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已经做好,叠在我柜子里。滑若凝脂的缎红嫁衣,我真是越看越欣喜,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尹千织终归是有一日能穿上喜服坐上花矫嫁个好相公,明年里定要去桂花树下还愿感谢月老大仙。

我兀自看着这嫁衣出神,却不想回过身来看到孟杼轩站在我屋里含笑看着我。“这么想嫁给我?”

我点头,“二公子,我和妩儿小姐一天进门。你和谁洞房?”

他一愣,接着戏谑地看着我,“你想我和谁洞房?”

我稍稍低了头,“…按妻妾尊卑来看,嗯…”支支唔唔说不下去,他凑到我跟前,俯下身看着我,“千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

他突然勾起我的下巴,轻柔的唇瓣覆在我唇上,轻舔我的嘴唇。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凤眼迷离,细细密密的吻从我的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垂,他含住我的耳垂轻吮了一口。在我耳旁低声道,“千织,张开嘴。”我有些错愕,嘴刚微张,他便将舌探入我口中。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上有些无力。他用手托住我的后脑,细细啃咬我的唇瓣。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杼轩才松开我,嘴角带开一抹浅笑,然后附在我耳旁低语,“有句话叫,妻不如妾…”

他看着我轻笑了笑,接着在我脸上轻拧了一把。甩甩衣袖离开,只留下我愣愣地在屋中顾自陶醉。

没过多久,有人敲门,我开门,竟是沈妩站在外头。她走进来,目光停在我的嫁衣上,“你中意杼轩么?”

我点头。接着她轻笑,“他心里头的人,不是你。”

“二公子中意我的。”

“哦?那你听他亲口说过吗?”沈妩歪头打探我,“杼轩娶你不是因为他心里有你——”她拉长音调,“娶你,不过是为了讨好孟王爷罢了。”

心里一颤,孟杼轩何曾亲口对我说过他心里有我…

“我从小和杼轩一块长大,他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觉得杼轩喜欢你,他看上你什么呢?”沈妩轻描淡写地说着,好像这些事情再平常不过,“他胸怀抱负,做的每件事情都有目的。除了我,他不会对其他女人动心。”

“你在他身边这么久,也应是看过其他不少女人吧。”沈妩看着我,很有把握地勾了勾嘴角。我转念想到兰儿小姐,还有桂娘,心中一丝慌乱。她好似从我眼中捕捉到这些许不安,更是有些得意,“尹千织,我会证明给你看,杼轩心中在意的是谁?”接着,她嘴角上扬,笑了笑,离开。

元昭二十年,四月初三,出嫁前一日

窗外那小池子旁,沈妩站在那里,我好似看到她对我莞尔一笑。接着一转眼,听到“扑通”一声,只看那池中水花溅起,她就没了身影。听到她的呼喊声,“救命!杼轩,救我!”我赶紧跑到院中,看到她不停地挣扎,有些水花溅起,眼见着沈妩挣扎越来越无力。

一道黑影跃入水中,接着孟杼轩在水中向沈妩游过去,他抱住她的腰,然后往岸上游过来。等到把沈妩救上来的时候,我看到她额角已经撞破渗着血丝,面色惨白,嘴角向外渗着些水,全身蜷在一起,嘴唇打着哆嗦,有些颤抖。孟杼轩轻蹙着眉心,在她身上好几处点了点,接着他甚是紧张,“千织,你去我屋里把我的药匣子拿来。妩儿身子极寒,不能受冷!”

我赶忙跑到他屋里,打开那柜子去找他的药匣子。拉开那柜子,里头摆着那个药匣子,匆忙抓起那药匣往外跑,却是听到“啪哒”一声,那柜子中打开一小扇暗门。不知道是带动了哪个机关,我凑过那暗门一看,里头放着一个小木盒。打开那木盒,里头摆着一对翡翠耳坠子。我一惊,若说二夫人那对坠子和我娘那对是相像,那这对坠子和我娘那对是一模一样!我心里抖得厉害:为什么,为什么孟杼轩会有这对坠子?!

回想起失火那天,回想起那天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他落寞的样子。为什么那天他会在我屋外?!转念再想到袁莫涵说的,孟府有人影,跟着过去就看到我屋子失了火。我心里一惊!屋子失火一事和孟杼轩有关么?!

“千织!”听到孟杼轩的喊声,我赶紧把那坠子收到怀里。门被人撞开,孟杼轩抱着沈妩走了进来,沈妩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他把她平放到床上,然后从我手中一把夺过那匣子,眼神有些冰冷,“你在做什么?!晚些她就没命了!”

我心神不宁,有些懊恼,“怎么会没命?是妩儿小姐自己跳下去的!”

“她不会泅水,怎的会自己跳下去!”他打开那匣子,取出一瓶药膏涂在沈妩的额心处,接着,他将沈妩扶起,推掌在她背后运了运气。“咳咳”沈妩闭着眼睛轻咳了几声,孟杼轩这才将她平放在床上。

“千织,你把妩儿的衣裳换一下,我去熬点药。”接着便夺门而去。

我愣愣望着沈妩,没过多久,她便睁开眼睛。

“我说过,他在意我…”沈妩躺在床上,面色虽然惨白,没了刚才的虚弱之感,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接着挑了挑眉,看着我,“你争不过我!”接着她压低声音,面带满足地对我说,“你知道他要什么吗?”

“他要整个天下。十二岁那年,杼轩和我说,他以后会把整个天下送给我。”她看着我,一字一顿,“你和他来沈府的第一天,他就向我爹提亲了。他亲口对我说,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人。要不是你…”

之后她再说了什么,我没听下去。匆匆跑出孟府,手中攥着那耳坠子,脑中一遍遍回响沈妩的话,“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人”。你心中的人是她,那我呢?…

洞房花烛明(二)

孟府大门上已经贴着红艳艳的“囍”字,上头大红灯笼挂着,风一吹,灯笼下的明黄络穗在空中打千飘扬,院顶的檐角下花团瑾簇。隐隐能听到唢呐声,琴瑟和鸣。厅堂里已经摆上了喜烛,供桌上摆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堂中悬挂孟氏神幔。丫环在准备合卺酒,还有那些琳琳琅琅的嫁饰。

明日里,孟杼轩便是要驾着那雪色良驹,身着喜装,绕着清洲一圈,把沈美人迎入孟府。清洲的百姓走过孟府大门,都要窃窃私语几句:二公子和沈小姐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二公子挺拔英俊,沈小姐美貌动人;一位是当今王爷的世子,待人儒雅有礼,连那郑兰儿小姐也是芳心暗许,一位是当朝将军的千金,知书达礼,贤惠有佳。

“那位尹家姑娘呢?听说她和沈小姐是同一日进门,这是什么世道哟。那位沈小姐身世这么好,竟也受得了这般委屈。”

“她那是以死相逼,听说自己都跳河里了,这才让二公子答应同一天进门。果真是出身低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沈小姐这样的妙人儿怎的能放下身段和她一般计较。”

“她很能耐么?钱庄的袁少爷也被迷住了…”

“狐媚功夫好吧。听说她娘就和孟王爷有一腿。”

望着门上的“囍”,却是愈发刺眼。这清洲偌大,除了这孟府,却是没有我的留身之处。现在的芊蔚轩想必已经红绸缀缀,喜气。孟杼轩的屋里是不是已经摆上了大红喜烛,铺上了鸾凤喜被了呢?他是不是在试穿他的红装?李嬷嬷是不是在告诉他如何挑起沈妩的喜帕?

心里一酸,掉头往杏花楼走。杯杯清酿下肚,我却是觉得愈发清醒。眼前浮现他的样子,如此清晰。他眉头微蹙,我便纠心得很;他浅浅一笑,我便痴迷得很;跟在他后头,我便安心得很;若是他开怀,我便满足得很。

怎的会有这样的人,愈是想不把他看得那么重,他却愈发深刻,嵌在我心头,一扯一扯剜得我心痛。怎的会有这样的人,总是若即若离,我是怎么也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即便是为他的轻浅一笑,也让我甘之如饴,如沐春风。

怎的会有这样的人?

眼前有些模糊,最好是酒醉了,醒来发现今日不过是场梦…

睁开眼,发现睡在榻上,我有些莫明,推开门抓着位小二问道,“这是哪?”

“姑娘,这是杏花楼。昨日里你醉得厉害,有个公子出钱让小的扶你进去歇一晚。”

我还在不解,却是怎的也想不起昨夜里后头的事情。接着听到楼下传来锣鼓声和众人的欢呼声,凑到窗边一看,果真看到孟杼轩身着红装骑在一匹雪白良驹上,腰整黑色镶玉锦带,以红绳束发,神情淡漠,在那马上却是英姿灼灼。旁边跟着些小厮,敲锣打鼓,好不喜庆。

我一拍脑袋,赶紧往孟府跑。无奈我气喘不已跑到孟府,却是看到孟杼轩已经驾着白马回到了那大堂前。高堂中端坐着孟王爷和二夫人,那红烛跃跃,花矫扬扬,正堂中的那个大“囍”字醒目灼灼。

他翻身下马,撩开那花矫的红帘。有位美人,头顶着珠玉冠,以红绸布遮面,一袭红色嫁衣,上头金线细细绢绣着鸾凤,镶着润洁如凝脂的白软玉,刻成一尾飞凤,腰前系了条明黄缎带,上头嵌着两颗熠熠南珠,长长的裙摆铺散开来,渲开一朵妖艳的红牡丹。美人袅袅,穿上这身嫁衣更是风姿绰约,孟杼轩牵着她往厅堂中走。

周围喧嚣,喉头哽咽,我轻唤了一句,“二公子…”

他停下脚步,顿了一顿,却也是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迈步。我正要上前,突然被人一把拉住,我回头,看见画荷焦急的脸,“表小姐,你昨日夜里去哪里了?!你快去把喜服换上!”接着画荷一把拉过我往芊蔚轩走,我隐隐听到,有人高声喊着,“一拜天地——”

心里好生揪痛,画荷在我旁边心急火燎地说了些什么,我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芊蔚轩里果真是好生布置了一番,我瞥到孟杼轩屋里燃着两只镶金红烛,已经有些滴蜡,好似泪水颗颗划下…

画荷一把将我推进屋里,“千织,你快换喜服吧。我去让花矫过来!”

外头依然热闹非凡,平日里冷清的芊蔚轩今日里也是喜庆不已,有好些家丁和丫环端着些嫁饰和点心鱼贯而入。我换上那嫁衣,对着镜子略施了些粉黛,摸了摸我耳上的坠子。最后,我戴上那顶珠玉冠,盖上喜帕。

坐在屋里,等着上他的花矫。

只听外头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却没人来带我上花矫。静静地坐着,在我屋外是一派喜气洋洋,他撩开那矫帘牵着美娇娘,一对新人拜高堂。

一柱香过去了,却仍是没有人过来接我,没人将我迎上喜轿,没人牵我走出轿帘,没人挑起我的喜帕。

心中低落,我扯下喜帕,往门外走去,却是见到孟杼轩搀着他的新娘往喜房里走去。屋里的喜烛映衬得这二人好生般配。

“二公子,我和妩儿小姐一天进门。你和谁洞房?”

“千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

“有句话叫,妻不如妾…”

我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他,唤道,“二公子。”

他顿了顿,转过身看着我,眸中却尽是愤怒。他一把甩开我的手,指着芊蔚轩的大门,吼道,“尹千织,你给我滚出去!”

为什么?不过一夜之间…

我拉住他的手,“我不走!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甩开我,眼睛直视着我,我看到团团怒意,“你给妩儿下的毒么?!”我这才注意到他怀中的沈妩,嘴唇黑紫,瑟瑟发抖,尽无血色。

莫不是沈妩又给自己下毒了?我不解地望着她,伸手去拉了拉她,“二公子,妩儿小姐这是真中毒了么?会不会是她自己不小心,她昨日里也是自己跳下水的…”

“尹千织,你给我住嘴!你看清楚,妩儿中的是断肠散,不足半个时辰就会没命!”他突然一手掐住我的脖子,声音暗哑,“你!”

接着他眸色一黯,松开我,扶着沈妩往屋里走,“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我闪身跑到他前头,“为什么你认定是我下的毒?!”

他眉心紧蹙,眸中幽暗,“你昨日夜里哪去了?”

“我…我在杏花楼里喝醉了,然后在那睡了一宿。”

孟杼轩一把推开我,我直接跌坐在地上,他步步逼近,“你胡说!你就这么巧?成亲前一日去喝酒,还是喝一整晚,还是碰上袁莫涵也一夜不归?!”

“这和袁少爷有什么干系?你听我说…”

“出去!”他将沈妩轻轻放在榻上,面色苍白的美人躺在那鲜红的喜被上好是扎眼。他转身去那柜子里拿药匣子,拿了些瓶子混好,拨开沈妩的唇,小心地一点点灌进去。

我抽了口气,扶着那桌子从地上爬起来,张开掌心把那坠子放在他眼前,“为什么这对坠子在你这里?”

他身子一僵,转过身来,眸中的怒意闪过一丝惊愕。

喉咙哽咽,哑着声问他,“那个时候,是你烧了我的屋子吗?”

他不语。

“你是想烧死我吗?”我看着他,却是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脸上有些冰凉,不经意间,一行泪划落。

屋里寂静一片,只有那燃着的红烛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他眸光黯淡,望着我,讳涩莫明,“这个坠子是我娘和别人的定情信物。我那时错把你当作他们私通的女儿…”

我骤地回想起那日,孟王爷和我谈身世一事,他慌神冲了进来。之后他喃喃道,“原来,原来你不是他的女儿…”

原来他担心的不是我,他担心的是我是不是二夫人的女儿。

眼前的人逐渐模糊,我伸手抹了把泪,咬唇再问,“那么,在袁府你和袁少爷说你中意我,是假的么…”

“那日里下雨,你撑伞来接我,是为了在杏花楼遇上兰儿小姐么?”

“你向妩儿小姐提亲,就是我在沈府的那日,对么?”

“你…可是因为孟王爷娶我?”

他一言不发,望着我,眸光黯淡。

等不到他的答案,我攥住衣角,咬住嘴唇,唇上有些眼泪留下的咸涩,“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

不知道等了多久,喜烛已经燃了大半,蜡烛成灰泪始干。我拿起手里的喜帕,抹了把泪,看着那泪水化在喜帕里,鲜红逐渐被染成暗色,转身往外头走。

洞房花烛明(三)上卷完

第三十章洞房花烛明(三)

失了魂般往屋里走,这才发现芊蔚轩里灯光如白昼,以老管家为首,好些家丁立在里头,看着我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那老管家走上前,福了福腰,“表小姐,王爷让表小姐去大堂一趟。”

往大堂走去,喜宴宾客已散,地上偶尔落了些红绸布。孟王爷坐在那厅中雕漆八仙椅上,厅堂里挂着大红帷帐,显是刚刚喜事还没撤下来。进去的时候看到宝月低头跪在那大堂中,一缕乱发斜遮住脸,好似在轻微啜泣。孟王爷剑眉不展,表情凝重,看到我进来,他端起茶喝了一口。

“千织,你昨日夜里哪去了?”孟王爷缓缓开了口,有些低沉。

“我在杏花楼喝醉了…睡了一宿。”

“千织,是你让宝月给妩儿下的毒么?”孟王爷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摇摇头,顿觉心内无力,原来人人皆以为是我下的毒,“不是我。”

宝月听言突然回头看我,那眼神分明带着忿恨,“表小姐,你怎么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你让我把那药加到喜茶里的!”

眼前的宝月我好似不认得了,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枝簪子,跪着往前爬了几步,把那簪子递给孟王爷,呜咽道,“王爷,昨日夜里表小姐给宝月这枝簪子还有一包药。让我把这簪子给袁少爷,约少爷夜里在杏花楼见面。接着,她说让奴婢把这药放到沈小姐的喜茶里。表小姐说这不过是普通的迷药,让沈小姐先睡了过去,这样便可和二公子圆房了。奴婢和表小姐素来交好,就依着吩咐做了,奴婢从来没想过这是毒药啊!”

摸了摸头上,果真,袁莫涵送我的翡翠簪子不在了。望着眼前的宝月,想起我们一块儿嬉戏,一块说女儿家的心事。这才发现,原来流年已逝,宝月已经不再是宝月了。不是那个着急了就自己抹眼泪的宝月了,不是那个羞红了脸跺脚的宝月了。

原来,心里头想的,和那真的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我好生乏力,只觉得心一直下沉,沉到我自己全是没了力气。缓缓跪下来,低头看着我喜服的裙摆,绣着那鸾凤,细长的凤尾环绕,好似要飞起来,“是我做的。我下的毒。”

孟王爷把那茶碗重重地搁在桌上,豁地站起,“千织!你知道自己做什么了么?!”接着有人过来向王爷耳语了几句,孟王爷才敛了些怒意,吩咐下人,“先把表小姐带回屋里去!”

站起身,走到宝月跟前。她眼眶通红,咬着嘴唇已经有些血痕,有些哀怨有些忌恨地看着我,不一会儿,她垂眸低泣。我勾了勾嘴角,跟着家丁往芊蔚轩走。

刚踏出门,突然有人甩了个巴掌给我,抬眼望去,孟三小姐杏目圆瞪,脸上有些泪痕。她上前一步,指着我,“我就知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不是喜欢二哥哥么?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为什么要勾引莫涵哥哥?!你…”她哽咽说不出话来,粉泪盈盈,身子有些颤抖。

我嘴微张了张,却是实在不知能说什么。低头从她身边走过,脸上开始有些刺痛。

他皱眉,低头在我脸上吹了吹,问道,“疼不疼?”

“有些肿了,不大好看,我帮你上些药吧。“

“二公子觉得我好看?”

“你笑起来比兰儿好看。”

心头一酸,愈发哽咽。睁大眼睛,那泪却仍是抵不住淌下来,眼眸渐渐迷离。芊蔚轩里,月光昏暗,小池边树影婆娑,池水里荡开小小的水涡。他的屋里亮着光,衬着这屋子越发得红。丫环在他屋里进进出出,端着些许水盆帕子。

回到屋里,换下了嫁衣,我怔怔地望了四周,这地方却是越发疏离。从柜子里头拿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收入怀里,往外头走。趁着没人注意,我匆匆走出孟府。此时已经夜深人静了,清洲大街上有些寂寥,孟府门上的大红灯笼仍是摇曳在空中。听得“咣——咣——咣”三声打更,在这夜里显得煞是清脆。

这个时候,可是有哪里可以容下我?突然背心被人推了一掌,胸口如撕裂开来地剧痛,我向前趔趄一步,直接扑倒在地上。回头,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他扔了个锦囊在我旁边,冷吭了一句,“公子让我把这个给你。”他凑近了一步,眸中冷光闪耀,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塞了粒药丸于我嘴中,扼住我的下巴向上一仰,那药丸便顺着喉头咽进去。

“公子饶你不死,你好自为之!”他转身,眨眼之间没了人影。

我抓住那个红色锦囊,打开来里头有一席卷纸,禁不住指尖颤抖。捋开那纸片,上头写着“孟杼轩”三个字。

还记得那日桂花树下,秋风袭袭,清香呢喃。一位墨衣公子站在花枝底下,将那红锦袋系于枝上,清风撩起他的袍角,落蕊缀在他身上。他转过身来,俯身拂过我的头发,带着一丝浅笑望着我,“千织,你的发带掉了”…

上卷完

春风绿江南

一年后

元昭二十二年,初春,江洲河畔,流水潺潺。

“送情人,到河边。泪湿帕,船将走。问君何时返故乡,一片芳心随君流。问君何曾相思苦,姻缘好似比翼鸟…”悠悠琵琶声和着歌女婉转的歌喉飘荡在空中。

留香用手肘碰了碰我,“千织,你看那边。”

顺着留香的手指方向,河上停着一舟画舫,挂着纱缦帷帐,纹雕着些花木。一位姑娘,临窗而坐,怀抱琵琶,低眉浅唱。船帘似遮似掩,轻风拂过,隐约可以看到里头坐着位公子正听歌独酌。

留香托腮,听得有些痴醉,“千织,这歌真好听。在江洲还没怎么听过。”

我轻笑了笑,指了指醉宵阁,示意她回去了。留香恋恋不舍地望着远处那画舫,我拽了拽她的衣袖,拖着她往醉宵阁走。留香拖着我的手,有些惋惜地说,“千织,听说堰城有神医的,不如让高祯陪你去看看,没准能冶好你。这样你也能唱歌了…”

伸手戳了戳她的脸,摇了摇头。我拉着她往醉宵阁走。进门碰上高祯,他看着我们憨然一笑,“千织,有桌客人花重钱把醉宵阁里的圆子都点了一遍。你过去帮帮忙可好?”

我点点头,拍拍胸脯让他放心,要往里屋走。他叫住我,“千织!”我转身望着他。高祯笑笑,“听说江洲里来了位大人,医术还不错。我想明日去求求他,看能不能医好你。”

我摊了摊手,摇了摇头。自打一年前服了那药丸之后,我便不能说话了,这一路上也找了不少大夫,皆是扼腕叹气。拍了拍高祯,让他放宽心,指了指火房,然后去里头帮忙做些圆子。

醉宵阁在江洲依水而立,生意红火得很。听到外头宾客喧嚣,还有老夫子带着留香在那说着些江湖上的快意恩仇,不时引得一阵叫好。我把那些个圆子盛到碗中,正欲坐下歇会,就看留香面带绯红地跑进来,“千织!”

留香拉了拉我的袖口,低头羞涩,“外头有个公子长得好俊呐!”

原来这小丫头是思春了。

她双眼放光,看到旁边的圆子,有些嗫嚅,“那位公子点了圆子。我把它们端出去给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