯都算贤君,但如今北狄和西戎的攻势刚过,相形之下还是夏国和炎国更为稳妥。你们两个自己选吧,谁想留在夏国,谁想远去炎国?”

苏秦和张仪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既可见勃勃野心,又可见不可掩盖的惶恐。魏方既然可以说能为两人掩饰身份,那将来就自然能够戳穿他们的伪装,那么,他们的一身荣辱,已经是和他人的命运联结在了一起。不过,如今四国势力大多定型,就是最好贤士的商侯,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们这种出身低微的士人,既然如此,他们也只能一搏命运而已。

“我,想去炎国碰碰运气。虽然传闻中炎侯暴虐无道,但一个真正暴虐的君主无法安坐诸侯之位那么久。”张仪第一个开口道,语气中隐约可以听出一丝坚定。

“那么,我就留在夏国好了,听闻如今公子全归国之后很是风光,也有礼贤下士之举,相信我若是能应付得了身份盘查,就能够留在他的身边。”苏秦也随即说出了自己的意愿,望向师弟的目光中却多了一点复杂的情意。

“很好,你们两个都是有主见的人!”魏方起身大笑,从怀中取出了两份文书,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两人。他并没有透露,这两份东西,原本就是鬼谷子王诩为两个弟子准备的,以练钧如这个使尊处处掣肘的处境,又如何能有这般能耐?“殿下,能做的事情我已经开始做了,您是否真能够扫除一切障碍,就要看您的手段了!”魏方负手走到窗前,以往深藏在心中的张扬之色终于显露了出来。

第五卷 庶子夺权

第一章 婚约

夏国和中州接壤的边境处,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坚城涉谷,虽说也曾经起过战事,但总的来说,这里也已经保持了百多年的平静。守城的军士们虽说承担着戍边之职,但比起那些驻扎在南边边境的士卒来说,此地的环境便要宽松多了,就是领兵主将也往往都是贵胄子弟,为的就是积功方便升迁。突然,长空之中出现了一层黑影,只是片刻功夫,十数只异禽便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让一众军士诧异不已。然而,得报后的主将只是向外瞧了一眼便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吩咐开城门迎接。

对于这种过境的仪式,练钧如原本并不耐烦,只是这都是礼仪上必须尽到的规范,他也只能由得孔懿和明空安排。好在那主将也是识大体的人,一应仪制料理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五百早已赶至此地的虎豹营亲兵也安排得极为妥当,估计是早就得了上命。正因为如此,练钧如等人只是在涉谷城中停留了一日便再度起程,目的地便是夏国都城所在——洛都。

这一路上除了采办补给,他们再也没有在城池中停留,一路行来比之上一次和周侯归国要快速了许多,不仅如此,许是夏侯早有准备,一路都没有任何人出现查证,因此练钧如一行人不过匆匆赶路二十天,便抵达了洛都城下。自然,若是他们甩开五百亲兵以博乐鸟赶路,怕是早就抵达洛都了,只不过如今情势未明,无论孔懿还是明空都不同意这种风险极大的便捷法子。

这一次,奉命来迎驾的乃是夏侯闵钟劫的两个儿子,嫡长子闵西原和归国不久的庶子闵西全。尽管练钧如早知两人已经水火不容,但面上还是赞了几句兄弟和睦的套话,果然,闵西全听了仍然安之若素,而闵西原却是一脸阴沉,似乎触到了心中隐痛。

“兴平君殿下一路奔波辛苦,父侯早已备下了华宅,只等殿下入住了!”闵西原故意撇开弟弟,微微一笑道,“对了,这几位都是我夏国重臣,待我为殿下一一介绍。”自孟尝君斗御殊以下,他一个个为练钧如引见介绍,殷勤的态势和往日的懒散大不相同。练钧如点头见过众人,却发觉旁边的闵西全始终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他早知闵西全城府深沉,顿时对于此行的目的有些担忧。若是真的比拼起来,光气度这一点,闵西原就要逊色三分,还不知道夏侯的心意究竟如何。

然而,当他听到霍弗游的名字时,便再也难以克制脸上异色,若非此时在场之人过多,他几乎要失声发出惊呼。自打父亲练云飞当日交托给他那个匣子,他就把其中来由打听得清清楚楚,因此分外清楚霍弗游这个名字究竟代表着什么。若是并非巧合,那么,这个上大夫霍弗游,就一定是曾经和父亲义结金兰的兄长,也是自己所谓的未来岳父。弄清了这一层关节,练钧如只觉得脑际隐隐作痛,神情也顿时有些尴尬。

即使感觉再迟钝,闵西原也察觉到练钧如似乎有些不对劲,再看面前的霍弗游同样不知所措,他只得开口问道:“兴平君殿下,看你刚才的反应,似乎认识霍大人?”

练钧如心念数转,装作仔细打量对方的模样,许久才自嘲道:“我刚才是认错人了,霍大人的形貌和我之前的一个旧识极为想象,故而失态了,还请霍大人不要见怪才好。”他说着便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这种时候,那婚约早已不足道,若是因为这一点露出马脚,怕是霍弗游也会卷进这复杂的漩涡之中。

霍弗游哪会怀疑对方的说辞,连道不敢,倒是闵西全在一旁打趣道:“霍大人年轻的时候乃是有名的美男子,所以当年才会博得美人青睐,说起来霍小姐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只是很少在人前露面而已。”他这话一出,一旁的闵西原勃然色变,就连霍弗游也是一样神情异样。这个时候,任是谁都品得出其中滋味,原来,闵氏兄弟似乎都钟情于那位霍小姐,而练钧如一想到那人乃是自己的未婚妻,心中便涌起一股酸涩无力的感觉。

练钧如见过夏侯闵钟劫和夏国群臣之后,第一个来拜访的果然就是公子原。这位夏侯嫡长子早就丢了先前温文尔雅的气质,甫进门之后就请求练钧如斥退了无关人,随即黯然倒在了椅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兴平君殿下,不瞒你说,向我闵西原出身尊贵,不仅母亲乃是王后之尊,舅父也是赫赫有名的孟尝君斗御殊,可是,为什么那个身为庶子的闵西全始终就和我过不去?”没有任何拐弯抹角,闵西原捏紧了拳头,口中是一连串的抱怨和不平,“当初委派质子前往中州时,就曾经有大臣忘记了嫡庶之分,竟提出让我前去,结果幸好闵西全自动请缨,也就免去了麻烦。可是,他要逞英雄不妨彻底一些,为什么还要回来?”

练钧如望着已经陷入了歇斯底里状态中的闵西原,心中却诡异地生不出一丝怜悯,只有一种厌烦和鄙夷的感觉,然而,他却只能把真心感受深深地埋藏起来。“原公子,你身为夏侯嫡长子,又有舅家势力为助,论理不用如此担心。须知嫡庶有分乃是宗法之中注明的一点,除非你父侯废黜了你或是你自己犯下大罪,否则,这世子之位迟早都是你的囊中之物。说起来,我倒是觉得你太过冲动了,毕竟全公子曾经有功于夏国,你若是对他态度不够诚恳,又怎能让群臣服膺你这个嫡长子?”

闵西原的口才本就不怎么样,此刻练钧如一反击,他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练钧如只见其人脸上转过种种复杂的神色,便隐约感觉到对方的优柔寡断,心中不免浮现出了长新君樊威慊杀伐决断的影子。“原公子,你应该知道,全公子多年为质未归,夏侯自然是认为对其有所亏欠,所以你若是始终用一种敌对的态度来看待对方,岂不是告诉别人你心胸狭隘?”思量片刻,他还是选择了继续敲打闵西原一番,“我虽不知夏侯将用何种方式选择世子,但我知道,原公子假若再这么下去,我也是无能为力!”

闵西原这才真的生出了一丝恐慌,类似的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就在前些时日,他的舅父斗御殊也说过同样的话,但他却是全都当作了耳旁风。再联想到这些天舅父那一边的大臣似乎全都疏远了自己,他顿时更慌乱了,起身在屋子里不停地踱着步子,却依旧放不下嫡长子的尊荣。

“难道,难道殿下就真的要坐视夏国落入他闵西全手中么?兴平君殿下,我曾经听说过,我这个弟弟暗地里窥伺中州已久,甚至早就开始进行周密部署。若是真的让他登上诸侯之位,怕是他日又会重新引起战火!”他突然转过身来,脸上的诱惑之色显露无遗,“殿下若是能够影响一下我的父侯,那么,我可以发誓,有生一日绝不会心生战争之念!”

这一次,不仅是练钧如,就连孔懿明空严修等人也是露出异色,显然,对于闵西原的这种行径,他们都是心生鄙视。练钧如凝视着对方狂热的眸子,许久才摇头自失地一笑:“原公子,就冲你这么一句话,我勉强试试吧!”他见闵西原大喜过望,又不经意地转过了话题,“我只是想知道,你如此痛恨你那弟弟,是不是因为那位霍小姐的缘故?”

闵西原先是一愕,随后面上的神情愈发微妙,许久,他才抬起头,清清楚楚地显露出一丝狠厉。“没错,就是为了霍小姐。殿下大约不知道,霍家小姐玉书温柔贤淑,高贵端庄,乃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妻子。当初我册立正室时,她年龄尚幼,所以无法婚配,如今我的正室已死,只要能够获得世子之位,霍弗游一定会许婚,可是,闵西全就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他狠狠地一拳击在木柱上,竟是越说越气急败坏,“也不知是他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夺去了玉书的芳心,如今两人频频约见,若不是碍着霍弗游,怕是要双宿双栖了!”

“什么!”练钧如几乎跳了起来,尽管始终劝说自己不要和霍家再搭上什么关系,可是,按照婚约,那霍玉书确实是他的未过门妻子,如今听闵西原所说,岂不是他这顶绿帽子是躲不过去了?即便他开始再得体地劝慰别人,此时也是怒气冲冲,“原公子此话当真,他真的已经染指了那位霍小姐?”他甚至有一种砸掉那个匣子的冲动,好容易才平息了下来。

“只差一点点而已!”闵西原见成功地撩拨起了练钧如的火气,心中着实得意得很,“霍弗游是个古板人,始终坚持着当初的婚约,任何人求婚都是坚辞不受。不过,眼看玉书就要十五岁了,再不嫁人便要耽误,所以他已是松了口。若是这个时候被闵西全夺得美人归,我岂不是白费心血?”

第二章 相见

夏国上大夫霍弗游的府上,这一天也来了一位女客。尽管其人面上拢着一层白纱,通身上下也都是一袭白袍裹着,但仍旧隐约可见绝美的轮廓。不仅如此,霍家大小姐霍玉书亲自出来迎接,这更是让注意霍家动静的贵胄子弟们大吃一惊,人人都在猜测,来人究竟是霍家的亲戚还是霍玉书的女伴。

“姐姐早就说要来,我可是盼了好久!”霍玉书欣喜交加地执着对方的手,平日的稳重早就扔到一边去了。“就凭姐姐的外在风华,哪个男子能够配得上,又何必在风尘圈子里厮混,没来由让那些登徒子占了便宜!”她这一年正好十四岁,但早已出落得婷婷玉立,一颦一笑都煞是惹人恋爱,相比艳冠天下而高不可攀的王姬离幽和炎姬阳明期,她又多了几分青涩而灵秀的魅力。

在侍女的伺候下,女客先是褪下了外头的白袍,随后便掀开面纱,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正是当初楚情馆中的名姬如笙。这一次千里迢迢远赴夏国,她在联络了黑水宫南都护南宫齐之后,便直接到了霍府居住。当年她在过境夏国时,曾经因缘巧合救了霍玉书一次,从此便以姐妹相称,两人的关系极为要好。

“玉书妹妹,我怎么没发觉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如笙亲昵地一揽玉人腰间,这才故作惊诧地道,“怪不得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身段可是愈发纤细了,怎么,女为悦己者容,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么?”

霍玉书哪里知道如笙只是调笑,脸蛋立刻变得绯红,“如笙姐姐,你,你又嘲笑我,太,太可恶了!”她一跺脚便转身离去,临出门还回头作了一个鬼脸道,“晚间爹爹会为你好好接风,到时候你可得好好打扮,说不定爹爹还会延请客人前来!姐姐这名姬可是人尽皆知,到时候人家君子还指不定追求谁呢!”

“这小妮子!”如笙见霍玉书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不由失笑叹道。然而,她的心中却着实为对方欢喜,能够寻得真正倾心相爱的人,对于一个女流已经是最为难得的事了。她的师尊苦心经营黑水宫多年,不仅和曾经的情人分道扬镳,最终也是一身孤苦。女子要成就功业,要放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如今才十六岁便已经心志苍老,也许,会步上师尊的后尘也说不定……想着想着,她便由着两个贴身侍女替自己按摩着肩背,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在这霍府中,她不用再像从前那般处处防备,终于可以稍微吁一口气了。

霍弗游早已将如笙收在膝下,对于这个周旋于权贵之中却依旧守身如玉的义女,他竟是从未有过任何一点轻视。自从元配妻子去世之后,他便一心一意地抚育着女儿玉书,心中却无时不刻惦记着当初的婚约,严于管教之余几乎疏忽了女儿的感受,幸亏那一次如笙出现,这才使得玉书不再郁郁寡欢。他信手从书架上取出那个珍藏已久的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之后,室内瞬间呈现出一丝雾蒙蒙的光华,就连窗口的落日余晖也未曾掩盖住。

“唉,练大哥,你那孩儿如今一丝消息也无,我究竟是应该遵守当年的情谊约定,还是应该任凭玉书自己做主呢?”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眉心整个纠结在一起,“为了这婚约之说,我已是辞了朝中不少权贵的提亲,也招惹了相当麻烦。如今主上的两位公子都对玉书有意,这样下去,又该如何是好?”

尽管本意只是家宴,但霍弗游权衡再三,还是想到了那位初至洛都的兴平君殿下。如今他是哪位公子都不敢胡请,算起来夏侯曾经关照过要多多交好练钧如这位中州王子,他便遣人去下了拜帖,随后又散了几份帖子给朝中友人,至于那些对霍玉书有意的贵介子弟,他是一个都没请。这都是如笙提出的要求,想她本是游历天下的名姬,自不会同那些名门淑媛一般矫揉造作。

练钧如本就想借机拜访一次霍弗游,得了这个大好机会自然不会推辞,因此竟来得最早,倒是让霍府的下人们吃了一惊。霍弗游亲自将他迎了上去,言谈间却是闭口不谈霍玉书,只是略略提点,今夜乃是替义女接风。待到练钧如走进大厅看见两女之后,方才大吃一惊,霍玉书他固然是第一次见到,但那位和霍玉书亲密无间,言谈甚欢的白衣女子,不是名姬如笙又是何人?

“兴平君殿下,想不到初至夏国就能重逢,如笙有礼了!”如笙也未曾想到义父会下帖邀请练钧如,只是微微一愣便偏身行礼。她见练钧如仍是一副惊诧莫名的模样,不禁展颜一笑,大厅中忙忙碌碌的仆婢顿时都被这一笑所慑,一时全都怔在了当场。“我和玉书乃是姐妹,霍大人也早已收我为义女,难道殿下还是心有疑虑?”

练钧如见霍玉书也对自己投来好奇的目光,只得露出一丝苦笑。“如笙小姐,你就不用再打趣了,我为刚才的失态向你赔礼还不行么?”他是真没想到如笙竟会和霍家有这一层关系,但心中已是隐约有了计较,毕竟,两人已经算是同乘一条船的盟友,“今日霍大人下帖相邀,说是替义女接风,我又哪里知道是如笙小姐大驾光临洛都?”

霍玉书见两人一来一回地交锋,心中更觉有趣,竟是情不自禁地往练钧如周身打量,这一幕恰恰落在了领着其他几位客人进门的霍弗游眼中。他方才将练钧如引进门之后便返身去接待其他宾客,并不知晓其中情由,因此连忙上前打岔道:“玉书,今夜是为你如笙姐姐接风,你怎么胡乱走出来了?既然出来也就罢了,你怎么呆呆愣着,不上前见过兴平君殿下和这几位世叔世伯?”

霍玉书这才省起自己的失礼,上前一一见过之后,方才拉着自己的父亲,满面欢喜地道:“爹爹,如笙姐姐原来和兴平君殿下早已见过,您今次可是请对人了!”她一面说一面向如笙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睹,“他们俩刚才言语交锋,你来我往,可是真的有趣!”

练钧如和如笙顿时都觉得尴尬非常,而霍弗游也是闻言大讶,细细察看之后,果然发现了一丝端倪。和他一同进来的都是几个夏国老臣,自然少不了孟尝君斗御殊,其人先是为如笙姿容所慑,但只是片刻便清醒了过来,待听到练钧如和如笙乃是旧识时,他不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霍大人确实太过孤陋寡闻了,前些时日本君前往周国出席嘉公子的世子册立仪式,丰都之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说是兴平君殿下得蒙美人青睐,竟在如笙小姐的绣阁盘桓一晚,也是一桩美谈呢!”斗御殊捋须大笑,几步走上前去,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练钧如和如笙。

厅中顿时一片哗然,名姬如笙向来游走于列国之间,身份超然,就连各国诸侯也是敬若上宾,等闲人欲求一面而不可得,更不用提相邀绣阁了。听得练钧如得此荣幸,饶是那几个宾客都已是姬妾儿孙满堂之人,也忍不住心怀妒忌。不过,他们都是城府深沉的人,郎才女貌之类的场面话却奉承了一大堆。

好容易捱到了筵席开始,霍玉书却是死活不肯退场,霍弗游拗不过她,只能由得她去。练钧如却是被有意分配到了如笙旁边,闻着鼻间如兰似麝的香气,他竟有一种心猿意马的感觉,连忙借着饮酒掩盖了过去。突然,他的耳边传来了如笙低低的话语声。

“殿下适才朝我那玉书妹妹打量了好一阵子,可是对她有意么?虽然佳人仍是待嫁之身,但听说夏国原公子和全公子都在拼命追求他,殿下若是不想惹麻烦,还是谨慎行事的好。我此次前来夏国,虽然是有夏侯邀约,却也是为了襄助殿下。如今中州情势诡秘,还请殿下多加防范。”就在暗地传音地同时,如笙仍然在眼波流转地打量着四方宾客,不时露出妩媚迷人的微笑。

练钧如暗自头疼,却只能轻轻嗯了一声,不防此时孟尝君斗御殊突然举杯遥祝道:“本君早就仰慕如笙小姐之名,今日有幸得霍大人相邀一睹真面目,乃是无上荣幸!闻听小姐精擅于乐声,不知可否助兴一曲?本君愿亲为舞剑,以作陪衬!”

霍弗游在听得斗御殊提出要求时便皱起了眉头,毕竟,这一次如笙乃是以他女儿的身份出现,怎可如寻常姬人那般献艺?然而,斗御殊竟提出亲自舞剑,他便难寻法子拒绝,只得任由如笙自己决断。

“孟尝君大人既然愿意亲自舞剑,我又怎敢拒绝?”如笙轻轻点了点头,回头对身后的婢女吩咐了几句,泰然自若地答道,“今日有幸见大人舞剑,如笙不敢造次,便取碧玉箫以为助兴。”

众目睽睽之下,如笙从婢女手中接过那一支通透碧绿的碧玉箫,闭目吹奏起来,这舞剑向来都是击鼓以为伴奏,孟尝君斗御殊的提议着实有些为难的意思。只见这位年过半百的夏国权臣取过一柄宝剑,含笑立在了场中。倏忽间,一曲杀伐之气极重的乐声骤然自如笙箫中传出,只是片刻便弥漫了全场。

第三章 争风

尽管早已年华老去,但斗御殊一剑在手,瞬间激发出无穷气势,再佐以如笙仿若无处不在的杀伐之音,他竟产生了回归沙场的感觉。他用的也并非寻常姬人在剑器舞时所用的无刃剑,而是随身佩带,夏侯所赐的名剑冷泉,舞动之间,阵阵杀机和寒气自剑上不断渗出,竟使得周遭众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练钧如只见面前团团银光,斗御殊的身形竟是矫若游龙,招招式式尽是战场所用,端得是青山低头,风云变色,光耀九日。看到精彩之处,他心中压抑已久的血性和杀机终于爆发了出来,合着如笙那箫中节拍,突然大喝一声:“好!孟尝君果然英姿不减当年!”

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又高声吟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镬如羿身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情不自禁的,他想起了幼年曾经背诵过的唐代杜甫名句,只是一时激动之下,竟是连“佳人公孙氏”这五个字也丝毫未曾改动。

奇得是,他这八句诗词念完,如笙那箫声也突然告一段落,就连斗御殊也正好收剑而立,已是满头大汗,神情却是畅快已极。他刚想开口询问练钧如那诗词来历,就听得门外传来一声长笑:“想不到霍小姐还能为此战场杀伐之音,实在是令人钦佩!霍大人好生没有道理,如此欢宴竟是少了本公子,真是该罚酒三杯才是!”

随着这略显嚣张的言语,闵西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待到看清座上宾客时却是大吃了一惊。他原本为了霍弗游未曾请他心存恼怒,待到发现闵西全也同样不在其中,而练钧如端坐于宾客之位,就连舅父斗御殊也正挺立场中,狠狠瞪着他时,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莽撞。

眼见其他宾客纷纷起身行礼,他连忙还礼不迭,又朝斗御殊深深一揖道:“甥儿见过舅父!”他又偷眼瞟了瞟四周,见练钧如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顿时心中大悔,只是此时早已来不及了。

斗御殊见霍弗游似有不愉之色,心中也恼恨外甥举止无礼,就连出言为其遮掩也懒得费功夫。“今日霍大人设宴乃是为其义女如笙小姐接风,你这番闯席着实无礼,还不赶紧向霍大人赔罪?哼,所幸我刚才的剑舞未曾被你扰了兴致,否则……”他冷哼一声便朝着如笙颔首道,“小姐这一曲箫声已入至境,本君着实佩服!”他说完也不看尴尬的闵西原一眼,直截了当地转身返席。

练钧如却不好坐视不理,只能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如笙,示意她把事情转圜过去。如笙本就是心思灵动的人,竟是亲自斟酒一杯奉至闵西原跟前,这才嫣然一笑道:“今日乃是义父为我请来了诸多宾客,原公子身份特殊,义父又怎敢轻易劳动?既然原公子已经来了,那我就奉酒一杯,原公子也应该就闯席之罪和众位大人道一个不是才对!”

闵西原进来时只看到了霍玉书一人,直到此刻才发觉了如笙的绝世容貌,顿时心神巨震,几乎难以把持。他懵懵懂懂地举杯一饮而尽,这才勉强恢复了脑际清明,团团一揖道:“各位,我适才实在鲁莽,搅了各位雅兴,实在该死!霍大人乃是今夜主人,还请宽宥闵西原这一遭!”

霍弗游连道不敢,这才勉强将闵西原的闯席敷衍了过去,又在斗御殊的旁边为他增设了一个座位。闵西原甫一坐定便偷偷打量着如笙,见其人比霍玉书更为妩媚迷人,立时有几分魂不守舍,旋即听到耳畔传来舅父的警告,这才勉强收摄了心神。他见如笙和练钧如相谈甚欢,不知从何处又浮出一丝妒忌和怨恨,一时间隐约有些迷乱。

“兴平君殿下,适才你那吟诵的诗句虽然极妙,但佳人公孙氏五字不知该做何解?”酒酣之际,斗御殊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众宾客也立刻出声附和。须知适才剑舞乐声诗句无不精妙,若非被闵西原闯席扰了兴致,怕是他们还会鼓噪着斗御殊再来一曲。

练钧如见霍玉书也疑惑地瞧着自己,不由哑然失笑道:“诸位勿要误解,这诗句乃是我从古书上翻阅得来,并非我自己所作。所谓佳人公孙氏,相传为一舞剑姬人,这剑舞绝技能使天地变色,日月无辉。今夜乃是我第一次观孟尝君大人这非凡技艺,一时有所感便吟诵了出来,谁想贻笑方家。孟尝君大人早年建功沙场,执掌夏国朝政之后又履有赫赫功绩,以一世英雄之身舞动当世名剑,让我大开眼界,着实佩服!”

闵西原也不知从哪里冒上来的勇气,抢在斗御殊之前开口道:“怪不得我在门前听着那诗句有些熟悉,原来是兴平君殿下借用的他人之词,不过还是贴切至极,贴切至极!”他说着便词锋一转,又奉承起如笙和斗御殊来,“若非亲耳听见,谁人能相信如笙小姐能为此杀伐之音,只是我未曾目睹舅父的无双剑舞,真是可惜可叹!”

这一句话无疑是蓄意鄙薄,即使练钧如事先已经对闵西原的愚蠢和小心眼早有耳闻,此时也禁不住脸色一变。不仅是他,就连孟尝君斗御殊也是神情异样,额头上甚至暴起了几根青筋,看上去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在练钧如看来,这个闵西原先是主动和当初自愿前往中州的亲弟弟过不去,随后又是为了美色而口不择言,显然根本不是一个治国理政的材料。如此口出不逊,若是自己再轻易退缩,怕是在场诸人都会瞧不起自己这个中州王子。

“原公子,本君原来就不擅长吟诗作对这种风雅之事,自然比不上孟尝君大人和如笙姑娘。”练钧如故作冷淡地说,他微笑着和身边的孔笙打了个招呼,随后又朝着霍弗游道,“霍大人盛情款待,本君感激不尽,来日定当回谢!霍大人有霍小姐这样冰雪聪明的亲生女儿,又有如笙小姐为义女承欢膝下,真是令人羡慕!本君还另有要事,不得不先行告辞了!”他潇洒地朝一众夏国权贵打了声招呼,便头也不回地离座而去,陪侍在侧的严修等人立刻随同离去。见此情景,一道道含义不一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闵西原身上。

“殿下,您先前刚刚答应闵西原倾力襄助,如今又突然拂袖而去,会不会太过……”马车上,明空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原公子浅薄无知确实不假,可是,只有这样的人登位,才不会对中州形成威胁,难不成您准备支持闵西全不成?”

练钧如冷笑一声,见孔懿漠然无语,便知道这个聪明的女子已是了然。“闵西全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毕竟,嫡庶有分,除非他获得朝中所有大臣的支持,否则,光是以宗法制度而言,立嫡立长都轮不到他!”他扫了明空一眼,声音中露出了刺骨寒意,“就如同伍形易选择了并不算驯服的我一样,我为何不能选择闵西全?”

“蠢材,你这个蠢材!”孟尝君斗御殊府邸的书房中,正传出一声声满怀震怒的咆哮,“明明知道那个姜如是中州王子,你竟会为了一个区区女子和他过不去,嗯?”斗御殊脸上的神情除了讥诮就是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如今你的母夫人的眷宠早已不复当初,主上之所以迟迟没有册立世子,不过就是为了你舅父我,我的权柄还不足以让他妄动而已!”

尽管不是第一次被人斥责,闵西原的目光中还是掠过一丝怨毒之色,沉默许久,他方才不甘心地答道:“既然舅父如此说,我又怎敢打那个如笙的主意?可是,为什么我看中的女人,他人总是想要抢夺过去?”一时间,他竟越说越怒,“玉书如此,如笙还是如此,为什么我堂堂夏侯嫡长子,却老是要对他人让步?舅父,你常常说,国君之怒,伏尸千里,可是我呢?处处掣肘尚且不谈,就是心爱的女人,也得看他人脸色,这种日子,我实在难以忍受!”

斗御殊既心痛又失望,颤抖的手指着闵西原,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吁出一口长气,他才恨铁不成钢地叹道:“西原啊西原,为什么直到如今,你也不会好好考虑自己的处境?不让步,可以,倘若你如今位居夏侯之位,那么,夏国之内,美女财富任你予取予夺,但是,如今的你有这样的威势权柄么?十四年前,如今的炎侯还是世子,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迎娶自己最倾心的女人,只能忍受着心痛的噬咬,可如今呢?谁人皆知庄夫人乃是炎侯的妻子,还有谁记得她当年的丈夫?男子汉大丈夫,进退之道乃是最重要的,若是你真的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连我为何在人前对你冷淡也不明白,那么,你就根本不配去争世子!”

闵西原听得呆若木鸡,手中正在把玩着的玉佩不经意间悄然落地,砸了个四分五裂。

第四章 大火

练钧如虽然在明空面前撂下了狠话,却并非真的下定了决心。只不过,闵西原一看便是翻脸不认人的角色,若真的扶持此人登上了诸侯之位,自己未必就能够真的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今夜他已是见识了孟尝君斗御殊的心机秉性,可以料想,闵西原其后会受到一通教训,有这么一位手握权柄的舅父在朝,只要行止不曾有亏,闵西原册立世子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么,夏侯迟迟未曾下定决心,究竟是何缘故?他倚在书桌前,渐渐陷入了沉思,就连有人进了书房也未曾察觉。

孔懿悄无声息地将茶水果点摆放整齐,见练钧如犹自怔怔地坐在那里,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从此次以假面目现于人前之后,她清冷的性子便大有改观,可是每每在练钧如这个假冒使尊面前,却始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弥足深陷。不管练钧如怎样挣扎求存,怎样奋力向上,都没法逃过他人的算计。难道,自己就真的放任这种状况继续下去?

书房中的两人一坐一立正在发呆,就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孔懿警觉地冲到门口一张望,只见不远处冲天火光,足足将半边天映照得通红,观其方向竟似乎是香洛仪嘉所居住的清华别院。练钧如只是比她慢了一步,待看清之后也是面色大变,急匆匆地向外头冲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和两女朝夕相处的这些时日,他已是习惯了用她们的温情一点一点地融化自己的心扉。正是因为如此,尽管知道她们可能是王姬离幽的耳目,他却仍然容下了两女。

孔懿见练钧如脚下步子紊乱,只是犹豫片刻便挟着他往别院掠去,夜晚的微风拂动着她的丝丝长发,荡漾出别样风情,只是此刻谁都无暇欣赏。不过几息功夫,两人便到了清华别院门口,那冲天热浪逼得两人连连后退。府中的仆役早已被惊动了,一桶桶自旁边小溪中汲取的水不断地往高涨的火头浇去,却始终是杯水车薪。练钧如急躁之余,只得抓着旁边一个直跳脚的仆役,厉声问道:“里面为什么会突然起火,人呢,都跑出来没有?”

那仆役这才看见练钧如,却也忘了行礼,带着哭腔嚷嚷道:“殿下,这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走了水!郭如夫人适才去了小厨房为殿下做点心,董如夫人不知是不是在里头,小人,小人奉命去取用茶水,谁想到,谁想到……”

练钧如听到香洛不在别院中时便吁了一口气,然而,仪嘉的安危就分外可虑了。望着那四处肆虐的火舌,他竟是有一种夺门而入的冲动。身旁的孔懿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沉吟片刻便对身旁围着的几个侍从吩咐道:“取棉被和凉水来!”她也不多罗嗦,取了棉被盖在头上,又在周身上下泼满了凉水,二话不说便往火场中冲去,练钧如阻拦不及,只能在后头高声道:“婉儿,不要逞强,你……”看着孔懿的身影消失在烈火中,他的心便似刀割一般痛苦难耐,直到此时,他方才隐隐察觉到,对于这个外表坚强的女子,自己似乎早就存了一丝情谊。

一进火场,孔懿便感受到一股逼人骨髓的热意,饶是她内功精深,此时也不免步履踉跄。刚才练钧如的那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心头自然有那么一丝感动。然而,她亲身进火场救人,虽也有相救仪嘉,另外则是为了探察这起火之因,毕竟在夏国的地头上,两个出身周国的姬妾所居之地发生火灾,怎么想都是蹊跷万分。

所幸外头看来火势凶猛,里头的不少房间里还都是齐齐整整,再加上孔懿早已闭住了呼吸,因此走动起来也还勉强使得。一路上,她也不知道跌跌撞撞碰倒了多少东西,总算摸到了一具犹有气息的躯体。孔懿也来不及多看,见其人面目似乎是仪嘉,便一把将其扶了起来,死死地掐了几下人中却始终没有反应,此时,屋梁上已是隐隐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心道不好的她急忙将仪嘉负在背上,才刚冲到门口便发觉面前掠来一条黑影。

“把人给我!”来人正是严修,匆匆赶到火场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进来,果然找了一会便遇到了孔懿。“殿下在外头都急坏了,你快些出去,这地方不能多呆!”他一把抢过孔懿背上的仪嘉,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孔懿才刚要尾随而去,却发现了地上一颗亮晶晶的东西,未及细想便拾起来放入了怀中,几个起落冲出了火场。

刚从小厨房赶回来的香洛早已是哭得浑身痉挛,扑在练钧如怀中不敢抬头。练钧如原本就焦急万分,却又不好责怪香洛,只能喝令着那些仆役加紧救火。终于,就在人人耳中都传来房屋的崩塌声时,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严修和孔懿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出了火场,在他们的背后,那原本甚为壮观的小楼轰然倒地,化作了一团废墟。

练钧如命两个侍女扶住香洛,急匆匆地奔上前去,见严修和孔懿都是安然无恙,他方才放下了心思。两人救出的果然是仪嘉,尽管一息尚存,但仪嘉吸了过多的浓烟,又是受了火毒,一时半会并未清醒过来,饶是如此,香洛仍旧喜极而泣,抱着仪嘉的躯体哭个不停。

火势也惊动了洛都令尹,一个时辰之后,大队甲士前来帮助扑灭了火势,善后工作足足进行了一夜,这一次,练钧如等人彻夜无眠。好容易等到大夫确定仪嘉的伤势没有大碍,练钧如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后花园。此时,旭日早已冲破了地平线,然后练钧如却觉得身上依旧一片冰冷,严修虽然语焉不详,他却听出了其中真意,似乎,那一场冲天大火是人为而并非意外。

“钧如,那位全公子来了。”尽管知道练钧如心绪不佳,但严修还是不敢耽误这种正事,“看他的阵仗,应该是来劝慰你的成分居多。夏国这么多大臣之中,就是他来的最早,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会观风色。”

练钧如苦笑一声,旋即点点头道:“你就请他到这里来吧,府里到处都是焦味,闻着刺鼻得很。再说了,那些仆役仍在清理废墟,就不用让那位全公子到清华别院去了,省得他心生怀疑,到时候又说出一些不得了的话。”

闵西全却识相得很,见面安慰了几句之后,竟是只字不提失火原因。“这秋高气爽的时候也容易失火,今次殿下洪福齐天,所以只是伤了屋子,也幸好董如夫人未曾有什么大闪失。对了,殿下若是不喜此地,我可以向父侯禀报一声,为殿下另行更换居处,不知您意下如何?”

练钧如先是一怔,随即便摇头道:“全公子客气了,不过是一次祝融肆虐就要搬迁,未免惊动太广。全公子好意我心领了,这一场大火足足折腾了令尹府和城卫府一夜,又让你一大清早赶来,着实让我过意不去。”他见闵西全含笑推辞,便岔开了话题,“全公子今日前来,可是还有什么要事?”

“哪里有什么要事,我不过归国一年,政务上头也未曾经手,父侯体谅我学识鄙陋,所以准我在不少朝中重臣那里学习了解一番而已。”闵西全一副轻松自如的模样,丝毫不见乃兄迫不及待的样子,“在华都时,我虽然和殿下素不相识,但如今却是一见如故,更为难得的是,殿下未曾因为我是父侯庶子而加以轻视,这就令我很是满足了。”

练钧如一句句品味着闵西全看似不经意的话语,渐渐听出了一丝深意。“全公子不用妄自菲薄,自古列国国君都是多子之人,你当年自请入质中州,足可见友爱兄弟之心,只凭这一点,将来便必定能够大放异彩。”他陡地想起霍玉书清秀的面容,不禁试探地问道,“不过,我闻听你和原公子似乎都中意霍小姐,不知传言是否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