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他法的练钧如只能依言照办,果然,才将两个小家伙贴近自己的前胸,那股让它们动弹不得的寒气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他自己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然而,骤然受此磨难,两个小家伙却仿若无事般地继续在练钧如身上蹦达,时不时还发出几声欢乐的鸣叫,似乎很享受这悠闲时光。终于,其中的一只幼鸟蹦到了练钧如的头顶,一声低鸣后第一次展开了自己的翅膀,破天荒地振翅滑翔出了一段距离后,姿势优美地降落到了地上。

“凤锦展翅天下乱离,也不知世间人还知不知道这句话。”瑶姬的感慨声中颇有些悲凉和无奈,“算了,这些事情都和我无关。这些天你最好把这两个小家伙带在身边以防不测,否则一旦有事,你和那个会道术的小子都没有坐骑,想离开也不容易。”轻描淡写地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她再次深深地隐伏了下去,任练钧如如何询问也不再搭腔。

练钧如看着这两只号称凤锦的绯红色幼鸟,心中着实难以置信。他读过不少史书记载,知道所谓使尊的坐骑都是一种名唤双翼凤锦的异禽,只是那号称双翼可覆天的百鸟之王,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两只好吃懒做的小家伙?然而,仿佛是为了验证瑶姬的那些话,在其中一只凤锦尝试过飞翔的乐趣之后,另一只凤锦也开始兴奋了起来,先后频频展翅,竟飞了个不亦乐乎。

“季宣旷,这两个小家伙本君先带回去几天!”任两鸟在自己身边尽情玩耍,练钧如又招手唤来了鸟监,“另外两只本君已经送给了严修,以后除了吃食之外,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是!”季宣旷深深躬身应了一个字,抬头时却见练钧如已然远去。“凤锦出世,不知是福是祸,唉,看来得回报主上才行。”他低声喃喃自语道,面上的神情再也不复往日的冷漠,“该来的总要来,是时候变天了!”

入夜的兴平君府一片宁静,除了偶尔传来巡夜甲士的脚步声之外,就只有几声鸟鸣入耳。然而,偏庭的小院之内却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一男一女手持利刃相向而立,彼此的脸上都是深深的失望和阴霾。

“小懿,伍大哥的密令已到,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尽管压低了声音,但明空仍旧难以克制心头之怒,“就算你执迷于男女私情,也不会就此忘记了伍大哥对你们全家的恩情了吧!你不要忘记了额头的魂印和自己的使命,若是你真的忘了,那我也只能对你动手了!”

“七哥,你不要逼我!不要以为我是容易蒙骗的人!”孔懿面露痛苦之色,手中的宝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伍大哥若是不喜欢使尊钳制,当初大可不必费心寻找他!既然推了一个冒牌货上去,却又煞费苦心地将其遣出中州,而后又传出一条莫名其妙的遇刺消息,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好,很好,怪不得你会失身于他,原来早就心存异志!”明空失望地冷笑一声,向前大大迫近了一步,“那我就先制伏了你,然后再擒下他!其他使令也都奉命各有公干,小懿,若是你再不觉悟,怕是今生今世就只能与伍大哥和我们为敌了!”

孔懿被明空的一句失身说得面色通红,然而,了解了越多幕后真相,她就越发觉得心惊胆战。伍形易的密令上尽管只有寥寥数字,却是字字千钧,那些杀机和阴谋足以让练钧如万劫不复,倘若她再听之任之,岂不是自己将爱人推向深渊?瞟了一眼手中宝剑,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坚定和刚强,终于抢先一步持剑向明空攻去,即便被人斥为忘恩负义,她也只能试一试赌一赌了!

明空面色大变,随即雷霆大怒,两条人影紧紧缠斗在了一起,兵刃的交击声不绝于耳。大约是担心被人发觉,他们一上手就是招招杀机险手,都想在最快的时间内制伏对方,无奈两人都是往日最熟悉不过的人,彼此知根知底,不少绝招也往往能先知先觉地躲开。

就在明空和孔懿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胶着之态时,战局之外又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巾蒙面的黑衣人,他只是略一扫视战场便全力向明空攻去,招招狠辣不留后路。仅仅几息之间,猝不及防的明空便被制住经脉颓然倒地,眼神中尽是惊愕和怨毒。

来人信手又点了明空的晕穴,这才揭下了自己的面巾。“姐姐,你怎么不通知一声就贸然和他动手,若是我没有及时赶到,吃亏的只会是你吧!”孔笙不满地埋怨了一句,这才趋前一步紧张地问道,“伍形易诏告天下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

孔懿黯然低下了头,眉宇间竟是愁绪,“伍大哥以前不是这样的,没想到他现在竟会如此狠辣,这所谓的天子遇刺静养也轮不到他主政,他却公然将中州大权揽在了自己手上,甚至还想要以钧如为筹码和四国达成妥协,他究竟想要干什么?”说到最后,她再也难以掩饰心中的复杂情绪,一把抱住妹妹失声痛哭起来。自从父亲亡故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如今,一边是恩情,一边是爱情,面对明空她尚能够动手,但是,倘若真的面对着伍形易,她又怎能断然抉择?

“姐姐!”孔笙自打知道姐姐的身份之后便派人多方查证,也知道中州使令孔懿一向都不是软弱的性子,因此不禁感到一阵心酸。“如今情势紧迫,伍形易虽然在中州宣布了此事,但想必派到各国的信使还未抵达,一定要先发制人才行!我已经用殿下的名义暗地通知周国长新君樊威慊和夏国世子闵西全预先准备,这个时候,必须要让他们发挥作用才行!伍形易筹备多年,我们又是仓促而动,一定不能走错任何一步!”

练钧如这一夜睡在香洛的房中,被严修唤起时颇有些意兴阑珊。然而,当他看到严修一指点在香洛的晕穴上时,他立刻清楚了事情轻重,匆匆穿好了外袍便跟着严修往外走去。为免惊动他人,严修竟挟着练钧如一路飞掠,只用了半柱香功夫便将他带到了孔懿所在的小院。

望着屋内面貌几乎相同的一双姐妹和地上昏迷不醒的明空,练钧如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只看这副景象,他就知道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是中州出了大事么?”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发问道,“是陛下想要壮士断腕,还是伍形易想要过河拆桥?”

“是伍形易传出了陛下遇刺的消息。”孔笙见姐姐犹自怔忡,就抢先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这一招着实狠辣,陛下迟迟未曾立嗣,如今已经得到确认的中州王子只有你一个人,这样一来,你就真的变成奇货可居了。趁此机会,保不准他会用明暗之计,到时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的时候,另外抛出一个货真价实的王子作为傀儡,到头来,列国诸侯权贵的怒气就全都会集中在你的身上,那个时候,你就真成替罪羊了!”

“你的意思是说,如今的他,再也不在意我的死活了是吗?”练钧如陡地想到了被禁御城中的父母,脸色变得极为可怖,“那也就是说,我的双亲都没了要挟的价值?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了几声,满脸的不可思议,“伍形易他煞费苦心造出了一个使尊,随后又和陛下联手把我遣出了中州,现在又要过河拆桥,你们不觉得这些手段看上去很可笑么?陛下安坐御座几十年,伍形易也暗地经营了数十年,他们的目光就会这么短浅?”话虽如此,他却真的琢磨不透其中玄机,难道,中州权柄最大的那两个人,真的已经完全疯狂?

孔笙和孔懿对视一眼,目光中尽是骇然。练钧如说得没错,这些手段只要稍稍有点头脑的人都能想到,而曾经梦想天下归一的华王姜离又怎么会任人宰割?伍形易用使尊召来四国朝觐,无疑是造就了一种威慑力,而在这个时候陷练钧如于绝境,是不是太过不智了?

第四章 时局

华王姜离颓然倚在御座上,无穷无尽的悔恨和悲哀早已将他苍老的心切割成一片片碎块,直到此时,他方才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身为君王的无助。中州曾经有过许多没有实力的君王,但是,权柄掌握在权臣贵族手中的状况很多,却鲜有身为使令却下手夺权的。伍形易……他终究还是小看了此人!一环扣一环的阴谋筹划,一次又一次地掉进陷阱,看来,自己这个所谓天子,还能安坐在御座上的时间已经不长了。

“陛下,请用膳!”宦者令赵盐如今是少数几个能自由出入隆庆殿的内侍之一,见到自己的主子如此情景,心中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酸涩苦楚,“陛下千万要保重御体,倘若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天下臣民百姓的一大祸事么?”

姜离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赵盐一眼,示意他将条盘搁在面前的桌案上,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华都之内虽然有众多世家贵族,如今掌着权柄的却着实不多,更何况伍形易早已将兵权牢牢握在了手中,难道,他真的要答应那个人的条件?两头都是引狼入室,当初他为了立储之事召来了伍形易,最终却拱手葬送了一切主动权。

“赵盐,这些天王宫内是否已经下了禁口令?”姜离似乎毫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赵盐心中一颤,虽然知道此地并无他人,可他却本能地回避了这个问题。“陛下,小人乃是陛下所封的宦者令,这些天也只在隆庆殿外殿等候陛下吩咐,并未踏出宫门半步,所以这些事情小人并不知晓。”战战兢兢地答了一句话之后,他下意识地就想夺路而逃,最终却硬生生地忍耐住了,“陛下乃是天下共主,若是没有您或王后娘娘的旨意,又有谁敢在宫中下所谓的禁口令?”

“是吗?巧言令色,哼!”姜离冷哼一声,再也不理会赵盐的趋奉,食不知味地拨了两口饭食便命撤了条盘。见赵盐如蒙大赦般地退下之后,姜离的面上又重新恢复了那深深的忧色,他不是不知道赵盐这个宦者令的为难和无奈,只是自己一个君王居然沦落到连宫门都难以迈出的地步,这着实太离谱了!横竖都是为人所制,既然如此,伍形易,你就休怪朕的举动出格了!下定了决心的姜离趁身旁的几个内侍不注意,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做擦拭状,抖手将一包粉末倒在了茶盏之中,一仰脖子喝了干净。

“你说什么,陛下重病不起?”伍形易几乎无法相信这荒谬的奏报,“十二个太医时时刻刻守在外头,一干内侍也都是随侍在侧,他们都是做什么吃的?”此时此刻,伍形易早已没了以往的恭敬谨慎之色,脸上戾气密布,“传令下去,当值内侍一律以玩忽职守罪斩首示众,至于那些太医,治不好陛下他们就通通去死!”

留守华都的其他五个使令如今哪敢忤逆伍形易的意思,蒙辅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而剩下的四人便陷入了完完全全的沉默之中。许久,常元才试探地开口问道:“伍大哥,陛下长时间未曾接见群臣,外面已经谣言纷纷了,那些大臣们几乎天天在王宫门外鼓噪,若是再没有一点交待,恐怕……”他突然瞥见了伍形易暴怒的眼神,连忙畏缩地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这些人都是在找死!”伍形易想起华王姜离的离奇重病,眉头更是紧紧拧成了一团,“既然他们都要讨一个说法,那就好好震慑他们一下!昨夜宫中当值的侍卫都有哪些世家贵族子弟?”

众人顿时一愣,半晌之后常元才乍着胆子拣了几个出身显贵的人,一一说出了他们的名字。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伍形易的用意,只能旁敲侧击地问道:“伍大哥,难道你想要借他们立威?”

“立威?不错,我就是要借他们的脑袋立威!”伍形易的神情突然变得狰狞可怖,“传令下去,隆庆殿从今日起全面封锁,除非有我的令谕,否则擅入者死!另外,对群臣则宣称陛下遇刺受伤,当夜随侍所有内侍一律斩首,至于那些侍卫嘛,先行下狱,到时全部处死!那些贵族大臣之流不是一直鼓噪个没完没了么,这一次我就要让他们看看,究竟谁更会杀人!”

伍形易杀气腾腾的一席话顿时让在场众人全都勃然色变,然而,软禁天子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做了,再大逆不道的谎言也只有继续维持下去一途。事到如今,除了一条道走到黑之外,他们这些早就把自身和伍形易绑在一起的人,没有任何其他路可以选择。

伍形易对外宣称的遇刺一事自然而然地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在这一场神秘莫测的谋逆一案中,因为失职之罪而遭处死的各色人等不下百人,其中七人都是中州名门之后,然而,这些手中没有兵权的世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本家子弟遭难,心中却对伍形易的倒行逆施愤恨到了极点。

若是说三年前中州尚且还存在不为伍形易控制的军队,那么,时至今日,整个中州王军的军权早已彻彻底底地落入了伍形易手中,没有一星半点剩下。可以这么说,倘若不能引狼入室般调四国之兵入华都,那么,中州没有任何人可以抗衡伍形易的威权。作为一个本应为天子臂膀的使令,伍形易的举动无疑是大逆不道,但是,包括历代使尊使令在内,从无一人能像他这般肆无忌惮地掌中州正统之权柄。然而,作为诸侯的四国君主,真的会放任这种状况发生么?

周国昭阳殿之内,王姬离幽正满脸阴沉地倚栏远望,似乎根本不在意樊景的死讯,四周的宫女内侍也早就习惯了这位夫人的态度。说实话,谁都对当日周侯樊威擎册立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为长莘君极度不满,如今倒好,因为一个不相干家伙的死讯而牵累到世子樊嘉,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夫人,您不必担心,世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应当不会有事的。”一个内侍为了卖乖,陪着笑脸奉承道,“殿下乃是夫人的嫡子,哪里是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家伙可以比拟的?主上心中自有决断,应该不会随意处置……”

那内侍的话才只说了一半,面上便着了重重一记耳光,立刻伏跪在地不敢作声,却仍旧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错处。

“这些话岂是你这等身份的人可以妄言的?”离幽冷哼一声,语气中杀机毕露,“若非你是跟了我多年的人,本宫现在就可以下令将你乱棍打死!滚,本宫不想看见你!”狠狠发落了这个不识相的内侍之后,她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挥手吩咐所有人离去。

直待视线所及之处再无一个外人之后,她方才慵懒地换了一个坐姿,“你不是早就隐在一旁看热闹么,为何还不出来?”她的目光落在角落中的一处阴影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勾魂夺魄的笑容,“你好歹也把身上的味道隐藏一下,那种雪莲的香味别人识别不出来,我可不会一无所觉。”

“不愧是幽夫人!”随着一声低沉的语音,一个神鬼莫测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了离幽身侧,只是身子仍旧隐藏在柱子的阴影之中,“中州的情势已经到了错综复杂的地步,那位使尊殿下却始终未曾出来收拾局面,仿佛是销声匿迹一般。如今世家权贵都认为陛下和他已经成为了伍形易的傀儡,这样发展下去,似乎颇有失控的危险。”

“你放心,不会到那一步,伍形易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离幽眨了眨眼睛,脸上的妖媚之态无影无踪,一刹那便再次转变为了庙堂上那个高贵端庄的周侯夫人,中州王姬,“他知道该怎么进退抉择,这一次应该不过是预演,而且也是为了震慑蠢蠢欲动的中州群臣。至于那位使尊殿下……”她突然停住话头陷入了沉思,许久才斟酌着语气说道,“此人不似我们早先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须得详加考虑,不能小觑了他。”

“能得幽夫人眷宠,这个一步登天的小子还真是幸运儿!”黑影的声音中似乎有些嫉妒之意,“不过,我上次曾经对陛下提过的条件被他断然拒绝,带来的结果就是引狼入室,兴许这一次遇刺还有更深的内情才是,幽夫人是不是需要我让内线加以详查?”

“不需要,王兄是弄巧成拙,这一点我清楚得很!”离幽冷笑了一声,言语中已是带上了森森寒意,“十二年前的事变,他至今仍不清楚首尾就想摆脱一切控制,未免想得太过轻易了。那个人身为堂堂天子始终无后,无非就是因为虞姬太过浅薄无知,其实,那人流落在外的王子又何止一个?这样,你迅速安排几个王子现身,然后设法让六卿那里进行滴血认亲,只要有了这些王子,伍形易就玩不出大花样!”

“那如今在夏国的那位主儿又该……”黑影似乎有些踌躇,立刻就抛出了一个问题。

“自然得大力派人拉拢!”离幽轻轻拔去头上的束发玉簪,一头瀑布般的漆黑秀发顿时披散了下来,“此子不同于那些我们掌握住的王子,他的身份极其敏感,一定要稳住!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的,而且那个时候他极可能已经有了其他人的援助!”

“幽夫人圣明!”黑影深深地弯下了腰,语气中有一丝千真万确的钦服,“难怪主上如此念念不忘……”

“你回去告诉他,不要操之过急,多少年都隐忍了下来,不急于这一时半会,我那丈夫还没死呢!”离幽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那句恭维,双手则轻抚着自己最珍视的乌黑长发,“岁月催人老,总而言之,我总能够看到那一天的!”

第五章 求婚

“伍形易已经发动了?”坐在主位的老者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面上的寒霜几乎让室内温度骤降,“这下倒好,我们的准备尚未周全,就让他人占了先机,如此一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扳回这一局?”

“主上,这一次的事情太过突然,谁也没料到一向沉稳谨慎的伍形易敢这么做,毕竟,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逆举,就是我等也从不敢用这等手段。伍形易此举无疑是向四国示威,依属下之见,怕是四国诸侯立刻就会派人干涉了。”主位旁的另一个玄衫老人见旁人尽皆沉默,便硬着头皮第一个答了话。

“派人干涉,他们现在自顾不暇,还有谁能够有心干涉?”一个年轻男子不耐烦地插话道,“三师叔,如今周国早已不复繁盛之势,周侯和长新君之争尚未尘埃落定,那个我们费尽心思送上去的人又突然死了,情势已经是令人焦头烂额;夏国局势稍好,但也因为闵西原的莽撞狂妄而不太稳定;至于商国,那个信昌君汤舜允根本就是视商侯旨意为无物,坐拥兵权而不听调度。如今看来,应该会出面管这一档事情的,就只有炎侯阳烈了!”

“炎侯阳烈……”主位上的老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此人刚愎自用,自负到了极点,在国中虽然独揽大权,却没有几个心腹可堪使用,伍形易又何惧于他?再说了,炎侯登位十几年却始终只有炎姬一女,将来何人承继诸侯之位还不可知,他这个时候要是轻举妄动,一旦出了纰漏,炎国立刻就是一片乱局!如今看来,伍形易对这时机的把握还是真准,谁能想到,不过两年时间,原本平静无波的四国居然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父亲,您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中州事先布好的局?”年轻人终于骤然色变,“两年前四国朝觐之时,他们的国内都仍然安定平静,如今波澜突起,这难道都是中州处心积虑后的结果?”

为首的老者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环视周围诸人之后,他沉声吩咐道:“从今日起,所有的讯息必须在第一时刻让我知晓,还有,各国宫中的内线都不必再藏着掖着,该到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另外,既然已经是一趟浑水了,不探一探也未免无趣。流宗,你传我令谕,让你师妹不要优柔寡断,她不是对那个许凡彬很有好感么,设法将其拉过来就是!”

万流宗先是一愕,随即重重点了点头,“父亲放心,我会亲自去见师妹,无论怎么说,她都是我无忧谷弟子,万万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练钧如忘情地搂着孔懿,两个人紧紧交缠在一起,片刻都不愿意分开。只有这一刻,他们彼此心中的苦涩和酸楚才能够得以缓解,身处他们的位置,就连宣泄也是一种奢侈。走到这一步,两人都深深明白,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练钧如轻抚着孔懿的秀发,再次深深吻了下去。柔软的红唇上,传来的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无边的芬芳。赤裸的娇躯下,触手可及的可以比拟丝缎的光滑和柔软,一次又一次激起了他的情欲和索求。终于,两人都疲惫地躺了下来,彼此的面庞上充满着激情过后的红潮,却久久不愿撤回自己的目光。

这种温情的时刻,没有人想要提起那些煞风景的国事政事,练钧如只想沉浸在这宁静的气氛中,永远不再问外界风波。“懿姐,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摆脱所有尘俗之事,你想要怎么打发余生?”他不安分的手片刻都没有离开对方,爱怜地摩挲着孔懿光滑的裸背。

“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孔懿的全身都蜷缩成了一团,手中却紧紧抓着爱人的长发,“自从家中大变起,我就告诫自己要忘掉一切欢快,只有报仇和报恩才是我心中唯一的目的。可是,你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她的眼睛突然迷离了起来,泪珠不由自主地自眼眶滚落,只是片刻便沁湿了练钧如的手臂。

“要不是你,我不会和失散多年的妹妹重逢;可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背叛伍大哥!一切,一切都是天数!”孔懿突然把头埋进了练钧如的胸膛中,泪水不可抑制地疯狂涌出,只有在亲人和爱人面前,她的软弱一面才会表现出来,“你知不知道,当我对着明空拔剑的时候,属于使令的那颗心,就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练钧如任由孔懿在自己的怀中哀哀哭泣,脸上的神情却是复杂中带着愧疚。如果不是自己软弱无能,如果不是自己至今没有真正的势力,又怎么会让一个女子来承受这巨大的压力?望着自己那双不复有老茧痕迹的手,练钧如顿时有一种狂笑的冲动,早知追求亲情爱情是如此困难,也许,他就不会那么想当然地冲动了。

“懿姐,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得到幸福。我不会任由他人操控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将来,应该在自己的手中!”他郑重其事地捧起了孔懿的脸,两个人的目光紧紧交缠在了一起,其中有害怕和惶恐,也有温情和心意相通,“嫁给我吧,懿姐!虽然我现在不能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但是将来,我一定能够让你快乐!这天下一旦得以统一,自然就不会如现在这样一副诸侯纷争的乱局,到时,我们便和爹娘一同周游四海,好么?”

孔懿从未想过练钧如会在这个时候求婚,脸色顿时绯红。然而,当练钧如满怀憧憬地说起将来时,她还是禁不住怦然心动。她自然见过练氏夫妇,深知两人都是好相处的人,这对于自幼失去双亲的她来说,无疑是重享亲情的最好机会。

“我答应你!”孔懿轻轻地抬起了头,眸子中的水光犹在,却多了几许坚定的神采,“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丈夫,就是我的练郎,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来保护你,这样,我们才能有将来!”

“不!”练钧如迅速把手指紧贴在孔懿的唇上,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我的妻子,应该是让我来保护你才对!懿,不要以为我没有自保的力量,如今的我,和两年前彷徨无助,只能接受伍形易要挟的少年,早已经不一样了!”他指了指自己胸膛上的那个奇怪黑白符记,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你不是曾经问我这个东西的由来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它就是我可以用来保护你的东西!”

在孔懿疑惑的目光中,练钧如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那一日的奇怪经历,最后才郑而重之地抓起了那只纤细而有力量的手。“我答应了瑶姬夫人的条件,换来的就是能够抗衡敌人的力量!一旦能够令那两只凤锦翱翔长空,我们便足可以取得自保之力!懿,作为丈夫,我不能躲在你的羽翼之下,不能永远倚靠别人。我要让世人知道,即便是被他人强逼上我不愿意坐的位置,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我也可以保护自己的妻子!”

“练郎!”孔懿轻呼一声,神情中既有欣慰也有担忧,“你放心,无论有多大的风雨,我都会永远陪伴着你!”她突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俏皮之色,狠狠地一拳打在练钧如肩膀上,“不过下一次你若是还这么瞒着我,我可不会饶你!”

一对终于真正交心后的恋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许久,孔懿才再次轻声问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了史书中缺失的那些东西究竟怎么回事。可是,瑶姬夫人的要求并不简单,你可有一点头绪?”

“没有头绪也不能放弃,因为,那位夫人才是我如今真正的倚仗!”练钧如摩挲着胸前那奇异的突起,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丝苦笑,“你也听孔笙说过,她虽然可以代表师门助我,却无法保证将来如何。黑水宫的主人毕竟还不是她,所以,我不能把这种隐秘交给她去调查。”他见孔懿似乎有些黯然,连忙用话岔开道,“想当初,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想到的就是那位夜夜在我梦中出现的白衣佳人,想不到,我能够梦想成真!”

“尽说好听的!”孔懿心中虽然欢喜,手里却是狠狠地掐了练钧如一把,这才心满意足地倚在爱人肩头,早先的彷徨已经渐渐褪去了。前有孔笙的利害之说,后有爱郎的好言劝慰,再加上她和孔笙联手制住明空已经是既定事实,那她的立场便已经清清楚楚了。

“伍大哥,对不起,你的恩德我只能来世报答了!”孔懿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和练钧如靠得愈来愈近。

练钧如搂着身边的佳人,一颗心也逐渐朝中州飞去,不知道,那身在倚幽宫中的父母是否安然无恙?也许,他应该再想一点别的法子,否则,一旦伍形易以父母要挟而他有找不到解救的方法,那就真的是万死莫赎其罪了。

第六章 父子

夏国井洛宫之内,闵氏父子一坐一立,其余的内侍宫婢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宫中一片寂静。夏侯闵钟劫的苍老之色已经再难掩盖,眉宇之间的皱纹也紧紧纠结在一起,面上的阴霾更浓了,下颌上的几缕长须已经夹杂了半数银白色,可想而知,闵西原的被囚并不如明面上那样对其毫无触动。

反观闵西全却是镇定自若,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青年意气风发的时节,更何况他刚刚以庶子之身登上世子之位,即便再沉稳也难以掩饰目光中的自得和雄心。人生的第一个目标远比闵西全想象中达成得更快,再加上又得到了两个盟友襄助,即便事前再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此时,他也完完全全品味到了那梦寐以求的权力滋味。

“西全,你知道寡人今日为何要召见你么?”

“父侯今日相召,可是为了中州陛下遇刺一事?”闵西全微微躬身,语气却很平淡,“伍形易早已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儿臣以为其中颇有蹊跷古怪之处。”

“这些大家都知道!”闵钟劫瞥了一眼儿子的神情,冷笑一声便站了起来,“想必那位兴平君殿下也已经和你见过面了,怎么,他应该提过让你全力相助回华都夺位吧?”

闵西全闻言一愕,随即心中大定,“父侯,事情并不如您想象那般,兴平君殿下除了痛心疾首之外,并没有流露要回去的意思。”他低头沉吟了片刻,便毅然抬起了头,“儿臣反而从另外的渠道听说了不同的消息,伍形易公然向中州群臣推出了几个少年,声称乃是陛下流落在外的子嗣,其母都是受王后虞姬所害而被逐出宫的宫人,而且已经准备由六卿确认他们的身份。”

听到了这个意外的消息之后,闵钟劫终于忍耐不住心头的震惊,一推扶手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你说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华王姜离明明从未留下子嗣,伍形易居然一把拎出几个,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启禀父侯,消息来自黑水宫,应该绝对可靠!”闵西原似乎没看到父亲铁青的脸色,再次躬身奏报道,“想必如今黑水宫已经把消息送到了各国诸侯权贵之处,这乱局已经是注定了。”

闵钟劫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了出来,显见其肝火之盛。“中州那些官员都是做什么吃的,伍形易有兵权没错,不过,中州之外有我们四国守着,他就根本不敢擅动刀兵!这个时候,只要有了大义名分,谁都可以斥责他的大逆不道之举!”

“父侯,伍形易敢于把消息放出来,就说明他根本不在乎这些!”闵西全摇了摇头,上前恭恭敬敬地扶着父亲坐下,这才继续说道,“要压制伍形易的气焰就只有出兵一途,然而,如今周国和商国是别无余力,而炎侯却一定会陈兵中州边界,至于我国,则是拥有一个最好的筹码,所以决计不能错过!”

“这么说,伍形易为此不惜与炎国一战?”闵钟劫敏锐地想到了当日朝觐时炎侯吃的哑巴亏,心中不由一动,“寡人总觉得伍形易这棋走得不对劲,以他多年辅佐国政执掌大权的手段,绝不会在明里做出这样的姿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闵西全自己对这个问题也是云里雾里看不分明,好半晌方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父侯恕罪,儿臣实在愚钝,看不透此人所思所想。不过,会不会是陛下逼他太急,亦或是,根本就是他人在背后操纵?”

闵钟劫悚然动容,目光立刻变得炯炯有神。“你说得有理!这件事情不能轻举妄动,派人送上寡人的亲笔书信就行了,若是炎侯阳烈那个家伙想要出风头,就让他去碰碰钉子好了!”仿佛是突然间如释重负,他的神情突然轻松了下来,“西全,你和霍玉书的婚事筹备得怎么样了,总不成要让朕来催你吧?”

“父侯,儿臣早有迎娶之意,只是霍小姐……”闵西全一时难以启齿,他总不能说自己的未婚妻因为那一日的事情耿耿于怀,“大哥新近被囚,此事还是暂且延后吧,否则被他人揪住不放,儿臣心里也不自在……”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自己也觉得理由牵强。

“男子汉大丈夫,娶妻哪来的这么多顾忌!”闵钟劫重重一掌拍在儿子肩上,“你是寡人的儿子,堂堂夏国世子,不必事事想着他人的看法。你大哥被囚是他咎由自取,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当初自请入质中州,这兄弟之情早已尽到了,不用再挂在心中不放。唔,此事反正也预备得差不多了,就择在月底成亲吧!”

不由分说地将闵西全赶出了井洛宫,闵钟劫的神情这才阴沉了下来。嫡长子闵西原之所以会这么快地落马,其中缘由他一清二楚,斗家纳婿之夜,若是斗御殊没有让人将闵西原灌醉,自己也不会有机会下旨赐婚,也不会有后半夜闵西原闯入霍府的那一出好戏。本来丝毫不占优势的庶子闵西全,就这么堂堂正正地坐上了世子之位,这其中,斗家功不可没!每次想到能够犹如变色龙般快速转向的斗家,闵钟劫的心中就犹如梗了一根刺般难受。须知周国长新君之变仍未平定,他绝不想在夏国的臣子中看到有斗御殊这样的人。

“斗御殊,斗御殊!”闵钟劫表情复杂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心中百感交集。他至今仍未忘记自己在登上世子之位前和斗御殊亲密无间的情景,就在那段时间,他娶了斗御殊的妹妹敬姬,最终靠着这一层关系斗倒了自己的两个弟弟,最终成功成为了夏侯。可是,眼下自己的儿子也同样走了自己的老路,难道,斗家就真的那么不可或缺么?

“难道真的要下决心诛除斗家以永绝后患,一劳永逸?”闵钟劫不敢轻易下定主意,此事一旦实行,其后果的深远恐怕不仅限于夏国一国,他不得不格外谨慎。然而,附骨之蛆一日不除,他就永生永世没法安心,这一步,早晚总得走的。

夏侯父子固然各怀鬼胎,练钧如的兴平君府也并不平静。天子遇刺一事很快就沸沸扬扬得传开了,而趁此机会前来探听口风的官员却络绎不绝,哪怕是那些根本不在乎天子存亡的夏国权臣也是如此。

这一日,大驾光临的正是孟尝君斗御殊和其婿孟准,新婚不久后的孟准满面红光,看上去大异于从前的猥琐鄙陋,言谈间也是信心十足。不过,斗御殊翁婿两人乃是邀请练钧如前往郊外赏玩风景,至于政事则是闭口不提。说来也巧,就在斗家两人踏进府邸之后没多久,明萱和孔笙两女也先后而至,那面纱下流露出的万种风情顿时让所有人为之倾倒。

“想不到殿下还有如斯艳福!”斗御殊望着远远行来的两女,言不由衷地道。当日霍府中的状况虽然不得而知,但闵西原的伤势却摆在那里,因此再也无人敢小看这看似弱质纤纤的两女。明萱在出手之后也再未隐藏自己的身份,无忧谷传人的头衔让本欲兴师问罪的夏国群臣都打了退堂鼓,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大大出乎斗御殊预料的是,两女在进了院子之后竟然立刻分了手,只有孔笙一人朝这边走来,而明萱则是转身去了别院。

“殿下,孟尝君大人!”孔笙略略一弯腰屈膝算是行了礼,不待有人招呼就站了起来,“明萱妹妹应该是去找那位许公子了,两位就不用翘首以待了。”她一眼便看出了斗御殊的讶异之色,不由露出了一个大为暧昧的笑容,“一个是无忧谷传人,一个是旭阳门首徒,岂不是两两相配?”

斗御殊闻言不禁和练钧如相视一笑,“不愧是如笙小姐,对这点小事也是廖若指掌!”他见一旁的孟准只是瞟了孔笙一眼便谈笑自如,心中暗自赞许,口中却盛情相邀道,“今日我和准儿邀殿下前往城外游玩,不知如笙小姐是否有雅兴一同前往?”

孔笙原本就是知道了斗御殊的来意方才匆匆赶来,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这时光正好,斗大人端得是挑的好时候,不过,您只邀殿下未免太过无趣,须知这赏玩晚春之色自然得璧人相称。虽然不能去打扰许公子和明萱妹妹,但是,斗昌公子和樊欣远公子不是还在此地么,再加上香洛仪嘉和婉儿姑娘,这人就都齐全了。”

斗御殊起初还觉得人多太杂,但思量片刻便立即答应了这个建议。不仅如此,原本以马车代步的出游方式也给众人否定,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十数只异禽坐骑。于是,在洛都百姓的殷羡目光中,将近二十几只异禽纷纷扬扬地从兴平君府和孟尝君府飞上长空,须臾便消失在远处的天际。

第七章 贵人

端坐于博乐鸟之上,练钧如的肩背上却还带着那两只绯红色幼鸟,看上去颇为怪异。然而,处在这种时刻要提防小心的时刻,他不得不处处多留一个心眼,须知瑶姬的嘱咐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再加上他已经囚禁了明空,因此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引来伍形易座下的人物。

原本的低调之举突然成了这样招摇的出游,斗御殊和孟准却都是气度安然,反倒是随行的两个护卫一副紧张戒备的模样,似乎始终在忧心可能到来的刺客。而孔笙孔懿以及香洛仪嘉四女分坐两只异禽,却都是喜笑颜开,看到她们那怡然自得的模样,最近一直心中惶然的练钧如也是心头一松。

洛都城外几十里的一处小树林中,一个足足几十人的商队正在忙着安营扎寨,一群年轻汉子正在忙着生火造饭。尽管再前行半日便可进入城中,但对于他们这种四海为家的行商来说,进城之前起码要由专人打点几日,所以商队总管也不忙着赶路,观了天色之后便决定在这里歇上一日。然而,就在这伙人忙忙碌碌的时候,天上便传来了一连串羽翼振翅之声,须臾之间,这片往常人迹罕至的小树林中就落下了十几只羽色各异的异禽。

“天,竟然撞上了贵人出游!”中年总管只是瞟了一眼便脸色大变,看到周遭的手下早已安好了营帐,他顿时极为气苦。须知这能够载人的异禽大多都属于权贵,碰到这种招惹不起的人,他们这小小商队若是还盘踞于此,怕是就不要命了。

“所有人听着,快快收拾干净让路!”斗御殊的两个护卫也未曾想到此地竟会有外人,因此一跃下鸟背便冷着脸呵斥道,“不要扰了我家主人的兴致!”

斗御殊居高临下地扫了扫下头慌乱的商队,眉头不由轻轻一皱,这小树林乃是他以往出城最喜流连的地方,不仅是因为这树林中时有野物,更因为其正好傍山而生,一条蜿蜒而下的小溪正好流经此地,清幽中带着一点山泉叮咚之响,无论环境还是气氛都适合于出游和商谈。如今,这一伙不知好歹的游商突然扰了此地的清净,顿时令他恼怒万分。

“大人,这些人都是行商,带的东西看上去也不少,要收拾起来绝非易事,不若我们另寻雅地吧!”练钧如也已经看到了那林间散落的满地杂物,唯有摇头苦笑了一声,又建议道,“我看这山势陡峭崎岖,上头也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一定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我们就去山顶一游如何?”

斗御殊刚来得及说出“山风险恶”,一旁的孔笙便突然笑着插话道:“大人还是听殿下一句劝吧,这些人是手忙脚乱收拾不清,待到他们整理完毕,恐怕天色都要黑了!”她轻轻一拍座下无比驯服的坐骑,又和身后的香洛耳语了一阵,那黑色异禽便当先展翅升空,竟直朝山顶而去。

有了领头的,喝令声立刻此起彼伏地传来,斗御殊和女婿对视一眼之后,也只得无奈地跟随了上去。那一只只异禽的风声惊动了山中无穷宿鸟,顿时传来了一阵此起彼伏的鸟鸣声。斗御殊的两个护卫只得狠狠瞪了那些行商一眼,左边那个仿佛是为了发泄心中愤怒,恨恨地挥出一剑,只听轰隆一声,几棵碗口粗细的树便伏倒在地,带起了大片烟尘。两人不敢落后,耽搁了这么一刻就快速追了上去,很快消失在了一众行商的视野之中。

“潘总管,我们是走是留?”一个汉子疾步走到商队总管身侧,不解地询问道,“这些人看上去都是洛都贵胄,若是他们待会下来时我们还留在此地,怕是免不了一场祸事。”

“不,我们留下!”被称作潘总管的中年人只是沉思片刻便打定了主意,“列国之中,就连普通权贵也最多能够驯养一两只异禽,这些人足足十几骑,而且都是毛色艳丽缤纷的上佳货色,错过就可惜了!你们也不想一辈子作行商吧?”

“您的意思是……”那汉子先是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又有些惶恐,“可是这些权贵都不是好伺候的人,刚才那两个护卫模样的似乎已经发怒了。若是待会他们一言不合就要我等性命,岂不是太过冤枉?”

潘有硕白了这个畏首畏尾的副手一眼,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怕死就不要做生意!天宇轩主人能够从一介商贾攀升至天下首富,就是因为他的眼光和胆量,我们不过区区行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是人家刚才有心,早就取了我们性命,如今这天下可就是人命最不值钱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吩咐他们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有,把马背上的那些箱子卸下来!”

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潘有硕的心中却着实忐忑,他是模糊听见了那几人的对话方才下定了决心。须知他们这一次所带的货物非同小可,轻易进城只会惹来麻烦,若是能够说动这些权贵,那不仅自己将来的前程有望,家族的商队也许可以更进一步。怀着这既企盼又担忧的心情,潘有硕只能咬着牙齿等待下去,他只希望,那一群贵人能够在下山的时候注意他们一眼,至少注意一下那些箱子也好。

山顶上的谈话却很简单,孔笙和孔懿两女带着香洛和仪嘉远远地避开了,只有严修紧随练钧如面对着斗家翁婿,至于那两个护卫也只是站在远处。斗御殊在接连问了几个关于中州的问题之后,终于转到了正题上,“殿下,听说伍形易已经有意让中州六卿重新确立几位王子的身份,此事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他如今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练钧如冷冷一笑,一动不动地看着斗御殊的眼睛,突然又换了一副轻松自如的神情,“只是既然传出了陛下遇刺的消息,他这个时候的举动就只能招人疑忌而已,想必列国之内,没有几个人会相信那些人是真的王子吧?”

“炎侯已经命心腹重臣虎钺前去中州传讯,似乎有干涉此事的打算,殿下可否知道,那位炎侯有意将炎姬殿下许配给未来的中州天子,所以,他应该不会过分执着于真假之别。”斗御殊似乎根本不在意语出惊人,又轻描淡写地撂出了一句重若千钧的话。

“炎姬殿下……”练钧如的脸色微微一变,如今他拥有了孔懿的温情,对于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炎姬阳明期,思念已经渐渐淡了,可是仍旧经不起斗御殊这区区一句话。勉强克制住心底的情绪,他又摇头道,“炎侯珍爱炎姬如同珍宝,绝不会轻易许嫁,这一次也应该只是为了放出烟雾迷惑别人而已。大人不必这么左右兜圈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中州储位归属,其实父王早有决断,应该就是为了此事才会和伍形易有了分歧,如今以遇刺为名不见外客,恐怕已经是被伍形易软禁了。”

斗御殊只是在听到“早有决断”四字时面色微微一变,对于华王姜离的处境倒是一副毫不惊奇的态度。不过,先前的夏国世子之争,他知道自己狠狠推了闵西全一把,却让斗家在泥潭中更加深深地陷了进去,因此不得不另寻他路。

“那么,殿下这位名副其实的王子又准备怎么做?”孟准突然咄咄逼人地问道,“我当日有感于殿下知遇之恩,曾经有意报效,而殿下却未曾允准我留下,而是遣我前来这里交好家岳。殿下身边并无经天纬地的人才,在外这不到两年却也结交了不少人,为的应该不止是将来为一富家翁吧?”孟准虽然只是斗御殊之婿,在斗家却已经隐隐有盖过斗御殊三子之势,此时的出言不仅是代岳父而问,更是为了撇清自己在其中的关系。

话说到这个份上,练钧如已经觉察到了自己身上最浓重的危机。这个兴平君身份只是假的,而且不仅除了华王姜离知道,就连伍形易也是一清二楚,因此想要染指中州王位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此时此刻,他不得不考虑对这两人交待真实身份,须知要能够对抗伍形易,他不能老是这么招摇撞骗下去。

“两位可知世上有一样变脸秘术?”练钧如只是沉思片刻便决定赌一赌,心中的杀机却出奇得高涨了起来,“我这个中州王子虽然得到了陛下的认可,履历生平俱是齐全,却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望着斗御殊和孟准惊愕莫名的表情,他只是微微调动了脸上五官,瞬间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随后又立刻恢复了过来,“事到如今,斗大人应当知道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了吧?中州王位虽好,能够有份坐上去的却只是傀儡,斗大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第八章 交底

斗御殊此前并未见过练钧如的真面目,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认出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四国诸侯朝觐之后,各自都令丹青妙手绘了一幅使尊画像,因此各国权臣贵胄都能够清清楚楚地分辨出使尊其人。斗御殊望着面沉如水的练钧如,第一次生出了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选择了这种时候坦明身份,其用意不言而喻,毕竟,自己的底细已经被人摸得一清二楚,就连那点深藏在心底的私意,在这些时日的交往之后,恐怕也不再是秘密。此时此刻,他究竟是应该命人将其一刀杀却,还是谋求更大的利益?斗家,斗家的未来也许可以不必屈居人下才是……

紧张迅速地思考了良久,斗御殊才冷笑着开口道:“殿下真是好手段,这翻手为云覆手雨,竟能将全天下的人都蒙在鼓里,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不过,倘若我今日怀有异志,你是不是会下令贵属将我格杀当场?”只用了几息时间,他就彻底衡量出了得失利弊,因此语气中反而多了几许不客气的意味,“想不到中州自居正朔,却仍旧会采用这种蒙蔽天下人的法子。殿下可否知道,只要我振臂一呼,恐怕全天下都会为之震动!要知道,人人都以为殿下你在斋戒祈福,这个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

“斗大人,为了自保,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做的,你说呢?”练钧如倏地踏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了区区一尺,这才沉声说道,“相信斗大人也应该明白我的处境,这种事情要是传扬出去,我能否活命还很难说,当初又怎会轻易接受这种要求?倘若不是他人苦苦相逼,我又何必放着清闲不享,非要在各国的内务里头百般掺和?斗大人乃是聪明识时务的人,换作是你,你又会如何决断?”

“那好,既然彼此已经真正了然,殿下就不妨直说吧,究竟想要如何?”斗御殊瞥了一眼身边的孟准,终于下定决心赌上一赌,“若是殿下的交换条件我可以接受,或是说,能够让斗家得到莫大的好处,那么,我就是出大力也无妨。”

“很简单,我只是需要有人在此冒充我一段时间,而我将趁此时潜回中州伺机而动。”练钧如石破天惊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顿时让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是大惊失色,“现在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伍形易能够不顾外界风评下此狠手,无非就是因为他掌握了兵权,另外一点就是因为四国局势已经不若两年前,根本无暇他顾而已。斗大人也应当知道王军战力非凡,但是,身为使尊,我虽然不及伍形易修炼时间长久,但自然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控制一部分王军。陛下应该已经和伍形易完全撕破了脸,一旦能够成功,那么,我和他至少就不再是傀儡了。”

斗御殊听得怦然心动,毕竟,对方要他做的并不是任何危险的事情,只不过是圆谎而已。可是,一旦中州时局天翻地覆,就真的能够为斗家带来好处么?“无事不可言利,殿下此去虽然要冒极大风险,却未必不能功成,那么可否告知,到时能够给我斗家什么好处?”他直言不讳地微微一笑,袍袖一挥将手背在身后,“只要殿下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斗家可以再把这滩浑水搅得再浑一些。”

练钧如心中如释重负,面上却仍旧尽是阴霾。“斗大人果然是非凡人,我果然没有找错人。如今天下五分,中州居中四国各得一方之地,却并非亘古以来就是如此。想当初周国立国之初,第一代周主还不是同样位分不显,如今却能够称霸一方?以斗家这数百年来的苦心经营,怕是斗大人早已有了易姓的想法了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孟准终于禁不住脸色一变,却不敢将目光移向一旁的斗御殊,双手已经紧紧得攥在了一起。自打真正进入了斗家高层之后,他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很多奇怪的话,只是一直不敢出口询问。如今,眼前这位旧主出口就是“易姓”二字,难道真的已经确定了自己那岳父的勃勃雄心?

“哈哈哈哈!”斗御殊仰天长笑,面上是说不出的畅快之色,“殿下既然毫不讳言,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只要殿下能够给予我大义名分,在将来推波助澜一把,那么,我斗家为你效这微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仅如此,斗家在华都的眼线也可以任殿下使用!”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斗御殊爽快地握住了练钧如伸出来的手,脸上的表情微妙无比,“殿下可以先行让替身出现,至于你何时动身则不必告知我知晓,免得泄密。不过,我只有一个小小要求,斗昌这孩子乃是我的次子,平素虽然顽劣却也有些本事,殿下此去华都不妨带上他,可能会有用处。当然,若是殿下怀疑他会泄密,那就当我这句话没说过好了!”

练钧如看着斗御殊捋须微笑的老脸,心中不由微微一动。“斗大人既然已经说了,我又何来不信之理。只是此行凶险万分,动辄有丧命的危险,斗大人可得三思而后行。”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够得偿心愿,昌儿也并非短命之人。”斗御殊不动声色地奉送了一顶大帽子,这才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嘻笑玩闹的四女,“郭如夫人和董如夫人乃是殿下姬妾暂且不论,那两位姑娘想必会和殿下一起同行吧?自古绝色女子虽然多情,但其心最是难测,殿下得享齐人之福,却不知究竟是福是祸呢。”

就是因为斗御殊这看似无心而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到那四只异禽消失在视野中时,练钧如仍旧深陷在心烦意乱的情绪之中。然而,当他一眼看见孔懿关切的脸时,所有的疑心和烦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论怎样,孔懿都是他发誓将永远信任的妻子,又怎能因为外人的一句话而加以怀疑。

“你真的要回华都?”孔懿低声问道,面上微微泛出几许红晕。耀目的阳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反射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光华。“伍大哥筹备已久,倘若你这样轻易地前去,怕是只会自投罗网。伍大哥虽然变了,但至少还会听我几句话,你若是只想着救出爹娘,我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