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臣子都装着一肚子疑惑,然而,姜离御口已开,他们便不得不遵旨而行,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大殿。须臾,殿中便重现了往日的空旷,除了华王姜离和练钧如之外,便只有宦者令赵盐和练钧如身后垂头不语的一个从人。

“这一次多亏练卿了,若非有你及时赶回,怕是这中州已经完全变天了。”姜离勉力站起身子,在赵盐的搀扶下艰难地走下了台阶。

练钧如见状立刻站了起来,微微躬身回了一礼,抬头后却先盯着赵盐看了半晌,这才摇了摇头。“陛下,你也不用如此感伤,如今除了炎侯之外,列国诸侯无不是大权旁落,我中州的危局也不是独一份的。”他示意赵盐退后,随即亲自搀扶着姜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半是自嘲半是真情流露地解释道,“陛下也该知道,我一己之身在外,若是不及早反应就是一个死字,所以这次归来,我不过为了自保而已。”

姜离也察觉到了练钧如对赵盐的防备,沉吟片刻后便沉声吩咐道:“赵盐,你且退下,朕这里不用你伺候,待到唤你时再进来吧!你在外边守着,不许让任何人闯进来!”

赵盐虽然心中不愿,却不敢违逆天子的心意,毕恭毕敬地行礼过后便消失在大门外。姜离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朕本以为他跟随我多年,一定是忠心耿耿,谁曾想到,如今竟是谁都难以信得过。练卿,你可是听说了什么流言?”

“没有,我只是想更小心些,毕竟我要告诉陛下的乃是至关紧要的大事。”练钧如见姜离不住地打量着自己身后的从人,不禁微微一笑,不露痕迹地用身躯挡住了姜离的目光,“陛下先前应该听介文子大人说过了,陛下要找的人,我已经有了眉目。”

姜离愕然抬头,猛地一推座位的扶手,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练卿……练卿此话当真?”尽管曾经深信不疑,但毕竟事隔多年,再加上此前的一番风波,他已经隐隐断定练钧如是为了安慰自己,谁想到此刻还能听到这样的消息。极度的振奋和喜悦之下,他的身躯禁不住颤抖了起来,一时间摇摇欲坠。

就在姜离难以支撑身躯时,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随后,他的耳畔便传来了练钧如平淡而沉着的声音。“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陛下也应该知道,储君血统关乎中州存亡,所以我不敢十分确定。陛下要找的人可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名唤姜偃?”

“没……没错!”姜离重重点了点头,双手情不自禁地朝练钧如抓去,“就是……就是他,他是朕失散多年的唯一骨肉!你真的有他的下落?”

“陛下,我再问您一句,当年您可留给他什么信物?或是说,此人身上可有什么记号之类可做辨认的?”练钧如见自己的从人脸色苍白若死,不由暗叹世事弄人,却又咄咄逼人地加紧问道。

“信物……有!”姜离颤抖着解开上衣的扣子,狠狠地拽出一个荷包,再想要打开荷包时却有些力不从心。此时,刚才还扶着姜离的从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下,随即一把抢过了荷包,利索地从里边取出一枚蝴蝶玉坠,顿时怔在当场。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竟敢……”姜离惊骇欲绝,正要厉声喝骂时却突然止住了,他分明看见,那个直到刚才还低眉顺眼的从人,突然抬起了头,那面目赫然是自己曾经无数次从梦中看见的。

直到这一刻,姜偃方才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但是,那带来的并非想象中的温情,而是无与伦比的冲击。他何曾想到,自己的生身父亲,居然是当今天子,这巨大的震撼,又岂是他这个十二岁少年能够承受的?

“姜偃,陛下是不是你的父亲?”尽管早已有了七八分把握,但练钧如还是焦急地询问道,“你不是说过会面对这一切吗,怎么不回答?”

姜偃没有答话,他沉默地呆立许久,最后从腰带中摸出了一个粗陋的布包。解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后,一枚和刚才的样式一模一样的蝴蝶玉坠呈现了出来。那玉坠上的蝴蝶翩翩展翅栩栩如生,看在练钧如眼中却觉心酸不已。

这一刻,他无暇再去看姜偃的表情,他能够忆起的一切就是在这一世中享受的寥寥数日亲情。双亲的面庞全然浮现在面前,慈祥和蔼的笑容,无微不至的关怀,一点一滴地冲击着他好不容易才坚强起来的心防。他最后看了那一对父子一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大门外,赵盐正瑟缩着身子站在那里,作为一个卑贱的内侍,他跟着华王姜离已经几十年了,经历过诸多风雨磨难,这一次却是最惊险的一次。他不在乎君王的信任,不在乎天子赐予的富贵,也不在乎群臣复杂难测的眼神,不过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他还有什么可以在乎的?

练钧如踏出大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泪流满面的赵盐,脚下步子不由一顿。他刚才的举动是为了谨慎,虽说也有些不相信赵盐的意思,却也不过是防范之意大于疑忌,谁想这平时八面玲珑的宦者令竟会在殿外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啊,殿下,小人失礼了!”尽管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但赵盐仍不至于疏忽这么明显的提醒,待到发觉是练钧如时立刻慌了神。“小人是……小人是欣喜陛下得以脱困,没有……没有别的意思!”慌忙跪倒于地见礼之后,往日伶牙俐齿的他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吐出的语句颇有些词不达意。

“陛下福缘深厚,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练钧如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露口风,“你虽然跟随陛下多年,但眼下情势非常,陛下和本君在有些事情不得不谨慎一些,你应该知道分寸才是。”见赵盐忙不迭地点头应承,他又稍稍缓和了一下神情,“这里由本君亲自守着,你去石大人府上传一个口讯,让他放心,一切皆好。”

赵盐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便一溜小跑地奔了出去,一路上仍旧不忘把听到的话一点一点地掰碎了细细思量。终于,在两脚踏出王宫时,他那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天子的第一号心腹,只要忠心耿耿就成了。

练钧如转头望着掩上的隆庆殿大门,嘴角渐渐浮上了一丝笑容,姜偃已经心愿得偿,自己放出去寻找父母下落的人也应该快有佳音传来了吧……

第十一章 真相

阴恻恻的暗室中,一男一女相对而立,两个人的脸上都是阴霾密布。室中没有什么豪奢的陈设,一几一凳都是石料所制,就连壁上的几幅字画也是粗浅得紧。

“是谁说他们一定会斗一个你死我活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冷言嘲讽道,“亏得我一直按兵不动,却有人先一步挑起了各种事端。这下可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那个家伙再次拱了出来。什么天子安康,天下之福,都是一等一的假话!老金,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出闹剧究竟怎么回事?那些跑到石府去对付伍形易扈从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烛光下,他那张苍老的脸格外阴森可怖,正是阳平君府的总管老金。“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如今的中州乃是各方势力云集之地,高手异士不计其数,若非你自视太高,又怎么会忽略了背后作祟的人?”

“哼!”女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显然心中也有些懊恼。许久,她才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建议说,“如今伍形易和练钧如合流,一时不会再有冲突,那么,幕后之人岂不是算盘落空?我总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对方要么就是借机火上浇油,要么就是存心不想看到中州大乱,我认为后头一种可能更大一些。”

“未必啊!”老金摇头长叹一声,又想起自己和练钧如不多的相处日子,“伍形易是什么人?掌控中州军权十几年,朝中大小事务没有什么瞒得过他,又怎么会轻易止歇兵戈?若非他早有定计,又怎会轻易现身石府,再以石府中的那件事情作为契机?夫人,这件事情的背后肯定牵涉了其他王族,说不定还另有隐秘,你最好盘查清楚。至于你的夙愿么……横竖天子活不长了,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大仇不共戴天,倘若不能亲手将此人斩除,我又有何颜面去见他在天之灵?此事不必再议!”她硬生生地吐出几句话之后,便轻轻从桌上拈起一枚玉符,郑重其事地递给了老金,“伍形易这一次不过是因为树敌过多,所以暂且抽手,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和那练钧如既然曾有主仆之分,就代我去见见他,不妨把话挑明一些……天宇轩乃是我多年心血,只要他能答应助我复仇,我绝不吝于回报!”

“我姑且一试吧,这一次你帮他隐匿了双亲,怎么也算结下了善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唉!”他将玉符小心翼翼地藏在腰带内,起脚便往门外走去,临出门时却突然停住了步子,“夫人,你当初身份尊贵,那件事情之后却不得不隐姓埋名,我知道你蒙受了太多的苦楚怨恨。只是,如今的天宇轩虽说大多是主上埋下的应变基础,但夫人也苦心经营了多年,这份势力非同小可,我身为主上故臣,只希望夫人能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就好……”长长叹了一口气之后,老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隐约又恢复了当年的豪情。

“平安快乐……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那就只是奢望!”女子狠狠扯下了脸上的面纱,发狂地抚摸着自己恐怖不堪的面庞,眼泪不可自制地滚落了下来。事到如今,她早已深陷泥坑,哪里还有自拔的余地?

得到了华都密报之际,信昌君汤舜允正在边境百无聊赖地狩猎打发时间,然而,那个消息让他的所有不耐情绪一扫而空,眉头不禁紧紧拧在了一起。他不是没想过一场干戈化为玉帛的可能,但这未免太快了,离他的预计还差得老远。把华都的一系列事变如同一颗颗珠子般串连起来之后,他的面前已经大致浮现出了一幅图画,一幅远远偏离了他预计的图画。只有积弱的中州才符合列国的心意,那样便可以轻易掌控威吓,而不是毕恭毕敬地朝觐趋奉,这才是他亲自率兵前来的缘由。

“商侯汤秉赋……”汤舜允轻笑一声,鄙夷轻蔑之色溢于言表,“为了这么一个懦弱可欺的家伙,我又何必大费周折?馆清宫中的那帮名士,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他们全都赶出商国土地!一群只会空谈的文士书生,又何来强国之能?”

“报!”一个浑身甲胄的军士急匆匆地策马冲了过来,滚鞍下马后立即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将一封信函高举过头,“周国长新君大人派人送来密函,请大人过目!”

“哦?”汤舜允闻言眉头一挑,目光中闪现出几分疑惑,身旁的侍从急忙接过信函呈递给他。随手拆开一看,汤舜允便愉快地笑了,对于这位胆大妄为的周侯之弟,他颇有一种惺惺相惜,甚至可以说是崇敬的感觉,毕竟,两人选择的是同样一条世人眼中大逆不道的路。

“回报长新君,就说本君一定如期赴约!”汤舜允思忖片刻便做了决定,“传令下去,三军所属不得随意骚扰中州边境,违令者斩!”

炎侯阳烈亲领大军在外,原本平静的绯都之中便传出了种种不和谐的声音。有传言说炎侯兵败身死的,有传言炎国大军战事失利死伤无数的,甚至还有传言说炎侯和中州秘密达成和议,欲将炎姬阳明期许配给中州储君。总而言之,失去了炎侯弹压大局,整个绯都都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就连宫城中的仆婢内侍也在偷偷传播着流言蜚语。

这些流言原本都瞒着炎侯夫人庄姬和炎姬阳明期,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一日,炎姬独自一人在花园中散心,无意间听到了花丛中两个人的谈话,顿时大惊失色,旋即命人拿住了那一对内侍宫女,又匆匆禀报了自己的母亲。

庄姬问出事情原委后,当机立断地召见了太宰白石和司寇虎钺,声色俱厉地质问道:“主上离开绯都不过一月,谣言就散播到了这种地步,你们俩身为朝中重臣,难道就一点都不知道遏止么?”

“夫人息怒,谣言止于智者,若是加以弹压,怕是效果只会适得其反!”白石从未见过庄姬过问国事,这种雷霆大怒的神情更是从未见过,心中不由惴惴然,但还是勉强劝阻道,“个别有心造谣的小人不妨让虎钺大人留心一下,但惊扰民众就不必了。”

“太宰大人未免太过小觑了流言的势头!”虎钺本就不满白石这种软绵绵的态度,见庄姬过问此事不禁大喜,“夫人明鉴,古人曰‘三人成虎’正是此意。主上引军在外,一旦因谣言而乱了朝局,那后果不堪设想。若是不能尽早揪出幕后元凶,臣担心……”虎钺骤然止住了话头,脸上尽是不安之色。

饶是平日极恶虎钺为人,庄姬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点点头便下令道:“虎钺,此事本宫就交给你了。你身为炎国司寇,这些事情原本就是分内差使,一定要尽心竭力!”她见太宰白石脸色不愉,权衡利弊即补充了一句话,“不过,若是因为此事祸害了百姓,本宫也绝不饶你!虎钺,往日主上重用你不假,但你的那些龌龊事情不要以为本宫不知道!”

有了这句警告,原本兴致颇高的虎钺出宫时就有些怏怏的,只敷衍了白石两句便坐车离去。心中解气的太宰白石还未及上车,宫中就再次奔出了一个内侍,急匆匆地附耳交待了几句,让他惊愕不已。

“慈海大师,下官有礼了!”依着炎姬的交待,白石直接找到了普净寺,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一礼。朝中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慈海的过往,他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丝毫不敢废了礼数。“炎姬殿下命下官带话,说是想请大师进宫一趟,以求解去宫城里头的邪祟。”

慈海晒然一笑,他虽然未曾搭理炎侯的要求,却得到了进出宫闱的自由,所以一来二去便和炎姬熟识了。只是第一眼,他便觉察到了这个少女的与众不同,不仅是因为气度风华,而且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一层淡淡魔气。直到见识了逢魔古琴,他才明白了其中缘由,因此分外激赏她以身饲魔的勇气,尽管这代价着实大了一些。

“多谢白石大人特意相告!”慈海缓缓从蒲团上起身,随手拿了一件干净的僧袍披在身上,施施然地朝外边走去,白石衡量再三,还是决定去见见此地住持。他虽然不赞同大费周折地追查流言来源,但确实相当怀疑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普净寺的僧人常常能够以各种名义出入权贵府邸,兴许能够问出什么隐情来。

绯都一座不起眼的府邸之内,阳无忌望着底下跪着的一群人,眼中闪动着野心勃勃的光芒。一旦脱困,他就再不是那个只知道冲动的炎国质子,凭借高贵的身份,他能够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信昌君汤舜允能够以兵权傲视商国,长新君樊威慊能够以重兵逼迫周侯,他为何不可仿效?

“兄长,要怪就怪你没有儿子,否则,我也不可能聚齐这么多能人异士!”阳无忌在心中愤恨地高呼道,面上的笑容却愈加畅快。

第十二章 前情

父子重逢,华王姜离自然是十万分欣喜,恨不得当日就将姜偃留在宫中为伴。然而,在练钧如的劝说下,姜离终于冷静了下来,如今他这个名义上的天子并无多少权限,若是贸然行事,只怕会给儿子带来损害。直到傍晚时分,姜离方才不舍地将儿子交还给了练钧如,千叮咛万嘱咐,唯恐这好不容易找回的亲生骨肉再有波折。

回程的路上,姜偃默默不语地坐在那里,任凭练钧如怎么询问,他都不肯吐露一点内情。看着对方倔犟的模样,练钧如心中一软,摇摇头也就暂且撂下了此事。他很清楚,此刻和伍形易达成的默契不过是暂时的事情,什么时候翻脸谁都说不准,姜偃的真实身份,能隐藏一时是一时。

才踏进装饰一新的阳平君府,练钧如便发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那个神秘莫测的总管老金,在失踪了将近一个月后,竟然再次回到了此地。从几个下人口中,练钧如已经隐约判断出父母的去向和老金有关,却苦于找不到其人踪影,今次老金突然自己现身,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老奴不告而别,请殿下恕罪!”老金深深弯腰施礼,脸上尽是谦卑之色,“如今局势已定,姜杰等四人也会在几天之内归来,老奴便先行打个前站。想不到殿下又收了几个人,真是可喜可贺啊!”

“金总管,你的一番作为都是为我着想,我又怎么会怪罪?”练钧如见老金的一双眼睛始终不离姜偃,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一边打哈哈将话题岔了开去,一边示意姜偃先行回房。一切妥当之后,他才点点头道,“金总管,你离开府中多日,我还有些话想要问你,你且随我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练钧如亲自掩上了房门,这才放下了那幅笑脸。“金总管,若是我所料不差,我的父母双亲应该是你想办法挪出府邸的吧?”

“不错。”老金坦然承认,“当日事机非常,老奴担心二位尊者有所损伤,所以才暗中将他们移出了府邸。果然,事后伍大人派人来接管阳平君府,这里却已经没有什么要紧的人了。若是殿下以为老奴处事不当,老奴甘愿受罚!”

练钧如被老金口口声声的“老奴”说得眉头一皱,却怎么都想不清楚其中关碍,也只能由得他自谦。不过,在确认了父母的下落之后,他的心情顿时稍稍轻松了一点,可仍旧不敢过于大意。“金总管,既然如此,那我的父母可否安然无恙?如今局势已定,你什么时候可以接他们回来?”

“殿下请勿心急,此事还当从长计议!”老金并不理会练钧如焦急的神情,反而慢吞吞地解释说,“二位尊者藏身之处极为隐秘,等闲人绝对不可能发觉,而且,殿下不觉得如今局势根本还是一团乱么?不说陛下手中无权,就说伍大人先前咄咄逼人的态度,他也不会甘心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的。与其此时接回二位尊者为殿下平添掣肘,不若任由他们在安全的地方先行养息,待到风平浪静之后再作打算,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听起来有理有节,但练钧如心中着实不是滋味。自己最重要的亲人掌握在他人手中,这就好比头上悬挂着一柄利刃一般难以动弹,更何况,直到如今他还弄不清楚老金的底细阵营。“金总管,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格外谨慎,若是你不能告知真实来历,我就不可能信任你。说吧,你究竟还有些什么交换条件?”

“殿下如今在外结交众多盟友,却大多以利益相交,一旦有冲突,动辄便会有图穷匕现之忧,所以,老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殿下着想,这一点还请殿下明鉴!”老金直截了当地表明心迹之后,从腰中摸索出一枚玉符,举重若轻地搁在了桌案上,“老奴不敢欺瞒殿下,此次为二位尊者移居,最终的藏匿之所乃是天宇轩主人提供的,也没有其他额外的条件。天宇轩主人只是让我将此物转交殿下,一来为结善缘,二来也是为了另一件大事,希望殿下能够助他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天宇轩主人愿意以整个天宇轩相酬!”

巨大的诱惑顿时让练钧如目瞪口呆,然而,他很快就醒悟了过来。丰厚的酬劳后面定然隐藏着天大的风险,若是他就这么轻易答应,到头来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金总管,父母天伦乃是人之大义,即便是交易,我也决不想将我的父母牵涉其中,这是我唯一的底线!”冷冷甩出一句话后,他轻轻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那枚玉符,又露出了淡然的笑容,“这两年行走在外,这种所谓信物我见得多了,也许那个条件着实诱人,但金总管可否为我做解,究竟什么大事需要天宇轩主人付出这样的代价?要知道,当初把姜明等人卖给我时,他可是做了亏本买卖。”

“很简单,不过是王位更迭而已!”老金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丝毫不顾自己的话会带来怎样的冲击,“殿下如今得天子信赖,若是任由这件事情让伍形易做主,无疑会损伤你刚刚竖立的威信。倘若殿下主导立储一事……”

“够了!”练钧如倏地站了起来,刚才仅存的那一丝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事情确实很简单,也是他能够做到的,可是,这件事情他早已答应了孔笙,甚至已经将姜偃带到宫里和华王姜离见过了面,哪里还有其他的余地?立储……所有人的焦点都纠缠在了立储上,他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对不可能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拱上王位。

“金总管,陛下立储之事并非我能够一言决定的,况且,天宇轩主人的胃口未必太大。区区一个天宇轩就算再有价值,又怎能和天子之位相提并论?”练钧如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玉佩,毫不犹豫地下了决断,“你将这件东西送回去,他能够收容我的父母,这一点我自然会设法报答,但是求取储君之位万万办不到!”

老金的眼中掠过一丝异色,随即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殿下英明,老奴先前小觑了你,想不到殿下竟能扛住这样的诱惑,果然是非常人!”他也不再多做纠缠,直接收好了那一枚玉坠,这才换了一副凝重的神情,“殿下可知老奴来历,为何会与那天宇轩主人攀上交情?”

练钧如疑惑地摇了摇头,今日和老金重逢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外,哪里能猜到其中内情。“金总管,我虽早知你并非常人,但一直不明你言行举止的深意,还请坦然相告。”

“当今天子登基之时,曾经励精图治,欲将天下重归王道,却在十二年前的大病之后懒于理政,其中缘故只有寥寥数人知晓而已!”老金露出了追忆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陛下当初承继大统时,华都朝局其实并不分明,其嫡亲弟弟兰陵君姜朔更是才干非凡,兼且其人肖似陛下,外人常常难以辨认。”

“陛下为收其心,以免朝局混乱,最后竟想了一个荒谬到极点的法子。他和姜朔约定,为了保住江山社稷,重振河山,他们轮流为帝,以三年为期。为了这一点,陛下最大限度地裁撤了后宫嫔妃,而且每隔三年往往会黜落一批位分低微的嫔妾,这样相安无事了十年。然而,就在十二年前,陛下再难忍受这种为人所制的生活,用计秘密鸩杀了姜朔,以谋逆之罪尽夷其亲族,也就是当时震慑天下的‘甲门之乱’。无奈这兄弟两人互换身份过日子,留下有问题的妻妾不计其数,这也是当今陛下至今只有一子的缘由。”

练钧如不禁大叹荒谬无稽,这才联想到当日周侯册立世子时的那一场闹剧。怪不得当日周侯如此慌张,原来早有前车之鉴。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开始聚精会神倾听老金的讲述。

“我当初是兰陵君刻意埋藏在王宫中的心腹,陛下不知此事,一直以为我是他的心腹臣子,所以才调派我来阳平君府。至于天宇轩主人,则是兰陵君姜朔的宠姬若姜,只可惜她的绝美容貌尽毁于大火之中,如今只有一腔报仇的心思而已。”

练钧如这才省到老金之前数次提醒的由来,心中大呼侥幸,但是,这样一位隐藏至深的人物突然对自己透露这些陈年往事,究竟为的是什么?在这纷乱复杂的局势中,他丝毫不敢忽视任何一点小问题,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金总管,你对我透露这些隐秘,我感激不尽。只是这些都是过去已久的事情了,你现在突然提起来,可是还有难以解决的棘手难题么?”

老金赞许地点了点头,目光中似乎有些怅然若失。“殿下可知道,当日陛下能够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兰陵君一脉全数剿除,借助的并非王权和国中群臣之力么?”

第十三章 震动

伍形易脸色复杂地站在常元榻前,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几日他任由练钧如和华王姜离行事,自己却鲜少露面,就是为了查清幕后的那点名堂。他可以完全确定,对方是料错了他当日前往石府的用心,因此想要借机火上浇油,谁知却正好起了相反的作用。如今为了镇住外患,他不得不暂时妥协,那些人也就顺势躲得无影无踪了。

“常元,八大使令中,你为人豪爽没有心机,是我最信任的人,偏偏就是你遭此大难,上天何其不公也!”他愤恨地喃喃自语道,本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关怀之色也不禁流露了出来,“如今情势已变,王军也无法全然信任,这危若累卵的局面实在难以应付啊!你究竟还要多久才能苏醒?”

榻上依旧没有半分动静,伍形易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静室,门口的两个侍从慌忙行礼不迭。

“恭送伍大人,您且放宽心,常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会安然无恙。”一个侍从陪着笑脸趋奉道。

“噢?”伍形易的眉头不经意地挑动了一下,“那好,你们伺候好常大人,若是出了任何纰漏,你就等着殉葬吧!”

望着伍形易冷笑而去的身影,那侍从竟吓得瘫倒在地,他哪里会想到,不过是一句应景的吉利话,竟会让自己落得这种地步。不仅如此,身旁同伴也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惊惧。

“伍大哥!”一见伍形易踏进大殿,蒙辅和马充就慌忙上前行礼,蒙辅抢在前头报道,“王后虞姬在宫里寻死觅活的,可陛下丝毫不理会她,再这样下去,非闹出人命不可!”

“又是那个愚蠢的女人?”伍形易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斥道,“这种事情是陛下的家事,再说了,虞姬一向不知好歹,犯下的错处若传出去,足够她死上十几回!不用理她,陛下都不管,我们横插一脚也没好处。她要真死了也好,舒姬虽说痴情,毕竟还是一个识时务的女人,登上后位也比她有用得多。”

“是。”蒙辅低声答应道,眼中闪过一丝不忿,片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交泰殿中,原本富丽堂皇的装饰全都显得黯淡无光,地上尽是碎片和木屑。内侍宫婢的脸上都布满了惊惶,手忙脚乱地躲避着虞姬掷过来的家具摆设。只见平日高贵典雅的虞姬披散着头发,状若疯虎地见什么砸什么,脸上的神情分外可怖。

“滚,本宫不想看见你们虚伪的笑脸!”虞姬劈手砸下最后一个贵重花瓶,颓然倒在了地上。她自然听说了华王姜离上朝的消息,然而,这是她的贴身内侍辗转探听来的,王宫上下,其他人根本没有想到要来通知她,谁都把她这个王后当作了摆设。

“来人,来人,去把赵盐找来,本宫,本宫有事问他!”虞姬突然想到了一个自己可以任意发泄情绪的人物,如获至宝地高声呼道。然而,一应内侍宫婢却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敢跨出门去的,这顿时让她怒火滔天。

“全都死绝了么,连本宫的命令也感违背!”虞姬的心早就火烧火燎,上前对着一个宫婢劈头盖脸就是几个巴掌,凌厉的目光让其他人都不禁后退了几步。“本宫如今还是王后,你们别打那些鬼主意,捏死你们就和捏死蚂蚁一样!阴奉阳违的话,本宫就亲自赐死了你们再说!”

这一番狠话撂下去,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下人全都变了脸色,两个内侍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其他人也全都跪倒在地,连声告罪不迭。如今虞姬失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他们不过是王宫中位分最低的奴婢,一旦虞姬发作起来,谁会搭理他们的死活?一时之间,交泰殿中所有人都动作了起来,一个时辰便把殿中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个宫婢也战战兢兢地重新为虞姬梳妆,直到那个矜持华贵的王后再次呈现在众人面前。

赵盐却不是一个人来的,和他同行的除了几个华王姜离的心腹侍卫之外,还有面色凝重的练钧如。看到这副架势,交泰殿上下的内侍宫婢全都愣了,悄无声息地跪下之余,人人心中都在思忖下面的文章,兴许,这虞姬的王后之尊算是到头了。

虞姬万万没有料到练钧如会同赵盐一起过来,脸上的自矜之色立刻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惶失措。华王姜离一直没有派人过来通报一句话,这次她派人去召赵盐,却突然跟来了那个招惹不得的练钧如,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小人叩见王后娘娘!”赵盐面无表情地跪下行礼,“小人奉陛下旨意,和使尊殿下一同前来,有要事询问王后娘娘,还请摒退其他闲杂人等!”

“你们全都退下!”虞姬瞬间冷静了下来,神情自若地吩咐了一声,这才款款地站了起来,“想不到今日竟惊动了殿下,本宫真是意外得紧,不知陛下究竟有什么大事不能亲自前来,反而要劳动他人传达旨意?”

练钧如仔细打量着这位中州王后,再联想到老金说过的隐情,心中暗叹不已。虞姬能够得封王后,不仅是因为无人不知她当初的得宠,而且是因为华王姜离的一点私心,结果却差点葬送了自己唯一的骨肉。女人的偏执真是可怕,他的心中忽然转过了一个念头。

赵盐见内殿之中再无外人,神情一凛便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退至练钧如身旁。“王后娘娘,今日之事尽由殿下主持,小人只是奉命随侍。”他悄悄看了练钧如一眼,随即垂首侍立,摆出了一副沉默的样子。

“王后,此事本应陛下亲自前来,无奈他大病初愈,我只能越俎代庖了。”虽然这件事情早已证据确凿,但练钧如还是觉得万般无奈,“十年前,陛下侧妃赵姬曾经产下一子,结果王后遣人瞒下此事,又将赵姬母子及其贴身奴仆等人逐出宫外,更派人追杀,此事可是属实?”

虞姬只感脑际轰然巨响,尽管上一次姜离兴师问罪时,她就知道这件事再也难以隐瞒,可万万没想到,此刻会从练钧如口中如此咄咄逼人地说出来。一瞬间,久违的骄傲尊荣再次回到了她的体内,她不想否认,一个低贱的嫔妾,她这个王后为何不能任意处置?

“殿下,本宫身为王后,掌控后宫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是一个低微的侧妃而已,陛下如此兴师动众,未免太过了吧?”她轻蔑地冷笑了几声,眸子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赵姬当年入宫前曾经婚配过,陪侍陛下不过两月,腹中胎儿能说清楚是谁的?本宫一念之仁放他离去,后来怕败坏王族声名才秘密遣人截杀,这有什么错?陛下口口声声护着那个贱人,何曾考虑过大局?”

练钧如起先还存着一分同情,听虞姬如此强词夺理,顿时想起自己曾经的遭遇,脸上淡然的神情立刻消失了。“王后母仪天下,管理后宫嫔妾本无可厚非,但你当初未曾禀告陛下就擅自处置怀孕嫔妃,早已犯了宫规国法。论理你是国母,嫔妾有子你应当悉心照料,岂有先逐出宫再派人截杀的道理?即便真像你说的那样,陛下也自有公论,你没有奏报便是怀了私心,和擅处私刑有什么两样?”他愈说愈觉得恼怒,就连身后的赵盐也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你……你竟敢责备本宫!”虞姬怒火愈盛,凤目中精芒乍现,“本宫敬你方才尊称你一声殿下,你居然真的摆起了架子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一个贱民,一朝时来运转方才得以登上庙堂,有什么权力来置疑本宫?就算本宫滥杀无辜那又怎样,一个下贱的女人生出的下贱儿子而已,又怎么可以和本宫相提并论?……”

“够了!”练钧如被她左一个贱民,又一个下贱说得雷霆大怒,竟情不自禁地动了杀机,“怪不得陛下说你不可理喻,看来事实果真如此!今日若非我奉了陛下旨意,恐怕就只能任凭你放肆责难了!”他回头朝赵盐使了个眼色,这才倨傲地昂起了头,“你不是说让我掂量掂量身份么,你的身份尊荣皆是陛下的恩赐,又有什么可以自矜的?多行不义必自毙,陛下早有废后鸩杀之心,本来我还想网开一面,看来着实不必了。赵盐!”

“小人在!”赵盐趋前一步躬身应道,低垂于下的脸上尽是欣喜之色,对于王后虞姬的喜怒无常,他早已受够了。

“你还不宣读陛下旨意?”

赵盐刚拿出那一卷圣旨,就被虞姬劈手夺了去,三两下撕了个粉碎。盛怒下的虞姬冷冷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我倒要看看,谁人敢处置我!”

“疯了,疯了!”练钧如狠狠瞪了赵盐一眼,“还不去唤门外甲士进来看着!”

赵盐万万没有想到虞姬竟会如此疯狂,愣了片刻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是日,交泰殿中一片混乱,华王姜离以善妒、不贤、私虐嫔妃、杀害王嗣为名,废王后虞姬。次日朝会,姜离诏告天下废后,囚虞姬于冷宫,三日后鸩杀,群臣诸侯皆惊。

第十四章 退兵

对于式微的中州王权来说,废后本是一件小事,然而,在三国军队屯扎中州边境时,这却成了了不得的大事。炎侯阳烈尽管和废后虞姬没有任何联系,但他第一个上书朝廷,历数了废黜王后的弊害,并在虞姬遭到鸩杀之后雷霆大怒,率兵紧逼百里。

对于炎国的举动,伍形易表现出了极其强硬的态度,大大迥异于先前对商国和周国大军的克制态度。中州华离王九月一日,伍形易再现于朝会之上,进言亲自领兵回应炎国进犯,群臣哗然,华王姜离却出其不意地应允了下来。次日,伍形易带使令天绝地煞远赴边城,使尊练钧如坐镇中州,维持戒严令不变,并在全城之内搜索可疑分子。

练钧如独自一人立在钦尊殿中,心情却再也不如当日那般彷徨,尽管他知道,自己此刻仍然只算得上是一个傀儡而已。突然,他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

“小懿,怎么,还在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忧心?”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只有情绪复杂的孔懿。

“伍大哥突然领兵在外,是不是心中有所芥蒂,想要借机发作?”孔懿几步转到练钧如跟前,死死盯着情郎的眼睛,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惶然,“我知道他的脾气,这一次勉强妥协绝不会甘心,他若是突然在边境……”

“小懿,你太小看你的伍大哥了!”练钧如一把抓起孔懿的手,拉着她走向殿外,指着天上的旭日说道,“我虽然对伍形易没有好感,但不得不佩服他的手腕心计。若是我这一次没有足够的后援和石敬这样的内应,贸然跑回华都就只有一个死字而已。你放心,如今内患未除,伍形易不会轻易和我翻脸,恰恰相反,他还要靠我来压制陛下的怒火。不过,一旦把姜偃真正扶上储君之位,也许,我和他就不得不彻底决裂,不过那也是说不准的事。”

孔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最终却微微点了点头。她周旋于权贵之中多年,自然知道殊死拼杀的结果必定会以一方完全败亡而结束,没有半点其他余地,她的伍大哥不是也想着置她的爱人于死地么?

“中州王军实力虽然在这些年提高了许多,但毕竟难以比拟炎国军队独步天下的威势。伍大哥这一次在朝堂之上大发豪言,会不会弄巧成拙?”尽管一向信任伍形易的本事,但事出危急,孔懿还是忍不住问道,“炎侯亲自引兵,若是出了纰漏,那就真的无法弥补了。”

“你放心,这一点我也曾经考虑过,如今仔细想想,答案只可能是一个。”练钧如伸手环住孔懿的纤腰,自信满满地答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伍形易应该已差人送阳无忌归国,他会想方设法让炎侯兵败,甚或是让他回不了绯都,如此一来,炎军必退。”

“那你……”孔懿闻言心中一跳,勉力挣脱了练钧如的手,愕然瞪着他的眼睛,“你可是准备趁机清洗朝堂?”

“说不上‘清洗’二字,你未免高看我的能耐了。”练钧如苦笑不已,这才真正醒觉到孔懿夹杂在当中的为难,“你那伍大哥乃是非常之辈,即便离去,华都之中也不知留着多少心腹眼线,我若是愚蠢到趁这个机会妄动干戈,只会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局。这一局,他赢不了,我也同样占不到上风。算了,不说这些,小懿,许凡彬和明萱还是形同陌路么?”

孔懿点了点头,脸上掠过一丝无奈和黯然,“师门之间有解不开的芥蒂,再者他们都是嫡传而非外门弟子,自然脱不了这些纠葛,有情人难成眷属,世间可悲者莫过于此。唉!”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紧紧地倚靠在了爱郎怀中,好半晌才低声呢喃道,“若是世间没有门户之见,没有权斗纷争,那该有多好!”

“小懿,若是真的没有那纷争,你我还可能相遇么?”练钧如很想一语驳斥过去,最终却忍住了。他深深地明白,尽管孔懿一向疾恶如仇清冷自持,却仍旧谨守着心中的一片净土。“会有那么一天的,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够忘记一切苦痛……”

伍形易亲临边城资明,顿时让原本军心不稳的王军士气大振,消息传到炎国军营时,炎侯阳烈却陷入了不安之中。他在得知商国信昌君汤舜允和周国长新君樊威慊的举动之后,权衡再三采取了这一次行动,原以为一定能取得先机,谁料中州局势突发剧变,而那两位先出兵的却同时按兵不动,似乎达成了默契,仅仅这一点就令他分外心悸。

“难不成我真的忽视了一些细节?”帅帐之中,阳烈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暴躁之色尽显,就连平日不离身侧的内侍护卫也都被他远远驱散了。“虽然远离朝中,但绯都内有夫人镇压大局,外有白石和虎钺,他们尽管不和,但都是忠心耿耿,不会有什么纰漏。奇怪,长新君樊威慊和信昌君汤舜允都是国中逆臣,他们抛开本国大局而突然对中州表示出这样的兴趣,究竟是……”

他刚刚感到脑中灵光乍现,帐外便传来了一个宏亮的声音:“启禀主上,绯都急报!”

“进来!”阳烈心中一凛,厉声喝道,脸上却现出一丝杀机。这种时候突然有急报传来,正应了他心中疑惧,到底是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事?

一看到匆忙钻进帅帐的那个信使,阳烈的心顿时朝无底深渊坠去,若是寻常小事,妻子庄姬又怎会遣来这个心腹内侍?

“宋丙,夫人遣你来有何要事?”他竭力压住心中的不安,神情自若地询问道。

宋丙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双手呈递上了庄姬书信。“主上明鉴,夫人因主上离开绯都日久,心中思念,再加上炎姬殿下最近凤体欠安,所以才差小人前来送上家书,其他别无要事。”这句话一出,因绯都急报而匆匆赶来的几个将领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毕竟,后方不安乃是行军大忌。不少人还在心里嘀咕庄姬的小题大做,不过,念及自家主上一向独宠庄姬,谁也不敢多言。

阳烈先觉心中一松,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待到展开信笺后却是如遭雷击。若非城府深沉,他几乎当场色变。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为何刚才宋丙竟丝毫不露口风,若是让军中得知这种不利消息,怕是他们再难以面对伍形易组织的凌厉攻势。

他强自带着微笑折叠好信笺,郑重其事地揣进怀中,这才摇了摇头:“夫人深情,寡人怎敢却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宋丙,沉声吩咐道,“宋丙,你回禀夫人,就说寡人知道她的担忧,让她不必太过操劳,国中大事让白石他们忙碌即可。一旦中州之事解决,寡人一定尽快班师回朝!”

“小人遵令!”宋丙心领神会地叩头应承,旋即起身离去。

“来人,传寡人谕旨,布阵资明城下,定要激伍形易出战!”

炎国军力天下无双,尽管中州将士早就听说过这一点,但真正在战场上见识到那赫赫军威,却令所有人都觉得惊惧不已。城楼之上,伍形易亲自带着主将俯瞰着下方军阵,眉头已是紧紧锁在一起,不仅担忧对方表现出的雄壮气势,而且更加忧虑中州兵士的畏战情绪。

中州将士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炎国军士,斧钺刀剑,杀气腾腾,震耳欲聋的喝声划破了天际。旗帜招展则阵势大变,灵活的进击亦或迅捷的后退,无不展现出训练有素的精干,看得城楼上众人目弛神摇。

旌旗飘扬之处,炎侯阳烈正阴沉着脸站在那里。费尽周折来到这里,他不止想要展示军威,想要谋夺的东西还有很多,怎能让国中的那一点变故乱了心绪?然而,他没有漏掉那个安然挺立于城楼上的人影,那个掌控了中州兵权,甚或能够动摇朝堂的人物。

伍形易一声清啸,随即大喝道:“中州伍形易在此,请见炎侯!”那声音奇迹般地压过了数万炎军发出的吼声怒喝,一丝不漏地传进了阳烈耳中。

“伍大人有何指教?”阳烈并不想挥军强攻资明,因此思忖片刻便出现在军阵之前,却始终处于利箭范围之外。

伍形易笑容可掬地在城上拱了拱手,“想不到和炎侯重会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绯都之变炎侯不管,反倒偏要插手我中州事宜,难道就不怕后院起火殃及无辜么?”他根本不给阳烈反应的空间,长长叹息了一声,“炎侯的威名天下无人不知,只是英雄无后总令人惋惜,月前我应人之请,向陛下求得恩旨,释放了无忌公子归国,不知炎侯可曾来得及与无忌公子会面?”

第十五章 使节

伍形易领兵在外,中州朝臣无不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荣旷等三家世族。华王姜离尽管病情稍解,但身体毕竟虚弱,因此除了必要的军国大事需要知会一声之外,其余诸事便由太宰石敬和练钧如一同决断。为了对抗伍形易这一大敌,权臣代表的各大世家以及从寒门士子崛起的一众臣子,紧紧团结在了一起。

石敬的府邸早已成了三公六卿五官等人集会的场所,就连练钧如也会不时驾临,这样一来,石府门前自然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那些扈从的仆役护卫往往挤满了大半条街道,寻常庶民只得绕道而行。这一天,归来的兴平君姜如也住进了这座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