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这琴弹了手指实在是疼,缠着这布条就好些,你看缠着也能弹…”我边说边拿手指拨了一下琴弦,听到低低的一声“嗡”。

“有布条琴声就浊了,怎么弹得好?!”

“二公子,今日是年三十。我们不如把学琴这事先放放吧。”我到了冬日里就会冻手,也是因为做小食生意的时候冬日里要洗碗,故而手经常冻着,到冷天就会褪皮生冻疮。话说我那日也是一时兴起想说琴棋书画都沾点边所以央着二公子教我弹琴,没想到孟杼轩竟是个琴痴,听到我想学琴两眼放光,颇有一副要把我培养成一代琴仙的架势。这就造就了今日的苦果。

孟杼轩听了我的话也稍稍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地弹起琴来。他弹琴的时候很是投入,且行云流水,天籁靡靡,我虽然是个外行也不由得心生荡漾。

曲毕,我拍拍手,想着夸赞他两句,“二公子的琴弹得真好,二公子是和谁学的琴?”

孟杼轩看着池中的游鱼,缓缓地说,“我娘琴弹得好,曾经名噪堰城。我小时曾偷看她弹过,自己在家中琢磨,渐渐就会弹了。”

这时有个家丁走过来,对孟杼轩说,“二公子,王爷让我来传个话,说今日三十,夜里让二公子到大堂吃顿团圆饭。”

孟杼轩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过去的。”

夜里,我跟着孟杼轩来到孟府大堂。和画荷宝月还有其它丫环一块儿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我低着头,从眼角里我瞅到坐在上座的孟王爷和二夫人。孟王爷和孟杼轩长得有几分相像,人已中年,雍容儒雅,稍带一些文人气质,我想起说书老夫子说的孟王爷的段子,觉得王爷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位青年才俊。待我看到二夫人的时候,我觉得那真是位倾国倾城的夫人。二夫人着一身藕色纱裙,披了件深玉色的貂毛宽巾,青丝挽成流云髻,蛾眉凤眼,风韵秀彻。我转念再次想到老夫子说书的那一段,这位二夫人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现想她已然三十好几,那她年轻的时候定是国色天香。

无怪乎孟杼轩生得那么勾人,他们一家三口摆在那里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顿团圆饭进行了半柱香的样子,我明白为何孟杼轩、袁莫涵、孟连三个男人都是缄默不语的了,因为这半柱香下来,除了能够听到碗筷交碰的声音,和吃食、咽口水的声音,此外一片安静。听老夫子说孟王爷对二夫人宠爱有佳,但此刻却同陌生人一般,淡淡无语。这时家丁进来说,“老爷,小姐回来了。”我看到孟杼玑身着一袭鹅黄绸衣环佩叮当地进来。

“爹,二娘,杼轩哥哥”,孟三小姐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孟王爷看到孟三小姐,脸上立马出现了宠溺的笑容。三小姐走到王爷身边,拉开椅子坐下。

王爷笑着轻抚她的乌发,很有一副慈父的样子,“怎么这么晚才来,刚刚去哪儿了?”

孟杼玑笑笑,“我去绣坊取了块帕子,这帕子今天才绣好,本来是要给莫涵哥哥的。新年前来不及了,我想下个月去趟堰城找莫涵哥哥,也可以把帕子拿给他。爹,你说好不好?”孟杼玑说着,小脸微红。

王爷听了更是笑得豪迈,“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的杼玑这么快就要去寻你相公了。哈哈,你下月去也好,去看看莫涵,还有你大哥,杼然成亲一年多,你也没去看过他。”

“爹,谁说是我相公了,女儿还小呢!女儿要在爹爹身边一直侍候爹爹。”孟三小姐娇嗔了一句。

这句话哄得孟王爷好生高兴,喝了杯中的酒,然后看向孟杼轩,问他,“我听说你前一阵子去堰城了?”

孟二公子点点头,“是的,杼轩去看望舅爷舅母。”

我看到孟王爷有些愠色,冰冰冷冷地说,“哦?你是去看望你舅爷呢?还是去找沈宇霖谈事情?!”

沈宇霖,就是说书老夫子口中的镇南大将军。我突然想到那日在福客来见到的尊贵男子,孟二公子嘴里的“沈世伯”,莫非那个就是镇南将军?

“妩儿喜欢吃桂花镇的桂花糕,孩儿去堰城的时候刚好路过便买了一些,到了堰城便带去给妩儿。”孟杼轩从容不迫地看着孟王爷,眼光灼灼。

这时孟三小姐夹了一箸菜给孟王爷,“爹,杼轩哥哥和妩儿姐姐一直都很是要好。今天是过节,爹爹你多吃点菜,来,我敬爹爹一杯,祝爹爹称心如意,福如东海。”

孟王爷看到孟三小姐的酒杯,渐渐怒气消散。

这顿团圆饭吃得好不团圆。

饭毕,我跟着孟杼轩往芊蔚轩走。我知道他心情不好,这要是换了谁心情都不好。我拉了拉他的衣服,对他说:“二公子,千织还没有吃饭,不如我包顿饺子吃?”他回过身来,看着我,我看到他眸子里有划不开的悲伤,那悲伤仿佛也深深嵌进我的心里,让我觉得悲从中来。

我朝他咧嘴一笑,说“二公子不知道吧,千织以前除了卖圆子也卖饺子,是一等一的饺子西施。”

听了我这话,孟杼轩收拾了心情,转眼又变成那位翩翩公子。他菀尔,“好,今天过年,二公子和你一块儿做顿饺子。”

夜里,芊蔚轩火房中。

我原本以为孟杼轩上能吟诗作对,抚琴弄剑,下能磨刀霍霍向猪羊,无一不通。今日我发现孟二公子做的饺子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且不说他一身墨衣,现已沾上朵朵面粉很有喜感;只说那饺子,孟二公子的原则是皮能合上就行,故而他的饺子一下锅,立马皮是皮、馅是馅,甚是分明,惨不忍睹,呜乎矣哉!

“公子,你吃过饺子么?”

“恩…”孟杼轩俨然此时专注于把他衣裳上的那些个面粉拍掉。无功而返之后,他有些恼怒,和我说“千织,你先做着,我要去换身袍子。”

我实在是痛惜那些个食材,故而自己动起手来。待我把那盘饺子端上桌的时候,孟二公子已经换好袍子端正地坐着。我给他乘了碗饺子,递过去,乐呵呵地说:“二公子,你尝尝看。”

他夹了一个放在嘴里,细嚼慢咽,接着我看到他眉头一皱,薄唇微启,吐出来个铜板。“哈哈,公子,今日里吃到铜板就是表明你来年肯定是钱财滚滚来。”

“哦?有这种说法?”

“是的,我原来和我娘一块儿过年的时候,我们会在饺子里包一个铜板,谁吃到就表示来年肯定有好福气。”

孟杼轩听了,笑了笑,小啜了一口旁边的梅花酿,再吃了一个饺子。接着他嘴巴动动,又吐出来了个铜板,他很是不解地望着我。

“公子,千织没放几枚铜板,公子一下子吃到两枚,说明二公子是有福气之人。”我喜洋洋地笑着告诉他。

孟杼轩听了更是开心,很是温柔地笑了一笑。对我说,“那你也吃,看看有没有铜板。”他这么一笑,甚是勾魂,我怔怔地愣住看着他又夹了一个饺子。

接着,他嘴巴动动吐出来了个枣核。我继续讨好地和他说,“二公子,你吃到红枣,说明来年二公子会遇上好姻缘。明年肯定会碰上二公子的良人。”

这次我看到孟杼轩不笑了,他伸了伸筷子,又讪讪地搁在桌上。面色古怪地问我,“千织,你不会是每个饺子里都搁了东西在里面吧。”

我点点头,“对”,为了让孟二少爷吃得欢心,我在每个饺子里都加了铜板,红枣,绿豆,纽扣,诸如此类的东西。

完了我看见孟杼轩一抚额头,轻叹道,“这饺子真是让人吃得不省心呐。”…

饺子吃完,我听到外面有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鞭炮脆响。我笑着和孟杼轩说,“二公子,我们今天夜里不要睡,守岁可好?”

孟杼轩盈笑望着我,“我没守过岁,守岁可要做些什么?”

“守岁就是点着油灯,通宵不睡就行了。这芊蔚轩里没其他人,咱俩一块儿守岁可以聊聊天。”

“好”,孟杼轩答应得甚是爽快。

这天夜里,我记得孟杼轩和我聊了一夜,他时不时地会执起梅花酿小啜一口,眼神迷离,眸子里却还是有淡淡的忧愁,看得人心恍惚,看得我心纠结。

“二公子,来年最想要什么?”

“想站在这世上最高的地方,俯视天下。千织,你呢?”孟杼轩眸子里闪着光,好似有些许激动和喜悦。

“开一家尹氏酒楼,再去桂花镇上的姻缘树下求个好相公。”

“千织,你可是会恨我,拆散你和莫涵…”说着说着,二公子又把这个问题抛出来了,孟杼轩的思想果真是千古不腐,冥顽不灵。

“二公子,我们还是莫提这个了吧。”

“二公子,为何孟王爷和二夫人如此生份?”

“我娘所爱之人怕是并非我爹…”

“二公子,那日里你发的是什么病?”

“我幼时中过毒,我虽习武护着,但却时不时会发病。”

“为何会中毒?”

“怕是有人容不下我罢。”

晨曦渐露的时候,我实在压不住沉沉的睡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孟杼轩此时也是半醉本醒。我趴在那桌上,梦到孟杼轩荡开一抹畅快的笑容,在腊梅枝下望着我。我仿佛还听到,孟杼轩轻轻拍着我的头,对我说:“千织,有你这般的妹妹,我也是知足了。”…

豆蔻含苞放

元昭十九年,初春。

我来到清洲坊间的一家首饰店,进去看到那掌柜的笑眯眯地望着我,“小姐,我们这儿新入了不少首饰,小姐来看看可有中意的?”

“掌柜的,我今日来不是来买首饰的,我想问问你们这儿可是能给人穿耳洞?”

那掌柜的看了看我的耳朵,堆笑道,“小姐,这耳洞我们哪敢给穿?这可是要见血的。”

“那掌柜的可知道我可以去哪里寻到穿耳的人?”

“小姐去问问家中年长的妇人吧。清洲的姑娘大都在二、三岁时便有耳洞了。”

我整日里几乎把清洲的首饰店都寻了个遍,却依旧未果。我揣着二公子给我的坠子,心想今日里定是要把我这耳朵上弄两洞出来。大沂的姑娘多在幼时便由母亲或者家中的长辈穿耳,我娘怕是彼时忘了罢。

我思索了一番,走到原先的住处旁敲了敲秀嫂家的门。半晌,秀嫂过来应门,她开门一看是我,甚是惊讶,“千织?哎唷,我的千织啊。你这些个日子都去哪了?怎么也不回来看看秀嫂我?那日里我知道你屋子烧了,真正是吓个半死,你这个苦命的孩子。你娘走得早啊…”秀嫂甚是动情地拉着我唠唠家常,我看见秀嫂心里也很是开心,把我那之后的经历大致和她说了一说。

“秀嫂,我今日来,是想求秀嫂帮我穿个耳洞。”

秀嫂看了看我,脸上逐渐舒展开,笑着说,“千织长大了,现在是个姑娘也爱漂亮了。千织,可是有意中人了?”

我摇了摇头,“二公子送了我一对耳坠子,我这现在没法戴。”

“二公子莫不上看上你了?我看这二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个大户人家,要是真能跟了二公子,那真是千织你这个丫头的福气。”秀嫂在一旁长吁短叹一番。

“秀嫂,二公子和我,要啥没啥…”我眼前浮现出孟杼轩温柔忧愁的眸子,心里稍有些动情,脸上略红了红。

“千织啊,秀嫂是过来人,你心中若是喜欢二公子早些开口,若他不肯收你,你还可以早些嫁个好人家。”秀嫂看着我,笑着说,“我看你这个丫头,现在是有些个春心荡漾了。”

我赧然,央着秀嫂道,“秀嫂,你快给我穿这耳洞罢。”

秀嫂拿了颗黄豆在我耳垂上反复辗磨,我从未想过穿耳是这般苦痛,不由得嗷嗷大叫。“千织,等会儿我要用针尖穿过去,可能还得更疼些,你还穿么?”我眼泪巴巴,但心里却还是想亲身戴上那耳环,咬了咬牙点了点头。等到我那耳垂几近麻木,一阵刺痛,秀嫂用针尖穿透我的耳垂,针上穿了根丝线。“这根线你先莫取下来,大约过了半月那洞差不多成了,你再摘下来换上你那坠子。”秀嫂好生叮嘱了我一番。

“千织,有句老话说,穿了耳洞,这烙印就打下了,下辈子还得做女人。千织小丫头下辈子可还要做女人么?”

我听了秀嫂这话,心中一热,眼前好似出现了我娘。此时,有个人在旁边帮我穿耳洞、给我唠唠家常、和我说说贴己话。我点了点头,“嗯,都说女儿跟娘贴心,千织若是有下辈子,定是要做个好闺女孝顺我娘。”

这日我回到孟府的时候,孟杼轩在芊蔚轩的厅堂里会媒婆。不知道是否春天来了,小鸟叫了,叶子绿了;清洲的姑娘们便也开始思春了。自打开春之来,芊蔚轩的媒婆就络绎不绝。孟二公子,年方十七,未有婚配,卓尔不群、才华横溢且美貌不可方物,王室嫡亲,引来无数媒婆趋之若鹜。

我走到那厅堂前瞅了一眼,见到那媒婆笑逐颜开,孟杼轩在那厢彬彬有礼。这几日我见到的媒婆个个都是开开心心地来,欢欢喜喜地走,也不知道孟二公子是不是把自己拆成许多个分别许给这些姑娘。孟杼轩看到我,浅笑对我说:“千织,你去我屋子拿把折扇来。”

待我拿过那折扇,看到孟二公子笔走龙蛇地在那折扇上题了两行字,“春晖开紫苑,淑景媚兰场。映庭含浅色,凝露泫浮光。”接着他将那折扇递予那媒婆,说道,“劳烦将此扇子交予兰儿小姐,也算是杼轩感谢小姐抬爱。”那媒婆赶紧上前收好,一边笑道,“公子这般可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婚姻大事,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若家父同意,杼轩定会上门造访,兰儿小姐如此蕙质兰心,杼轩得以小姐青眼相待实乃有幸。”

那媒婆听了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从怀中拿了条淡兰丝帕递给孟杼轩,说:“下月更是春宵节,公子若是对兰儿姑娘有意,春宵节时也请公子移步于念桥上相聚一番。”她看到孟杼轩点了点头接着喜气洋洋地走了。

孟二公子回身对我说,“千织,你明日里去买些折扇回来。轩里的扇子快用完了。”我心里暗叹一声,这位公子真是树大招风,如若有一天这些个求亲的姑娘发现人人都有一把孟二少爷亲手题的折扇,不知心存何想。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出门去买那折扇。沿途经过绣坊,我向里看了看,全是些绣着精致花样的帕子。在清洲,年轻的姑娘小姐日下最时兴的便是绣那些帕子,绣些鸳鸯、牡丹或者飞鸟,然后将这帕子送予意中人。男子也甚是欢喜那些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下月便是花宵节,在花宵节上,许多男男女女相约赏花、游河,还有互赠定情之物,眼下许多姑娘都急着在花宵节前做出漂亮的刺绣来,便来这绣坊,一些年纪大的嬷嬷便会教许多漂亮的花样。

我心中一动,便进那绣坊细细看起来,我左挑挑右拣拣,最后买了条淡绯色的帕子,我的钱不够,那些个纱质的、丝绸的、冰丝的都是买不起,只得买了条棉布的,用了三文钱,我心里欢喜,揣在怀中想着回去给绣个什么花样。

待我从那绣坊出来,发现已经用去了大把时间。天上有些阴阴沉沉,眼看是要下雨了。这初春,天气还有些凉意,我只着了件布裙,我搓了搓手,赶紧去那字画摊子里买折扇。我连走带跑,却看那天色越发灰暗,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渐渐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眼看是要有一阵大雨了。我拢了拢衣襟,赶紧往字画摊跑。突然,大雨倾盆而下,我不时往屋檐下躲躲,也已经淋成了个落汤鸡。衣裳湿湿地贴在我身上,冰冰凉凉还有些许粘腻。待我跑到那字画摊子处,却发现那些个小摊贩早已收摊回去,已然空无一人。

我稍有叹气转身准备打道回府,却看到前方雨中立了个人,还是着那墨袍,乌发飞扬在空中,撑了把伞,和周围那些个乌云、春雨凑在一块儿很有江南水墨画的意境。孟二公子转眼看到我的时候,我在他眸子里触到了一缕担心。我心里顿时如坠在云中一般轻快,跑过去问他,“二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孟杼轩随手一带,把我拉入伞下。他摸了摸我湿透的衣裳,皱了皱眉头,说:“我看雨下得大了,想你怕是没带伞,过来看看你。我们快些回府,要不你怕是要淋病了。”听了他这话,看着他一副稍许紧张的样子,我心中好生高兴。

孟杼轩拽着我一路赶回孟府,俩人挤在同一把伞下,我轻靠着他,闻到他身上浅浅的梅花酿香,还有些许春雨泥土的清香,我时不时碰到他握伞的手,觉得心中甚是圆满。彼时,我脑中想起秀嫂的话,不禁有些面红,心中突突跳得也快。我趁机往孟二公子身上凑了凑,他显然不知道我心中那些个小九九,以为我是怕冷了,故而用手在我肩上稍稍护着,轻声安慰道,“我们走快些,回府后你便可以换身干净衣裳。”

我心中暗自希望这段路能够稍长些,更是期盼这雨再下大些,我们便可以走得慢些,路人的行人渐少,我觉得这把伞就是一道结界,把我和孟二公子圈在一块儿,这整个世界也就单单剩下我们二人。

许是老天听到我心中的絮叨,那雨果真是越下越大,且天也黑了下来,本应是晌午时候,现在却能看到家家户户燃起了些许烛光。孟杼轩一把拉住我走进了杏花楼,“千织,这雨太大了,再走下去真是要病了,我们先在杏花楼避避。”说着,他便在杏花楼找了个位子坐下,吩咐小二道,“上些热茶,祛寒的最好。”我身上衣裳尽湿,哆哆索索地在那边坐着。孟杼轩显然也是看到我这狼狈样,起身把那小二找来,在小二手里放了五两银子,说,“你可有干净的衣裳,可否卖给我?”我一看孟杼轩要用五两银子去买身衣裳,顿时心中无比心疼。赶紧扑上去,把那五两银子抢了过来,甚是舍不得,“二公子,我不要那衣裳,这五两银子还是收着吧。”孟杼轩抬头看了看我,轻笑了笑,“这银子是我的,我想怎么花便怎么花。”

等我万般不愿地把那身值五两银子的衣裳换上出来的时候,看到孟杼轩正和一位身着淡兰色纱裙的女子说话。那女子很是柔弱,颇有一种风一吹就倒的气质。我听到那位小姐呵气如兰地说道,“公子,小女是郑兰儿。”

孟杼轩很有风情地笑了笑,“早闻兰儿小姐美名,今日所见,果真是巧目盼兮。小姐,可是来此避雨?”

我看到那位兰儿小姐面带红霞,很是娇羞地低头,“公子夸赞了。兰儿今日本欲去乌山寺上烧香,却没成想遇上这大雨,如此能与公子相遇,真是有缘。”

“小姐若不介意,何不过来同桌共饮?”孟杼轩稍福了福腰,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此举显然正中兰儿小姐下怀,那小姐一边娇羞一边迈着莲步过去。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止步不前,不知道是否要迈步凑在这二人当中。此时孟杼轩正好看到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孟杼轩倒了杯热茶递给我,“千织,你先喝些茶罢,不要着凉了。”我闷声“嗯”了一句,端着茶一饮而尽。

“公子果真待人温厚,对身边丫环也是如此周到。”那位兰儿小姐甚是羡慕地瞅了我一眼。

孟杼轩笑而不语。

“公子…下月花宵节可是会来?”

听到兰儿这一问,我心下一沉,心中忐忑,我稍稍抬了头,看着孟杼轩。

孟杼轩轻点了点头,笑道,“兰儿小姐相邀,杼轩恐难推辞。”

听了这话,我心中冰凉,之后孟杼轩与兰儿小姐怎么着的郎情妾意我是都没听进去,只心中觉有失落。这日雨稍稍停歇,我和孟二公子回府,我问他,“二公子,花宵节你当真要去赴兰儿小姐的约么?”

他不置可否地看了我,笑了笑,“怎么,千织认为兰儿小姐不如宝月?”

我一时语塞,“那公子是决意要娶兰儿小姐为妻?”

我看他眼中一闪迷惘,接着说道,“只是赴个约罢了”。

这日回到我屋里,我脑中不断浮现出那位兰儿小姐的容貌,觉得这位小姐着实比我好看些,我在心中将我与那位小姐比了比,觉得我除了嗓门比她大些、圆子比她煮得好些此外无一能及。我唉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买的那方棉布帕子,心里琢磨应该绣个什么花样。我脑子里出现孟二公子那副勾人的模样,接着那张俊脸逐渐变成一叶大芭蕉,旁边还有些蝴蝶飞飞,有些彩蜂缭绕。于是,我拿来针线,打算绣下这枝招蜂引蝶的大芭蕉。

花市灯如昼

今日里是清洲传统的花宵节。春意正浓的清洲百花争妍,花香阵阵。我此时和孟二公子坐在杏花楼上喝茶吃饭。几近黄昏,从杏花楼的窗子往下看,一片喧哗收入眼中。念桥上挂着花灯簇簇,那桥上河中漂着几叶龙舟和点点纸花灯。集市上人声鼎沸,小姐公子双双对对。

孟杼轩小喝一口桌上的清酒,执起筷子夹了些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我此时有些紧张,手里抓着我那方绣着芭蕉叶的帕子,不知何时给他。夜幕逐渐降临,整个清洲此时灯火辉煌,杏花楼上传来些许胭脂水粉的香气。我放眼下去,看到不少莺莺燕燕的小姐夫人。清洲虽是个小镇,但由于其离堰城不远,且依山傍水,故而有不少官宦世家在此有别院,今日孟二公子在此等候的郑兰儿小姐,便是当今吏部尚书的侄女。

孟杼轩看了看我,嘴角带起一抹笑涡,“千织,这耳坠子和你很是相配。”我的耳洞已长成,今日里特意把那根细线摘下换上那对羊脂玉的坠子。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脸红了红,打小起但凡碰到人说我好看,我就不可避免地要娇羞一番。

我望着眼前的孟杼轩,心中升起一丝烦躁,又有着些许期盼。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孟杼轩眸光一转,接着他起身对我道,“千织,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去便回。”接着,挥了挥衣袖便下楼去了。我从窗子处看到念桥上有个弱柳扶风的淡兰色身影在那亭亭玉立。我注目看着那道身影,不一会儿,我看到一个气宇风逸的墨衣身影走向那位郑兰儿。再接着,郑兰儿似是被什么绊倒,身子一斜,正好向孟杼轩靠去,孟杼轩上前一步,又正好抱得美人于怀中。这一倚一靠一扶一抱,两人真正是缠绵绯恻。

我心中苦闷,攥着我那方帕子,看着楼下那些个卿卿我我的痴男怨女,不觉得心有不甘。在我独自戚艾之后,再放眼去寻那对一墨一兰的身影,却发现人潮涌动,熙熙攘攘,我再是找不到那对身影郎才女貌了。

我在杏花楼上独自坐着待孟二公子鸟倦知返,无奈这一柱香时间过去了,却是没有半点音信。我甚是寂寥,拿着桌上的清酒壶喝了起来。喝了一会儿,我略有些面红耳燥,怕是有些醉了,我晃了晃脑袋,发现眼前的那个酒壶好似有许多个影像,一时重重叠叠在一块儿,一时又仿佛五光十色地晃眼。我大概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孟二公子还是没个人影,我此时脑袋开始昏昏沉沉了。

我摇头晃脑地起身,颤巍巍地往楼下走。周围男男女女从我身边走过,摩肩擦踵,我漫无目的地晃荡,不时盯着个穿黑衣裳的男人看几眼。忽地旁边有一阵骚动,我被后面的人一推,一时站不稳,往前撞上个胸膛。我睁眼看到一身墨色的衣裳,手摸着有些许冰凉,甚是舒服。我心上一喜,抬眼看去,模模糊糊看到个俊脸,那双眸子朗如星辰。我心里好生开心,隐约看不甚清楚眼前人的表情,只仿佛看到他剑眉挑起,好似看住我。我将手中的帕子拿出来放在他手心里,自顾自的将他五指合拢。此时我心中激动,面若桃花,我抬头,吟笑地望着他,说,“二公子,如此我们都能相遇,可算是有缘?”周围明灯万盏,花灯如昼,我觉得此刻时间就此停住,心底里好似喝有那掺着花蜜的烈酒,甚是迷醉甚是甜蜜甚是满足。

我眼前的男子打开我的帕子,打开来看了看那绣的图样,然后笑着说,“我今日里收了好些帕子,就数你这方最是独特。”接着他把我的帕子叠了叠,收入怀中。我看到他此番动作,心里更是开心,无奈此时脑袋一片混沌,我心里突然想到兰儿小姐那个一倾一倚,觉得不仿如法炮制一番可以吃一次公子的豆腐。于是我也趁机往前一倒,意图直接倒在公子的怀里,但不成想,我刚要往前倒,就有双手抵着我。我听到跟前的人笑了一笑,说,“小姐可是对在下一见倾心?然则在下家中已有婚配,对小姐这片心意在下只能望而止步。今日天色已晚,小姐还是早些回府为好。”我一听不对,脑子一个激灵,揉了揉眼睛定神望过去,眼前人仍是有好些个重影,但我看到一位公子乌发悉数束起,额间配有一颗墨玉额饰,眉眼含笑,是个小白脸。我一惊,此人并非是孟二公子!

我赶紧用力一推离这人远些,他显然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有这般动作,被我推得往后跌了几步。接着这小白脸很是不忿地说,“小姐,在下知晓小姐心中伤心,然则这男女之事,本就勉强不得,小姐且不应黯然伤神。小姐一看便是伶俐之人,定是能遇上如意郎君。”

我心中一片苦恼,这小白脸的嘴唇在我眼前一张一闭,让我心烦意乱。我摆了摆手,想让他停止那番说辞,对他说,“我认错人了,你把我那帕子还我。”

“小姐,在下理解小姐此时的心情。小姐尽管放心,今日在下也是偶然路过这清洲,没想到能够巧遇小姐。在下明日便要离开,小姐的心意从此在下也只当埋于心中,决不向他人提起。”

“我跟你说,我没有倾心于你。你家里有婚配你便尽管去,与我何干。你把那帕子还给我罢。”

“小姐,你莫伤心,在下这婚配也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在下绝不是因为小姐的容貌不喜小姐。”

眼前这个小白脸俨然与我无法沟通,我实在无意与其纠缠。软的不行来硬的,我上前一步狠狠地一脚跺在那人脚上,听到他“哇”的一声抱脚跳起,我咬牙切齿地闷声说,“你把我的帕子还给我!”

那小白脸一脸龇牙咧嘴,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一边很是婆妈的说,“小姐,在下从未想过会伤小姐如此之深,小姐如若真是对在下心有恨意,尽管打骂,在下甘愿受之。”

我抢过那帕子,赶紧收进怀里,深深剜了他一眼,转眼准备走人。接着,听到那个小白脸不依不饶地说,“小姐,在下欧阳若言,不知小姐芳名为何,在下必不忘小姐的芳心!”

我听了,更是恼火,赶紧低着头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往前走。我走上念桥,望着桥下的花灯盏盏,春风拂面,我脑子也清醒不少。此时,我想起杏花楼,赶紧转身往杏花楼走去,待我走到那杏花楼,恰巧看到孟二公子立在门口。他肌肤凝蜜,双眉稍蹙,头上戴着玉冠。看到我便向我走来,“千织,你哪去了?”

我勉强笑了笑,“公子,我去集市上逛了逛。兰儿小姐已经回府了么?”

孟杼轩点了点头,“嗯,兰儿已经回府了,我们也回孟府罢。”我心中一扯,孟杼轩口中已然将那“兰儿小姐”换成了“兰儿”。

我跟在孟杼轩身后往孟府走,心中有些泄气,但还是仍有不甘,思来想去一番。我叫住了孟杼轩,“二公子,千织有样东西想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