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真是件神奇的事,它可以让人忘记生死,忘记仇恨,忘记世俗的一切,只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这些天她不再看国内的报纸,就连网络上的消息也不再去查看。有时尹泽处理公务时她便去田野里散步,或是阳光明媚的时候坐在房门前晒太阳。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她逃避着、远离着,生怕触及曾经的伤口。

八月的一天,一场暴雨突然降临,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大风吹倒了窗台上的花盆,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戴浅浅从睡梦中醒来,却不见尹泽。客厅里,他用过的电脑还未关,人却不在。

似乎睡得太久了,头有些晕,她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却突然有恶心的感觉,偏偏又吐不出来。

也许真是睡得太久了,戴浅浅想。

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在阴暗的天气里显得格外明亮,网页上的字清晰可见。戴浅浅走过去想要合上它,却突然被一条新闻吸引住,手中的杯子轻轻颤了一下,紧接着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杯中的奶茶倾出来。洒在她雪白的裙子上,留下一摊污迹。

建生集团与东南集团的合并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当关博然结束一切工作时,已是八月末了。夏日的天气变得喜怒无常,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乌云遮住了阳光,黑夜仿佛降临。

“建生的真实底细知道的人有限,我将它交给您,也是希望不会有人知道它的真正来历。”看着林璇,关博然缓缓地说,“您不必担心,就像您说过的,浅浅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切,因为这对她没有任何帮助。我和您的目的一样,只要她幸福就够了。”

林璇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带着探究以及不由自主的钦佩。不是每个男人都能爱得彻骨,也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为了心爱的人放弃一切。可是关博然却做到了。这个年轻人将自己的一生作为赌注,只为了博得戴浅浅的幸福。

“这样最好,关总,我无法表达我对你的敬佩,所以我祝你在新的环境里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林璇优雅地与关博然握手。

雨仍然在下,可是关博然没有停留。站在窗前,林璇看着他的车子在暴雨中离开,心中的感觉难以言喻。

就在今天早上,她接到了尹泽的电话——浅浅怀孕了。

在那个大雨的午后,戴浅浅独自晕倒在房间。医生的诊断结果是:早期妊娠,以及精神紧张。

就在今天,他们乘坐最早一班飞机回国。

雨还在下,不知何时停止,仿佛有人要将一生的悲伤在这一刻流泻。

坐在飞机上,尹泽握着戴浅浅的手,看着她沉睡的容颜,心中的不安像乌云一般翻卷。那天他不能确定浅浅是否看到了他电脑中的资料。当他回来时,她就倒在离他书桌不远处的地上。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甚至不敢上前,双手颤抖得怎么都克制不住。最好他跪在了她的身侧,将她抱了起来。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他的掌心按着她的心脏,竟然哭得像个孩子。

没有人知道他也曾这般哭泣过,因为无力,因为无助,因为害怕失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只有人。人都会懦弱,拥有得越多,就越害怕失去的痛苦。

可是后悔过吗?

不,没有。他早已带着万劫不复的决心,纵然尚不知她是否爱他,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当戴浅浅醒来时,医生已将她的身体状况明确地告诉了她。那一夜,他知道她整夜没睡,因为他整夜拥着她,直到自己的胳膊完全麻木,久久不能动弹。

尹泽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偷,将偷来的心爱之物藏进了珍贵的宝盒中。宝盒上镶嵌了无数华丽的钻石和珠宝,宝盒内有人正跳着灰姑娘的舞蹈。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南瓜马车没有带着她离开,水晶鞋还穿在她的脚上,她在王子眼前一点点变回了原样……

大约人世间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无所谓你守护着谁的幸福。在真相面前,任何理由都成了最苍白的赘述。终究有那么一天,公正的审判者为即将失去的一切。

目的地就快到了,飞机的广播里放着一首歌,优美的女声正低吟浅唱:

NowwhatifIneverkissyourlipsagain

Orfeelthetouchofyoursweetembrace

HowwouldIevergoon

Withoutyouthere'snoplacetobelong

Wellsomedayloveisgonnaleadyoubacktome

ButtillitdoesI'llhaveanemptyheart

SoI'lljusthavetobelieve

Somewthereoutthereyou'rethinkingofme

UntilthedayIletyougo

Untilwesayournexthello

It'snotgoodbye

TillIseeyouagain

I'llberighthererememberinwhen

Andiftimeisonourside

There'llbenotearstocry

Ondowntheroad

ThereisonethingIcan'tdeny

It'snotgoodbye

歌声如细小的流沙慢慢地淌进了他的心里,然后缓缓地研磨,一点一点地将他的灵魂重新点燃。

他爱她,已经很难说明白他究竟爱了多久,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将在什么时候结束。他只知道,她身体里溶进了他的骨血,只要活着,便分割不得。

Notsaygoodbye……Neversaygoodbye……

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没了后路,又何必害怕?

身边的戴浅浅还在沉睡,也许她根本就不愿意醒来。可那又如何?她愿意做睡美人,他便做她的王子,若不能吻醒她,便同她一起入眠。一个人太孤单,她从小就害怕孤单,所以上天入地黄泉碧落,他都陪着她。

他不喜欢关博然,但他比任何人都理解关博然所做的一切。因为只要她幸福,他们都甘愿付出所有。

可终究他不是关博然,他不会选择关博然走的这条路。爱有很多种,关博然的爱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和伤害?

诚然,他对她有过更多的遗憾和伤害,但至少他会去争取这个弥补的机会。这是他们性格上最大的不同,也成就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跨过高山和海洋,他将戴浅浅带回来,下了飞机后她会选择什么,他一无所知。可是他知道,这一步她总是要自己去面对的。

每个人都会长大,有人是在幸福中体悟人生,但更多的人是在伤害中成长。浅浅也好,他也好,必然要面对自己的选择。选择一条最想走的路然后坚定地走下去,不再彷徨,不再无措,不再犹豫和矛盾,无论什么结局,都要今生无悔。

爱过,也恨过。人生如此,有爱如斯,夫复何求?

尹泽望着窗外的蓝天,微微扬起了唇角。飞机在做降落前最后的盘旋,机翼一转,一缕阳光蓦地穿过窗户照到他的脸上。那一瞬间,他的笑容灿烂得令人目眩。

他俯身,在戴浅浅的额头上印下了一吻。她动了动身体,睁开刚睡醒还有些朦胧的眼睛,第一眼便见到了他的笑容。

真的,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一定会幸福。

尾声

夏日的燥热不知何时就被秋天的凉意所取代。远在千里之外,Z大的礼堂里座无虚席,学生们满怀着热情期待着新教授的讲座。

“听说曾经是某大集团的执行总裁,人长得帅极了!”有女生在悄声传播着消息。

“关键是没有结婚!”另一个女生兴奋地说,“就是说我们还有机会。”顿时,女孩子们笑成一团。

演讲开始前,年轻的教授终于走上了讲台。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他走上讲台微笑着环视大家,“大家好,我是关博然。”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与女孩子的尖叫声。他那温文儒雅的目光中透着无法言喻的坚定与从容。他微笑着看向每一个人,可是目光却仿佛越过了所有人。

演讲的内容并不华丽,却极其丰富,大多数人都听得入迷。这样一个男人,就算没有出色的外表,也依旧光彩夺目。

到了提问时间,他开始一一回答同学们递上来的小纸条上的问题。Z大的同学们向来以思维活跃著称,问题自然五花八门,而关博然一一微笑着从容回答。

有人递上一张粉红色的纸条,上面写着:“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对幸福的定义是什么?”

关博然微微一笑,仰起了头,笑容如初秋的气息,从容而温暖。

“我爱过一个人。”他说,“而且一生都会爱着她。”

台下先是一阵寂静,片刻后又响起了掌声和口哨声。

年轻人对爱情总是充满了期待,一个各方面都优秀得无可挑剔的男人若还能专情,那几乎就是神话了。

底下有人大声问:“那个人是教授的太太吗?”

关博然微微侧了下头,笑着说:“不是,我还没结婚。”

又是一片哗然。这样清爽的男人,如何不让情思萌动的女生们跃跃欲试。

“教授,那你为什么不娶她?”又有人问。

关博然抬头望着讲堂外面湛蓝的天空,阳光如瀑,碧空如洗。

“因为……我要她比我更幸福。”他的声音有些轻,在秋风中被吹散开来。

现在的自己和她都曾经在青涩的道路上磕磕绊绊地追求过真理,也曾在成长的道路上伤害过别人和自己。可是当穿过荆棘,走过那片蓝天时,却并不会再为那些过往而后悔,因为那些时光将成为他们心中永恒的记忆。

就像浅浅为他庆祝生日唱的那首歌中的那样,“Iwassolucky,youcameby……”

初秋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倾泻而下,关博然的笑容温和而平静。

他牺牲了自己,只为了她可以过得更好,很难说后悔还是不后悔。只是如果重新来过,他还是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她的微笑,便是他今生想要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