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谦想了一想,沉声答,“北平是古都,父亲如果强行进攻,城中守军做困兽殊死之斗,必定战火四延,殃及民众,人文根脉尽毁。”他望向佟岑勋,淡淡道,“这必然不是父亲愿意看到的结果。”

自然,还有另一层意思不可能在佟岑勋面前直言。

霍仲亨没有对佟系精锐赶尽杀绝,放佟孝锡往西北逃窜,让佟岑勋自己来收拾这残局,这固然是信守诺言,做到了二人以子为质的约定,却也给佟岑勋留足了退路颜面,全然没有落井下石之心。

君子之风,磊落如斯。

佟岑勋一言不发凝视霍子谦良久,似无声的叹了口气,“你去北平吧。”

霍子谦略感错愕,“大帅的意思是……”

佟岑勋笑了笑,“去吧,你父亲那里头绪繁多,正用得上你。”

他凝视眼前英姿勃发的年轻军官,仿若在他身上看见当年的霍仲亨——那个令他耿耿于怀多年的老对头,打也打过,争也争过,明里暗里交手已不记得有过多少回合。

然则终究还是输给他,没有输于战场烽烟,却输于心胸襟怀。

硝烟刚刚弥散,这座历经了无数次血火洗礼的古都已焕然而平静地迎来有一个明媚清晨。

城墙无声,流云聚散,这座城市有如阅尽千年沧桑的智者,只在云天相接之处,睁开一线眼帘,淡淡看着又一幕成王败寇,看着一个失败者的远去,一个新的征服者的到来。

对于仲亨,这也是他阔别多年,终得重归的故土。

念卿从车中望出去,望见陌生又熟悉的景致,依稀记得不久之前才从这里惊险万端的逃离,然而转眼半年,却又跟随她的良人重新踏入这座城池。

他一念之间,可令整座城陷于血火,也可令众生免遭荼毒。

现在他便是这座城的主宰。

黑色座车飞驰在出城的路上,挂的是最平常普通的车牌,随行车辆也毫不引人注目。

没有人会想到刚刚疾驰而过的车中,正是霍仲亨夫人。

车子渐渐远离繁华市井,驶近偏远城郊,驶向城郊医院所在的湖畔……这是念卿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她要亲自去接那可怜可敬的女子,将她平平安安接回府中。

这是晋铭亲自托付给她的人,是他最珍重在意的亲人。

“夫人,医院到了。”前座的侍从低声提醒。

念卿回过神,抬头已望见前方白墙灰瓦的两层小楼,教会医院的鲜红十字嵌在墙上分外醒目。

医院门口已有人等候,是一早安排这此处保护胡梦蝶的人。

念卿下了车,快步走上医院台阶,却在门口被拦住。

“夫人,请等一等!”拦住她的人一脸忧切,“对不起,您暂时不能进入病房,只能在门外探望。”念卿一怔,挑眉看向他身旁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为什么,病人有什么问题?”

医生迟疑了下,“病人过于虚弱……而且,已患上结核病。”

“你是说……痨病?”念卿脸色遽变。

“是。”医生点头,“病人送来时已经被感染,应该是在监牢中染上的。”

念卿怔怔看着医生,又看向左右侍从,一时心中茫然,只希望是自己听错。

陡然记得久远记忆中,那个苍白枯槁的女子,念乔的亲生母亲……记起她房中传出的撕心裂肺咳嗽声,家中仆佣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惧。

痨病,这可怕的字眼,夺去无数人性命的恶症,竟不偏不倚降临在这可怜女子身上。

窗外春风吹得正急,柳丝短长,款摆摇曳。

窗后的白色窗幔却纹丝不动,病房里门窗紧闭,静谧无声。初春淡薄阳光斜斜照在床头,白色枕间散下几绺乌黑发丝,垂落在床沿。一道医用屏风挡在床前,彷佛将那孤零零的女子与整个世界都隔开,生死病痛都被划分清楚。

门推开,轻微脚步声传来。

病床上的女子微微一动,似乎比常人更敏感,一点轻响也即刻惊醒过来。

“夫人,不要太靠近病人,您只能在屏风外面,这个病是要过人的……”

隐约人声令她神智又再清楚了一点,微微睁开眼,在模糊的白色中看见个隐约人影,不远不近立在跟前。她轻轻叹了口气,那人影便又朝她走近两步。

“梦蝶?”

是在唤她的名字。

她费力地睁眼,渐渐看清那娉婷人影,却看不清她模糊面容。

念卿上前一步,不顾身后医生劝止,将脸上口罩取下,柔声道,“梦蝶,我是四少的朋友,他将你托付于我……我是霍沈念卿。”

那消瘦苍白的女子睫毛一颤,喉间微动,终于有了细弱语声,“晋铭?”

念卿见她醒来,欣喜不已,趋身去握住她的手,她却猛地瑟缩,挣扎喘息道,“别过来……”

身后医生与侍从慌忙将念卿拽住,强行将她带出病房。

强烈的酸楚攫住心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念卿远远站定,倚着病房的门,黯然道,“我就在这里和她说说话,不会进去,你们都出去吧。”

病床上的胡梦蝶将脸转向这边,静静看着她,露出一丝微弱笑容。

她苍白嘴唇翕动,喃喃地,想要问什么话,却又无声无息,一双眼里充满幽幽企盼。

终于这样近地看见,这传奇般的女子,令他魂萦梦绕的容颜——胡梦蝶叹一口气,眼帘半阖,“他一切都好么?”

念卿迟疑一刻,轻轻点头。

这短暂迟疑落入胡梦蝶眼里,病中的人越发敏感,她目不转睛盯着念卿,“真的?”

面对这样的目光,谎言和安慰都太辜负,她所需的已经不多。

念卿缓缓将口罩带上,拖一把椅子在屏风旁坐下,隔了半个房间的距离与她四目相对。

“他很平安,伤势都好了。”念卿轻声说,“现在他已回到南方,接受南方政府委任的军职。”胡梦蝶遽然睁大双眼,望了她良久,弱声问,“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念卿点头。

胡梦蝶垂在床沿上枯瘦的手,不由揪紧被单,“为什么?”

“他将家产捐赠南方作为军费,大批军火也一并捐出。”念卿语声平静,目光微垂,“他这个对外宣称的中立者、佟帅的秘密支持者,现在已经公开成为南方的追随者,他从军火所获之利益也全部归南方所有……除此,他将正式宣布与佟岑勋决裂,放弃在北方的铁矿开发协议,撤销原定的军工厂筹建计划。”

胡梦蝶眼中的震惊之色,随着她话语,渐渐被迷茫悲哀取代。

念卿抬起眼来,望了她,清晰缓慢地说,“如此,他以往向南方政要行贿的旧账则一笔勾销,外子与他合作往来之事也得到南方谅解。”

语音未尽,她似乎还有什么话,却终究只是转过脸去,朝着窗外将表情隐藏。胡梦蝶默然躺着,只看见她侧脸柔和起伏轮廓和耳鬓微乱发丝,良久地看着,心上一口怨气忍不住也吐不出——又是为她,不单成全她,还要成全她的男人。

“他到底欠了你什么,这样还……都还不清?”

胡梦蝶闭上眼,幽幽吐出这一句,黯无血色的嘴唇微颤。

念卿听着,依然侧首沉默,并不回答。

“为什么不劝止,你究竟要误他到什么时候?你究竟想要他……”一句恨声未成,剧烈的咳嗽袭来,胡梦蝶猝然将脸侧向枕畔,拿手巾捂了嘴,周身抽缩。可怕的咳嗽声像是从她腔子里引爆出来,要将这孱弱之躯炸成碎片。

念卿起身将床头水杯递给她,俯身欲扶她坐起。

胡梦蝶用尽力气将她推开,水杯倾翻,泼了念卿一身的水。

“你只看到他挥金如土,风流得意,你可知道他……他……”胡梦蝶伏在床沿,无力喘息,哀切地望了念卿,“他自小就机灵,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人能欺负到他……可他若真心对一个人好,便好得全无道理,宁肯自己吃亏也不让人有半分委屈……”她捂了脸,泪水涔涔,再也说不下去。

“我知道。”念卿淡淡开口,垂着目光,脸上神色深深藏起,看不见一丝喜悲。

她走到窗前,背向了病床,瘦削肩头显出一种孤峭冷意。

“南方陆军司令陈久善是外子的宿敌,他暗里扩充地盘,屯购军火,一直想借南北之争谋取私利。若南北和谈得以达成,他和一干主战官员首当其冲便要折损巨大利益。包括他在军政界的地位威望,也将受到外子的压制。”念卿回转身,直视病床上的胡梦蝶,“和谈之事搁浅多年,始终无人从中斡旋。如今外子正立于这风头浪尖,一力推动南北政府重启和谈。陈久善却倚仗大总统对他的信任,背后离间,趁晋铭与外子合作的证据落在他手里,诬陷外子借晋铭之手行贿南方政要,结党谋私,心怀不轨,以挑动大总统对外子的疑虑……陈久善曾在战乱中救过大总统性命,如今执掌兵权,手握证据,若被他在背后狠狠咬上这一口,外子多年来推动和谈的努力,恐怕就此付诸东流。”

她语声顿住,目光深深隐有锋芒,“晋铭兴建兵工的理想在于强国,若国家一日不得安宁,纵然大兴兵工,也无济于事。我欠他的情义,此生无以为报。但若说他所作所为仅仅只为儿女私情,那未免也太看低了他。”

阳光斜移,照在胡梦蝶全无血色的脸上,将她乌黑眉睫染上淡淡金色。她半睁着眼,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欢喜,又有些惆怅,“不错,他不是那样狭隘的人……晋铭,晋铭他早已长成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

念卿走到床前,将掌心覆在她手背,“梦蝶,我这就拍电报给晋铭,你要等着他回来,等他回来接你去南方,那里气候暖和,最宜养病,你会快快好起来的。”

胡梦蝶睫毛一颤,唇角漾起甜美笑意,眼睛阖上,呼吸渐渐平稳悠长。

念卿见她入睡,便放轻了步子,悄无声退出屏风外。

“他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子。”

病床上的胡梦蝶却梦呓般喃喃开口,闭了眼,微笑恬然,“我八岁,他九岁那年,他对他父亲说,长大了要娶小蝶做太太……表姐夫狠狠骂了他,要他改口叫蝶姨。他不肯,往后也从没叫过……少年戏言,他是早已不记得了,我也在徐家过了这么些年,原以为全都忘了,这冤家偏偏又回来,瞧着他,我真是欢喜……”

【卷四】萧萧落木 滚滚逝水

第廿八记(上)

北平城中第一支桃花绽开的时候,这场战事的硝烟痕迹也平息在一派升平景象里。

在霍佟联军的威势之下,北方各地散溃军阀纷纷弃战归附,宣布服从新内阁,拥戴新任总理与政府。溃逃西北的佟孝锡残部在榆林一带撞入包围,被迫向佟岑勋投降。蔓延四下的战火再一次被扑熄,古老的北平城又免去一次战火浩劫。

对于黎民而言,这是唯一值得额手相庆之事。

新内阁的上台与北方名义上的统一,在世人看来,不过是又一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利颠覆。那些名义上宣布了归附的军阀,依然保有独立武装,照样在一方土地上总揽军政大权,横行无忌,俨然土皇帝一般。就算是那佟孝锡,也只被安了个不轻不重的罪责,撤去一应职务,押回东北软禁了事。

见惯更替起落的老皇城,与世代生活在皇城根下的老百姓,对分分合合的政局早已波澜不惊。

总理府又换了新主人,墙还是那墙,瓦也还是那瓦,只不同的是,新任总理夫人将门前的石狮子打了去,重砌了一个西式喷泉。总理府对面的大宅原是一处前清王府,后来被傅家占去,而今傅家倒台,这富丽奢华的王府又住进了霍仲亨夫妇。

春日黄昏,薄云低絮,三两只倦鸟归巢。

风动垂帘,夕阳将碧瓦阑干染遍。

西厅里早早亮起灯来,将庭中一树碧桃照得影影绰绰,池中锦鲤翻波,搅起水声泠泠。

金丝楠木圆桌铺上雪白亚麻桌布,外头依次传菜,两名仆妇利落地将满桌精致菜肴一一布好,道一声“夫人请用”,便悄无声垂手退出门外。巨大的圆桌旁,念卿独自一人端坐,面对着象牙箸、净瓷碗、描金杯,和空荡荡的花厅华堂。

仲亨与子谦父子俩一同回了霍家大宅,府中也不过是少了两个人,却格外的冷清下来,仿佛里里外外人声人影都少了一半。念卿拿镂花小银勺有一下无一下搅着白玉豆腐羹,纵是出自妙厨巧手,奈何心不在焉,入口也便索然无味。

霍家大宅远在城南,算来他们也该到了。

今晚的霍家自是热闹。

念卿静静低了头,小勺滑过碗沿的轻微声响入耳异常清晰。

临到出门前,他仍同她争执,竭力想要说服她一同回去霍家,随他正大光明登门,让那些拒不承认她身份的族老族公好好看着,看清楚谁才是霍家今日的女主人。

她却不肯,宁愿惹他拂袖而去,也不肯同他一起回去那高门深院的霍家大宅。

“你怕什么?”他无可奈何地问她。

“不怕什么,我不乐意罢了,你别勉强我。”她这样答。

他十分失望,再不同她争执,沉着脸掉头而去。

纵是万般不悦,他也会依她,绝不勉强她做任何不乐意的事。

子谦却不肯依,倔起来谁也不会放在眼里,直接闯进来劈面直问她是否还在记恨当年的事,记恨霍家对她的不认可,因而不肯与父亲一同回去。他挚诚坦荡,向她应承,族公们早已放下成见,绝不会与她为难。

真是个傻孩子。

她不肯回去的缘由又怎好对他明言。

念卿笑一笑,象牙箸挑起珍珠米,送入口中细细嚼。

外头却传来隐隐声响,旋即是那响亮熟悉的脚步声……只听得仆妇在厅门外错愕道,“夫人,督军回来了!”念卿怔怔搁下筷子,来不及起身相迎,霍仲亨已大踏步地进来。

“怎么突然折回来,又有事么?”念卿诧异地站起身来,接过他的大衣。

“没事。”他今日未着戎装,一袭玄锦长衫,飘然有林下风度。

“你不回家去?”念卿蹙眉看他。

霍仲亨径自坐下,将袖口随意一挽,一面叫仆妇拿碗筷来,一面漫不经心应她,“我这不是在家么,还要回哪里去。”

念卿一时静默,也不再多问,亲手盛好汤递给他。

他给她挟菜,在她碗中堆出满满一座小山来。

“怎么样,这边厨子的手艺吃得还惯么?”他笑着看她,见她有些怔怔的,便伸手揉了揉她头发,如同对待霖霖一般,“愣着做什么,吃饭呀,我专程回来陪你吃饭的,怕你一个人冷清。”

念卿看着他,不说话,目光楚楚。

他笑了,攥住她的手,也不回避外头的仆妇,顺手一带便将她揽在膝上,“也罢……你的心意我懂得。既然你不去,我也不去,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有子谦回去也是一样。”

他岂能让她再受这样的委屈。

若将她留在外面私宅,仅他一人回去,坊间定又是一番蜚短流长,少不得又要提起霍夫人不得见光的名分出身。霍仲亨看着念卿,凝视她依然清亮照人,却已承载太多悲欢的眼睛,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不由收紧,将她紧紧地拥住。

“对不起。”他在她耳畔低低说出这三个字,将埋藏心底的无奈一并带出。

“仲亨……”念卿动容,将头枕了他肩膀,一时不能言语。

二人静静相倚,过了良久,她低低道,“我既已在子谦母亲的灵前跪了,便已立定心意,不会踏进霍家一步。这是我对她的应承,在霍家只有一位霍夫人,这是她应得的尊重,我不要同她争一个祖宗祠堂里的位置……只要在你身边,做你的妻子,对我已足够。”

“我明白。”霍仲亨叹口气,良久没有说话,掌心抚过她头发,任柔软鬓丝从指间滑过。

她也不语,与他十指相缠,倚在他身畔,心如海潮初定,月轮清照。

外面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远近灯火次第升起。

他笨拙地盛汤给她,迫着她多吃一些,看她不情不愿,便问,“你吃不惯北方的口味,不如再换一个南边来的厨子。”念卿蹙眉将不爱吃的羊肉挑出碗外,“我只想吃萍姐做的菜。”

霍仲亨笑容温存,“那好办,等这里事情一了,我们便回家去。”

念卿低了头,“霖霖的生辰就快要到了。”

“我自然记得。”霍仲亨点头,“你放心,到她生辰那天,我们必定是在家中陪她一起的。”

桌下咪呜一声,不知哪里钻来的一只黑色猫咪绕在念卿身旁乞食。

“这猫儿和墨墨幼时很像呢。”念卿俯身抱起它,挠着猫儿的脖子,低低叹了口气,“墨墨已长那么大了,养它的时候还没有霖霖,现今霖霖也快三岁了,时光果真催人老……”

“你说谁老?”霍仲亨板起脸,故作怒色。

念卿不由笑出声来,猫儿被他厉色一惊,跃下地一溜烟跑出门去。

第第廿八记(下)

入夜的王府大宅静谧幽深,庭台深阁都浸在水一般的月华里,湖石青苔,斜枝傍月,依然鲜朗的雕梁画栋,停留着昔日皇家荣耀。阶前浅草从中一两声鸟鸣啾啾,似犹在缅怀旧时繁华。只是人去楼空,江山易主,唯有长空素月,亘古相照。

“仲亨,我在想……很多年以后,后世会如何评说你。”念卿挽了霍仲亨臂弯,靠着他肩膀,悠悠笑着抬眸看他。仰首之间,清辉都落进她眼底,闪动盈盈碎芒。霍仲亨微微一笑,“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没有想过。”

念卿促狭地侧首笑,“说不定会将你说成荒唐好色的大恶人。”

霍仲亨赞同点头,“那倒也不假,我确是好色。”说着他便收紧臂弯,将她箍在怀中,低头浅吻她鬓角柔发。他身上温暖气息带了说不出的缱绻味道,似秋日森林中木苔之香,撩拨得她周身绵软,膝弯沉沉的,一时无处着力。

今夜月色缠绵,子谦不在府中,跟前也没有霖霖的吵嚷顽闹……二人相携走在深庭回廊,远离扈从之扰,事务之繁,又寻回暌违已久的清净与厮磨。

“明日你将电文通告全国,又要一石激起千层浪,只怕风波比往日来得都猛烈。”念卿叹口气,静静依在他胸前,“我真不愿你独自一人去挑这样的大梁,可这件事,我又不得不支持……你做了这样了不起的决定,若真能顺利施行,于国之功,足可令后世铭记。”

霍仲亨沉声而笑,“只怕不见得,你且看吧,明日电文一发,必然有人要说我主动废督是沽名钓誉、玩弄政治的把戏。”

念卿扬眉而笑,“玩弄把戏?你倒叫他们也拿自己身家权位来玩一玩看!”

废督裁军,不是霍仲亨的首创。

早在当年第一次南北和谈之际,以孟公为首的北方内阁便已提出“废除督军,还政裁军”的倡议。督军这一职衔原只是督察地方军务,却因长年军阀混战,地方割据之势愈演愈烈,原本与督军互为制擎的地方文职长官屡遭压制,权责旁落,形同虚设。

而地方行省督军一人执掌军政财大权,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甚至敢于对抗中央,以地域门系自成一党,与政府稍有冲突即宣布独立,得到好处便又暂时归附,屡屡出尔反尔,相互间争抢地盘更是干戈不休。霍佟联军此番以武力威迫北方军阀臣服,实现名义上的北方统一,坊间民众却丝毫不以为意——原因便在于,地方大权依然被军阀们割据,霍仲亨一旦撤军,大小军阀照样我行我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再起战火。

一个内阁从登台到倒台,慢不过三年,快则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