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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听到了梨浠的声音,梨云轻轻低下头,神情满是疑问:梨浠满脸倦态,竟还有心情吟诗?

在梨云的怀里微微摇了摇头,梨浠从那如梦似幻的回忆之中回过神来:“不过随口说说。毕竟花草依旧,物是人非…”

梨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客栈的床上,身上的被子算不上是很好的手工,可是面料却一点也不差,从这里可以看出来,金陵的经济水平远比她原来居住的小镇发达得多。在这样的城市生活,花费肯定要比原来多,就算洌昊那天留下来几百两的银子,也不代表他们可以不再工作的。如果不先找到可以租住的房子和稳定工作,他们很难在这里生活下去…

“云儿。”梨浠轻声地唤着,喉咙干涩得可怕,所以发出的声音也气如游丝。平常只要她醒来就可以看见梨云,可现在她呼唤了几声,也没有看见梨云的身影。

梨浠从床上起来,掀起了床前的帘帐,看见桌子上摆放着一碗药。药明显已经凉了,本该弥漫在房间里的药味也淡了许多。

梨浠用手端起了那黑乎乎的药汤,药汤还是散发着风寒药的味道,可是梨浠却没有喝下。因为她觉得奇怪,在她生病昏睡的时候,梨云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身边,更别说把药凉在房间内直至冰冷。

梨浠的身体算不上很好,感染风寒也如家常便饭,可是梨云对她的照顾可是无微不至,从来不会在她进食以前就把药煮好,更别说任由药汤凉掉了。

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如果这碗药是梨云煮的,那么梨云去了哪里?现在大概是午时左右,梨云根本无处可去…至少他会在她醒来以后才外出的。

如果这碗药不是梨云煮的,那么梨云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谁煮了这碗药?

梨浠连忙回到床边,她的包袱还好好地放在枕边,里面那包来自洌昊的银子还在,就连母亲的笔记也好好地放着,看样子不像有什么贼人在打他们的主意呢。

梨浠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支银制的发钗,那不过是非常普通的一支银制的发钗,式样老旧得就算拿去当铺典当也不值钱,可是这是她师父留下的遗物之一,而作用则是用来测试食物是否有毒。

银钗沾上了汤药,末端微微发黑,药汤中的确有毒。可是那样的颜色却不像是剧毒,也就是说,下毒的人并不希望杀死她。

心里的不安已经完全被肯定下来,梨浠只觉得一阵目眩,因风寒而发烧,这使得她的思维变得缓慢起来,怎么也猜不到梨云去了哪里,这碗汤药又是谁的杰作。

洌昊,那个有着一双漂亮眼睛,却又草菅人命的男人…

不会是他吧,他怎么知道她会来金陵?

一把抓起了床头的包袱,梨浠决定去找梨云。虽然在早上到达金陵以后她就因为发烧而昏睡过去,完全不知道梨云把她安置在一家什么样的客栈中,然后遇上了什么人,但是梨云的失踪,还有那碗被下了毒的药汤都足以使梨浠无法再安静地留在这里等待梨云了。

一定要去找梨云,在他遇上什么危险以前把他救出来,坐以待毙绝非她的性格!

客栈如她所料是一家非常普通,甚至有点简陋的客栈。那条已经有些岁月的木楼梯上,二楼是客房,一楼的大厅是饭市,一座淡黄色的屏风把一张坐下可以看到街道的饭桌与正厅隔开,就当成雅室了。这样的布置,根本看不出与普通饭店有什么分别。

但是,无意地一瞥而过,梨浠在二楼看见了那个从屏风后站起来为同桌人倒酒的男人——洌昊!

心几乎是慢了一拍,梨浠紧紧地搂着包袱躲到了墙后:“难道真的是他吗…”

云儿,你在哪里?

第七章 陷阱,外

“姑娘,你在这里干吗?”

听到了店小二好奇的问话以后,梨浠才从自己的沉思之中回过神来,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一脸惊讶的店小二。她根本不担心对方会伤害她,因为作为一个舞娘,在学习最优雅的舞步的同时,也得学会露出最动人的表情。

“我没事…”本来想要向店小二询问梨云的事情,可是这个店小二看见她会惊讶至此,证明他之前根本没有看见过她,也更可能没有看见过梨云,所以本来到了唇边的问话不得不咽下了肚子。

“啊,哦…”店小二还从没惊艳之中回过神来,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上来。

“我想问一下,今天有什么权贵人家来过这客栈吗?”梨浠认为,可以这样毫不犹豫地对付百姓的人必定非富即贵,也有可能是当地的达官贵人,所以向店小二打听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

店小二向一楼的大厅探了探头,然后老实地说道:“好像只有坐在屏风后的两位公子呢,刚才我去喂他们的马,那是一匹纯黑色的青藏马,个子又高又壮,一看就知道是好马。老板还说他们一定是非常有地位的大人物呢,绝对不能得罪。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在这里不过是点了一些小点心和一壶酒,居然坐上了一个多时辰,就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一直小声地说话…那个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店小二毫不忌讳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在梨浠听来,这番有意无意的说话却使得她心中的想法越来越被肯定下来,毕竟她和梨云从来没有得罪过谁啊!

在那小镇里,梨浠可谓是不识抬举地得罪了洌昊,然后她就和梨云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洌昊大概是从明苑或者逢仙楼的人那里听到他们要去金陵,所以才会追来的,那么…

梨浠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来:“请问这里有后门吗?”

“有啊…”

梨浠从包袱里掏出了一点银子作为报酬给了店小二,然后按照店小二的提示从客栈的后门走掉了。

如果洌昊是布局的人,那么在她就范以前,梨云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因为在那一夜,洌昊就很清楚梨云是她唯一的弱点。可也因为这样,才会有一个看起来粗糙,却无比伤人的陷阱。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梨云受到伤害,梨浠想。可是那个名为洌昊的男人不仅有着超群的武功,也有着如此蛮横的权势,甚至可能还有她无法想象的残忍,毕竟多年以来,被富贵人家玩弄致死的可怜人她也见过不少,只是她一直逃避着这样的命运罢了。

命运?

梨浠突然想起了赵恒,那个看起来温柔儒雅的未来大宋皇帝,虽然昨夜大家是不欢而散的,但是他给了她一块玉佩!

——如果遇上什么麻烦,只要拿着这个玉佩就可以到附近的衙门去,当地的县官一定会帮你的。

君无戏言!

一定可以获救的,只要她拿着这玉佩去衙门,那么就可以请求这里的县官为她把梨云从洌昊手中救出来了…

梨浠把包袱紧紧地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在街道上走着,生怕会遇上那些来抓她的人。可是她初次到金陵来,不可避免地必须通过问路才可以找到衙门所在的位置。

虽然可以说在风尘之中长大,但是梨浠其实一直被身边的人保护着,所以从来不知道那些希望得到她的人会使出怎样的手段,看似坚强的她其实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凶险的世界。

心里忐忑不安地,梨浠来到了衙门前。相比起金陵城内其他的建筑物,衙门显得破旧不堪,甚至就连鸣冤的大鼓也铺满了尘土。

不安在心里扩大,这样的衙门里头也许只有些不负责任的官员吧,向那样的人求助,他们会愿意帮助她救出梨云吗?

怀里的包袱显得有点沉重,脑子里的混沌感觉也不断扩大,梨浠知道自己的风寒已经非常严重,这点担忧让她更觉体力不支…

梨浠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踏上衙门的门阶,还没有来得及伸手敲门,门就自己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捕快打扮的男人,满脸的胡子,模样倒是比较像山贼。

男人看到梨浠却出奇地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他的模样并非惊艳,而是单纯的惊讶。

“我是来找县官大人的。”梨浠把捕快的神情看在眼里,她轻声说出自己的来意,然后把赵恒给她的玉佩出示给那开门的捕快看。

金陵始终是大城市,那捕快也算见过世面,当他看见梨浠手中的玉佩以后,吃惊得瞪大了双眼,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大人出行了…你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赶快回去吧。”

“我是来找县官大人的,自然是有要事…”

“都说了大人不在,快走!”捕快不让梨浠继续说话,“啪”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梨浠虽然觉得刚才的捕快神情古怪,但是却说不出一个头绪来,她不明白那个捕快看到她为何会吃惊,更不明白为何那个捕快在她出示玉佩以后要把她赶走!

他一定是认出了玉佩是皇室之物。可是既然认出了又为何要把她赶走?而县官大人出行这个理由也太模糊了…甚至连梨浠是报官的还是县官大人的访客都没搞清楚,就轻易地把她赶走了!

除非…他做贼心虚!

就在梨浠刚开始怀疑这衙门里的人有问题时,大门却再一次打开了,除了刚才那个满脸胡子的捕快以外,还有一个高个子,长得非常瘦削的捕快。这个高个子捕快对着梨浠咧嘴而笑,露出了他满是污迹的黄牙:“姑娘有什么事情找大人吗?”

“我希望县官大人可以帮忙找我的弟弟,我弟弟在今天中午过后就失踪了。”梨浠的话其实有所保留,因为她总觉得面前的两个捕快都不像是好人。

“姑娘可以进来详谈…”高个子捕快并没有把大门完全打开,而是仅露出一个人可以通过的位置,示意梨浠进来。

梨浠看着面前半开的门,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高个子捕快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半开着门不合常理,于是马上笑着说道:“要不姑娘从后门进来?那里可以到内院去,姑娘不是要见大人吗?可以在内院住下来,慢慢等。”

“我想…不用了。”纵然风寒让头脑混沌不清,可是梨浠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她连忙拒绝了高个子捕快的提议。

高个子捕快的眼里浮现出的一丝怒气转瞬即逝,很快地,他再次露出笑容来:“姑娘还是进来吧,大人很快就回来了。可是姑娘如果在外面等待的话,很可能会让风寒变得严重呢。”

“你怎么知道我感染了风寒?”

听到了梨浠的问话,高个子捕快愣了一下,满脸胡子的捕快不满地用手撞了一下高个子捕快的腰。

破绽…

“你快点进来!”高个子捕快也沉不住气了,伸手拉住了梨浠的手,想把梨浠拉进衙门去。

“放手!”

梨浠用力甩开了高个子捕快的手,转身就跑,万幸的是那两个捕快不敢追出衙门来,只好眼睁睁地让梨浠跑掉了。

看着梨浠的身影消失在街口转角以后,满脸胡子的捕快有点担心地说道:“那个姑娘好像有点背景呢,我们这次失策了,怎么去抓这样的人啊…”

“别怕。”高个子捕快弯下腰在门外捡起了那玉佩,呵呵地笑了起来,“的确是皇室御用的和田玉,不过我们把那个男的杀掉了,她也没有证据了。”

“杀掉?可是老大已经放他走了,说什么要怜香惜玉的…”

梨浠是被吓到了,她落荒而逃,却在转身逃跑的时候想起了梨云。那些捕快…那衙门里的人抓了梨云,虽然她想不到原因,但是绝对错不了…

“梨浠姑娘?”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梨浠一阵错愕,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边有一处大宅,而那个叫出她名字的人正好站在大宅的门前。

大宅两旁的石狮还绑着红绸带,证明这是某人的新居,甚至地面上还有鞭炮的红色碎纸,而且刚才一路跑来,梨浠似乎隐约听见了鞭炮的声音。

“梨浠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再次听见对方的声音,梨浠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然后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赵公子…”

“梨浠姑娘,你怎么一个人?”赵恒快步上前扶住了梨浠摇摇欲坠的身子,然后惊叫了起来:“你发烧了!”

“赵公子,请你…救救云儿…”

其实她并不希望与大宋的皇室有任何的联系,可是此时此刻如果没有得到赵恒的相助,梨浠觉得她将会永远失去梨云,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用所有的感情去疼爱的弟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恒微微皱起了眉头。梨浠在发烧,梨云却不知所终,是什么让梨浠发出那几乎是哀求的求救?

“云儿不见了…似乎是衙门那些捕快抓了他…”

第八章 聆听,夜

梨浠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她以手背触上自己的额头,已经没有烫的感觉,看来烧已经退去了,所以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只可惜那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云儿…”梨浠轻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她便清楚梨云还没有被救回来。

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梨浠拖着劳累的身体走出房间,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处一座华丽的豪宅之中,雕龙画凤的回廊,种着各种花草的院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过雨了,院子里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梨浠总觉得春天的雨是最温柔的,绵绵雨意,滋润着院子里的芭蕉,芭蕉出奇的绿,在一片浓绿中藏着几枝樱桃,那绯红在万绿丛中闹着春意。

房间的回廊下是人工的水流,如溪流一般的水环绕着院子,一层层地深入,如此鬼斧神工的建筑,倒有小终南之意。

夜色已浓,这个时候梨浠才发现回廊下的水面上漂浮着许多小灯笼。灯骨玲珑,用泪竹劈成,扎出莲花的样子。透过彩纸,火苗一闪一闪,在她面容上折射出淡丽的色彩。

莲灯?

梨浠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些莲灯,沿着长长的回廊向前。

莲灯顺着水流向前,终点是那建着一座凉亭的假山平台下,莲灯拥拥簇簇地围在凉亭之下,宛如一片片回归到花托上去的花瓣一般。

凉亭挂上了沙草编织成的帘子,厅内坐着一个人,那是赵恒。

和白天那一身墨绿的儒衫不一样,赵恒换上了金黄色的长袍,他坐着凉亭内的石椅上,面前的石桌上置着一盏灯。

赵恒看见了梨浠,便轻轻牵起了凉亭的帘子,让梨浠走进凉亭。他们的动作太快,帘子掀起放下非常迅速,那些被灯火吸引而来的流萤来不及飞进凉亭中就给帘子隔在了外面。

梨浠坐在赵恒的身边,眺望如雨的流萤扑向草帘,凝结着露水的草丛里,还可以听到一两声细若游丝的虫鸣。月光好像霜一样洁白,细细密密地从变化多端的云上洒下来,那画面说不出的悠闲。

可是现在不是悠闲的时候,她的心依然因为梨云的行踪而牵挂:“公子,舍弟…”

“梨浠姑娘不必担心,我派了人去衙门,也找到那些滥用职权的人了。不过在我的人去到衙门以前,梨云公子已经离开了。”已经知道梨浠要问些什么,赵恒便轻声打断了梨浠的话,“衙门的那些捕快一开始也没有料到他们惹上了不得了的人呢,当他们还想去把梨云公子抓回来已经太迟了。我已经派人处罚了他们,毕竟那些鱼肉百姓的人是绝对不能姑息的。否则那些捕快不就成了顶着朝廷帽子的强盗了吗?”

对于如何惩罚那些捕快梨浠根本不想过问,她微微地闭上眼睛,平抚下自己的心情,梨云竟然可以先走一步的话,至少证明他并没有受伤吧…

“放心吧,梨浠姑娘,我绝对会让你们姐弟在金陵好好地生活下去的。”

面对赵恒的诺言,梨浠抬起头来看着他,然后露出了无心的微笑:“奴家自然明白。毕竟,君无戏言啊…”

听见了梨浠这句话,赵恒先是一愣,然后便冷静了下来:“梨浠姑娘为何要用这个成语呢?纵然姑娘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至于…用这个成语吧?姑娘或许不知道,在我听来,这个成语有太多的意思了。”

“公子认为是什么意思,那么便是什么意思。”梨浠会意地笑着,她的笑容如花似玉,却笑不出半点真心来,因为她太清楚自己已经知道了太多“未来”了。

“梨浠…”赵恒的心里开始戒备起来,眼前的少女貌若天仙,甚至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有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可是当她自称“奴家”的时候,就像是在迷惑什么人,听得赵恒很不自在。

就算无心,赵恒也听出了梨浠话中的意思,那么一句“君无戏言”,已经包含了太多的含义,就算只不过是无心…

梨浠已经不想去纠正自己的说话了,因为她的心系在梨云身上,正因为这样,她非常清楚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有本事使他们姐弟俩在金陵平安地生活下去。

或许逃避的日子过得太久了,纵然她不过是十六的芳龄,可是一个舞娘最终也无法躲避成为舞姬的命运,她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为了弟弟梨云的安全,她必须躺到某一个男人的床上去。

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可以犹豫,她绝不会轻易地出卖自己。

赵恒轻叹了一口气,就算将来他真的如梨浠所言成为了一国之君,可是心里失去的东西太多,即使听到了这样的喜讯也高兴不起来呢。

“梨浠姑娘,你放心吧,我一定让你和你的弟弟可以在金陵平安地生活下去…”赵恒轻声地把自己的承诺重申,他的视线透过梨浠,仿佛看见了记忆之中那些已经开始模糊的景物,“长夜漫漫,想不想听我说一个故事?就当作是…我为你找梨云的报酬?”

“奴家洗耳恭听。”梨浠深深地俯首,恭敬却显得疏远的礼仪。

是的,他们只有谨守礼仪,才可以疏远,只有疏远,才可以避开那些会把他们毁灭的陷阱。

赵恒闭上了眼睛,趴在石桌上,开始喃喃地叙述起那个本来就是别人的故事:“皇宫里有一个名为‘绯’的少年,他是很久以前某一个大臣的远亲,在那个大臣被皇上铲除以前就送到皇宫里去当人质的,可是太子却从来不把他当成人质。绯很喜欢笑,他的笑容很漂亮,太子私下称他为绯颜,虽然是有点女孩子气的名字,但是绯颜却有着很大丈夫的性格,这一点和梨云公子出奇地相似。”

“嗯,是啊…”已经隐隐猜到了赵恒所说的并非什么故事,而是往事,梨浠却依然情不自禁地开口应和着。

“后来那个大臣被皇上处死了,之后绯颜就很少笑了。他只能安静地跟随在太子身后,很努力地做好本分。有人说他怕死,也有人说他希望通过得到太子的宠信而阴谋算计着谋朝篡位,可是不管那些流言说些什么,太子都把绯颜带在身边…”

“绯颜喜欢红色,于是太子把自己的寝宫都涂上了红漆,命所有宫女穿上红衣,甚至夏天挡蚊子的纱窗也得染红。绯颜喜欢灯,在傍晚的时候,太子就要整个寝宫挂满华灯,然后陪着绯颜看火光摇曳。绯颜喜欢夹竹桃,太子就在自己寝宫后的小花园内种满了夹竹桃,夏天的时候火红一片…”

记忆之中,大片大片的夹竹桃在夏风中燃烧起来,粉白或粉红的花朵逐渐变成了大红,一直摧枯拉朽至黑夜的深处。

“在重阳节的前一天,绯颜不见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赵恒才继续说道,“甚至与绯颜朝夕相对的太子也说不清楚绯颜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太子寝宫内所有属于绯颜的生活用品都不见了,简直就像是绯颜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唯一不变的是…那些红色的柱子、穿红衣的宫女,以及那朱红色的纱窗和院子里的夹竹桃。”

太子像是着了魔一样,命所有的宫人都必须去找绯颜,可惜找了一天也找不到。在那一天的时间里,太子病了。太子病得很奇怪,发烧,吐血,药石无灵。重阳夜,皇宫里有庆祝的宴会,皇帝会和他所有的妃嫔和孩子聚在一起。可是因为太子病了,所以皇帝就没有邀请太子。

赵恒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他比任何人都要看得多,所以心里的愧疚也更多…

就在这个时候,回廊上传来了脚步声,赵恒猛地睁开了眼睛,原来是伺候他的太监徐安…

“奴才拜见殿下。”在凉亭的台阶以前,徐安跪拜下来,“奴才是来复命的。”

“你退下吧,明天再说了。”赵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徐安离开。

徐安有点惊讶赵恒的回应,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赵恒,再看了一眼坐在赵恒身边的少女,他认得她是下午晕倒在门前的少女,是那种纵然在皇宫之中也非常少见的美女。江南之地果真是美女如云,难怪就连一向鲜少近色的三皇子寿王也会如此心动。

徐安暧昧地一笑,点头退了下去。

“公子请继续吧,重阳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见徐安已经离开以后,梨浠便催促起赵恒来,不能怪她,因为赵恒口中的这一个故事实在太引人入胜了。

“好的。”赵恒对着梨浠微微一笑,便继续说下去,“因为绯颜的失踪,太子已经非常伤心了,现在皇室的夜宴,皇帝竟然不把他这个继承人请去,也让他有一种被遗弃了的感觉,于是更是郁郁不欢。二皇子与太子是一母所出,感情深厚,他不忍太子如此颓废,便在夜宴上离席,亲自去了太子寝宫。本来打算与太子把酒言欢的,怎料他们在太子寝宫里那个种满红色夹竹桃的院子中,发现了绯颜的尸首。正确来说,是院子的井中。二皇子和太子一起把绯颜的尸首捞了上来,发现绯颜是被人勒死后抛进井中的。二皇子命所有的宫人不许外传,他要亲自的向皇帝报告此事,查明真凶,于是便马上离开了太子的寝宫。而院子里接下来的事情,二皇子就不知道了。”

话到这里,赵恒唇边的笑意竟然更浓,那样的笑容凄绝且冷漠,他看着梨浠艳若桃李的脸容,轻声地说着:“你知道接下来怎么样了吗?”

面对赵恒的问题,梨浠木然地摇了摇头,赵恒的表情太凄绝了,纵然是看惯了世间百态的梨浠也不敢去想象接下来的故事。

“太子遣开了寝宫中的宫人,独自一人搂着绯颜那已经发臭的尸首,却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哭声。他为绯颜穿上了红色的锦衣,而自己也换上了红色的长衫,火红火红的,就像是新人拜堂时穿的礼服,真的很好笑。纵然没有凤冠霞帔,没有众人的祝福,可是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新人。最后太子搂着绯颜的尸首,用红色的蜡烛点燃了寝宫那些朱红的垂帘,一间间房,一件件物件,全部点燃了。”赵恒顿了顿,然后用做结论的语气说道:“太子的寝宫失火了。皇宫里的人都慌忙地去救火,好不容易把太子从火场里救了出来。皇帝大怒,问太子为何要放火焚宫。太子看着皇帝傻傻地笑着,什么也没有说,二皇子想要说绯颜的死,却被太子阻止了。皇帝看着太子一身酒气,举止疯癫,于是便生气地下令罢免太子,贬他为庶人,次日早晨逐出皇宫。而且,太子放火焚宫一事不得外传,以免为皇室抹黑。”

“太子认为绯颜的死是皇帝的安排?”梨浠隐隐可以明白太子那种伤心欲绝的感觉,因为她还记得母亲自杀前一天夜里那样哀绝的神情。

“让绯颜死掉或许并非是皇帝的命令,毕竟皇宫之中人命本来就不值钱,得到了皇室宠爱的人往往都会死于非命,毕竟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现白头。”赵恒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不喜欢自己说的话,“其实,有人亲耳听见皇帝下令杀死绯颜,也亲眼看见绯颜被勒死然后抛尸井中,更看到了太子放火焚宫…多狠心的人啊,看见了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却依然冷眼旁观,最后落得从此以后夜夜失眠的报应,并且好像对所有人都感觉愧疚。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这个人…是你吧。”

没有否定梨浠的说话,赵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到了此时此刻,我都没有明白为何自己竟然不去阻止,眼睁睁地看着那么疼爱我的大皇兄堕落至此。他失去了绯颜,看起来是变得疯疯癫癫,其实他一点也不疯,疯的是皇宫里的那些人,只懂得对上奉承,对下剥削,表面上奴颜婢膝,心里却在骂你,看起来笑面迎人,其实都是口蜜腹剑。每天都要戴着面具做人,难道不是疯癫的表现吗?为了权势,手足相残,一起用膳也要唇枪舌剑一番,夫妻一场也会同床异梦。只想着明天如何对付这个人,后天又如何陷害那个人,永远不会知道,剃人头者,人也剃之…”

“所以你离开了皇宫,来到了江南?”梨浠其实在心里有一点同情赵恒,如果要她伤害梨云,她情愿去死也做不出来。手足相残,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是的,可是我却想不到,你竟说我会成为下一任皇帝。”赵恒看着梨浠,他的视线很坚定,“你说的预言是真的吗?”

梨浠犹豫了,怕预言不成真让赵恒空欢喜。可是根据母亲所说,那是“历史”,历史是不会因为任何事物而发生改变的,既然如此,为何不给这个伤心的男人一点盼头呢?

“是的,你将会成为皇帝,还有七年,七年而已。”

“如果我成为了皇帝,我一定会让皇兄的下半辈子好好地活下去,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