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峤蹙眉,这样看来,宇文赟也不是全无本事之人,只是刚登基就把几个叔叔全灭了满门,这等行径委实令人心寒。

晏无师仿佛又一次察觉他的心思,道:“宇文赟重用佛门,又把合欢宗也拉进来,摆明不想让佛门独大,可见在驾驭臣下,分化掌控各方势力方面,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否则也不能在宇文邕面前装那么多年而不被废,可他的本事也仅止于此了,若宇文邕肯听我说,立宇文宪为储君,周朝起码可保三代平稳。”

沈峤没想到晏无师还曾向宇文邕这样建议过,也难怪宇文赟登基之后立马向浣月宗下手,估计是恨死了晏无师。可惜这位皇帝的聪明没用在正事上,净干些不着调的了。

眼下北有突厥,南有南朝,连北方都是先帝打下来的,但凡一个正常的皇帝,哪怕不想着天下早日一统,也做不出禅位给儿子,然后自己当太上皇的事来,连沈峤在西宁镇的时候,都听说了皇帝大兴土木建皇家园林,带着嫔妃宫女白日宣淫的逸闻,宇文邕若在九泉之下知道儿子拿着自己数十年夙兴夜寐的心血这样糟蹋,估计能气活过来。

晏无师又道:“宇文宪虽然软弱,但他治军带兵都有一手,就算不能继承宇文邕的遗志,也不至于将家业都败光,可惜宇文邕终究脱不开凡俗的桎梏,非要儿子继承皇位,目光何其狭隘浅薄,劳碌一世,被亲儿子所杀,心血化为乌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对先帝殊无敬重之意,褒贬张口就来,若换了别人早就吓死了,但沈峤却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自己先前还不是在吐谷浑王城被几大高手围攻得脑袋上还开了缝,差点就呜呼哀哉,说宇文邕浅薄,你自己又英明到哪里去了?

晏无师头也不回,戏谑道:“阿峤,想不到你正人君子,竟也学会不当面开口,反倒在背后腹诽他人的毛病了,这可不好!”

沈峤知道他要逗自己说话,反倒越发紧紧闭口如蚌。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中庭,来到后院。

沈峤不知他带自己来此的用意何在,但看四周草木陈设,却不因主人不在而凌乱蒙尘,反是井井有条,可见平日应该是有人常来打理的,但外头封条铁索又都没有动过,这其中就很耐人寻味了。

晏无师推开其中一个屋门,但里头却并非空无一人,而是早已坐了几人。

见二人到来,那几个人都纷纷起身相迎,中间那人更是上前几步,一面拱手:“听说晏宗主这阵子在外头遭遇了不少变故,奈何我非江湖中人,帮不上半点忙,还好你安然无恙,我这可算是放下一颗心了。”

又跟沈峤打招呼:“沈道尊当日飞扬神采,余至今难忘,更为长安百姓津津乐道,如今一见,风仪更胜往昔啊!”

这人是老熟人,沈峤自然不会不认得,更何况晏无师提前说过,他已有心理准备,此时便也拱手笑道:“随国公客气,听说当日我带着七郎离京之时,多得随国公暗中相助,方才使得我们能平安脱险,此事贫道还未曾向随国公谢过。”

普六茹坚爽朗一笑:“不过举手之劳,何须记挂!”

他向沈峤介绍与自己一同出现的人:“这位是内史上大夫郑译。”

还有一位不必介绍了,也是老熟人了——晏无师的大弟子边沿梅。早在晏无师进门时,他便上前行过礼了,见沈峤朝他望过去,也含笑拱手致意。

以晏无师之傲,竟能放下身段,对普六茹坚和颜悦色:“我在外头时收到大郎的信,说你这边出了点麻烦。”

各人分头落座,普六茹坚苦笑:“是,的确是出了些麻烦,我冥思苦想也找不出法子,只能冒昧叨扰晏宗主了。”

宇文赟治国本事不强,帝王心术倒是玩得炉火纯青,自打连杀了几个叔叔之后,他就把主意打到了臣子们身上,首先被他盯上的就是自己的岳父,随国公普六茹坚。

普六茹坚不是宇文宪,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又或者他早有反心,见了宇文赟这等皇帝,不可能甘心俯首称臣,于是表面恭谨,实际上已经暗中作了诸般准备,先是与军中联系,设法将宇文宪的残余势力都接收过来——宇文宪死后,原先忠于他的人被皇帝猜忌打压,正惶惶不可终日,见了普六茹坚伸出的橄榄枝,自然忙不迭接过来。经过普六茹坚的经营,朝中也有不少人倒向他,成为他的中坚班底,这郑译就是其中一位。

但宇文赟也不是全然不知,普六茹坚的女儿是宇文赟的中宫皇后,宇文赟抓不到普六茹坚明面上的把柄,对皇后的态度便日益恶劣,动辄谩骂要挟,几番以死威逼,得亏是普六茹坚的妻子独孤氏入宫求情,才死里逃生。

普六茹坚叹道:“前些日子,皇后千秋,陛下没有大办的意思,只赏赐了些东西下来,又允许拙荆入宫探望,因宫中有人传话,说皇后想见兄弟,拙荆便带长子与次子入宫贺寿,谁知见了皇后,拙荆却被借故引开,回来时便被告知皇后思念兄弟,留他用饭,拙荆求见而不得,苦苦哀求陛下,更被赶出宫,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皇后与犬子了,用尽办法,陛下也不肯放人,如今也不知他们是生是死。”

换而言之,普六茹坚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被宇文赟扣为人质了。

普六茹坚有五个儿子,年纪最大的,也就是被带入宫去的那个,如今也不过九岁。

说到这里,他面色惶急,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我用尽法子,哪怕软言相求,陛下也不肯放人,一口咬死犬子想留在宫中陪伴皇后,宫中有雪庭禅师坐镇,高手如云,用武力手段,我又实在没把握能不伤及儿女,没想到宇文赟突起发难,竟会用这般手段,我实在不得已,只能相求晏宗主了!”

屋内静可听针落,晏无师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我说句不好听的,随国公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算没了这两个儿子,还有三个,其实于大局无碍,只要岿然不动,宇文赟就没法用这个来威胁你。”

第110章

这话大有晏无师式的凉薄无情。言下之意,古往今来成大业者,连父母都可以抛弃,兄弟亦可无视,更何况儿女呢,反正普六茹坚又不止这两个儿子,膝下还有三个,更何况普六茹坚现在正当盛年,再诞下一儿半女不算难事,不必因为两个儿子在宇文赟手里就束手束脚,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对这番话,沈峤虽不认同,却并不奇怪和意外。因为就他对晏无师的了解,对方的确就是这么一个人,相反这段时日晏无师对他诸般特殊,才是诡异反常呢。

在场之中,除了沈峤之外,还有郑译和边沿梅。边沿梅是晏无师的徒弟,魔门中人,行事同样多有奇诡,同样不会觉得这番话有什么不妥,郑译能被普六茹坚引以为心腹密友,当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虽没说话,同样对晏无师的话表示认同。

普六茹坚苦笑:“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骨肉至亲,如何能轻易割舍?汉高祖向项羽要分其父一杯肉羹,此事我是做不出来的,假若我连亲生骨肉都能弃而不顾,只怕晏宗主也会瞧不上我罢?”

这话说得极为高明,明明是请晏无师帮忙救自己的儿女,却给人留下了有情有义的印象。想当皇帝,像宇文宪那样心慈手软自然成不了大事,但如果像勾践那样狡兔死走狗烹也令人心寒,普六茹坚这是在给他们吃定心丸,暗示自己将来也不会忘恩的。

沈峤隐隐有些明白晏无师为何会改而支持普六茹坚了。

晏无师笑了一下,并未在救与不救的问题上多纠结,直接就问:“你确定他们在宫中还活着?”

普六茹坚知道晏无师这是答应救人的意思了,赶紧打叠起精神:“这倒是确定的,皇后暗中遣人冒死送信出来,说陛下将犬子拘在皇后宫中,又将皇后软禁不得出殿,至今一旬有余,想来陛下是想以此作为人质要挟,让我不能妄动。”

造反不是吃饭喝水,普六茹坚原本虽然诸般布置,到底还没下定决心,皇帝这一逼,反而把他的决心给逼出来了,只要能救出儿女,他肯定二话不说立刻发动宫变。

晏无师:“把你的儿女救出来,就要作好与宇文赟翻脸的准备,宇文赟宫中有佛门的人马坐镇,又有合欢宗的人在,就算他们打不过我,直接破罐破摔,杀了你的儿女也不是难事。”

普六茹坚叹道:“是,我也正是想到这一层,心中有些惶急,不知晏宗主可有什么好法子?”

晏无师沉吟片刻:“宇文赟不肯放人,但终究没有与你们在明面上撕破脸,你们以送东西给儿女为借口入宫,再伺机救人,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

边沿梅很机灵地接口:“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尊,弟子乔装改扮混入宫中一趟,伺机将人救出来。”

哪知晏无师一口否决:“你武功尚欠火候,对上雪庭只有死路一条。”

边沿梅摸摸鼻子,闭嘴了。

晏无师:“我的身量太过引人注目,也没练过缩骨功,就算乔装改扮,别人看不出异处,雪庭老秃驴也能立马看出来,适得其反,想要救人,就只能找武功高强,又能随机应变的,届时我在宫外接应便是。”

在普六茹坚看来,边沿梅的武功已经很高了,谁知晏无师还说不够,得更高的,又要做好与雪庭交手的准备,那必然得是宗师级高手了,可这宗师高手又不是大白菜,想要就要得到,别说普六茹坚现在还不是皇帝,哪怕他当了皇帝,对这样的高手也得礼遇三分,现在一时之间又要上哪去找?

见几双眼睛都殷殷落在自己身上,沈峤暗叹一声,温言道:“贫道不才,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倒也愿意一试,不过我对宫里道路不熟,进了之后两眼一抹黑,届时怕还未救人,就先迷了路。”

普六茹坚刚刚就想到了沈峤,但这跟晏无师结盟不同,他与沈峤没有过深的交情,人家没开口,他也不好厚着脸皮相求,现在沈峤主动出声,他自然大喜过望:“有沈道长出马,坚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此番入宫艰险重重,坚虽忧心亲人,也不敢贸然将沈道长置于险地,听说四月初八佛诞那一日,雪庭会前往城中清凉寺祈福,少了他,其余人等也会好对付些。届时我会多派些人在沈道长身边,一是为带路,二是以防万一,也好给您当个帮手。”

边沿梅道:“贵精不贵多,我陪沈道长入宫罢,宫中道路我也算熟悉,另外再派两名侍女便可,宇文赟不是傻子,人多了他也会生疑。”

沈峤颔首,自无二话。

双方又商量了一下时间地点,说好由普六茹坚先上书请旨探望,若宇文赟不允,再以皇后母亲独孤氏的名义遣人入宫送东西,沈峤等人则约好四月初七那日在随国公府见面,再乔装改扮,以随国公府的名义入宫探望皇后,再伺机救人。

这会儿工夫,早有人将晏无师和沈峤回到少师府,无视禁令直闯入内的消息报了上去,所以此地不宜久留,说完正事,众人便各自散了,普六茹坚循着少师府密道出去,又回了随国公府,边沿梅则带着晏无师与沈峤去了城中的另一处宅子。

宅子不是他先前住过的那座,而是另外一座沈峤从未踏足过的,狡兔三窟在魔门中人,尤其是浣月宗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沈峤怀疑边沿梅早就暗地里买下十座八座的宅子备用,被发现一座就弃用一座,另换阵地,反正当初背靠宇文邕,浣月宗委实赚了不少钱,饶是现在,浣月宗也有不少铺子买卖,论规模未必有六合帮那样势大,但论财大气粗,晏无师也绝对不差。

边沿梅介绍道:“此处是私宅,挂了李姓,对外是一名商贾的宅子,合欢宗的人一时半会也查不到这里来,师尊与沈道长尽可放心。”

他不知道沈峤如今与自家师父是个什么关系,要说挚友,两人看着也不像,而且以自家师父那个性子,连天下第一要与他做朋友,他都未必看得上,更不要说沈峤,边沿梅可还记得,当初自家师父将沈峤时时带在身边,也不过为了给自己添个乐子,断谈不上什么情谊。

边沿梅的观察力比师弟玉生烟敏锐很多,自然也能看出晏无师对待沈峤的特殊之处,比以往大有不同。可具体到底有什么不同,他也说不上来——便是绞尽脑汁,他也不可能想到自家师父竟是那种心思,只因沈峤虽然温文俊美,但怎么看也不可能与佞幸娈宠一流联系起来,更不必说琉璃宫刚刚出炉的天下高手排名,沈道长跻身前十,试问天下有谁敢对宗师级高手心怀不轨呢?

晏无师就敢。

但边沿梅万万没想到自家师父敢。

不管怎么说,既然晏无师对沈峤另眼相看,边沿梅人精似的,自然也不可能怠慢沈峤,更不必说他虽然做事沿袭了师父不择手段的作风,内心却也对沈峤这样的人品有几分钦佩看重。要知道这天下真小人伪君子都很多,更不缺那些看似道德君子,实则面对诱惑无法把持自己的人,他有江湖人的身份,又在北周朝堂游走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沈峤这样的,当真称得上一句言行如一,知行合一。

正说着话,随国公府秘密派人送东西过来,而且指名是给沈峤的。

浣月宗既与随国公府结盟,此处自然也为对方知晓,方便随时联络。

沈峤不明所以,待打开竹筒,抽出里头的东西展开一看,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晏无师在旁边跟着扫了一眼,含笑道:“普六茹坚倒是个知机的妙人。”

这卷东西,正是《朱阳策》五卷之一,原本藏于北周内宫的那一卷。

这一卷《朱阳策》,晏无师曾经看过,但当时他已经意识到其中内容与《凤麟元典》的路数多有不合,所以并未将内容完全背下来,后来对沈峤多了份心思,自然也将自己所记得的内容大概都告诉给他,不过这毕竟与原本完完整整送到手里不同,至此,五卷《朱阳策》内容,除去安放在天台宗的那一卷,沈峤已经尽数得知。

《朱阳策》残卷虽然珍贵,但宇文赟并非练武之人,当日毒杀父亲之后,宫廷内委实经历了一场变动,他没空也不会特意去关注这么一份东西,普六茹坚借着身份之便,让女儿从宫中趁乱带出此物并不难,此后他就一直把残卷收起,直到现在给了沈峤。

这一份重礼送过来,沈峤自然要承他的情,因为普六茹坚很会做人,他没等事成之后再奉上这份礼物,而是先将残卷送来,表明自己相信沈峤坦荡君子,允诺了就不会反悔。

这下子,饶是宫中再凶险,沈峤也得走一趟,而且还走得心甘情愿。

所以晏无师才说普六茹坚识趣会做人。

沈峤恍然:“先前你说见普六茹坚有天大的好处,便是说这件事?你早就料到普六茹坚会将《朱阳策》残卷交给我?”

晏无师含笑:“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未卜先知,但残卷在普六茹坚手里,这我是知道的,他想让你帮忙,起码得拿出诚意才行。你现在的功力恢复可期,不过朱阳策一脉相承,若内容有所缺失,终究不美,说不定其中有什么关卡漏掉了,对修行也不利,所以就算没有这一次的事情,我也会从他手中要来残卷给你。”

沈峤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晏无师对一个人好,可以好到将全天下的宝贝都捧到对方面前,而且坦荡荡地告诉对方:我愿意这么做。

见沈峤投注过来的目光,晏无师微微一笑:“阿峤不必如此感动,这一卷内容,左右我也与你说过大概了,普六茹坚此举,充其量只是锦上添花,等我下回给你更好的,你再感动也不迟呀!”

沈峤真是为此人的厚颜所绝倒,他忙不迭收回目光,生怕晏无师又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等到四月初七那一日,晏无师与沈峤边沿梅如约来到随国公府。

在那之前,普六茹坚已经上折请求让独孤氏入宫探望女儿,此事果然被皇帝拒绝,普六茹坚就又上了一道奏疏,说独孤氏虽然无法入宫探望皇后,但母子情深,希望能捎些家书吃食入宫呈送给皇后,也算母亲思念儿女的一番心意。

兴许是皇帝还不希望将与随国公之间的龃龉公诸于众,这一回答应了。

普六茹坚挑了两个聪明能干的婢女,准备陪同沈峤边沿梅一道入宫。

看见自己即将入宫的装束,沈峤难得黑了脸,质问晏无师:“你怎么没与我说过要男扮女装?”

晏无师讶异反问:“外男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入宫,还是后宫,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呢!”

沈峤语塞。

他觉得晏无师很可能是还在记恨当初自己让他扮女装的事情,不过人家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他根本没法反驳。

边沿梅还安慰他:“没事,我也要换女装的。”

事已至此,既然答应了人家,自然不可能反悔,沈峤只得认命地任由侍女们给自己换了衣裳,又在脸上涂涂抹抹。

给他化妆的侍女不是普通侍女,而是边沿梅带来的浣月宗女弟子,于乔装易容一道颇有心得。

沈峤先前以为易容都是像霍西京那样直接一张人皮面具覆在脸上,再加以秘法,但边沿梅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霍西京那种换脸术,必须将人皮用无数种药材炮制,再用秘法加以炼制,非一年半载不能见效,一来我们现在没有这工夫,二来那种秘法我也不知究竟,三来面具与换脸的人也要轮廓大致贴合,讲究极多,若稍有出入,就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也根本不像,所以还不如改用其它法子。”

为沈峤涂抹的一名侍女笑道:“道长本来就生得英俊漂亮,只稍略略修饰,便能化作倾国倾城的美人!”

沈峤疑惑:“男子有喉结,女子没有,衣领再高也无法遮挡,有心人一眼便能看出,这要如何掩饰?”

侍女笑吟吟道:“道长交给我们便是了。”

旁边边沿梅还提醒他们:“别把沈道长弄得太漂亮了,万一被皇帝看上就糟了。”

沈峤:“……”

侍女扑哧一笑:“那我们可没法子,再如何掩盖,也掩盖不了道长本身的风姿,顶多只能把脸稍稍弄得平凡些!”

弄好脸和脖子,她们又弄来两套随国公府侍女的衣裳让沈峤和边沿梅换上。

一切准备妥当,沈峤脸上颇有几分不自在,反是边沿梅神色镇定自如,还很有玩心地学那些侍女翘起兰花指掩口一笑:“沈姐姐,你瞧我美不美呀?”

沈峤抽了抽嘴角。

第111章

饶是晏无师见惯了美人,骤然看见换成女装的沈峤,也有种难以言喻的惊艳之感。

这是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本座眼光就是好啊。

易容一道,个中颇多讲究,除非像霍西京那样直接换张人脸,否则绝对不可能突然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沈峤扮作女装之后,脸上大致依旧与昔日无太大差异,但浣月宗侍女妙手巧心,在细节处做了一些修改,使得面部轮廓愈发柔和女性化,如此一来就算原本认识沈峤的人,也很难认出他。

而沈峤原本生得就很好看,如今化为红妆,自然只有更加出色的,哪怕沈峤穿的是侍女衣裳,头上半点宝石金银饰物也没有,依旧能够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晏无师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将他的脸色弄黄些。”

片刻之后,沈峤脸和脖子都变得暗沉发黄,总算将动人之处盖去三分,侍女很细心,连双手的颜色也变了,免得被人看出异常。

边沿梅和沈峤都是男人,又不会缩骨功,改扮女装之后身材依旧高挑,显得太过扎眼,普六茹坚也很细心,特地从府里找了两个同样身材高挑的侍女,北地女子本就高些,这样的人倒也好找,虽说对比之下仍比边沿梅他们矮了半个头,但再垫高了鞋底之后,身高差距就不会太明显了,旁人只当这回入宫的四名侍女身量都高一些,而不会专门去注意边沈二人。

安排好一切,到了入宫的时辰,沈峤边沿梅便捧着随国公府要给皇后的一应物事,与另外两名侍女一道入宫。

沈峤其实不大担心自己的安危,以他的武功,只要别跟雪庭正面撞上,就算被宫中禁军重重围困,想要只身脱离险境还是可以的,但如果还要带上随国公两名小郎君,再加上一个皇后,那太难为人了,若其中有所差池,就算普六茹坚不怪罪沈峤,沈峤自己也要一世英名付诸流水,没脸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心中千回百转,在步入宫门的那一刻,他面上不露,其实已经开始盘算起抄哪条路出宫会更近一些了。

“别看了,”边沿梅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嘴唇阖动,传音入密道:“宇文赟封了五个皇后,虽然我们要去救的这位皇后是中宫大皇后,但就数她最不受宠,所以她的宫殿在西北面,从那里到这边,得走很长一段路。”

沈峤也以传音入密回道:“皇宫不是有四道宫门吗,若是从北面宫门出去呢?”

边沿梅:“北面宫门从来就不开,城墙那么高,我们就算我们自己能翻过去,再带上两三个人难免束手束脚,宇文赟手下那些高手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只要弓箭手开弓,再来上几个人围攻,我们就插翅难飞了。”

沈峤微微蹙眉。

早在出门前,他们已经议定好出来的法子:沈峤与边沿梅见了皇后,顺带将门口侍卫引进去弄倒,然后带着皇后和普六茹坚的两个儿子一起离开,如果一路上能避开各种巡守卫兵和高手,到了宫门口自然有人接应,就算是安全了。

没了人质在手,那头普六茹坚就可以直接发动宫变,雪庭现在在清凉寺,自有晏无师去牵制,桑景行和元秀秀不在京中,合欢宗群龙无首,正是天赐良机,普六茹坚又早与京城守军暗通款曲,若能一举成功,自此江山易主,日月换新天。

但计划很美好,现实很麻烦,再严密的计划都会有疏漏之处,更何况这次事出仓促,其中变数很多,能不能成功,只能天知道。

当然,就算万一沈峤和边沿梅救不出人,因为必然惊动了宇文赟的缘故,到时候普六茹坚也会提前发动宫变,但那样就违背他们入宫救人的本意了。

不过事已至此,瞻前顾后也无益,沈峤与边沿梅跟在两名侍女后面,穿过重重殿宇,一步步朝普六茹氏所在的清宁殿走去。

内宦引着他们来到清宁殿门口,一张老脸不冷不热地笑道:“皇后殿下就在里头,几位进去之前,还请将带来的东西打开来,侍卫得查看一番。”

实际上在宫门前就检查过了,要不他们也进不了宫,但皇帝讨厌普六茹氏,宫里长眼睛的也跟着落井下石,有人的地方就有攀高踩低的事儿,也不算新鲜了。

两名侍女是跟着独孤氏来过宫里的,见状上前一步,把沉甸甸的绣袋往内宦手里塞:“一点心意,给内臣吃茶,请勿嫌弃简薄。”

内宦隔着绸缎料子摸了摸,不是银钱,而是比银子更值钱的玉佩,笑容这才真心了些,也不叫侍卫检查了:“皇后怕是等急了,你们快些进去罢,说完了话就出来,莫要待久了。”

侍女应了一声,谢过内宦,带着沈峤他们入内。

皇后听说皇帝允许自己娘家人入宫探望的消息,早早就带着两个弟弟坐在正殿等着。

照理说,皇后为六宫之主,想要娘家人入宫并不需要知会皇帝,但自晋代之后,礼乐崩坏,规制混乱,到了宇文赟这里,更是别出心裁,居然同时立了五位皇后,普六茹氏虽然位分最尊,但古往今来谁碰见过这样的事,哪怕刘聪,也才立了四个皇后,宇文赟简直前无古人,普六茹氏也是豪门出身,哪怕面上不露,心里不可能不憋屈。

连日来的软禁,让她见到娘家来人,眼圈立马就红了。

侍女行礼道:“主公和主母十分记挂皇后与两位郎君,特地准备了些衣物吃食,命婢子等人入宫呈送。”

她一面说,一面作了个手势。

皇后立刻明白了,引他们到内殿侧间。

“外头有人看着,这里说话,外面也不会听见,足够隐秘。阿爹阿娘想必有什么话要你们转告罢?”

侍女什么也没说,侧身一让,让出身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