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点头,“应该的,都是老乡,她们也不容易。等一会儿刘强下地回来,你就安排去吧。尽早送她们寻亲。”叫刘强媳妇告退,刘墉望着窗外沉思:秋月,是你吗?

刘强媳妇点头出门,回到后院,给长氏母女铺床。王琦扒着窗户偷偷瞧院子里苞谷、谷堆,啧啧称赞,“不愧是大有清名的刘阁老家,看看,连农活儿都是自己干。媳妇也不能歇着,丫鬟也没一个。”

长八姐冷笑,“这会儿知道清官好了?早你们干嘛去了?”

王琦摸摸脑袋,“那个,那不是跟老四斗,顾不上了。这一辈子,我算是恨死贪官了。这回进京,不搞死国泰,我就改姓王八。”

长八姐一乐,“这辈子,你本来就姓王。”

当天晚上,刘墉父子就准备好马车,准备第二天送长氏母女进京。哪知,早上起来,天气晴朗,长八姐抱着王琦还未上车,眨眼间,电闪雷鸣,鹅卵石大的冰雹劈头砸下。

刘家宅子全是瓦房,除了厨房窗户砸了一块木头下来,没多少损失。只是马车却被砸坏,拉车的马也受了惊,挣开笼头,跑没影了。

刘墉长子刘健陪媳妇回娘家干农活,岳母家太阳高挂,听过路人说,自家冰雹下来了。刘健奇怪,怎么大秋天还下冰雹?安顿好岳母一家,一路疾行。半路上,遇到自家老马,骑了回来。

说也奇怪,等长八姐抱着闺女回屋避雨,冰雹就停了。刘强媳妇迷信,赶着到屋里烧香磕头。刘墉则是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天,若有所思。

王琦抱着长八姐,“不会吧?咱们都赶上窦娥冤了。”

长八姐叹气,“这就是命。”

刘健骑马回来,问明缘由,拉弟弟在一旁,“那个长八姐,不会有什么来历吧?”

刘强奇怪,“会吗?我媳妇说,挺知书达理一位太太。”

刘健低声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两天在丈母娘家,听说国泰连杀九名山东进士、举人。那些人,都是怀揣万民表,进京为民请命,弹劾国泰私吞国库、草菅人命的。现在看来,这位长八姐八成就是哪位冤死举人家眷。哎呀,幸亏爹爹不知,要不然,非要拼死上京不可!”

“真有此事?”

刘健哥俩儿猛地回头,身后槐树下,刘墉黑着脸背手而立。

刘健心知错了,急忙低头,“不敢有瞒父亲,确实如此。儿子只是道听途说,没有证据,担心父亲着急,这才没有说。”

刘墉叹气,“我没怪你。叫二媳妇请长氏到堂屋,我亲自问吧。”

长八姐听见刘墉有请,沉吟一下,收拾收拾衣着,随刘强媳妇到了堂屋。

刘墉一人在屋,坐在正座上,不怒而威,吩咐刘强媳妇退下,指指一旁椅子,“太太坐吧。”

长八姐淡笑,“老大人面前,哪有小妇人座位。大人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刘墉点头,“委屈你了。你没跟我说实话,今天,我要实话。”

长八姐低头啜泣,“我相公已经惨死,我母女俩死里逃生。能活着来到这里,就算命大。一路逃难,须得谨慎非常。大人与小妇人非亲非故,一面之缘,小妇人怎敢实言相告。还请大人恕罪。”

刘墉摆手,“我丁忧在家,无官无职,你就不要叫我大人了。”

长八姐点头,“是,刘先生。若不是今日冰雹,我断然不敢说明白。或许这是天意,让我母女俩遇到先生。”接着,就把国泰对山东百姓做的那些恶行捡要紧的说了。

刘墉听完,紧握拳头,半晌方吐出一句话,“蠹虫该杀!”

长八姐看了,低头抽泣,“可怜我那相公和另外八位进士、举人,竟然出师未捷身先死。小妇人虽为女子,也知国家大义。此次进京,势必告御状,直达天听,将那国泰绳之于法,为我相公和众多冤死之人报仇不可。”

“胡闹!你可知,告御状意味着什么?说不定,没等你到皇帝跟前,就被御前侍卫打杀了。你呀,一路上能摆脱国泰追杀,已是不易。千万别再涉险了。这件事,我不知道就算了,既然我知道了,总归是要为民做主的。你且安心住下。等事情了结了,我再想办法,安顿你们母女。”

“这,”长八姐奇怪了,抬头看刘墉,“先生?”

刘墉并未避开长八姐目光,轻声安抚,“回去歇着吧,这是男人的事,你们女人,不应该掺和进来。放宽心,我会给山东百姓一个交代的。你且在家里住下,缺什么,直接跟两个媳妇说。过两天,大儿媳也就回来了。”

长八姐心中困惑,不好多问,只得福身告辞。出了堂屋,扭头再看,刘墉对她点头,“先回去吧。”

长八姐再福身,迈着小碎步回屋,啪地关上屋门,双手抱胳膊,哎呀妈呀,一身鸡皮疙瘩。

王琦自己在屋里玩,看见长八姐回来,急忙跳下床问:“怎么了?”

长八姐拢拢头发,弯腰问,“看看,看仔细了。这张脸长的好看吗?”

王琦点头,“好看,比九哥都好看。”

“是不是男人见了,都想怜惜?”

“这个,不知道。我现在又不是男人。怎么,谁对你好了?”

长八姐摇头,“就是有点儿怪。那个刘墉,今年快六十了吧?”

王琦扒扒长八姐胳膊,“你管他呢。反正,我才八岁。”长八姐白王琦一眼,“真是个草包,话都听不明白。”

王琦晃着脑袋自言自语,“不过,你这张脸,长的好像一个人呢!到底像谁,谁呢?”

长八姐摇头,转身回去写状子。虽然刘墉答应了,可他一个丁忧在家之人,能有多大本事。求人不如求己,还是多做些准备的好。

刘墉也在堂屋发愁,为了不引起弘历猜忌,他在京中,几乎没有多少熟人。唯一深交的十二贝子,也到东北垦荒去了。国泰动用手中职权,沿路设卡,该如何才能跟京中联系上,而不引起怀疑呢?

这边正想着,外头传来云板声声。“算命、测字、测吉凶、写信啦——”

刘强媳妇在院子里听了,急忙赶去开门,“算命的,算天气不算?”

那算命的一扭头,刘强媳妇脸就红了。咦,这个算命先生长的真好看!

算命先生嘿嘿一乐,“小道师承诸葛亮,自然懂得测天象。这位太太,贫道有礼了。”说着,捋捋胡子,对刘强媳妇作揖。

刘强媳妇急忙还礼,“还请大师到院子里看看,今日下冰雹,我家厨房坏了一扇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吉利。”

道人领着小道童进院子,左看看右看看,东敲敲西翻翻,嘴里叽里咕噜一通嚷嚷。最后说,“什么时候修都吉利。太太您家有正气之人,有他压着,万事大吉!”

刘强媳妇听了高兴,急忙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辛苦先生了。”

小道童乐呵呵接过来,正想往怀里揣,就听身后一人阴森森飘来,嘴里说着:“和大人,发财的路子那么多,你怎么就挑上这么个费时又费力的?”

和珅扭头,“哟,是罗锅子呀!这不是为了找你嘛!”说着,一把扯下胡子,“吱,真疼啊!”

刘强媳妇疑惑了,“这——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秋月是年妃的小名,据说,她曾经卷入一个三角恋中。至于到底那两位角是谁,不用多说了吧?

封爵不成

刘墉看儿媳妇疑惑,向她解释,“这位是为父京中故友,最好装牛鼻子老道。回去做饭,款待贵客。”

刘强媳妇这才笑着答应,转身回去烧茶杀鸡待客。和珅留道童在院子里帮忙,自己收了幌子,跟着刘墉步入堂屋。看看四周摆设,再看院中刘家媳妇乐呵呵忙碌,啧啧赞叹,“刘大人家中,果然清贵。兄弟我有件事不明白。别人家娶媳妇,都是挑高门嫡女,再不济,也是门当户对。怎么您专挑农家姑娘?”

刘墉亲手倒茶,推茶杯到和珅跟前,笑笑回答:“嫁女攀高门。娶媳妇,还是家门低一些的好。你看和亲王家中,不就很和睦。”

和珅点头同意,“相比之下,难得和睦。”

刘墉坐下,轻声问:“你怎么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和珅摆摆手,“别提了。就不信你没听说,山东今年大旱,国泰以丰报灾,弄的民不聊生。上头大怒,钱沣跟我都来了。唉,奇怪,你们附近这几个村子,怎么居然丰收了?”

刘墉冷笑,“我丁忧这几年,领着当地老百姓修了几条干渠,旱涝保收。”

“啧啧啧,不愧是师徒,十二贝勒也去东北修河了,听说干的热火朝天的。”

“那十一贝勒呢?跟你不是师徒,这回你查案,他没跟过来?”

“得了吧,国泰好歹姓富察。跟他娘家千丝万缕联系着,他那人,缺乏决断,还不赶紧躲起来?我就奇怪了哈,你我都没跟国泰深交,他打哪儿找的靠山?山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瞒着,杀人都不眨眼。”

刘墉哼一声,“这么说,你给旁人做靠山了?”

和珅急忙摆手,“刘兄,您饶了我吧。我这辈子,自打出了娘胎,就立志专干走私,不敢贪污。你要到我家查,银子是不少,咱俩交情,我也不瞒你。可那没一文是打国库出来的。这也就是我运气不好,要是我生在雍正朝,那时候开海禁,指定我早就是红顶商人。”

刘墉一笑,“我信。只要不贪污结党,我就不管。国泰之事,查的如何了?”

和珅摸摸下巴,“还好,路上掌握了些证据。我跟钱沣兵分两路,准备十天后,在济南汇合,堵住国泰这只老鼠。”想了想,伸头来问,“刘兄,跟你打听个事儿呗。那个,王举人的家眷长氏母女,听说逃到这附近了。你见过没?”

刘墉瞥和珅一眼,“你是查案来了,还是找人来了?”

和珅赶紧正襟危坐,解释:“哪儿的话。你不知道,长氏是我家夫人娘家亲戚。早先,送信说要去京城投奔我们。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我夫人着急。这才顺便问问。您要是没见,我再问其他人就是。”这辈子,继妻长氏比自己年长几岁,当初,自己是亲眼看着她嫁人,觉得王举人为人正直,这才放心。没想到,造化弄人,终究还是守寡的命。

刘墉看一眼和珅,“我知道她在哪儿。但不能告诉你。等国泰案结,再叫儿子儿媳护送她母女,去京城找你们吧。”

和珅一听,那敢情好。自己这一路行来,也不知要搅动多少浑水。长氏母女跟着刘墉,自己也放心。

当天,和珅住在刘墉家里。俩人商量如何揭穿国泰阴谋。刘墉古道热肠,提议自己跟着去,在商人富贾中帮着传播谣言,鼓动他们到钦差衙门告发。

和珅千恩万谢,两人商议已定,第二天,和珅就带着小道童赶路。

长八姐听说,来问刘墉。刘墉对她说明白了,问:“你家可有亲戚姓冯?”

长八姐低头回答,“我娘家没有。不过,既然和大人说了,想必是我婆家那边亲戚也说不定。老天保佑,叫和大人灭了国泰那个黑心肝。”

刘墉微笑,“你呀!和珅虽然圆滑媚上,不过,其人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要论才能,不比当年廉亲王差。你且回去安心等待,过两天,事情办妥了,我再叫儿子媳妇送你和王琦进京。”

长八姐听到“廉亲王”三个字,肩膀微不可查地颤抖一下,低头行礼,“小妇人告退。”回到屋里,扶着胃部,暗自揣摩,“你究竟是谁?”

这边和珅、钱沣、刘墉忙着跟国泰斗智斗勇。那边令皇贵妃气急败坏,“你说什么,国泰家里,藏着那棵真正的御赐翡翠白菜?”

福喜磕头不起,“奴才愚钝,竟然没看出来真假。还请主子责罚。”

令皇贵妃跌坐在炕上,无力摆手,“罢了,这件事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晋嫔,国泰的命,本宫会保下的。这是最后一次,再来闹本宫,别怪本宫翻脸不认!”

福喜低头一笑,“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福喜刚出门,就有小太监飞奔来报,哭着回话:“令主子,蒙古科尔沁报丧,说是七公主——薨了!”

令皇贵妃听完,怔怔站起,抖抖指上护甲,头一歪、腿一软,晕了过去。

承乾宫里,晋嫔拉着福喜的手,泪眼婆娑,“福喜哥,难为你了。”

福喜看着晋嫔,微笑回答,“只要你好,我就好。”

晋嫔摇头,“不,即使我不好,你也要好好的。记住,要好好的。”

深宫之中,难得几分真情,居然发生在嫔妃与太监之间,可悲可叹可怜啊!

再说金川战事。阿桂带着福康安等大小战将,按照乾隆安排,配合小达*赖哄起的金川民众,内外夹击,出兵不过一月,便平定凯旋。

小达*赖不喜军中恶习,带着海兰察以及长老们先行回京。

乾隆高兴,赏赐金银珠宝数不胜数。小达*赖看了,恹恹地说,“这次出去,差点儿没死在当地。多亏海兰察搭救。我也没什么功劳,请皇阿玛把这些赏赐给海兰察吧。”

乾隆更加高兴,依旧赏赐小达*赖。提海兰察为御前一等侍卫,赐黄马褂。

不久,阿桂带着福康安等人回京。乾隆跟于敏中、阿桂等人商议,说福康安作战勇敢、治军有方,兼孝贤皇后亲侄,想授予他三等嘉勇公。

反正是皇帝开工资,这俩人都是老油条,哪里会跟一个小青年过不去。一致点头赞同,顺便把福康安夸了一通。

乾隆觉得跟大臣们打好招呼了,第二天,上朝就要颁布封爵旨意。

哪知,还不等吴书来请出圣旨,下头就有御史曹锡宝出列,弹劾福康安生活奢侈,他统率的大军所过之处,地方官都要供给巨额财物;前线血肉横飞,而福康安的兵营之中仍歌舞吹弹,余音袅袅不绝。

曹锡宝说话也毒,跪在地上,哭孝贤皇后。说她老人家一生简朴,为子孙侄男榜样。怎么皇后与傅恒公刚去没几年,子侄便如此行事。若非此次派遣劲旅,又有达*赖活佛与文官深入金川,奔走游说、挑拨离间,阿桂中堂统军有方,不知福康安要借机搜刮多少民间财宝,趁机虚报、假报多少战功。皇上自孝贤皇后去后,对福康安视如己出,哪想到,连达*赖干殿下都与民同甘共苦,真正的天潢贵胄、皇后亲侄,怎么不知体谅君父艰难、百姓疾苦。最后还因为哭孝贤皇后,哭晕过去。横着出了乾清宫。

弘昼、弘瞻等宗室,立在朝堂上,听的是一愣一愣的。阿桂低头低到脖子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满朝文武,不敢有人多发一言。不要命的,有曹锡宝一个就够了。

福康安站在武将队列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若是曹锡宝弹劾自己,没有什么,谁叫人家说的是大实话。只是,他动不动就拉出来自家姑姑。这等行事,与魏氏那个贱人如出一辙。明知曹锡宝与魏氏绝非一伙儿,但难保他不受人利用。只是,魏氏一个包衣奴才出身,朝中无人。她怎么能打通关节,跟这位素来耿直的御史勾搭上?

悄悄抬眼,在人群中扫了扫。一个钮钴禄氏旁支官员引起福康安注意。心中一动,十五阿哥岳家,可不就是钮钴禄氏?

哼,怪不得!

乾隆再聪明,也没能一下子看出来,这次其实,是钮钴禄氏与富察氏之间较量。

曹锡宝晕了,皇帝想为福康安辩护,也没个吵架的。无可奈何,留中封爵圣旨,晋升其他将领。福康安仍授予云贵总督,和琳授参赞大臣。

退了朝,和琳高高兴兴回家看嫂子、侄女侄子,顺便给哥哥写信。福康安则窝了一肚子火,对着众多前来巴结的官员视如不见,一甩袖子,回家找兄弟们商议。

自此以后,钮钴禄氏、富察氏开始了旷日持久的互相挤压。皇子中,以十一贝勒与十五阿哥为首,其中十一贝勒托刘墉的福,已经出宫建府,在户部办差,十五阿哥稍逊一筹;后宫中,则是一边倒。孝贤皇后已去,富察氏一脉,没有亲近的嫔妃。一个晋嫔,还是国泰家里出来的,跟他们没关系。相反,钮钴禄氏有太后,虽然远了点儿,好歹是十五福晋同宗。令皇贵妃又是十五阿哥生母。皇后不管事儿,权当看戏。如此一来,后宫、前朝,算是暂时保持一种诡异的平衡局面。

乾隆明白过来,觉得他们斗的越厉害,自己皇位就越稳当,对此,只当不知道。觉得亏待了福康安,就赏赐些财宝、铺面、庄子。

福康安吃了暗亏,学会收敛,留老夫人在京持家,带着夫人阿颜觉罗氏赴云南上任。到任之后,虽然依旧奢侈,倒也为当地修理铺桥,关心农桑,颇做了几件好事。富察家其他人,则时不时找机会,将魏氏害死慧贤皇贵妃的事,捅出来一点儿,或是把纯惠皇贵妃之死因,露出那么一些。一来二去,乾隆心中有了计较,去延禧宫的次数,便渐渐少了。就是质郡王永瑢见到十五阿哥,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此厢事了,济南那边,人头攒动。和珅带着钱沣,命随行兵勇出布告,临街大喊:“各商铺听着啊,哪家借给国泰银子,前来认领啦啊!赶紧来,晚了就封存入官啦啊!”

刘墉带着人在人群里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去叫掌柜的!再不来,一辈子积蓄都打水漂啦!”

哗啦啦,济南国库,为之一空!

作者有话要说:个人觉得,孝贤皇后可能真的不错,但未必如乾隆嘴上夸的那样好。

进京告状

和珅等人明察暗访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清实据,将国泰所犯之事,详述在册,誊为奏折,飞骑送往京城,呈给乾隆御览。至于国泰,则是羁押在南监里,每天,灾民们吃什么,就给他喂什么。头几天,他还嚷嚷着他上头有人,叫和珅等人别得意。过了几天,熬到面上饥黄、口干舌裂,就是和珅等人问话,他也不说了。

和珅面对国泰,颇生出几分兔死狗烹之情。然而刘墉对他,则是恨不得吞其肉,嚼其骨。不惜以丁忧之身,留在济南,等着乾隆处置旨意。

济南百姓以为,这一回,国泰算是活不成了。每日到粥棚等待施粥,说的都是如何杀他。甚至有人还琢磨,等他死了,抢一块骨头回去,祭奠自家冤死、饿死亲人。

哪知,这天乾隆圣旨飞马而来,却是要和珅、钱沣押解国泰回京。并特意说明白,要将国泰好好带回京城。至于如何量罪,到京城之后,是交由大理寺还是带到刑部大堂,只字未提。

老百姓还以为要押解国泰到北京杀头,纷纷奔走相告。和珅、钱沣与刘墉却明白,这一回,国泰八成死不了了。三个人又想起他刚入狱时说上头有人。能左右一国之君的人,可能是谁呢?

和珅首先想起了晋嫔富察氏。刘墉摇摇头,“晋嫔有那么得宠?”

钱沣一笑,“晋嫔娘娘不得宠,不代表其他娘娘不得宠啊。”

和珅、刘墉听了这话,对视一眼,都不再多问。

论起来对后宫了解,三个人中,和珅知道最多。略微琢磨一番,对着刘墉笑笑,“唉,刘兄,这一回,可是不能怪小弟不出力。实在是没法子。你看,咱别的不说,总不能得罪未来——呃,呵呵。”

刘墉皱眉,说服乾隆保护国泰之人,决对不会是皇后乌拉那拉氏。一,她没那本事;二,乌兰那拉家与正白旗富察家,没有什么交往。不是皇后,不是晋嫔,还有谁,会不惜触动乾隆忌讳,也要护住国泰这只蠹虫呢?

无论如何,国泰一案,算是暂时有了结果。和珅、钱沣带着国泰回京,刘墉则是带上儿子、随从,回到老家。

到村外,叫随从回自己家。刘墉领着刘强回家。刘强媳妇正坐在院子里,一面干活,一面听刘贺背书,看见公爹回来,急忙丢了手中玉米棒子,搓着围裙站起来,笑着行礼问安。

刘墉略微点点头,“好了,起来吧。这两天家里还好?”

刘强媳妇回答:“还好,大嫂跟刘章回来了,刚才村里五叔爷来,说又来了一批逃荒的,嫂子跟着去照应。刘章在后院儿,跟王琦玩儿呢。”

刘墉听了,吩咐:“请长太太到堂屋来一趟。”摸摸刘贺脑门儿,背着手走了。

刘强媳妇答应一声,悄悄问刘强:“怎么了?事儿办的不顺?”

刘强叹气,“你呀,呆会儿见了长八姐,可什么都别说。”

刘墉回到堂屋,背着手立在窗前,看院子里,枣树已经落叶,走时候,还是红彤彤的大枣,回来后,都已经叶落果空。秋月,当年那个十三岁,就进了王府,做了亲王侧妃的女子,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长八姐随刘强媳妇进门,对着刘墉背影福身,“先生,您回来了?”

刘墉转身,略微点头,“回来了。我有话对你说。”

刘强媳妇看没自己什么事,躬身告退。刘墉这才坐到主座上,指指离自己五步远的椅子,轻声说:“坐吧。”

长八姐一笑,“先生,可是事情不顺,并未掌握那国泰贪渎证据?”

刘墉摇头,“不是,证据确凿,只是,接下来量刑之时,可能会轻判。”把乾隆旨意说了。

长八姐琢磨一番,冷笑,“先生说证据确凿,然后宫无人。可是先生怎么忘了,我朝律法,不容亵渎。莫说此人必定不会是皇后,就是皇后、太后,也不能偏袒一个祸国殃民、罪大恶极之人。杀人者偿命。何况他杀害的是为民请命的义士。先生丁忧在家,不能出面。小妇人却不受这等条条框框束缚。烦劳先生准备车马,小妇人这就进京。此一去,前途未卜,王琦是先夫留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血,就此托付先生。还望先生看在她父亲为民而死的面上,抚养她长大成人。”说完,直挺挺跪了下去。

刘墉为难了,亲自上前扶起长八姐,“你,你这是何苦。朝廷中,并非没有耿直之辈。你一个女人,何苦呢!”

长八姐后退一步,对着刘墉行礼,“求大人成全。进京之后,小妇人定守口如瓶,不泄露大人一字。”

刘墉叹气,“那倒不必。好吧,我派刘强夫妻俩跟你一起进京。记住,到京城之后,一定要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我会叫孩子们好好照顾你的。不能以命相搏,首先要保护好自己,才能再谈其他。”

长八姐一笑,“就算我死,也得拉个垫背的。”说完,扭头出去。刘墉站在门里,顿觉遍体生寒。如此执拗刚毅,绝对不可能是秋月。只是,如此熟悉,她可能是谁呢?谁呢?

长八姐回到后院厢房,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王琦正在院子里跟刘章玩耍,听到屋里咚咚响声,跑进来问缘由。

长八姐叫王琦在身边,蹲下来,摸摸她脑袋,轻声嘱咐,“以后,要跟着刘先生好好学习,长大了,自力更生。”

王琦嘟着嘴,看看长八姐,半晌方问:“国泰上头有人?和珅、刘墉联手,都奈何他不得?”

长八姐笑着摇头,“放心。我一去,他必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想借女人的手逃过一劫,就是雍正朝年羹尧,也没那个本事!”

王琦奶声奶气叹口气,“好吧。我乖乖留在山东,不给你添乱。可是,你也要小心。我还记得,咱们在京城还有…”

这边俩人亲亲蜜蜜商量,堂屋里头,刘强夫妇齐摇头,“这个长太太,是摆明要讨回公道。可是,父亲,国泰背后势力是什么都不知道。长太太一个大家闺秀,能知道什么呢?”

刘墉面无表情,“她知道什么你们就别问了。只管把她安全送到京城。保证咱们家不至于受到牵连就行。还有,如有可能,护着长氏,别让她胡来。”又吩咐一番,此去京城,那些个铺子生意也该多操心,查查帐什么的。总靠着种地吃饭,哪来银子供孙子们上学考状元。

刘强夫妻俩答应下来,领命而去。

当天晚上,刘墉彻夜未眠。坐在书房,罗列出所有他熟悉,并且对贪官恶吏深恶痛绝之人。然而,没有一个符合长八姐表现。刘墉曾一度试图说服自己,长八姐是怡贤亲王。仔细一想,刘墉不得不将怡贤亲王从名单里划去。怡贤亲王的个性,虽然会以卵击石,但绝不会表露出在痛恨中夹杂几分绝望。要知道,弘晓尚在,十三再没办法,设法获得怡亲王府的助力,还是能做到的。

那么,这个人,不是秋月,不是十三,还会是谁呢?

长八姐与王琦睡在一张床上,小声商量,到京城之后,应当如何行事。又说起当年京中旧事。说着说着,王琦推一把长八姐,“哎,你今天说什么年羹尧想靠女人逃过一劫?”

长八姐冷笑,“可不是?想求年妃救他,结果,年家灭门不说,还搭上年妃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