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冲他璀璨一笑。心底的悲哀突然远去了。

寒衣,也许你从来也不畏死,但是你也从来都知道能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生命灿烂如夏,也许再也找不到你的痕迹,但是你也一定不愿意我一直悲伤下去。

杀戮的时候很决绝,宁静的时候也可以很温暖,也许这才是在乱世之中应当存有的道。你用你年轻的生命在我心中烙下这一个信念,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再也不会犹豫,再也不会怯懦。

“阿九。”

花九夷回过神,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抚去脸上的泪水。花九夷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痛哭失声,伸手紧紧抱着眼前这个温暖而强大的身躯:“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哭了。长风你看着我,你一定要一直看着我。只要你看着我,我一定可以更勇敢。”

长风列缺沉默了一会,然后放松身体紧紧拥抱她,将她的头塞去自己怀中。

“阿九,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第二卷:携手篇 第六十四章:决战山谷

宽阔的山洞中,军中大小将领聚集在一处。空旷的内壁上,悬挂着侦察兵新绘制的山中地图样本。以披风的碎片为图纸,墨迹尤新。中间有一个用木桩临时拼凑出来的长桌,上面放着用沙土捏成的模拟地形,上面凌乱地插着数支小棋。只有其中一处高地上,巍峨地插着一面与众不同的黑旗。

“从对方人数外围的守卫兵来看,对方能战斗的战士约在一千左右。占据高地,扎寨安营,易守难攻,隐约成占山为王之势。若是强行攻之,虽吃力了些,倒也不至于拿不下。但探子回报,对方最近似乎也在整肃,有决意背水一战之势。”殷雷望着地图,沉吟着道。

长风列缺伸手捻着小旗,皱眉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毅然将旗子钉在了那面黑旗旁边,沉声道:“他们的守备看似在正北门百密一疏,我看却是诱敌之计。恐怕兵力囤积最重的地方,就是正北门。”

殷雷凝眉,一个小将已经率先抱了抱拳:“元帅,属下不明白。”

长风列缺冷笑道:“头人之子被我手刃。他们一定早有报仇之心。没有马上攻上来,反而加紧整肃,只能说明他们对我们还有所忌惮。可试想既然已经有此心,那留下一个陷阱,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小将略一思索,觉得他说的有理,便道:“那元帅心中,可已经有退敌之计。”

闻言,长风列缺只捻着小旗把玩,沉声不语。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一条良策,若是往日,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实行。但是此刻,他…

突然一个女兵通传了一声,进来行了一礼,道:“元帅,九小姐午憩已醒。”应元帅的要求,在九小姐午憩醒来后便要通报。

长风列缺突然想到昨日她在自己怀中失声痛哭的模样。那样用力地好像想将心中所有的不快全部都倾倒出来。又是那样努力,仿佛要紧紧抓住什么未知的力量,同过去的一切全部告别,奔向光明和温暖的希望。

他心底极温柔地动了动,垂下了一双幽深的凤眸。仿佛过了一世这么久,他终于道:“请九小姐过来吧。”

“是!”女兵领命下去了。

殷雷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九小姐精通花语,对于山中的地形布置应当比我们更加清楚。得九小姐相助,当事半功倍。”

长风列缺只在苦笑。仿佛极沉重,又仿佛极轻松。

我心知不该将你置于事外,可是私心里却想永远将你藏起来,谁也不让看见,也谁都不让你看见。仿佛只有那样才能确保你的安全,却即使那样也不能让自己安心。战场之上,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眨眼的犹豫,很可能就会葬送数万人的性命。那样的私心,是不是不该存在?又算不算是…魔障。

花九夷在女兵的引导下翩然而入。在列的将领,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她,只是已经有许久一段日子不曾正式相见了。然而此时一见,却觉得她的美貌更甚当初,更是多了一种让人不可逼视的容光。因为重伤未愈,她的脸色苍白依旧。然而往日那双纯洁无邪的眸子之中,却霞光流转,隐约有些喜悦和羞涩粼粼在内。她的肌肤愈发吹弹可破,自然地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泽,竟将她整个人隐隐点亮。

殷雷抬头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不敢再看。昔日在城外小林之中,她被妖物附身,当时的美貌逼人几乎让人不可正视。私心里总是觉得那是比本尊更美的。如今一见,虽不及当初明艳动人,却着实令人心中一阵阵地发颤。

对山中地形,敌方底细,在列谁也不会比花九夷更清楚。因为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曾经是那部族的聚居之处。她提供的信息虽然不能说是如虎添翼,但的确是有大帮助。

果然同他所料不差。长风列缺扬了扬眉,大手一挥,手中的小白棋准确无比地钉在了小黑旗的正北方,朗声道:“左先锋殷雷听命!”

殷雷转身行礼:“属下在!”

长风列缺沉声道:“你为主军,率领三百人从正北门正面突袭。易兆尚游为左右先锋,各率领一百人为双翼。本帅亲自率领两百人殿后!”

易兆和尚游各自领命。但同时心中又有些疑惑。殷雷道:“如此,孤军深入…”

长风列缺抿唇一笑,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对,孤军深入。兵之常道,在大举进攻之前,都会虚晃一枪,以探虚实。但本帅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他们以为我们会虚晃一枪掌握先机的同时也探清他们的底细,必然不会严加防御。我们偏来个以虚藏实!一举拿下这些祝融余孽!”

众人豁然开朗,各自分派过,领命之后便出去点兵。山洞里便只剩下还拿着小旗凝眉思索和低头不语的花九夷。

花九夷一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到骨节都泛白。然后一双手温柔地扶了上来。她抬起头,正对进一双深邃的眼。

“你和我一起去。”他伸手抚mo她的头发,温柔却坚决地道,“同我在一起。”

花九夷一愣,然后唇边绽放出一个绚烂的微笑。长风列缺微微失神,听见她低柔地道:“好,我们在一起。”

这一场战打的出奇的顺利。

长风列缺善谋略,为人虽大方随和,在四国却都以城府著称。他是最喜欢兵行险招的,每每一场战役之前的布局都叫人胆战心惊,完全猜不透他的意思,甚至在获胜之后也令人心有余悸。他是如此的自信,毫不在意地揣测人心,信手拈来,最喜欢往看似死胡同的地方钻,然后出其不意地打开生机。然而他却不自负,看似冒险,却绝对深思熟虑。世人少有人能懂得他。也许休将说的对,这个世间,或者真的只有他这个对手才真正了解他。

祝融人的部落果然如他所想的一样,根本没想到他们只带了三百人做先锋竟然会一攻到底,结果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震天的喊杀之中,他伸手拥抱身边如影随形的女子。她的长发简单地束成一个马尾,脸色有些苍白,出手却绝对凌厉,俨然已经是一员久经沙场的小将。于是他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她去守卫,畅快淋漓。

“我这一辈子,都决计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一分一毫。”他握住她的腰把她抱举起来,发出一声清啸。

士兵们在胜利的兴奋之中欢欣雀跃地欢呼附和。

第二卷:携手篇 第六十五章:妇孺

一夜之间,那个神秘部族的聚居之地便空了下来。能战斗的男子们全部转移,不知道退到了什么地方去。剩下的几十名女子,大部分都大腹便便,有的甚至临盆在即。还有便是少不更事的孩子。那里已经一片凌乱,但是男子们撤走太过匆忙,并未将物资带走。帛书军清点之后,便留下了百余人整肃这个山中村庄,供那些女子暂居。等到时机恰当,便将她们逐渐送下山。

这个村庄十分适合部队扎营。但是那些祝融人对这个地方实在太了解,防不胜防。又要顾及那些手无寸铁的女子。长风列缺深思熟虑之后,领兵退回了山谷。

这一日,长风列缺抱着花九夷,正在山洞之中研究山中地图。花九夷虽然不会画地图,甚至看都看不太懂。但是在长风列缺的指点下,还是能发现不对或是遗漏的时候一一指出来。她似乎觉得这是一项极有趣味的工作,发现不对时便会抓着长风列缺的手笑个不停,得意洋洋地指着那一处错处。

长风列缺把下巴抵在她肩上,看她的时间总比看图多。看得多了,花九夷想要忽略都难,缩着脖子道:“你看我做什么呀,看图啊…”

他失笑,伸手摩擦她细嫩的脖颈,不要脸地道:“这屋子里就你最好看,我不看你看哪里?”

花九夷无语,只管将头缩进他怀里,任他怎么逗都不肯出来了。

“不看了?你不是很欢喜么?”

“不看了不看了。”

长风列缺哈哈大笑,抱着她不肯撒手。他身上还穿着重甲,自然硌得她难受,也令他手臂不敢施力,怕伤到她。可是现在正值秋老虎厉害的时节,天气炎热的很,他非要这样抱着她,凉凉的硅铁总使她凉快一些。何况于公,他以身作则也是应该的。

正在此时,洞外一个卫兵突然来报,道:“元帅,九小姐。那部族中的一名妇人求见九小姐。”

花九夷想站起来,长风列缺却抱着不撒手,那士兵也只看地面。她只得无奈地就着这个尴尬的姿势道:“求见我?”这着实奇怪。

长风列缺皱了皱眉,第一时间道:“虽是妇人,但是不知她深浅。你还是小心为妙。”

花九夷不做声。长风列缺一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她心意已决,只得叹道:“那便在这里见吧。我守在里面。”

她只得依他。

那妇人被带进来时,已经只有花九夷一个坐在正中光洁的岩石上。花九夷是极重礼仪的,便站起来相迎。那妇人年约三十上下,相貌平实,隐约透着些与年龄不符的老态和憔悴。她似乎十分局促不安,抬头一看花九夷便是一怔,然后便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来。

花九夷谢过领她进来的卫兵,保持着距离亲切地道:“这位姑娘,您…”

那妇人慌忙下拜,花九夷下意识就想去扶,却想起长风列缺还在后面看着,只得按捺住那一份冲动,道:“姑娘,不必多礼。我并非军中军官,您无需行此大礼。”

那妇人却不肯起来,只道:“元帅夫人,实不相瞒,小妇人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请夫人务必答允。”

花九夷的脸一红,只道:“姑娘言重了,我与元帅…还未成亲的,姑娘唤我九小姐便可。”此妇人行为举止虽有些局促,却也得体,想来应当是好人家的女儿。想到这些女子的经历,花九夷心中不由得一酸,终于还是顾不得后面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上去将她扶起来,柔声道:“姑娘有事但说无妨。若是我能对姑娘有所助益,一定在所不辞。”

那妇人道:“此事,倒是不便直接去求元帅和诸位大人的…小妇人命苦,十几年前便被人从山中掳上来,吃遍了苦头…如今已经日久,也不知下面是个什么情况,家中是否安好。可是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这些苦命的妇人,都不是光明正大地出嫁的,归家去只会给家里添丑。何况山中岁月虽清贫了一些,却也安稳。我们寻思着从此便留下来吧。只要那群恶人不再回来…”她迅速抬起眼睛看了花九夷一眼,见她耐心地听着,面上并无一丝不悦,方才继续道:“请夫人一定要答允,小妇人是无论如何也无颜归家了。”

花九夷轻声道:“难道您不想家吗?”

闻言,那妇人泪流满面,狼狈地抬着袖子去擦,只道:“想来爹娘早当我们已经死了。我们现在回去,不过是平白添乱罢了。”

花九夷默然了。良久,她方才低声道:“如此,我愿尽绵薄之力。”等到山中战乱平息,她们也可以生活得安稳一些。到时候若是真的想家了,大可自己下山去探望父母。

直到送走了那位妇人,花九夷还在唏嘘不已。

长风列缺从后面绕出来,一把抱住她。他似乎很喜欢这样从后面抱着她。她一愣,伸手按住他在自己腰上的双手。他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便都按你的意思办吧。”只是稍微要麻烦一点,那些祝融人,因此也就一个都不能留了。

花九夷到底不如他深思熟虑,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个决定是要将那些人赶尽杀绝才能换来的。当然,长风列缺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夫人,有件事,本帅想同你商量一下。”他突然一下把她打横抱起来,引得她一声惊呼。

第二卷:携手篇 第六十六章 山中古墓

花九夷涨红了脸,心道,谁是你夫人。然而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甜蜜,只管把头依在他怀里,漫漫道:“说吧,只要不是要纳妾,一切好商量。”

长风列缺哈哈大笑,颇有趣味的眨眨眼,抱着她坐下来,把头埋在她颈间闷声道:“夫人纵使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纳妾。”他顿了顿,然后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低声道:“阿九,早日嫁给我吧。等祝融一退,我们便成亲。我实在是想要你。”

他在说什么,花九夷没有十分听懂,只知道他是在向自己求婚。但是他的气息过于灼热,喷在颈后敏感的肌肤上实在是令她坐立难安。她故作姿态地沉吟了一会,直到他在她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才嘤咛了一声道:“此事听你的便好。我没有什么要紧的。”

“嗯。”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力静下心来。嘴角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不可抑制地弯起。

那些祝融人的藏身之处,花九夷没有很费心就找出来了。他们绝对无可能能避过花草的耳目。只是他们藏身的地方,却着实诡异。花九夷查出山中有一处年代至少已经上千年的大坟,似乎葬着不知哪朝哪代的一位贵人。这处大坟深藏地下,规模大得简直难以想象。而最最可怕的,便是里面竟有猫鬼镇压。

古人相信,猫的鬼魂十分凶恶,甚至可以镇压恶鬼。当时便有专门的巫蛊,用自己的血养猫。所谓的猫鬼镇坟,其实不过是一块雕着凶恶猫鬼相和符咒的大石头,然而却邪得厉害,不由人不信。祝融人竟躲到了那里面去,着实扎手。因为那些女子,帛书军又不得不攻。何况军中对这些占山为王的祝融贼寇十分之反感,若是让他们同祝融兵连成一气,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因是上下一心想要除之而后快。

“墓中所葬,似乎是一位女子,得此厚葬,却为何又被猫鬼镇压…”花九夷伸手轻抚一棵树龄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参天大树,颦着眉这么说道,“乱世之中,盗墓贼十分猖獗。但是这个墓,只见有人进去,却从来也没人出来,恐怕十分艰险。不知道那些祝融人…”

长风列缺在她身后费力地仰起头看那棵大树,忍不住道:“难道这也算是一朵花儿?”她精通花语,他早就知晓。只是这棵…也算花?

花九夷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不但能同花卉交流,还能与一切草木说话。不但如此,我还能直接读到他们的心思…”她正说着,突然猛的一个激灵,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长风列缺还在看那棵树,听得她语气奇怪,不由得把挡在眼睛上的手拿下来,关切地道:“九月初四,怎么了?”

花九夷张了张嘴,眼睛瞪得圆圆的,正想说没什么,却已经被长风列缺在额头上弹了一下。

“说。”简洁有力的一个字。

花九夷抱着头,眼泪汪汪,他视而不见。心中却在窃喜,哈,很久没有这么干了,手感果然同记忆里一样好…

“没什么,上个月初三是我的生辰,我正式满十八岁了。”花九夷一抽一抽地道,死死地盯着他闲适的双手,就怕他又做出什么事情来。

闻言,长风列缺倒是一愣,也不管身后还跟着士兵在看,伸手把她从露出地面的巨大树根上抱下来,柔声道:“先前怎么不说?”他这话问得无理。那个时候花九夷好像还没上山,正同寒衣往这里赶呢。

真是,别致的生辰礼物啊。花九夷黯然地别过头,只道:“我给忘了。或许是因为我已经正式成年了,所以能力更强了吧。”

长风列缺扒拉着她的手指,不说话。心中却打起了小算盘,她明年的生辰,他一定不会忘记。

回到山谷,他们又一同与殷雷等商议了神秘大坟的事宜。

尚游不禁道:“如果那个坟真的有九小姐说的这样凶险,那那些祝融人,大概早已经死在里面了。”

花九夷低声道:“这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据我所知,他们早已经知道了这处大坟的存在,而且早有人进去过,只不过只进到外围便出来了。之后便一直将这处山坟当成神明供奉。”

长风列缺略一沉吟,便道:“军中可有先前做过摸金盗墓勾当的?”

不一会,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便被带了进来。殷雷认出这是新近入伍的新兵,倒是笑了一笑。

小伙子姓李,名叫李盘,人一般都叫他小李。小李年纪虽轻,入伍之前却到底是在外头闯荡过的。列位军官在上,他也不紧张,只大大方方地行了礼。抬头看到花九夷,一愣之后倒是冲着她直笑。

第二卷:携手篇 番外:人生只如初见。

四年前,他在一群府兵的拱卫下,远赴边疆。

行军整整二十日,终于走出了有大片城镇的百姓聚居处。原定路线上的草地因为大雨滂沱而形成了许多泥沼,全军只能绕路行之。走过这一片稀松的丛林,边疆便遥遥在望了。

难得见到似这般渺无人烟又不显得荒凉之处,将士们心中不免有些雀跃。那一波幽幽碧潭,那一处清朗苍穹,水天连处碧云袅袅,抚平了他们干戈铁马的疲惫。

一个年轻将领四处观望了一下,策马上前对他道:“大将军,听说这里就是蓬莱仙境的外围。蓬莱岛上有一位蓬莱天尊,是一位绝世高人。他为人慈悲,只是不喜欢别人打扰他。我们若是要从这里过去,恐怕会遇到一些机关。”

闻言,长风列缺略一沉吟,便摆了摆手,令众人停下,道:“青墟,你先去探探路。”这次带出来的都是家兵,不似沙场老兵见惯生死。若有突发状况,恐怕难以从容应付。

“是!”刚刚上前禀报的青墟将军沉声一喝,策马就要前行。

然而他才走了不到两步,就见眼前突然一阵飓风袭面。马儿们顿时不安分起来,嘶鸣声和配马的将领低沉的呼喝响成一片。人心刹那惶动。

长风列缺刚毅的薄唇紧抿,在稳住胯下坐骑的同时,也在迅速调整自己的心绪。

“大将军!好古怪的妖风!要小心为上啊!”青墟大喊着,长剑一挥,喝道,“大伙不要乱!全部稳住!”

长风列缺在飓风中艰难地睁开眼,正看见几片寒光从风中疾射而来。他心中一惊,抿唇长枪一展。“刷刷”几声,枪身上被钉上了几件事物。他低头一看,见竟是几片普通树叶,切入颇深!

他面色一沉,喝道:“众将士!全部趴下!”

身后响起几声哀号,但紧接着所有人都已经得令将手中的兵器放下,自己也迅速抱头趴下。长风列缺翻身下马,长枪迅速挑了身侧几匹马的屁股。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全都头也不回地向远处奔去。

“大将军,可是有人袭击?”青墟手中紧握着长剑,伏在长风列缺脚边大声问道。

长风列缺薄唇一抿,一声不发地艰难举步向不远处的几匹战马走去,手中紧握着长枪。如刃的飞叶不停地旋过他身边,划过身上的盔甲发出比风声更加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自然知道不是有人袭击。从刚才刺入枪身的飞叶来看,恐怕并非是人力所为,而是这场妖风外围的风力大得可怕,卷起落叶,竟成兵刃!放跑战马,是为了避免马儿在惊慌之中踏伤士兵!

被挑中的战马嘶鸣一声,纷纷不顾生死地向风中奔去,然后悲鸣着被卷伤。长风列缺心中不是不难受。

“大将军!”

听到身后的呼唤,长风列缺猛一回头,就见一个巨大的黑影铺面而来。他眉心一跳,还来不及动作,手中的长枪就已经凭着风力深深地刺入那物。他这才看清这是一株似是被拦腰折断的大树!

四国上将,皆视贴身兵刃如性命!

帛书第一将长风列缺咬牙不松手,飓风似刃一般擦过双手裸露在外的肌肤,然而在这种境地之下,却连疼痛都显得不真实。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角力!

突然,风声清晰地送来一名少女的呼唤:“千红!千红!你在哪里啊?”

长风列缺心中一紧,手中越来越沉,眼角已经有青筋曝露!

隐隐听到动物的悲鸣,花九夷抬眼一看,吓了一大跳:“天哪!龙雀妖风?!”虽然还在几里之外,可是那边惊天动地的一片残败景象,分明就是这一带时常作乱的妖风龙雀!

“难道有生灵被困在里面?”花九夷顾不得再去找不知去向的侍女,提着裙子大步跑向那里。

然而龙雀似是感觉到了她身上所带的镇风铃的气息,陡然狂暴起来。长风列缺只觉得一直与自己相抗衡的力道剧烈地扭曲了一下,他甚至看见自己的护腕“啪”地一下碎裂。他在心中咒骂一声,陡然改变的风向却扭转了那棵断树!

“嘭”地一声,断树的一端狠狠撞上长风列缺胸前的盔甲。

花九夷跑了几步,却见眼前一阵飓风以摧枯拉朽的来势席卷过来。她一惊,提着裙子迎了上去。

朦胧下,他仿佛看见了一张布满焦急的娇俏少女脸。手中的力量和他的神智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他闭上眼之前,用尽全力在心中呐喊了一声。

快跑…

花九夷脚下一顿,却见与大风一同席卷而来的断树迎面铺来,上面似乎还挂了一个人影。她心中一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快跑啊…

飓风在就要触碰到她的时候一瞬间烟消云散。她终于看清楚了手握着剑挂在那棵断树下的那个人影。

果然有人!刚刚果然是有人在叫她快跑。

一个愣神,她的肩头已经被断树扫中,撞倒在地。所幸她身材娇小,一下子被撞倒之后,那断树便从她头顶砸了出去,落在了地上。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闷哼。

花九夷顾不得自己肩头的疼痛,急忙从地上站起来向被压在树下的那人跑去,一边恨恨地道:“好卑鄙的龙雀!竟然想利用断木伤我!”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那人身上的断木搬走丢去一边,才跪下去查看伤者:“嘿,您还好吧?”

见他血迹斑斑的手还紧紧地握着那柄看起来十分古旧的长枪,她不由得笑道:“真是固执啊。”说着,就想去把他的手掰开,好查看他的伤势。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痛得她几乎要大叫。她抬头一看,却见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瞪着她。

她吓了一跳,这才看清楚这人的样貌。他头上的头盔已经被风刮得歪在一边,只见他眉宇间深如刀凿,一双幽黑的眸子凌厉却不带丝毫戾气。他的脸盘偏瘦削,即使肤色略深也显得十分清俊。但是…

“比起蓬莱,您还是差得远”,花九夷见他醒了,显然十分高兴,连被他握痛的手腕和肩头的疼痛都忘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身上那一身极重的盔甲,脸红红地笑道,“您是将军?还是士兵?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面前这少女脸红红的,似是有些害羞。她的声音清脆如铃,那双眼睛笑意盈盈,仿佛不谙世事。长风列缺的心一松,只觉得难以言喻的疲惫席卷而来。他的手松开了。

花九夷毫不在意地揉了揉其实极疼的手腕,皱着眉笑道:“看来您伤得不轻。”说着,便从他身上探过身子,用力去拔刺在断木上的那柄长枪。

她身上有一股令人极舒服的香味,像是某种清雅的花香。长风列缺微微闭上了眼睛,左手抬起来,又垂下去。她就像正跪在他臂弯里。他甚至能感觉她身上绵绵的温热。

枪头刺入极深,花九夷肩上又有伤,是故直憋到小脸通红她也没能拔出来。她精疲力竭地伏在长风列缺的胸膛上直喘气,一双眼睛却还是直瞪着那柄枪,说不出的委屈和倔强。

长风列缺忍不住道:“不要紧,我手下的兵士很快就会找过来的。”

花九夷回过神,惊叫了一声,赶紧跪直身子:“真对不住!您一定受了很重的伤,我还这样压着您。”说着,她便脸红红地去解长风列缺胸前的盔甲。

长风列缺的心又是一紧,却没有阻止,只随了她去。这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天生便有叫人信任的能力。

解了盔甲,花九夷又脸红红地去解他的衣襟,一边解释道:“我的侍女也很快就会找来,我也不能呆太久,又不想将您丢在这里不管,所以要先给您治伤。请您不要介意。”

长风列缺沉声不语,算是默许了。

花九夷从腰间解下一柄精致的小匕首,比划了两下,抚起了自己的袖子。长风列缺定定地望着她,生平第一次毫无抵抗之力地与一个拿着匕首之人靠得这样近。

寒光一闪,他眉心一跳:“你做什么!”

花九夷吃痛地皱着眉,脸红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专心致志地将自己洁白皓腕上的血滴去他胸口的一大片伤口上,柔声道:“您不要紧张,我不会乱来。我的侍女懂得医术,可是她不在身边,我只能以自己的血来救您。我虽然不精通医术,却看得出来您已经伤及肝脏,若是不及时处理,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滚烫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他心口的位置上,直烫入他的心底。疼痛逐渐消去,他的胸口却莫名地紧缩。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九夷”,花九夷的脸还是红红的,好像她的脸从出世到现在就是红的一样,她一边忙碌着,一边笑道,“不过蓬莱说,我不可以随便把姓氏告诉别人。蓬莱的话我不能不听,请您见谅。”

九夷,西方花神之名,可以自己的鲜血替人疗伤的女子。

所以,她是花九夷。没想到她竟一直在蓬莱天尊的身边。

长风列缺动了动嘴角,极隐秘地笑了笑。花九夷替他滴血疗好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咦,您笑什么呀?”

“没有。”长风列缺顾不得惊讶这样细微的动作怎么会被她发现,他费力地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到她手中,握紧。她的手指柔软而光滑。

“这是…”

长风列缺正色道:“这是在下的贴身玉佩,算是报姑娘的相救之恩。姑娘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

花九夷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面上突然热气更甚。手指滑过起伏不平的玉身,那上面仿佛还有他身上的温度。她心头一阵猛跳,极郝然地别过了脸,突兀地道:“对,对不住,我的脸,总是这样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