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莫涵哈哈大笑,说“不贵,那摊主开价二十两,我五两买下!”看到袁莫涵开心的样儿,我心里也愉快起来,心想他这簪子莫不是在我白日里看到那白玉耳坠的铺子里买的,那摊主真是漫天要价。我开开心心地接下这根簪子。突然旁边伸来一手,“来,我帮你别上”,我听见孟二公子温润的声音,接着他拿着簪子走到我跟前,略一俯身眼波流转看着我,我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一个绯衣少女,他靠近我,将那簪子轻轻别在我发间,我闻到淡淡的香味,心神恍惚,心里花开朵朵,身子仿佛触电般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流过,心跳慢了个拍子。“好了,我们回客栈吧。”等到孟二公子离开我身前,我这才回过神来。脸带绯云,低着头跟着他走在后面。

这天晚上,我在榻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月上桂花香,夜下相思愁。

才子佳人赋

元昭十八年,腊月初一。堰城,福客来茶馆。

“顺乾二十三年,先帝重病。且说那个时候,朝中势力已经形成三权鼎立的态势。太子,大皇子孟柏晟,十四王爷孟柏年,十三王爷就是咱当今圣上都各持一势,且三人各有朝中文武重官扶持,一时僵持不下。大皇子孟柏晟,彼时是太子,也是先帝最是中意的子嗣,行事沉稳,且谨思密筹。大皇子届时受到当朝丞相欧阳瑾瑜的支持。老夫有幸见过一次这欧阳瑾瑜,此人满腹经纶,且熟通治国之道,风度翩翩,面若冠玉,真正是不可多得之才。

这欧阳瑾瑜年方若冠,就已权倾朝野。先帝对其也是钟爱有加。先帝重病,垂垂病危之际,曾经宣瑾瑜公子晋见入帷帐之中,与其商讨传位与治国之事,一日一夜不休,可见其对瑾瑜公子的青眼相待。”说书的老头抿了口茶继续说道。

“十四王爷和十三王爷皆是云妃所出,但二人品性却大相径庭。咱当今圣上,行事手段狠辣,步步为营,工于心计,深得先帝之母太后喜欢。十四王爷以儒雅之风称著,其下门客颇多,孟柏年非常惜才且皆予以重用,当今的镇南大将军沈宇霖与十四王爷那时也是至交,十四王爷任人唯贤,且对百姓疾苦感厚于心,多次捐资体恤难民,民意颇高。

那个时候,自先帝宣瑾瑜公子彻夜深谈,朝中大臣就已猜测先帝意愈传位于太子。然则,形势突然急转直下,就在这夜畅谈之后没多久,朝中即有流言传出说是瑾瑜公子意欲独揽大权,与太子背道而弛。也有人说是太子忌讳瑾瑜公子的权势才情,欲牵制其势力扩大,因此有意疏离公子且暗中剥离其党羽。

这里,老夫还要给各位说个典故。自古才子爱佳人,英雄不过美人关。这位瑾瑜公子与那富可敌国的袁明舫之女袁小姐两人真是才子佳人,一对璧人。当年瑾瑜公子于堰河旁的英雄救美如今还在被堰城百姓津津乐道。那袁小姐,袁妙婵,真真是这天下第一美人。老夫只远远瞧过一次她的背影,莲步轻挪,婀娜身段,顾盼生姿,多少达官贵人把那袁府踏遍了只为求一睹芳容。且据闻这位袁小姐也是饱读诗书,柳絮才高,知书达理。与瑾瑜公子情投意合。然则,世事难料,先帝在其寿宴上亲自指婚将这袁美人赐于十四王爷孟柏年。且不说这袁美人并非皇亲国戚,仅乃商贾世家,却能得先帝当朝赐婚实属百年不遇。要说的是这桩婚事竟是太后钦点,且十四王爷亲自求亲,并在朝堂之上许下重誓,此生得袁佳人足矣,绝不另续他人。”台上说书老头眉飞色舞,台下听众皆洗耳恭听。

我吐了吐瓜子壳,心里暗想:这老头子尽是瞎扯,孟王爷明明已有大夫人,大夫人殁了才续弦娶了二夫人袁妙婵。听到这我心里甚是同情那大夫人,世人都只知孟王爷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娇妻袁妙婵,哪有人还记得大夫人的一丝半毫,连个名字都无人知晓。红颜薄命啊…

我大喝了口茶,从旁边小碟里抓起一把瓜子继续磕,兴致勃勃地继续听那老头子摇头晃脑地说那些个陈年往事、稗官野史。

“先帝和太后双双联手棒打鸳鸯,生生将瑾瑜公子和袁小姐拆散开来。十四王爷大喜之日,惊动堰城,据说那场面甚是浩大。那酒席三天三夜不断,且来者不拒。袁孟两府灯火通明,十里红妆,琴乐彻夜,连先帝都携人祝贺。据闻十四王爷对那袁美人宠爱有加,在美人进门之前,曾大肆修缮为袁美人建了一处别具一格的庭院。听说成亲那夜,朝庭百官皆上孟府道喜,唯独没有瑾瑜公子。有人那夜在朱鹊楼看到瑾瑜公子在那对月独酌,甚是凄凉。有人说袁家小姐遇上孟王爷之后一见倾心,故而弃瑾瑜公子于不顾。但老夫却不以为然,瑾瑜公子绝非凡人,公子气宇轩昂,翩翩风度,普通女子绝是不可抵挡如此风骨,且公子胸怀大志,不可能为这情爱纠隔牵绊。也有人说瑾瑜公子其实倾心的是那袁美人的一位婢女,与袁美人那只是掩人耳目罢了。然则,这些个情爱纠缠,旁观者是如何看不真切。

在十四王爷成亲不久后,竟然与十三王爷冰释前嫌,转而辅佐十三王爷。连镇南大将军的兵权也全数交与十三王爷。当时,镇南将军沈宇霖曾痛心疾首地劝谏孟王爷,声泪俱下,那场面甚是感人,连那平常在沙场血肉洗面的将士也皆是热泪盈眶。然则孟王爷却不为所动,对那沈将军说他此生已矣,余下的只为助十三王爷登上天子之位。沈将军忠心耿耿,在孟府前跪拜整晚,最后对王爷说‘王爷之愿,即是宇霖之愿。’

再说瑾瑜公子,公子与太子渐生嫌隙,没过多久,瑾瑜公子竟然辞官隐居,旁人再不知其所踪。只有些流言说公子南下江洲,游历山水,且从医救人。短短不过数月之间,局势变换,斗转星移。

先帝殁前,太子已失势,十三王爷风头正竞。之后,十四王爷多番辅佐将皇上扶上帝位。老夫认为,圣上的皇位论功行赏十四王爷且数第一,然则大业已成,十四王爷竟然辞去所有赏赐隐于清洲。此等气魄乃常人不可及也。只可说,此等英雄不用于建国立业,真是可惜。尔如今,朝野遍下,也是再也找不到能够和瑾瑜公子和孟王爷相提并论的将才。”老头甚是惋惜地长叹了一口气,合上长扇敲在桌面上,扼腕痛惜。

我吐了口瓜子壳,喝了口茶,大喝了一声“好!说得好!”接着,自顾自地给那老头儿鼓起掌来。接着茶馆里掌声雷动,不少听客跟着喝彩。我蹭地一下跳上那小桌子,扬扬手,高呼道,“说得精彩!再来一段!”不少人跟着我后面让那老头再说一段。但那老头却摆摆手,端茶啜了一口,笑道,“老夫年老体衰,若要知道此后故事发展,明日再来听老夫细说罢。”

我很是不甘,在那桌上跳了跳,大声喝道,“再来一段儿!老夫子,再来一段罢!”堰城果真是个好地方,我头一次听说书,且知原来这些个故事这么有趣。

那老夫子瞅了瞅我,笑道,“姑娘,今日这段时辰已到,若姑娘想往下听,可否有东西打赏老夫?”

我摸了摸身上,值钱的东西没有,但孟连孟全还给我的那两个姻缘树的令牌还在怀里揣着。我拍拍手,把瓜子扔了,把那牌子甩到老夫子跟前,然后笑眯眯地对那夫子说,“老夫子,我这有个姻缘树的令牌,不如我把它送给你,你再给我讲一段。姻缘难求,老夫子你可以拿着这姻缘求个好良人,也算是老树开花了!”

语毕,那老夫子一惊,手中的折扇“咣啷”的掉到地上。还没等老夫子回过神来,我身后的竹帘掀开,孟二公子踏步朝我走来,后头跟着一个小厮和一位尊贵男子。接着我觉得身子一轻,回神知道自己已经被孟二公子拎下桌子,我双脚着陆,眉开眼笑地对孟杼轩说,“二公子,你们事情谈完了?”

“厢里就听见你在那扯着嗓子喊,我是怕你把福客来给拆了。”

“嘿嘿,二公子说笑了,你们在里间谈事,千织在外把守,顺带听了一出精彩的说书。”

“行了,过来见过沈世伯。”孟杼轩身子一让,我看到一位男人,约莫中年,负手立着,着绛紫色锦袍,上绣金色腾云图案,剑眉方脸,不怒自威,是个大人物。我赶紧拜了一拜,说“奴婢尹千织见过沈大爷。”

那位男人手略抬了抬,也不看我,淡淡说了句“行了”。然后对孟杼轩说“杼轩,今日之事我们先议至此,你若有闲来我府上我们再细聊一番。妩儿也好久没见你了,你们也好聚聚。”

孟杼轩甚是恭敬地说:“杼轩不日定当登门。妩儿最近可好?我这次来堰,带了些桂花镇的桂花糕,她很是喜欢的。”

“哈哈,好,那我们择日再聊。”那沈大爷甚是豪迈得一笑,带着那小厮扬长离去。

我也跟着孟杼轩恋恋不舍地告别那说书的老夫子回到了袁府。我们来堰城已有数日,然则袁少爷不知何故自从桂花镇开始便对我不理不睬,来到袁府非但没有一尽地主之宜,连个屋子都没给我,直接扔了我去跟袁府上上下下絮叨。

我万分无奈之下决定弃暗投明,于是我两泪涟涟地求了孟二爷要了个屋子,然后跟着孟二爷屁股后面在袁府和堰城里晃悠。这天我们回府,袁府老爷袁祚摆宴,袁老爷前日里刚回堰城,这次摆宴算是为孟杼轩揭风。

袁老爷有三房夫人,大夫人生下袁莫涵便去了,二夫人无所出,三夫人诞了个小子,名袁莫辰,是年年方一岁。这次家宴,显然没有我的份,我能做的事情是眼巴巴的站在旁边看着这群爷爷娘娘吃着山珍海味,过眼瘾。我随着孟二公子到大堂,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袁莫涵看到我们进来,抬了抬眼,对我视若无睹。

我对袁少爷灿烂的一笑,却直接换来少爷的后脑勺。

袁祚居上席,二位夫人和袁莫涵还有孟杼轩两边排排坐。家宴开始,我站在那看着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很是眼红,私下咽了不少口水。这时,我觉得脚下好像有些窸窸窣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摩挲我的脚。我低着头望了望,什么都没看见。但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东西在扯我的裙子,我心想怕是这袁府的家猫,于是用脚轻轻一蹬。但那家猫好像就是粘上我了,不一会儿又过来磨蹭我的脚。我心一横,大脚一踢,接着我看见地上有一坨东西飞出去,定睛一瞅。

“咯咯”一阵小孩的笑声传来,我看到那坨东西动了动,伸出来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接着有一个脑袋钻出来。再然后,那坨东西摇了摇,转了转,我看到一个眼睛汪汪的胖小子咧着嘴流着口水在那笑。

呜乎唉哉,我把袁家二少爷踢出去了。

我听到筷子和碗碰到桌子的声音,听到三夫人的惊叫“莫辰?来人!”,我听到丫环跑来的声音,我听到那小子“咯咯”的声音。我没敢抬头,什么都没看到。

有一个浑厚的男声带着怒意,说话了“这个丫环是谁?”这应该是袁老爷。

“爹,她是我在孟府的丫环,叫尹千织。三娘,莫辰怎么样?可有伤着?”我听到袁莫涵略带紧张的声音。

一个女声响起,“暂时无碍,还得让大夫看看是不是有事。莫涵啊,你这个丫头太不像话了!”接着我听到那女声有点悲悲切切,带着哽咽地说,“我儿莫辰命真苦啊,连个丫环都能欺负他。这要以后,莫辰受的苦肯定更多了。”

袁老爷怒道,“你这丫环,现在去跪在前院里,明日晚饭时方可起来。”

我心下一寒。听到袁莫涵说,“爹,千织是我的丫环,平常粗手粗脚惯了。今日里她肯定不是有心为之,我们不如先请大夫看看莫辰有没有事,这马上要过年了,家里还是喜庆点好。”

接着我听到孟杼轩缓缓地说,“舅爷,千织算是孟府的丫环,这次犯了错,我定会回去好好教训她。”

接着我听到脚步声,那袁老爷冷哼了一声,“哼!一个丫环而已!”那袁老爷已经走到我的面前,我心下一横,横竖是个死,抬起头看着他,看到袁老爷愤怒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愕。他突然凑近一步仔细地看了我一眼,喃喃道:“初之?”

袁老爷细细端详了我一番,莫明其妙地来了句,“初之是你什么人?”

庭院深几许

袁老爷问我“初之是你什么人”。我一时念想这个初之怕是袁老爷的软肋,或许这次我能够浑水摸鱼逃过此劫,于是我一抚额角,想了想,对他说,“老爷,千织曾经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想不起。这可是老爷的故人?”

那袁老爷听了我的话,眼光一闪,“好,我给你一夜时间你好好想想这个名字。明日早食你若是没有想起,就去给我跪着!”接着拂袖而去,这场家宴不欢而散。

我耷拉脑袋,正欲迈步离开。这时袁莫涵走上前来拉住我衣袖,问我,“你到底认不认得这个初之?”

这是来到堰城后袁少爷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却是在这种光景下,我想乐也乐不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认得”。

“那你说你听过这名字?”

“我扯谎了…”

袁少爷长叹一声,看着我一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一副很是愁苦的样子,和我说“你今天夜里去好好歇着吧,我再去和我爹说说情。晚些时候我来找你,这件事情你别太担心,如果莫辰没事,你这儿也不会怎么有事。”

看到袁少爷愁苦大众的样子,我宽心了不少,心里还有点愧疚,觉得应该安慰安慰他,毕竟是我闯出来的祸,现在他这个大少爷来帮我圆满实在是有愧。于是我笑笑对他说,“少爷,你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千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也讶于自己的诗词造诣,居然出口成章。

少爷听了,轻笑起来。宠溺地摸摸我的头,摸到那根翡翠簪子,他突然神色古怪地把它摘下来,然后换了个方向再□去,接着非常满足地拍拍我的头,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我看到少爷笑了,心里也开心,转身离开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我刚出门抬头就看到孟杼轩立在那里,脸在暗处。这位公子,就这么不声不晌地站在那里,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向后踉跄了一步,问他,“二公子,你有事要找千织么?”

他身子朝我逼近,那眼神冰冷,压低语气和我说,“尹千织,你记得我在桂花镇和你说的话。你这丫环身份不要去招惹莫涵。”

我心里往下一沉,觉得闷闷的。这厮三番五次莫明其妙地给我盖上个勾引主子的罪名,我真是比窦娥冤,比黄莲苦。我顶了回去,看着孟杼轩一字一顿地说,“二公子,我尹千织从来没有想过要招惹少爷,也从来没有想过攀高枝。我拍着胸口和你说,我没有做什么良心不安的事情。二公子若是觉得千织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我改。”

我这番话把孟杼轩堵了个哑口无言。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这位爷典型的“只捏软柿子”,我此番心里终于痛快了。

这夜,我在屋里等了一晚上,袁少爷也没有出现。没人来告诉我明天会怎么样。夜里我偷偷跑去袁莫涵房间处,却看到里面烛光已灭,袁莫涵怕是已经睡了,我心想既然他睡下了,那么事情应该已经压下了。

第二日太阳依旧东升,袁老爷依旧让我去答话,我答不出来依旧要罚跪。袁莫涵自那日起我竟然再没看见他。府里的丫环告诉我他一早就出堰城办事了,要到过年才回来。我心里不相信,琢磨着少爷怕是昨天向他爹求情求不到,今日里没脸见我了。我和那丫环说,“你能不能和袁少爷说一声,我跪跪真没啥,这事我不怪他。”那丫环神色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可怜有点鄙夷。接着离开了。

此时,我已经在袁府里跪了一个时辰。我觉得冷,还有膝盖疼。偶尔有丫环路过的时候会斜眼看我一下。我在脑子里尽量想些开心的事情,比如小时候我在山里摸到蛇蛋回来我娘煮给我吃,比如曾经有个大婶来吃我的圆子时夸我长得好看,比如明年我就能去姻缘树下求个好相公,比如我头上的翡翠簪子值五两钱,比如我现在能识得很多字,比如我去福客来听老夫子说书,比如袁少爷打雪仗的时候把鞋子蹬了,比如我居然能踢到袁家小少爷的屁股,比如我有好几身丝棉袍的衣裳了,比如孟二公子曾经给我戴过簪花,比如我住过堂堂十四王爷家,比如我连跪都是跪在这么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里。等把开心的事情都想完了,我便在脑子里默背了一遍我识得的那些字。但我渐渐觉得身子很冷,这地上青砖又冰又硬,我的膝盖硌的很难受,好像有什么刺到骨头里的感觉。我有些怀念在孟府的日子了,即便是这么跪着,画荷和宝月过来和我说说话,时间就没那么难捱。我也很想袁少爷,少爷啊少爷,过来和我说说话吧。我心里默念了一遍一遍:“佛祖显灵,扔个虾将下来陪千织说说话吧,千织定会感恩戴德,定时去烧香火。”

这么捱着不知道是不是又过了一个时辰,我肚子饿,已然前胸贴后背了,我望望天上,心里有些难过。俗话说“好人有好报”,我努力敛住心神,到现在我还算个好人罢。我小时候偷过街上的小摊的面人,但被我娘发现了揍了我一顿。我做小食生意的时候有一次多收了人两文钱,偷偷藏着没退给人家。还有袁少爷,我那时和他说第二天来吃免费的圆子但后来也没给他吃,完了还顺带讹了他一枝五两钱的簪子。这么想想,我也不算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我用手揉揉膝盖,心里越来越凄凉。我突然很想我娘,不知道我娘在天上过得好不好。我都没去给她烧烧香,想想我真正是个不孝子。我拢拢袖子,肚子饿,人就更冷了。我好像闻到隐隐饭香,咽了咽口水。

袁少爷没出现。孟二公子听丫环说去沈府拜访了。这个袁府里我认识的人只剩下袁老爷了。我突然觉得这么大个宅院住着也是空荡荡的,还不如我和我娘的小屋。膝盖好像没啥感觉了,怕是冻僵了。我实在无聊,身子冰冰凉凉地有些麻木了,我缩着脖子,低着头,身子尽量弓着,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只能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双手过来把我扶起来。我抬头,对上孟二公子的眸子,他蹙着眉头,眼光闪闪我也读不懂。我膝盖那里使不上劲,站都站不稳,身子有些哆嗦。孟杼轩用力搀着我。我问他,“到晚饭的时辰了么?”

他那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搀着我往屋里走,一边对我说,“午饭时辰还没到”。我心里绝望,觉得跪了好久,敢情才过了两个时辰不到。“那我还得回去跪着。”

“你不用跪了,现在开始你不是莫涵的丫环,不是袁府的丫环。我从莫涵那边把你要过来了,你去屋里歇一歇,明天我们回孟府。”

“明天回去?袁少爷知道么?我去问问他的意思。”比起孟二公子,我更想做袁少爷的丫环。

“莫涵今日里出堰了。我已经知会他,你放心吧。”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袁少爷真的是出堰了?他怎么也没跟我交代一声。我脑袋里突然冒出袁少爷那日在桂花镇里给我簪子乐呵呵的样子,心里很是舍不得。但我这次一口气得罪了袁老爷、袁小少爷、袁家三夫人,我要是呆在袁家,怕是要被他们吃了。

孟二公子把我连搀带拎弄到屋子里,接着他从怀里递了管药膏给我,说“你把这个涂上吧,要不然膝盖怕是要好一阵子动不了了。”说完,他转身,“千织,我们明天一早上路,尽量过年前回到孟府”,扔下这句话,他便迈步离开了。

我把那药膏涂上,膝盖一阵灼热,接着觉得膝盖青紫处血流加快,这个活络筋骨很是有效。接着有个丫环进来,端了一碗姜汤还有一蒸笼饭菜,看得我眼都直了。丫环说是孟二爷吩咐下人准备的,我心里一暖,觉得孟二公子原来是个面冷内热的好人。我一转念想到明天要走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袁少爷,于是叫住那个丫环,问她,“你能帮我带个东西给袁少爷么?”

她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于是我挪到床头把那毛笔和纸拿出来。呵了口气暖暖手,在那张纸上画了碗酒酿圆子,然后工工整整地在旁边写了行字“少爷,千织甚好,来日请少爷吃圆子。”然后我把那纸叠好,递给那个丫环,对她笑了笑,“袁少爷若是回来了,你把这个带给少爷吧。谢谢你。”

等那丫环走了之后,我立马大口大口地把那些个饭菜吃了,心里觉得好是满足。饭毕,我捧着肚子躺在床上,舒展舒展手脚,再涂了些药膏在膝盖上,心里回想了想我和袁少爷从相遇到现在,心里很有感触。我娘去世之后怕是袁少爷对我最是好了。这就要走了,我心里一紧,有些难受,眼眶发热,接着,我听到周围响起一个声音,“你在想什么?”

我腾地坐起来,大叫了一声“哇!”。这才发现我屋子里立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孟二公子站在那里,蹙着眉很不解地看着我这一出。

“二公子,你这不声不响的是要装神弄鬼么。”我想到一个词叫做“花容失色”可以形容我现在的样子。

“我站在这半晌了,你想得太出神没看到我。你在想什么?”

我心里暗寒,一个大活人站在我屋里一声不吭地立个半晌…不说话看着他。

沉默,半晌。我很无奈,这位二公子立在我屋里,啥都不说,就这么立着。半柱香,孟二公子估计自己也站得累了,转身走了。

银烛夜色凉

第二日一大早,我们准备启程回清洲。走之前我依旧去找了一次袁莫涵,他屋子里仍是没人,我只能仰头空叹一声:今朝一别,绵绵无期。我跟着孟杼轩去和袁老爷拜别,孟杼轩对袁老爷说,“舅爷,杼轩今日告辞。预祝舅爷新年称心。”袁老爷笑得很慈祥,“好,你们路上顺风,替我和妙婵、柏年捎句好。”我心里忿忿,这老头子全然忘了折磨我的那档子事了么?

我、孟杼轩、孟连、孟全,三男一女再次上路了。上车前我已经做好充分心理准备,这一路上肯定是非常安静,陶冶心境。果不其然,孟二公子斜倚在车内闭眼假寐,孟连睁着眼纹丝不动。若说沉默是金,那我们这马车就是驮着两座金山在路上崎岖。我一时来了兴致,心想不如趁这段车上的光阴做做红娘。

我巴巴地向孟杼轩身边挪挪,笑嘻嘻地对他说,“二公子,可还记得孟府里有个丫环叫宝月?”

孟杼轩睁了眼,似笑非笑地对我说,“记得,怎么?”

“公子觉得宝月怎么样?”我看第一步成功,顺势迈出第二步。

“容我想想。宝月…比你好看些。”二公子来了兴趣,看着我笑盈盈。

我继续前赴后继,“那二公子不如把宝月收到身边,袁少爷也不是一年日日都在孟府住着,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丫环,有画荷一个人就够了,要是画荷忙不过来我也可以去帮忙!”

“哦?这可是宝月所想?”

“是,宝月心仪二公子很久了。宝月心灵手巧,千织认为比桂花楼的桂娘好,和二公子也是般配。宝月和二公子真真是才子佳人,一对璧人。”我说着说着,把福客来说书的老夫子的词直接搬了过来。

孟杼轩听了更是笑得惬意,“千织,我没有丫环,我也从来不收丫环。”

这就奇了怪了,你不收丫环,那我是啥?我指了指自己,“那我是?”

“你是我收的第一个丫环。不过这也是情势所迫。”

我心里觉得这位二公子好生奇怪,说他是个苦行僧,但在桂花镇的时候我也看过他的风流万种;说他是个花花少爷,他旁边却没有莺莺燕燕侍候。“二公子为何不收丫环,公子喜欢让男人在旁边侍候么?”我说着边瞅了瞅旁边的孟连,让这么个大男人在旁边端茶倒水,我顿时觉得冷风袭袭,打了个寒颤。孟连看到我瞅着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巴巴得把目光收回来。

孟杼轩嘴角带过一个苦笑,说“我宅子里清静,没什么人乐意跟着。”看到孟二公子神情落漠的样子,我心有戚戚焉,安慰他道,“千织跟着二公子,帮你打打趣。”

听了我的话,孟杼轩竟然很是柔情地瞅了我一眼。

一路上快马加鞭,腊月二十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孟府。到了孟杼轩的芊蔚轩,我才知道他说的“宅子清静”是个什么意思。芊蔚轩很小,比起袁莫涵的竹吟阁,就是麻鹊遇上凤凰。轩里甚是冷清,没丫环,连家丁也寥寥。芊蔚轩里有一处小池,池子里养着些许金鱼游来游去,还有两只老龟,这会儿沉在池底下冬眠。小池旁架着一把古琴,上面已经着了一些尘灰。我拿衣袖小心地擦了擦,想起那日雪天我听到的琴声,竟是二公子奏的。我心中莫明地萧瑟,觉得孟杼轩在人前是风光无限,私底下一个人竟是如此寂寥。

黄昏的时候,我坐在芊蔚轩走廊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小池发呆。听到隐隐约约有“霹霹啪啪”的炮竹声,已经有些喜庆的气氛了,今日进门的时候看到孟府门口也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独独芊蔚轩里,颇有人稀茶凉的感觉。

“千织,我这里之前没有丫环,他们也没有备丫环的饭菜。你过来和我一起吃吧。”我看到孟二公子从屋里探出个身,然后招我过去。我晃了晃头,把心里的郁郁甩掉。然后颠儿颠儿地跑过去。

我很是纳闷他不和孟王爷还有二夫人一块儿吃饭,却是自己在宅子里另开炉灶。“二少爷,你不和家里其他人一块儿吃饭吗?”

“嗯,我一个人在这住得惯了。况且我爹平常有杼玑陪着,莫涵来了会陪着我娘…”

“那大少爷呢?他不在家里住着吗?”我听他声音低落,想换个话题。

“你说大哥?我大哥娶了当今的柳玉公主,既是附马便是在堰城的附马府里住着。”

“二公子平日里多去和王爷还有二夫人走动走动,承欢膝下,他们定是很开心。”我想着劝劝他。

“是么?我去走动,他们怕是都不开心罢。”孟杼轩喃喃地低语了一句,然后执起桌上的白瓷壶仰头喝了一口。我闻到淡淡的梅花酒香,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孟杼轩,就是在失火的那日,见到他散着乌发落魄的样子,也是手执这白瓷壶,弥散这梅花香。

我看着他心里觉得难受,说了一句,“二少爷,千织给你做圆子吃吧!”我没管他答应,径自跑到火房。找出些小米和桂花糖,拾捣拾捣撮了两碗圆子,端了过去给孟杼轩。孟杼轩愣愣地看着我,尝了一个,接着很是圆满地荡了个笑容,说“这圆子味道不错,不愧是做圆子出身的。”

我自己也扒拉扒拉,吃着圆子心里很满意,觉得虽然已经过了数月,我的手艺依然如初。等我收拾好碗筷从柴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听到琴音袅袅,孟杼轩一席墨衣坐在那木琴前。月光皎皎,洒在他身上星星点点银光。我托着腮帮子看着远处那幅美景美人图,觉得心里也很是圆满。

做孟二公子的丫环很是清闲,平日里除了收拾收拾碗筷,擦擦木琴就没事了。不才的说一句,孟杼轩的衣裳被褥叠得比我平整许多,根本不需要我去折腾。更神的是,孟二公子做饭是把好手,平日里竟都是他在那炉灶里烧火做菜,我想翩翩杼轩公子在炉灶旁挥刀择菜肯定是很有看点的,但公子做饭神乎其神,速度飞快,有好几次我刚把碗筷摆好,他那边就端菜上桌了。不过我心里暗想,二公子喜欢穿墨色衣裳,可能也是因为要经常出入火房的缘故。

我得了空闲有时会去吟竹阁找画荷宝月玩,剩下的时间在屋子里拿字帖学学字。听画荷说,孟杼轩虽生得一副好模样,但却一点不得王爷宠。非旦如此,连二夫人也不喜欢她的这个亲生儿子,二夫人打小就将袁莫涵视如己出,孟杼轩却是府上的嬷嬷带大的。王爷也甚是偏心,对大公子孟杼然和三小姐孟杼玑百般宠爱,对二公子却是不闻不问,权当不存在。

我听了心里好生纳闷,心想我要是能生出长成孟杼轩这般的儿子,肯定做梦都要乐醒了。这王爷夫妇俩不是暴殄天物么?

日子一天一天过,到了腊月二十四,小年。

这天早晨,我爬起来穿上我的红衣裳,哼着小曲儿爬着小梯在芊蔚轩挂上几盏红灯笼,还拿了些红布挂在芊蔚轩的栏杆上,觉得芊蔚轩如今也喜庆了不少。我欢蹦乱跳地去敲孟杼轩的门。敲了很久却没人来应。“二公子!我是千织,今天是小年,我把芊蔚轩布置了一番,你出来看看吗?”

半晌,我又叫了一句,“二公子!”依然没人来开门,我心下觉得奇怪,稍稍推了推门,门“吱呀”地开了。接着我看到孟杼轩披散着头发扑在桌上,面色煞白,嘴角渗血。这阵仗,我是的的确确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眼前这一幕,我脑袋空白,“哗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睁大眼睛看着孟杼轩,惊恐万分。接着我看到他肩头好像抖了抖,我挣扎着起来,走过去看他。我看到他面部扭曲,双目微眯,眉头紧皱,长发有丝丝缕缕遮住面颊,薄唇紧闭。我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二公子…”。他突然睁大眼睛,一只手紧捉住我,低声说,“千织,你去把门关起来,这事谁都不要说!”

我听言,把门关上,接着我看孟杼轩实在痛苦的样子,走过去把他扶上床,我碰到他的手,冰冷且带着汗水的粘腻。孟杼轩倚在床上,嘴唇有些干裂。我拿水湿了脸帕,帮他细细擦了擦脸上、脖颈和手上的汗。接着到桌旁倒了杯水,端到床边扶他喝了些。整个过程,他一直眉头紧蹙,嘴唇血色尽无,好像在隐忍些什么。做完这些,我一时手足无措,只能搬条凳子坐在他床边,时不时给他擦擦汗。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耷拉着脑袋小打了一会儿瞌睡。接着我听到府里有鞭炮声,好像我还听到画荷宝月的欢呼声,我揉揉眼睛,看到孟杼轩好像稍稍舒缓了一些,他眉头渐展,面庞也有些血色了。我轻轻地叫了叫他,“二公子,今天是小年,不用去和王爷夫人进食么?”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看了很是心疼,虽然是王爷之子,在这喜庆之日、万家团圆的时候,他却孑然一身在此自舔伤痛。想起我娘还在时,每年小年我娘都会给我做碗阳春面,在里面搁一个蛋,撒些葱花,放几片肘子肉,香味四溢。我娘和我说我的生辰就在这小年,过了小年,我也就长了一岁,我觉得我的生辰甚是好,每年小年清洲锣鼓宣天,都是在给我尹千织庆祝生辰。

我心里觉得孟二少爷很可怜,在这偌大的王府里,那些个王爷、夫人、小姐、少爷都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享受天伦之乐,他却只能在这厢房里躺着。我心里一动,决定去给少爷弄碗面吃吃,也当是给我过个生辰。我喜滋滋地端了两碗阳春面过来的时候,看到孟杼轩倚在床上,脸色已经恢复平静,看似这突发的病是没有大碍了。

“二公子,今天是小年,我们吃面吧!”火房里材料甚是丰富,我大做为了一番,面里搁了一大块肉。可是那鸡蛋只有一个,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孔融让梨”一番,把它放到孟杼轩碗里。

我小心翼翼地把碗端到床边,孟杼轩怔怔地看着我,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温柔,他接过面细细吃起来。我看他吃了东西,自己也蹦到桌边吃我的阳春面,吃着吃着,我好像回到我娘还在的时候和她一起过小年的日子,心里觉得又些酸涩但又有些温暖。我含着面嘴里咕哝一声:“今日是我生辰。”

孟杼轩吃了面,放下碗,轻笑了一声,“今日是你生辰,你把鸡蛋让给我吃做什么?”

我大窘,这么小声也被他听到了。人说做了好事不留名,不知道为啥,我现在觉得面上发烧,颇有一种要脸红的趋势。

他看到我的样子更是笑了笑,说“千织,你过来,我送你件东西。”

我惴惴地走过去,看到他到床边的柜子里拿了什么攥在手心里,他摊开手心,里面是对耳坠子,羊脂玉雕成月牙儿的样子,坠着小桂花。这就是我在桂花镇大街上讨价还价念念不忘的那对耳坠子!

我心里好生欢喜,立马眉开眼笑,正要拿那对坠子,转念一想,不对,这二公子怎么会买这个东西给我。“二公子,在桂花镇的时候你跟踪我?!”这念头让我惊恐万分。

孟杼轩眸光微亮,略有一丝狡黠闪过,他轻笑道,“我碰巧看到,看你眼巴巴瞅着太是可怜,就买下来。”

我那个时候年纪轻,立马不疑有他,赶紧扑上去把那坠子拿在手里摸摸,心里无限开心。

“看你这么喜欢,就赶紧戴上吧。”孟杼轩笑得欢畅。

“二公子,千织没耳洞戴不了,就是喜欢这坠子,拿手上摸着冰凉舒服。”我语毕,看到孟杼轩骤然止住笑,不可置信地用目光瞄了瞄我的耳朵,接着,他一副很是悔不当初的样子。

爆竹声声岁

自打小年那天我请孟杼轩吃了那碗阳春面之后,二公子和我的关系有了实质性进展,飞流直上三千里。比方说现在,二公子坐在那小池边教我弹琴。

“千织,你把你手指上那布条拆下来。”孟杼轩很是无奈地看着我手指上缠着的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