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里拓欲言又止,见其他人的炯炯目光都投注在自己身上,他的神情愈加窘迫。思忖了许久,他只得一横心将那一夜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最后又补充道:“殿下,各位大人,不是我百里拓怕事,眼前局势清清楚楚,陛下和他人还有密约,假使我们轻举妄动,到时候还是天威难测啊!”

第五章 前夜

百里拓的言辞对众人而言不啻是重重一击,无论练钧如亦或孔懿严修,就连石敬等中州重臣也都是面色惶然。伍形易之外,居然还有人敢胁迫天子,这无疑意味着中州王权的彻底沦丧!望着沮丧的百里拓,石敬奋力站起身来,大喝一声道:“各位,事到如今,就是再有危难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退肯定是死,进一步说不定还有成功的可能,伍形易在赌,我们也同样在赌,使尊殿下都已经归来,我们并非没有胜算!”

“介文子大人,百里大人,虽然危险,但还请你们设法进宫一趟,不过,务必不能泄漏我归来的消息,只需说大伙有意铲除奸人即可!”练钧如这两年见过无数风浪,很快就压下了惊骇的情绪,“另外,陛下若是在他人强逼下立储,谁也难保中州王族血统,你告诉陛下,他要找的人已经有了眉目。”

中州群臣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华王姜离的命令,一听练钧如话语笃定,纷纷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这一次之所以抱成一团竭力一击,除了想夺回主动权之外,就是想让立储一事尘埃落定,石敬司马群张谦甚至已经择定了一位不起眼的中州王族,谁想到练钧如竟有如斯神通。在各怀鬼胎的情势下,百里拓和介文子终于答应了众人的要求,决定借机潜入王宫。

石敬身为六卿之首,又是中州第一世家的当代家主,其府邸自然是华美壮观,足足占去了一整个街区。不仅如此,尽管他在背地里号召豪族士族团结起来对敌,明面上却没有露出多大风色,因此即便伍形易先前下狠手震慑那些中州权贵,石家仍旧安然无恙毫发无伤。这一次,练钧如等十几个人就全都聚在石府,一来此地无人盘查,二来则是石府那四通八达的秘道,这样一来,他们的行动就方便了许多。

练钧如这几日和姜偃形影不离,孔笙也乐得这两位能够相处和睦,因此早就远远避开了。孔懿虽然对姜偃的身份有所疑惑,却知机地没有多问,反而沉默了许多。练钧如知道她仍旧放不下多年恩情,也不想强人所难,除了平日软言劝慰之外,就只是吩咐石敬多加照顾而已。

“阿偃,怎么,还在想你娘?”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好好待我娘,我只是在想,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姜偃认真地端详着练钧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我知道,你一定见过他对不对?”

练钧如自己都无法确定,华王姜离究竟是不是姜偃的生父,尽管从各种迹象来看,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他刚想含糊其词地蒙混过去,倏然又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一时有些心软。思忖了半晌,他才低声道:“你父亲是一个矛盾的男人,他有很高的志向,却没有足够的权力,所以这一生都过得很辛苦。阿偃,倘若换作是你,你会矢志追求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梦想么?”

“我会!”姜偃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以前,我的梦想就是离开那个地方,最终成功了。而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将来的事情,但是,只要我认准了目标,就绝不会放弃!我没有见过爹爹,不过,我认为他的做法没有错!”

练钧如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姜偃形同玩笑般的说辞,想来黑水宫虽然遣了专人来教导姜偃,却似乎没有教给他过于艰深的东西,亦或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打算?心念数转,他微微点了点头,“很好,你有这样的志气,若是你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他朝一旁的严修努了努嘴,这才朝门外走去,算算时辰,许凡彬和明萱也应该回来了。

“你们说什么?阳平君府有变,伍形易已经封锁了那整个街区?”练钧如早就得报父母被转移到了阳平君府,因此想趁着消息尚未走漏救出双亲,却想不到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具体情形如何弄清楚了么?”

尽管双方早已挑明了利害关系,但明萱和许凡彬毕竟还保持着几分默契,对视一眼之后,许凡彬便沉声道:“虽然没能够混进去,但我和明萱还是听到了两个为首将领的一些谈话,再加上从他们的表情上分析,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他稍微顿了一顿,一口断定了最终结论,“殿下的双亲,已经被不明身份的人劫出了阳平君府!”

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紧张凝重,如果许凡彬说此事乃是伍形易故弄玄虚,他们也许不会过分吃惊,毕竟这种结论可信度很高。但如今许凡彬一口咬定是身份不明的外人,事情就变得奇怪棘手了。

“伍形易竟然会失手?”练钧如的心情最为复杂,一方面他希望父母能够不在伍形易掌握之中,一方面又不希望有别的势力横插一脚,所以着实有些乱了方寸。良久,他终于抬起了头:“既然是劫人就一定有目的,暂且放在一边吧,只要我们和伍形易爆发了冲突,他们一定会跳出来。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的情势已经说明,这一次欲图插手中州的并非单单只有我们,所以大家绝对不能大意。”

众人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又说了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便一一退去。眼下离万事俱备还差得很远,尽管每一个人都心急如焚,但只得在一些看似微小的事情上耗去一天天时间。练钧如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情顿时又沉重了下来,当着别人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可是,他又怎能真正放得下心来,这件事情究竟是蓄谋已久的阴谋,还是另一个隐形的盟友在助他一臂之力?

入夜的华都城内寂静无声,除了一队又一队巡逻的兵马之外,就只有寥寥几个更夫的孤单身影。由于查验日严,往日的梁上君子也息了飞檐走壁的念头,但凡高处皆有探子牢牢盯住,因此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其他人影。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那么安分守己,一道轻烟似的影子如同幽灵般划过漆黑的夜色,始终掩映在建筑物的倒影之中,一路悄无声息。终于,人影在一处豪宅面前停了下来,阴恻恻地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那声音划破长空,激起宿鸟之余也惊动了巡街甲士,只是片刻,街道两旁便人声鼎沸,一大群武士气急败坏地齐齐冲了过来。

“伍形易,你软禁天子,暗害使尊,欺上瞒下,祸害黎民!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那黑衣人用尽全身气力吼出这些话之后,立刻脱手掷出一团物事,只听砰的一声轻响,一团浓密的烟雾立刻笼罩了方圆十丈,待到一众甲士驱散烟雾之后,场中再无半个可疑人影。

接下来几天,华都发生的一切同样诡异绝伦,不知从何时开始,大街小巷就被人贴满了各色通告,上头全都是历数伍形易罪责,短短数天之内,流言蜚语就传遍了整个华都,饶是伍形易下了禁口令都无济于事。在这种情况下,伍形易不得不下令全城戒严,一应官员百姓不得擅自外出,并准备借机撤换清除一些死硬派的朝臣。

这一系列的事件却并非练钧如这些人的手笔,石敬在得知原委之后甚至忍不住破口大骂,可是,冲突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倘若再袖手旁观,那处于重重甲士包围的三处官员府邸,怕是立刻就要化作齑粉万劫不复。

“怎么办,怎么办?”石敬来回踱着步子,额上早已是汗珠密布,“正面冲突绝对没有胜算,但是,这些人都隐约知道一点内情,说出什么来就棘手了。再说,所有世家士族都在等待着我的态度,要是放弃了这三家,那今后就没有立场来慑服其他人了!”

“这种关键时刻居然有人推波助澜,用心叵测啊!”司马群也在那里频频摇头,脸色铁青可怖,“殿下,还是由你决断吧,看来,似乎有人想趁着搅浑水的当口浑水摸鱼,我们就是隐忍也藏不了多久。”

黑水宫、旭阳门、无忧谷,练钧如心中默念了这三个名字,最终把黑水宫去掉了。他很清楚,许凡彬和明萱是最后自动找上门来的,其师门用心他半点都不知道,却又不得不任凭两人跟来。可以这么说,眼下同盟的脆弱根本令人难以想象,能够凭这些人走到什么样的地步,他心里没有一点底。这一次在幕后暗自推动一切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发动吧!”练钧如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为了那三个将要被伍形易杀鸡儆猴地当作牺牲品的家族,却要付出更多的鲜血和人命,值得抑或是不值得,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一旦起了冲突之后,令华都城外隶属我们的飞骑将升空,不惜一切代价拦阻所有外出报讯的飞骑将,用鹞鹰截杀信鸽,务必不能让消息传到边关!”

“除了那些使令,其他异禽休想能够升空!”太宗安铭冷冷一笑,自信满满地道,“我已经令御城和王宫内的鸟监下了秘药,除了陆上的信使和普通信鸽灵鸟,我们不必担心那些飞骑将!”

第六章 发动

伍形易一个人站在王宫前的广场上,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顶上的凤鸟图腾,心中一片宁静,似乎所有愁绪都一扫而空。最近的局势隐隐约约有脱离掌控的势头,因此权衡再三,他终于决定以血腥手段镇压。自从做出了这一决断,他就知道,自己和中州世家权贵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原本的预演已经变成了真刀真枪的实战,远远偏离了预先设定的计划。冥冥之间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下下地拨弄着他早已布好的棋局,但是,他不会轻易放弃认输的!

“伍大哥!”蒙辅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微微点头为礼后便立刻奏报说,“那三个家族闭门不纳,坚称你是矫诏行事,他们绝不趋奉乱命。适才统兵将领来报,说是他们的府邸中已经设下了铁拒马等物,似乎准备顽抗到底!”

“哦,这些废物什么时候也知道武力抗拒了?”伍形易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嘴角划出了一道轻蔑的弧线,“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一点厉害好了,不见血这些家伙就不知道轻重!封锁整个街区,将无关百姓全都驱赶出来,然后强攻进去,只要手持兵器的全都斩杀!一旦攻克之后,你传我指令,以谋逆罪论处,但凡成年男子一律五马分尸,未成年男子斩首弃市,一应女眷全都贬为官奴!我倒要看看,有几个世家豪族有足够的勇气仿效!”

蒙辅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低头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去,走了几十步远后却再次回头瞥了伍形易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恍惚。伍形易却没发觉亲若手足的同伴有什么异样,冷哼一声便朝隆庆殿走去,脚下的青石地喀嚓作响,片刻便隐现裂纹。

华王姜离的病情本就是服了噬心散而致,在服下解药后早就有了好转,却整日倚在床头很少起身,此刻见伍形易走入也没有任何表情。就在昨夜,姜离见到了偷偷潜入的介文子,得到了一个令他心神大振的消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令自己日思夜想的亲生儿子,居然真的还在人间。手中牢牢紧握着当年仅存的蝴蝶玉坠,姜离毫不畏惧地对上了伍形易的目光。

“陛下,中州荣家、范家、淳于家谋逆,我已经传令缉拿,在此向您通报一声。”伍形易再也没有表现出以往的恭谨,眼神中甚至带了几分讥诮,“那些世家占了国家的大半财富,如今也该整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了。”

“哦,原来伍卿觉得他们太过嚣张?”姜离好整以暇地挪动了一下脑袋,竭力让自己躺得更舒适一些,“随你去做好了,只不过,他们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倘若伍卿一个不小心,手中的力量说不定会反噬其主。”

“陛下此话何意?”尽管伍形易有超过八成的把握能够主导整个局势,面对姜离出乎意料的镇定却仍旧有些色变,“陛下难道还指望着那些蠢材勤王不成?”

“蠢材天才不过一念之间,其他的并无分别。”姜离不想再逞口舌之利,懒洋洋地敷衍了一句后就闭上了眼睛,半晌才最后说道,“伍卿是聪明人,但四国之中也未必全都是短视的臣子君王。”

荣家扎根中州尽管只有一百二十载,但一向都得天子看重,从未有滔天权势却总能屹立不倒,这一次却迎来了最大的危机。朱漆大门早就被如狼似虎的甲士拆了丢在一旁,冷森森的拒马外,荣家上下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披甲武士手中,分明是明晃晃的刀剑斧钺,长戈坚盾。

“我荣旷既为中州五官之一,就绝不会让荣家沦丧!荣家子弟们听着,宁死不退!”荣旷振臂高呼,猛地抽出了佩剑,只见一抹犹如秋水般明亮的剑光骤然闪现,蓦然将他身旁的一株绿树斩倒在地。

“不识抬举!”隐在人群中的常元冷哼一声,无聊地摇头离开。他出身卑微,对于世家权贵从没有好印象,如今能够除去这些不可一世的官员,他只有拍手称快推波助澜,没有半点同情恻隐。就在他离开后不到一刻钟,领兵围住荣府的偏将终于发令了,数十名持矛执斧甲士远远摆开了架势,似乎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出手中利器。

正当他们蓄势待发时,身后突然响起阵阵机括声,马上的那个偏将根本来不及出声就颓然倒地,背后赫然插着三支弩箭。突如其来的侵袭让所有甲士一时大乱,然而,就在那些领头的队长想要查找凶手并收拢队伍时,队伍中的十几个甲士突然哗变,迅疾无伦地将几个低级军官团团围住,上演了一场同室操戈的惨剧。

荣家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闹剧,甚至不知该如何是好。老成持重的荣旷却不敢造次,下令所有人加强戒备之后便悄悄退到了后边,小心翼翼地放飞了一只信鸽。由于难以分清敌友,其他士卒又被各自的什长约束住,根本不敢上前助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十几个甲士行凶,最终,地上留下了六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荣家在华都一向以行善积德闻名,荣大人为司徒期间,不仅秉公决断,而且还对平民颇有照顾,我们岂能因为乱命而对荣家不利?偏将秦大人已死,我们应该推举自己的兄弟为首领!”一个士兵见情势已定,立刻站出来鼓动众人。这些士卒大多出自平民,再加上其中伍形易的心腹几乎全灭,因此来不及细想便开始推举首领。没费多大功夫,一个面相粗豪的汉子罗五就被推举了出来。

“荣大人,先前秦大人奉乱命行事,我等多有冲撞,我罗五在此谢罪了!”罗五翻身上马,随意做了一揖之后便大声喝道,“弟兄们,虽说秦大人已死,但我们可不能离开荣府,免得到时有人借机治罪!”他一一环视众人,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大伙先收拾尸体,我们就守在这儿,千万别走开,否则大家也该知道上头那些人滥用军规的厉害!”

荣旷暗赞此人心思缜密,立刻派了一个家丁前去交涉,他府中存粮不少,应允为这些甲士提供补给之后,那些兵卒也就心甘情愿地在门外驻扎了下来,罗五也不含糊,当即撤换了街口两边的看守,牢牢地将这个街区握在了自己手里,暗中又开始清除异己制造流言。

“荣家保住了,范家和淳于家也不过是小有损伤。”石敬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了几分喜色。“看来伍形易终究是太过自负,虽说那些偏将副将的将领都是他的心腹,但是,那些最底层的人他却没想到去掌握。好在当初我们早有防备,安插了不少家中世仆进了军队,随后都在低级军官那一层安身下来,算起来这一股人力才是最重要的。”

“太好了!石大人,你们果然不愧是国之重臣!”练钧如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一时间面上阴霾尽去,“军中之事就只得倚靠石大人你们了,我即刻让人出动刺杀各军主将,绝不会让伍形易借助一两个高手武力镇压这次兵乱。”

“三处军马全都有变?”常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蒙辅的凝重脸色,他再次确认了一遍,“你是说派去荣家、范家和淳于家的甲士全都哗变了?他们不要命了么?”

蒙辅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常元的犀利眼神,长长叹了一口气。“伍大哥那边我还没有去报讯,就是为了让他安心一点。这些天他日夜操劳,若是为了这点小事而雷霆大怒,不免会伤了他的身体。三哥,我想来想去也只能靠你了,若是你能够前去收拢那些无法无天的将士,这一场小风波必定能够镇压下来。”

“你不用说了,我去!”常元想起自己只是在荣府那边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悔意,“你放心,这三处地方加在一起也不过区区千多兵马,我再带上几个扈从,他们伤不了我!”

“三哥,莫要怪我……”蒙辅望着常元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恐惧得无以复加。如今明空不知生死,孔懿却已经是叛定了,原本以为是天衣无缝的绝妙好局,却似乎处处都是破绽。一向算无遗策的大哥伍形易完全陷入了癫狂,再也没有了往昔镇定人心的作用,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及时为自己筹划了。大好前程,绝不能在这一役中葬送干净。

常元狠狠地鞭笞着胯下黑马,恨不得飞一般地赶到那三家府邸门前,大约是忧心如焚的缘故,不知不觉地,他已经将身后众人抛下了足足七八丈,高大挺拔的身形加上一往无前的气势,使得街上人人避让,唯恐触了霉头。

突然,街道两旁的楼上突然现出了十几个人影,一轮迅疾的弩箭形成了一道密集的箭雨,如同一张大网般朝常元兜头撞去。

第七章 截杀

突如其来的遭袭让常元身后的扈从大惊失色,然而,此时他们就是再策马狂奔也难以挽回危局,除了发出阵阵叱喝之外,他们只能暗中祈求老天保佑。关键时刻,常元多年习武练出的灵敏迅捷全都爆发了出来。

在几乎以毫厘之差避过直袭后背的两支弩箭之后,他扭腰下沉,一个利落的翻身躲在了马腹下,随即疯狂地将一股真气催入马体,受到利箭和真气双重刺激的健马终于发狂似的飞奔起来,几息功夫便脱出了重围。饶是如此,在那铺天盖地的箭雨下,他的大腿手臂上仍然中了两箭,血流如注,而他骑乘的马匹也终因伤势过重,驰出几十丈距离后便颓然倒地。

截杀者并未上前追杀常元,快速装好弩箭之后,再次朝着常元的扈从射出了第二轮弩箭,接着又是第三轮。待到他们手中箭支告迄之后,一个黑衣人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哨,所有人立刻四散开来,朝着各条道路奔逃而去,片刻便再也不见踪影。

逃出生天的常元气得咬牙切齿,但心头却隐隐生出一股难言的恐惧。亲历这一场怪异的截杀,他自然能看出那些刺客的实力,不管怎样,刚才只要对方存心取他性命,此时此刻,他早已化作了一具尸体。可是,截杀的刺客仅仅射出了三轮弩箭,压根没有其他举动,似乎只是为了恐吓。待到常元与死里逃生的扈从会合时,他骇然发现,自己的九个扈从中只有两人幸免于难,而且全都带着不轻的伤势。

“该死!”饶是正在气头上,常元也再不敢造次,就凭自己这三人想要弹压哗变的士兵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此时,他已经感觉到局势的失控,若是不回去奏报,恐怕一切就都乱了。由于全城戒严,原本喧闹的街道两旁空无一人,就是适才那一场危险的截杀也没有惊动百姓,所有房屋的门窗全都紧闭,只有路中央的几具死相惨烈的尸体无声地昭示着那一幕。

“我们回去!”常元利索地包裹好身上的两处伤口,厉声喝道。然而,正当他和两个部属准备返回时,却骇然发觉自己的身躯渐渐麻痹了,似乎所有的气力都正在一点一滴地离开躯体。两个扈从先后不支倒地,感到事机不妙的常元奋力运功,最终却跟着一头栽在了地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场看似留有极大生机的截杀,却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这是怎么回事,嗯?”伍形易脸色铁青地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常元,目光中的杀机空前高涨,“居然有人在华都城内伏击使令,好心机,好手段!”他骤然想起了先前华王姜离含糊的警告,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这才露出了狰狞的神情,“看来,对手已经有所行动了,我们却连他们是谁都不清楚,还要妄想什么掌握大局?”

“马充!”伍形易恨恨地瞪了低头不语的蒙辅一眼,这才扫向了另一边,“城卫府的人兴许靠不住了,你立刻调集王宫禁卫,务必将三家府邸前的甲士全都弹压了!要是出了纰漏,你自己应该知道事情会落到什么样的地步!”

“是,伍大哥!”马充在八大使令中排行第六,很少独当一面,此次骤得重任,不禁大喜过望,“些许跳梁小丑而已,伍大哥放心,只要大军一到,他们必定化为齑粉!”他拱手一揖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殿。

“蒙辅,你太让我失望了!”伍形易淡淡地撂下了一句话,眼睛中闪烁着复杂的神采,“你去隆庆殿吧,只要能控制住陛下,其他事情都好办。”

“是。”蒙辅低头应道,脸上的表情却全都隐藏了起来。

待到蒙辅离去之后,伍形易的脸上才挂上了重重阴霾,以他多年周旋于权贵之中的阅历见识,怎会看不出这个曾经视若兄弟的蒙辅已经存有私心?只可惜,使令只有八个,他不得不使用这些战力非凡的人,此外,除了他自己,这些使令中没有人明白十二年前发生的事情,正因为如此,他并不惧华王姜离有什么别的花招……

“天绝地煞!”他的目光掠向仅剩的两人,一字一句地吩咐道,“你们俩记住,不到最后不得下杀手!如今的敌人也可能是最后的盟友,我的活局变作了如今的乱局,却未必不能起死回生!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手,明白了吗?”

刚才还杀气腾腾的天绝地煞愕然敛去了浑身气势,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作为八大使令中杀机最重的两个煞星,他们轻易不出手对敌,却是伍形易手中最大的威慑力量,如今眼看着局势一步步走向失控,伍形易却不准他们动手,自然令两人气闷得很。

“你们下去吧,帮我看好交泰殿,免得虞姬这个短视的女人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伍形易冷笑一声,又想到了自己苦心扶持的那个痴情女子,不禁又添了一句,“另外,你们去见舒姬,告诉她,陛下即便真的对她有情,也难抵当年那个女人。若是她想要平安度过现在这段日子,就不要过分痴心妄想。”

空旷的钦尊殿中只剩下了伍形易一人,他一步步走向了那原本属于使尊的宝座,犹豫再三后缓缓坐了上去,面上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该做的他全都做了,癫狂又怎样,他恨不得将整个天下焚烧殆尽!自小就被灌输了一堆又一堆的典故常识礼制,到头来却被别人逼得逃离故土,而后又犹如一场梦境一般成为了天命的使令,偏偏那高高在上的使尊却早已销声匿迹了数百年,他还能怎样?

突然,大殿中传来了一个慵懒而悦耳的声音:“伍大人,事到如今您还能如此镇定,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咦,你怎么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位本该在此地的使尊殿下呢?”

伍形易浑身巨震,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色外袍,风度优雅的贵妇正含笑而立,眸子中除了几许讥诮之外,便是说不尽的从容笃定。“一别二载,想不到再次见面时,伍大人已经不复当年的声威了。”

中州华离王二十二年八月十三日,华都郊外三十里地的小树林中,一场惨烈的伏杀正在展开。十几个黑巾蒙面的汉子正死死地围住了几个披甲骑兵,兵刃交击,鲜血淋漓,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其中大多数是中州军士模样的打扮。

首领模样的骑士突然狼狈地跃下马来,就在那一瞬间,伴随着他征战数年的爱马头颈处血光乍现,轰然倒毙于地。双方交战不过几十个会合,这骑士麾下的勇士就折损了大半,随着他坐骑的倒下,所有马匹都耗损殆尽,他们就算杀出敌阵也难以传出命令了。

“杀!”陷入绝望的骑士终于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声嘶力竭地大喝一声后,他突然弃下了惯用的长矛,铮地一声抽出腰中佩剑,团身一跃朝几个下属的战阵中杀去,围堵的黑衣人猝不及防,竟被他冲出了一条血路。就在他会合了仅存的三个下属想要突出重围时,树林中突然又钻出了数个汉子,手中全都端着冷森森的弩箭。

“尔等既为中州勇士,就当为陛下效力,还不束手就擒?”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众目睽睽之下,十几个家将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身着玄色官服的老人,分开那些黑衣人站在了四个骑士面前。老人面色凝重地喝道,“如今陛下被困隆庆殿,尔等奉伍形易乱命胡作非为,难道真想做乱臣贼子吗?”

奉命出城的人虽说都是伍形易心腹,但底下的人却不知道天子被软禁的隐情。三个普通骑士闻言立刻勃然色变,望向上司的眼中充满了惊惧,而领头的骑士却冷哼一声反问道:“伍大人乃是中州使令,奉陛下旨意掌握兵权,临机专断也是应当的。你命人截杀我中州士卒,其罪当诛!”

“老夫太傅张谦!”老人郑而重之地掣出当年天子御赐的令符,高声告示道,“此物乃陛下所赐龙令,尔等若是执迷不悟,老夫只得命人大开杀戒!”

不待首领有所反应,三个骑士立即扔下了手中兵器,他们身为王宫禁军,自然认识这至高无上的龙令。不管是论情势还是论律法,他们都再没有选择。首领却不肯就范,仰天长叹一声后,狠狠地回剑自刎,面上犹自带着不甘的神情。

张谦也顾不得地上的死人,他这一次主持城外大局,灭掉的信使不下百人,好容易才抓到了三个俘虏,自然是喜出望外。“速速回报使尊殿下,就说一切顺利!”他急匆匆地吩咐身边的从人,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中州华离王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炎侯阳烈亲领炎国大军陈兵中州边境,以伍形易谋逆犯上为由,扬言将大合诸侯齐谒华都,择立储君,中州情势顿时陷入了十万分紧张的境地。

第八章 妥协

“幽夫人居然能够在这御城之内来去无阻,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伍形易很快敛去了初见离幽的惊讶骇异,再次换了一副平静无波的神情,“难怪贤名传遍天下的周侯都无法制约夫人的行动,原来是拥有如斯实力。”

“伍大人,我此次前来确实瞒着我的丈夫,不过,我不是与你来斗嘴的,我只想问你一句,那个兴平君姜如是不是就是使尊练钧如?”离幽上前一步,起初的媚态无影无踪,“我不妨告诉你,炎侯亲自领兵,如今早已陈师中州边界,若是无法安定国中大局,恐怕中州易主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伍大人一向雄才大略,希望你这一次也能审时度势才好!”

“炎侯?”伍形易脸色微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脸上尽是轻松愉快之色,“幽夫人未免太痴了些,不错,炎国军力乃天下之冠,不过,他这一次贸然出师,试探之意远远大于实质,何况,他能不能回去收拾残局还未必可知!”

“此话何解?”离幽自恃早已领会全局,见伍形易不似伪装的夷然不惧,心中涌起一股不确定的感觉,“炎侯国中无忧,伍大人就算本事再大,要挑起似我周国这样的乱局,恐怕没有那么快见效吧?”

“我早已命人将无忌公子护送回去了。”伍形易轻描淡写地冷冷一笑,这才施施然地起身走到王姬离幽面前,居高临下地端详着对方的眼睛,“幽夫人能够走到钦尊殿,我就坦白地告诉你,练钧如就是姜如,乃是我当初和陛下商量好的诱饵,无奈,他似乎不甘心做一个诱饵,所以应该已经回来了。而且,他如今也许早已勾搭上了中州群臣,说不定还有其他外援,其中,就少不了那位长新君大人。幽夫人如今还有空在这里浪费时间,难道就不怕周国易主么?难道就不怕无法归去么?”

“我的身上流淌的是姜氏一族的血脉。”离幽听到阳无忌归国顿时一惊,随即漠然答道,神色冰冷得可怕,“当年的知情者不多,恰恰我就是其中一人,伍大人,你用手段找出了那几个少年,无非就是想把他们之一拱上御座。不过,你想要凭这一手掌控中州并不容易,王兄……王兄早年就有谕旨流传在外,你那矫诏作不得数的。”

“是么?”伍形易嘴角一扬,狠厉之色顿显,“倘若我要以整个中州作为赌注呢?”

“那我只好奋力一战,仅此而已!”仅存的一丝消息渐渐在王姬离幽的脸上消失,冰寒冷森取代了往常时时流露在外的媚惑妖娆,刹那间,她就犹如极寒之地的冰山雪莲一般,阵阵抑制不住的阴冷气息自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纤纤十指更是寒光毕露,就连伍形易也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想不到堂堂中州王姬竟是不世高手,真是失敬啊!”一招料错满盘皆输,伍形易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步上。原本他只以为属于中州王族的离幽拥有早先隐伏的势力,却没有想到这位周侯夫人居然会武,顿时完全失却了先机。“好,好!幽夫人尽管开出条件吧,若是不那么苛刻,我伍形易也不会轻举妄动。”

“伍大人,你想必还记得,我王兄曾经当着群臣和王宫禁军的面,将自己所佩‘乾吟’宝剑赐给了练钧如,这是何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离幽缓缓垂下了左手,右手却轻抚了一下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刚刚收摄的媚态再次一点一滴地散发了出来,“四夷未定,天下不能乱,练钧如在周国和夏国都已经很有建树,你只靠强力是压不住他的。”

“想不到幽夫人竟还会替不相干的人着想……”伍形易见离幽的表情似乎有些怪异,立刻想到了这位中州王姬的一贯秉性,心中暗自鄙夷。然而,他随即想到了去年的北狄大军进犯周国,心头一凛,“我替中州谋划多年,到头来陛下就连立储一事都信不过我,所以才会有如今的劫难。幽夫人能够保证,只要我和练钧如妥协,长新君樊威慊和信昌君汤舜允就会退兵么?”

“也许。”离幽淡然一笑,回身便往殿外走去,悠悠的话语随着她的脚步声在空间中久久回荡,“伍大人不妨三思,我在此透露一点点隐情好了,你那些恃为倚仗的异禽暂时都无法升空,你就没有深查缘由么?如今,怕是你派出去的信使,早已死伤殆尽了……”

伍形易再也顾不上离幽远去的身影,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终于,他重重一掌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猛地下定了决心。为了自己的夙愿,即使是敌人也可以暂时合作,又何况那个名义上的众使令之主?

“小懿,就让我看看你选择的人究竟能不能有所觉悟吧!”他喃喃自语了一句之后,立刻高声唤道,“来人!”

由于华王姜离遇刺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天下,因此中州群臣早已经辍朝数月了,各家府邸的门前都是冷冷清清,太宰石敬的府上也毫不例外。尽管荣家等三家世族都躲过了一劫,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切的开始,伍形易的反击一旦展开就一定是雷霆万钧,谁也不敢小觑。石府上下的仆役家丁也早早得到了吩咐,练钧如等人的居处除了有府中最精锐的高手护持,普通人就连谈论一句都会遭到严厉处置。

然而这一天,石府门前冷清寥落的大道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滚滚而来的声浪让那两个百无聊赖的守门人大吃一惊,一个急匆匆地跑进去报讯,另一个门子则不停地朝声音来源处张望,待到看清楚来人时,他竟忍不住瘫倒在地。尽管只是十几骑人马,却个个都如同钉子般坐在马上,为首的那个男子身穿一身绯色袍服,面上却犹如轻纱笼罩一般无法看得分明。可是,那门子在石府效力多年,一眼就看出了此人身份。除了一手遮天的八大使令之首伍形易,还有何人敢这么嚣张跋扈?

“通报石大人,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伍形易冷冷地扫了那门子一眼,也不给别人反应的功夫,丢下马鞭便和身后的两个扈从朝里边走去。临进门时,他的步子突然一缓,沉声对那些守候的禁卫吩咐道:“你们就在这里候着,若是一个时辰之内我还不出来,该怎么做你们应该清楚!”

门子望着伍形易高大挺拔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门口那一群气势汹汹的门神,终于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之中。可以想见,待会里头肯定是剑拔弩张的态势,一个不好,这中州第一名门,怕是就要毁于一旦了。

石敬在得报有人来访后,立刻打发了仆役前去知会练钧如,自己急匆匆地带着两个书童冲了出去,正好在二门处看到了闲庭信步仿若游园般的伍形易,心中立时叫苦不迭。然而,他毕竟没有和伍形易全然撕破脸,只得板着脸上前打了个招呼:“伍大人,今日怎么有空莅临陋室,难道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么?”

“石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伍形易只是瞥了石敬一眼便擦身而过,右手还在对方肩头轻轻一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石大人处心积虑地坏了我的大事,如今怎么又装作不知道了?”

石敬只觉浑身发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两年来始终韬光养晦不问朝政,伍形易却一下子就找到了他的头上。权衡再三,他还是勉强跟上了伍形易的步子,冷着脸答道:“伍大人说笑了,我无兵无权,哪里有能耐搅了伍大人的事?再说了,如今我们这些官员朝臣都被你封锁在了府邸之中,要求出门尚不可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噢?”伍形易闻言转过头,上上下下地在石敬身上打量了好一阵子,突然长笑道,“使尊殿下如今就在你的府上,石大人若说没有密谋,我是决计不会相信的。今日我只带了十几个从人,若是真要强攻,就不会和你废话那么多了!一句话,请出使尊殿下,我有话要和他说!”

石敬一时瞠目结舌,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他正在寻思着话头搪塞,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能够径直找到石府,伍卿真是好本事,我就在此地,你有话直截了当地说吧!”不知何时,练钧如和孔懿已经双双出现在伍形易身后,石敬只一回头便踉跄后退了几步,两个小书童立即上前搀扶住了自家主人。此时此刻,他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惧怕。毕竟,在暗地谋划和明面上的冲突大不相同,石家虽然势大,却万难抵挡中州王军之力。

“难道他们都疯了?”石敬的脑中掠过这样一个念头,随后便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朦胧间,他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我们是不是该暂且休战?哪怕是为了小懿?”

第九章 混乱

马充领着众多禁卫围住三家府邸,正准备下令屠杀时,伍形易的信使终于及时赶到。看着白纸黑字的手令和绝无虚假的贴身印玺,马充长长叹了一口气,只得示意部属就地驻扎,等待进一步的命令。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充满了疑惑,几个时辰前还是杀气腾腾的伍大哥,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改了主意?

伍形易却顾不得他人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他凌厉的目光牢牢锁住了练钧如和孔懿,凛冽的气势笼罩了全场,就连搀扶着石敬的两个书童也吓得瑟缩在一起。

“若非有人提醒,属下还不知道殿下居然待在石府,真是有失礼数。不过,殿下就真有把握能够镇住大局么?差点忘记了,奉命查抄荣家等三家府邸的甲士虽然哗变,但我已经下令王宫禁卫前去弹压,一旦我有命,顷刻之间,那些乱臣贼子就会遭受覆顶之灾。殿下,除了在中州边境作势的周国和商国军队,不知殿下还有什么筹码?”伍形易毫不客气地甩出一连串疑问,这才深深凝视了孔懿一眼。

“伍卿武力绝世,手中的筹码自然比我更多,只不过,即便有他人提醒,你看到的也不过沧海一粟而已,否则,我父母又怎能逃逸出阳平君府?”练钧如以退为进地答了一句,见伍形易脸色微变,心中顿时稍稍笃定了一些,“伍卿说暂且休战,这真是可笑得紧,须知挑起战端的本就是你,旁人不过被动应变而已,又何来休战之说?”

“哦,小懿,你也如你的夫婿这么想?”伍形易沉下了脸,衣袂无风自动,他今日的举动本来就是迫不得已,谁想应该欢天喜地的对手却丝毫不肯退让,这反常的情形让他警惕万分,“我不计较你对明空做了什么,你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什么错失我都可以谅解。这一次我们若全面冲突起来,得益的都是外人,难道你也这么短视肤浅?”

练钧如见孔懿脸色灰败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伸手牢牢地揽住了她,这才夷然不惧地抬起了头:“伍卿,我不妨直截了当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道理我一清二楚,所以你不必拿话来激我。只要你肯下令让陛下重归朝堂,那么,一切都好商量。中州王权归于陛下,军权大半归你,至于政令之权则由群臣分担,这本来是平稳之局。你因为一己之私打破了平衡,现在才想到补救,还敢说他人短视肤浅?”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殿下唯独漏了你自己,若不是你想要分一杯羹,又岂会有如今的乱局?”伍形易不耐烦地冷冷一笑,重重抛出一句话道,“是战是和,决于你一念之间,我也懒得再罗嗦了。”

“伍卿就不怕我执意将你留在此地?”练钧如轻轻一拍孔懿的肩膀示意她退后,自己却趋前跨了一步,正面扛上了伍形易的剧烈杀意。他轻轻在臂上一抹,那一截袖子顿时飘然落地,赤裸的右臂上,那条蓝色寒蛟突然似乎要裂皮而出,一种妖异的力量顿时弥漫了全场。

“异灵附体!”伍形易不由惊呼了一声,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他只带了两个从人进石府,就是因为对自己武力的强大自信,毕竟,孔懿之能大半出自他的传授,其他人就算武功异术再高,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对他形成巨大威胁,可是,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却不一样。身为其中能者,对于天地间玄之又玄的灵物,他本能地生出了一种惊惧。

“殿下真的想要勉强一搏吗?”伍形易已经完全凝聚起了浑身气劲,一字一句地问道,“要想生擒我绝不可能,那么殿下就只能杀了我,而后只有两种后果,一种是中州兵乱,第二种则是外敌乘虚而入……殿下尽管试试好了!”望着练钧如充满了寒光的眸子,伍形易一连跨进了三大步,将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一丈之内。他举重若轻地抬起右手,虚手一抓之后,一团有如实质的光球赫然呈现在他手中,闪动着熠熠白芒。而练钧如身上,那寒蛟的头部已经微微探出了他的右臂,隐隐可听见风啸之声。

“凝气术!”练钧如身后的孔懿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复杂情绪,咬咬牙跨进了两人激发的气势战圈之内,身形顿时有些不稳。然而,心急如焚的她顾不得自身安危,再次勉力挪动步伐,倏地站在了两人当中。练钧如和伍形易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插手,脸色大变之余,几乎同时收住了即将发出的招式。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震天喧哗,隐约还有兵刃交击之声,顿时让相持不下的练钧如和伍形易惊愕万分。几乎是同时,两人同时垂下了手,练钧如更是抢先一步上前扶住了孔懿软倒的身躯。“伍卿,你的建议我暂且答应了,不过,外头的情形还是先去看看的好。”

伍形易微微一怔,随即迅疾无伦地冲了出去,竟比他的两个从人动作更快。练钧如朝着孔懿歉意地点了点头,又缓缓平复了她体内的气血,这才扶起她的娇躯飞掠了出去。为了以防万一,他刚才将严修留在了外边,再加上府中的其他高手,论理绝不会有什么闪失才对。再联想到伍形易的举止神情,他立刻省到了事情的复杂——看来,中州内部蠢蠢欲动的势力,远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复杂。

外院已是一片混乱,一伙身着蓝衫的汉子正围着一群黑衣蒙面人,两帮人正在殊死拼杀,地上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而石府的不相干仆役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唯有严修和许凡彬明萱站在一旁观战,却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练钧如一眼便看见伍形易铁青着脸掩在一棵大树旁,右手已经紧握成拳。

“那些蓝衣人是伍大哥的从人,个个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高手,谁想到居然和那些蒙面人堪堪战平。”孔懿不安地扫视着场中战局,低声对练钧如解释道。

“这些人究竟是谁?”伍形易见练钧如和孔懿也出来了,身形一动便出现在两人身侧,“难道不是你的人?”他一看到严修等三人站在一旁观战便觉得事机不妙,若是石府中人或是练钧如的属下和自己的人发生冲突,那三人绝没有坐视的道理。

“当然不是,而且,我也很好奇这些人的身份。”练钧如想到适才伍形易所说的话,思忖片刻便脱口而出道,“你能够找到石府,足可见那个通风报讯的人有所图谋,会不会是他的人?”

“王姬离幽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华都城内这么招摇。”伍形易也懒得再隐瞒实情,丢下一句话后便冲入了场中,起先一直未曾动用的长剑终于出鞘。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抹寒光盖过了所有刀光剑影,两声凄厉的惨叫过后,地上立刻多了两具黑衣死尸。

王姬离幽……练钧如一想到这个名字便涌起一股复杂难耐的感觉,那一次的肌肤相亲和真情吐露之后,离幽便再未对他说过什么其他隐秘,对于这个琢磨不透的女人,他一直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可是,她为什么要对伍形易透露自己的藏身之处?

怎么都想不通事情缘由,练钧如便索性放下这些难缠的线索,朝着那边的严修三人颔首示意,战阵中随即便多了三个生力军。不过,相比于伍形易的痛下杀手,他们却很有分寸,众人联手对敌,只用了一柱香功夫就解决了所有蒙面人,严修三人也成功擒获了三个俘虏。

“说,是何人派你们来的?”伍形易抓起一个俘虏的头发,恶狠狠地问道,“若有一句隐瞒,我让你生不如死!”

“圣主现世,天下大同!”那个俘虏勉强吐出一句话之后,一歪头便再没有声息,只有嘴角的一丝可怖血迹显露了他的决绝选择。

心知不好的严修和许凡彬立刻伸手捏住了另两个俘虏的下颌,骇然发觉他们已经同时断了气,而两人的双手都结成了同样的姿势,手腕相交,双手为翼,拇指交叉相对,怎么看都诡异得很,不像正道中人。

“居然连邪教都敢再次跑出来祸害人间,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伍形易再也难掩心中愤怒,狠狠地挥剑往脚下的青石地击去。他看也不看自己留下的那一道深深剑痕,径直走到许凡彬和明萱身前,露出了一个冷笑,“怪不得使尊殿下此行能够如此顺利,原来有旭阳门和无忧谷之助。两位现在应该满意了,中州局势再也不在我的控制之内,这残局能否顺利收场,如今谁也打不了包票!”

练钧如望着一地尸体,心中却出奇平静了下来,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无论暗中窥伺的是谁,他都能够确定,所有人都在暗中图谋削弱伍形易的实力,从而借机挑战本就脆弱不堪的中州王权。看来,目前一定要把华王姜离弄出来才行。

第十章 骨肉

由于同时意识到了威胁的存在,练钧如和伍形易达成了一个暂时的口头承诺,而被软禁在隆庆殿长达数月的华王姜离,第一次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中州沉寂了数月的早朝,也第一次迎来了群臣的拜谒。

与往日不同,天子御座下虚位以待的那一张座位上,再次多了一个脸色沉静的少年,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深居简出的中州使尊,但此时此刻,这位形同傀儡的少年突然出现在这里,仍然给不少官员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毕竟,知道确切消息的只有寥寥几个重臣而已。

传说中的遇刺似乎给华王姜离带来了深深的损伤,原本便瘦削的身材笼罩在宽大的袍服中,更似迎风便倒的状况,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上,那双眼睛仍在挣扎着散发出最后的神采。谁都不知道那垂死的身躯中蕴藏着怎样的力量,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向侍立在天子身侧的伍形易,破天荒地没有出现在朝堂上。

“朕遇刺期间,有劳诸位卿家操持国事了。”姜离扫视着底下拜伏的群臣,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各位不用惊惧,最近华都内暗潮汹涌,伍卿已经奉了朕的旨意督办军务,所以最近都不会上朝。”淡淡地丢出一句重若千钧的话,他又向只隔着一格台阶的练钧如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睹,“练卿已经结束了斋戒祈福,从今日起,若朕不能处理国事,大小事宜有太宰石卿汇总,由练卿尽决之则可。”

“陛下圣明!”石敬领头跪伏称颂,其余臣子也只得跟着行礼,心中却无不泛起了嘀咕。荣家、范家、淳于家三家的遭遇他们或多或少地有所耳闻,尽管三个家族最终都得以保全,但此前的剧烈冲突犹在,谁也不敢说中间的芥蒂已经全部消除。为了谨慎起见,练钧如和伍形易的默契,石敬只告知了几个挚友,其余人谁都不知道。

“练卿,朕当初曾经赐你乾吟宝剑,如今朕的身体怕是吃不消终日劳顿,便只有靠你了。”姜离微微颔首,神情中似乎有些感伤,“今日的朝会就是为了宣布此事,各位若有事启奏,可会于政事堂再议,你们先行退下吧!练卿,朕还有话交待你,你且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