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列缺被她这句话里的某个字取悦,迎着朝霞嘴角一扬,没说话。

花九夷又道:“你好端端地,罚他们去面壁去什么?”

长风列缺道:“你不觉得这样比较省事吗?”

花九夷一怔,然后叹了一声,.道:“你这样是没有用的。青墟大人和丹夏大人都如此冲动。不如,让我和丹夏大人谈谈吧。”把他们关在一个屋子里,恐怕什么也解决不了。

回到屋子里,自然也睡不着了,只.能准备洗漱。长风列缺道:“明天吧。军令如山,既然已经下了令,就不能随意更改了。”

说起来,这件事情,青墟也够冤.枉的。这两天他是比较倒霉。先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求亲,却遭到拒绝。然后是出去买醉,酒后失德差点被没耐性的长风列缺打断一根肋骨就算了,竟然喝到假酒,让他结结实实难受了一整天。他都这么倒霉了,脸色肯定就不好看。长风列缺这个没义气的,把他往千红屋子里一丢,就拉着花九夷走了。

青墟是谁?军中第一美男子。千红是谁?蓬莱岛出品.的如火一般明艳的美女。孤男寡女,在一个屋子里呆了一个下午。再被一些多嘴的下人看了去,再传到看似呆板实则敏感之极的丹夏耳中。其实,他要是没有在前一天求亲,丹夏的反应还不会这么大。但他一求亲,丹夏虽然拒绝了,却变得敏感起来。就算是军中美男子,在感情路上那也是个新兵蛋子,三番四次地受打击,任谁也不能一下转过弯来,知道去体谅女人。

两人共处一室一整天,果然如花九夷所料,根本就.半点成果也没有,出来的时候倒是谁也不发脾气了,但是谁也不理谁了…不说丹夏,首先青墟的自尊心就已经饱受打击了。无论外人看来如何,他向丹夏求亲是绝对诚惶诚恐的,丹夏拒绝了他,竟然还要搬走,这对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军中第一美男子,就这么,自卑了。

这天下午,花九夷正和长风列缺在亭子里下棋.赌茶。比起在战场上纵横多年的长风列缺,花九夷的手法可以算是奇臭,长风列缺完胜了好几局,喝得肚子都胀了,不由得抱怨道:“这是罚呢,还是赏呢?不如换成酒,输的人喝酒吧。”

花九夷正在收.拾棋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嫌我棋艺不好,可以不跟我下。”

长风列缺一怔,赶紧道:“我可没这么说,你可别又发脾气。”

花九夷一丢手上的棋子,道:“不下了。我又赢不了你。”她是极温顺的性子,骨子里却是个不愿意服输的主。这样从头输到尾,实在是让她着恼。

长风列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像小猫一样乖顺的女子这次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生气了,他又说错了什么话吗?本能地先讨好,探身拉住了她的手,道:“那什么,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别生气好吗?我不是有心的。”

花九夷看了他一眼,有些愧疚,道:“我不是生你的气。”她这是迁怒,无赖。

长风列缺松了一口气,正要再询问,却有一个青衣侍女引了一人上来。那人分明穿着官服,看样子是个京官。长风列缺不动声色地松开了与花九夷交握的手。

“下官兵部侍郎白研墨,见过长风将军。”

叫将军,那是死忠的后党。长风列缺一眯眼,认出这是熟人。以往在京城的时候,此人曾经一掷千金和他抢过花魁。想到这个,他下意识地看了花九夷一眼,却突然发现,那个是谁他都已经记不起来的花魁,侧脸竟然长得和花九夷有些像…他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要赶紧打发这人走,绝不能节外生枝。

遂端正了一下坐姿,他道:“原来是白大人,请不必多礼。”

白研墨也不客气,一抬头就先看了花九夷好几眼,从头打量到脚。花九夷也大方地让他看,只是有些莫名其妙。

他道:“下官觉得,这位小姐,似乎和下官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长风列缺登时冷汗直冒。却听花九夷轻声道:“这位大人,恐怕弄错了。婢妾出身蓬莱岛,一出岛就追随在元帅左右。”原来她见此人修眉白脸,神情端正严肃,行礼也恭谨,却很有一些不屑的意味在内。又听他说他姓白,料想当是王后族人。何况能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又很有一些自命清高,自然是白华王后宠爱的后辈。花九夷不知道为什么,就看他不顺眼起来。心中有一些为长风列缺鸣不平的意思。

他是王后的骨肉,十几年前就像被放弃一样流落街头就算了,如今还被这样薄待。这个后辈,凭什么仗着王后的宠爱而目中无人?

白研墨略一怔,道:“是下官唐突了。下官只是觉得小姐长得和那位故人有些相似,并非以为小姐就是那位故人。再则…”那位故人,如今已经做了他的妾室,更不可能误会。更不用说这二女子,只是有些相似,并非完全一样。

花九夷冷笑,不客气地道:“婢妾已为人妇。”只是相似,你就敢当面唐突别人的女眷?未免太不把主人看在眼中。

长风列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好奇地看了花九夷一眼。她平日里柔顺,曾经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自认倒霉,从来也没有这般犀利刻薄的时候。何况这白研墨究竟哪里得罪她了,让她咄咄逼人至此?

白研墨虽然年轻气盛,但能坐在这个位置,也是有些本事的。眼见莫名其妙地被刻薄了几句,他也只是一怔,然后转向长风列缺道:“是下官失礼了。下官此次前来,是作为丞相大人的副手,使臣队伍的先行官,特地来与将军会晤。”

长风列缺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丞相大人何时能赶到?”

“如无意外,最迟五天,最早三天。”

长风列缺道:“如此,甚好。白大人,请书房一叙吧。”

花九夷跟着他站了起来。却见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冷淡而疏离,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把棋盘收起来,下去吧。”

花九夷一怔。

他又道:“没有吩咐,不得打扰。”

花九夷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隐约又有些明白,只淡淡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女子礼仪,道:“是。”

白研墨在一旁看着,亦不动声色。

长风列缺不让她跟,她一个人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觉得有些坐不住。遂跑去找千红说话。眼看着吃晚饭的时辰到了,长风列缺还没有回来,她也闷得无聊,便去丹夏房里,和丹夏一起吃饭。

丹夏面色还有些难看,但是比起早上,已经镇定了许多,起码不闹着要走了。对于花九夷这个不速之客,她虽然没有表示出欢迎的意思,却也没有赶人。

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

侍女来收碗的时候,花九夷才表达了一下关心:“丹夏大人,您的伤势…”

丹夏道:“已经无大碍了,多谢九小姐关心。”

花九夷道:“怎么说大人也是为了救我,才受此重伤。”

丹夏道:“这是职责所在。何况就算不是为了九小姐,以我的能力,独战生将,大抵也是这个下场。说起来倒是九小姐救了我一命。”

花九夷垂着眼睛,叹了一声,道:“其实大人,您又何必这样固执。大人兴许不知道吧,昨日青墟大人出去买醉,却喝到假酒,差点送了命…”

丹夏眼皮一跳,却没有说话。

花九夷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地道:“我知道大人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青墟大人却未必会晓得。他只会想,您是觉得他厚颜无耻,觉得不胜其扰。大人,您…”

闻言,丹夏有些激动,截住了她的话头,颤声道:“您又知道什么?您当初说过绝对不会喜欢长风大哥,如今还不是食言…你们蓬莱岛的女子,自恃貌美,便不把别人看在眼里了么。请您不要再说了!”

花九夷怔住了。她没想到丹夏的心里,却是这样想她的。她也没想到丹夏这是因为千红和青墟昨日在屋子里呆了一个下午的事情。一时之间,除了震惊,她还有些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只道:“是,是我逾越了。只是丹夏大人,我却还是要奉劝您一句,美貌,并非女子的生命。您是帛书坤将,一代名将丹夏,不是要以色娱人要被当做玩物的女子。您若是还这么想,要彻底伤了青墟一片心意。”

“帛书有无数美貌女子,可是却只有一个坤将丹夏。您绝对有资格,站在青墟大人身边。您若是离开战场,在闺阁之中静心休养几年,再盛装打扮,您也可以成为一个美貌的女子。可是,这是您要的吗?您应该为您身为将领能够与青墟大人并肩作战而骄傲。青墟大人遇到危险,一百个美貌女子也无法相救,您却可以!”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青墟大人却不会像您这样想。他怕是只觉得,他的一片心意真的都让您弃之如敝屣了。至于我,很抱歉我说话不算话。可就算是得天下人诟病,我也不后悔!”

言罢,花九夷站了起来。因为丹夏的话,她觉得有些站立不稳,只勉强道:“是我不该自以为聪明,来对您说这样的话,您若是不愿意听,大可当我从来也没有来过。”说着,她就脚下虚浮地要往门口去。

一只脚踏出门槛,突然听身后传来一声抱歉:“对不住。”

她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只听丹夏道:“是我迁怒于您。点点的事…其实与您无关。”

黎点点。一提到这个名字,花九夷心中又是一酸。她只低低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就掩面而去。

跌跌撞撞地回了屋,门是开着的她也没有注意到,一头栽了进去。长风列缺赶紧伸手接住她。

“怎么回事?不舒服?”

花九夷摇摇头,窝在他怀里,不说话。

长风列缺怔住。半晌,才道:“我今日不是故意冷淡你。只是…这里头有些缘由,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花九夷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长风列缺叹了一声,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不要吓唬我,我胆子小得很。”一国上将竟说自己胆子小,也算是个冷笑话了。

花九夷却很不给面子,也不笑,一把推开他,转身去关了门。

长风列缺锲而不舍地捏捏她的手,勉强笑道:“你再这样,我可要多心了。”

“我没事,只不过…算了,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吧。”她不自觉地用了和他一样的口气。

长风列缺不由得苦笑。他知道她刚刚是去了丹夏那里,却想不通,是丹夏惹她生气了,还是她还在生他的气。他道:“不然我教你下棋。”

她摇摇头,道:“围棋这个东西,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道理我都懂了,你又要如何教我?”

他还要说话,她却道:“我没事,真的没事。你不必挂怀了。对了,今天那个白墨水大人和你谈了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

长风列缺失笑,拉着她坐去桌边,道:“白墨水?亏你想得出来。”说着,他眯起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的意味。只听他道:“他来,还能是为什么。阿九你听着,绝不要给这个人好脸色看,能盛气凌人,就盛气凌人,能叫他哭,就绝对不要叫他笑。不然,他还以为你对他客气,是有所企图。”

花九夷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长风列缺爱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伸手摸摸她的头,索性把她搂进怀里,才继续道:“王后既然认为我居心叵测,我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我们谈的是祝融之事。这次的祝融内乱,义军首领名叫左慈。他原是句芒人,早年到处演说,鼓动百姓。句芒也放着他不管。因他不曾招兵买马,所以谁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可是谁知,他竟然鼓动了祝融几个掌握着兵权的地方节度使和将领,起兵造反。其中就有名列祝融八将之一的开将。现在开将已经被休将捕杀,反贼内部也分裂开来,左慈被人刺杀,生死不明。”

花九夷道:“所以,祝融的情况已经基本上稳定下来了?”

长风列缺道:“也不能这么说,有些子军阀还是打的一塌糊涂。但是,我们和祝融早则三年,最晚五年,就又要开战。在这个当口上,王后不敢动我。你我可以再跋扈一点。”

他分明是开玩笑的,花九夷却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有些心酸,低声道:“长风,我们不如归隐。”

长风列缺冷笑:“哪有这么容易。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来得罪了多少权贵。一旦手中没有兵权,这些人没有了忌惮,你我就算归隐,也会永无宁日。”起初,他跋扈,是故意和国主和王后过不去。到如今…不提也罢。

花九夷默默地不做声了。

长风列缺亲亲她的头发,低声道:“可是阿九,这些年了,我也倦了。有你在,我才觉得开心一点。等这次四国会谈结束,我陪你云游四海一年,若是能从此淡出,我们就不再回来,你说好不好?”

虽然知道,淡出不过是安慰之语,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她道:“那么,若是叛军的首领未死…”

长风列缺嗤笑一声,道:“那他也掀不起大浪来。你想啊,他自己不招兵买马,却想着借用那些军阀的兵马,若是没有给出足够的好处,谁会替他卖命?他又凭什么让人家给他卖命?更何况,那些军阀,个个居心叵测,哪个不是一肚子的算盘。再来多少次,也是要内讧的。”

花九夷道:“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反呢?他身为句芒人,跑到祝融去造反也就罢了,他还敢借祝融人的兵马。若是为权,他一个外人,难道那些本土军阀还能奉他为主不成?就算造反成功了,让军阀某一位头领顺利当上国主,那他这个造反的首领,留着封官自然不合适…莫非是受人指使?”

第二卷:携手篇 第八十七章:捡回一个奇怪的人

第八十七章:捡回一个奇怪的人

长风列缺笑道:“还是我的阿九聪明。你却不知道,这个人造反,不是为了权柄。至少他是这么说的。”他略一顿,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那样,戏谑地笑道,“你若是听过他那些演说,你便知道了。他到处宣扬什么民贵君轻的想法,说什么要推行禅让制,什么杜绝战争…”

花九夷轻声道:“可是,民贵君轻,却是圣贤之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禅让制虽然不现实,却也是上古贤君的做法。能杜绝战争自然是再好不过。这些事情虽然听起来奇怪了一些,但却也都是好事啊。”

他在她的小脑壳上弹了一下,笑道:“傻孩子,这只不过是权谋之术罢了。百姓其实是极容易满足的,你让他们生活安逸,他们就奉你为明主。相对的,国主的日子不但更好过一些,还成全了他们千古流芳的美名。可是,若是百姓不再安于安逸,而是要向国主提出要求,要和国主一样享有权力,要国主像他们一样过清苦的日子,要王族宗室不再有任何特权…你认为,国主会怎么样?”

花九夷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有些懊恼地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这些道理好复杂。这么说来,那个左慈,是一个痴心妄想的可怜人了。”

长风列缺道:“自然是的。至少如今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实现他的梦想的。祝融全民尚武,野心勃勃。这是左慈能成功造反的缘由。但祝融国主重罗是众望所归,算是个明君。左慈要驱动那群军阀,给出的诱饵自然是权力。而可笑的是,他偏偏是宣扬所谓平等的…”

花九夷道:“长风,我为什么总.是觉得他是句芒的棋子?而句芒这次发起四国会谈,只怕也不安好心…”

长风列缺轻轻抚摸她的嘴唇,道:“.这个,不是我们要想的。就让那些醉心权谋的人去烦恼吧。我们,只管守卫好国土,就够了。不过句芒人,还真是让人讨厌得紧。对了,你还没见过玄武人。玄武人常年居于雪山,跟我们长得不太一样…”他仔细想了一下,努力描绘道:“银色的眼睛…很冷漠的样子。”

花九夷好像没有什么兴趣,拉.着长风列缺的手,轻声道:“那么,这次四国和谈,大概要多长时间?”

“多则一个月,少则半个月。两个月之内,我们一定可.以回帛书。”长风列缺抱着花九夷,有些兴奋起来,道:“阿九,我义父义母看到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花九夷心道,只怕王后不会喜欢我。但是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因为白研墨,他们行事稍微避讳了一些。这两天.都是长风列缺和青墟一同出去,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也都是一身酒气。花九夷有时候也跟千红结伴出去随便走走,买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即使长风列缺对千红有诸多不满,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花九夷出门,千红是随行保护的最佳人选。

秉持能跋扈就.跋扈,能招摇就招摇的原则,花九夷掏钱的速度比撒钱还快。只要有些稍稍喜欢的东西,就恨不得把人家小贩的整个摊位都买下来。人家说什么她都说好,拿出什么东西来她都买,小贩看到她,简直比看到祖奶奶还亲。甚至,从不与人相争的她,还在雍城最好的绣行织锦楼中,一掷千金跟离将的一位小妾抢回了一件裙子来。

长风列缺笑得打跌,面对一屋子莫名其妙的物什,连他也不得不佩服花九夷的心狠手辣:“一文钱的脸谱,一千金的衣衫,还有那个,这不是织布用的梭子吗?你又不会织布,买这个东西回来做什么?”

花九夷撇撇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梭子。这是从南山之中采伐的千年古木,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做出来的…”

长风列缺接嘴道:“做出来的一个价值一百两的梭子。”

花九夷笑骂了一句,道:“怎么,你舍不得?嫌我太败家?”

长风列缺含笑向后倒,正好睡在她腿上。此时他们已经准备就寝,花九夷原本跪坐在床上整理被褥,长风列缺坐在床沿。他笑道:“你知道什么是价值连城吗?对我来说,你只要愿意笑一笑,就将整个城池都买下来送给你也无所谓。”他怎么会嫌她败家。他和青墟这两天每天出去喝酒,出手就包了人家一整个醉仙楼,从早呆到晚,那才是真正的一掷千金。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能学得这么好。

花九夷摸摸他的脸,道:“是了,我觉得我也挺适合卖笑。”

长风列缺把自己脸上那只小手抓下来,咬了一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什么叫一笑倾城?你若是卖笑给别人,我会让他所在的城池都毁掉。”

花九夷笑了,道:“胡闹,哪里有你这么解释的。”

嬉闹了一会,灭了烛火之后,长风列缺抱着怀里的人,突然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声,道:“白年格后天可就到了。此人是个正宗的老狐狸。你可以内眷不宜抛头露面之名回避之。”

花九夷答应了一声,道:“我明白了,这段时间,我会做一个恪守妇道的女子。”

长风列缺这次没有顺着开玩笑,又道:“阿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很可以做到又跋扈又守规矩。也就是说,既要让人觉得你很可恶,又要让人无从挑出你的毛病究竟在哪里。有的时候,看那些人吃瘪的样子,也是很有趣的。”

他的语气有些戏谑,却不知为何有一些心酸的意味。花九夷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小心地答应了。

长风列缺一扬嘴角,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声音突然暗哑了几分:“好了,不要叫这些人打搅了我们的兴致…”

第二天一早,花九夷起来的时候,身边的床榻果然又空了。找了侍女一问,长风列缺和青墟果然又一大早就出去了。

她一边洗漱,一边却若有所思。

依长风列缺的意思,他显然是不打算认祖归宗了。他现在每一步都走得步步小心,人前三分真七分假,也是明哲保身。最大的压力,无非就是来自国主和王后。他不愿意认祖归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觉得没什么可留恋的。即使让他重新得回那个尊崇的地位,但是一个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的王后,又能同他亲密到哪里去。他宁可不要那种没有里子的东西。纵使纵横沙场,老谋深算,手握兵权如日中天,他所渴望的,不过也是最简单的那种生活。贪恋,一点点也不愿意放手。

比如他宁愿选择真心疼爱他的镇南侯夫妇,比如他会给这个小小的院落起一个名字。又比如,他老是喜欢以她的夫婿自居。

他宁可勾心斗角走这许多弯路,也不愿意一劳永逸任人摆布。她可以理解,却又这样心疼。

这天她同千红坐着马车在路上闲逛。千红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得道:“小姐,既然累,又为什么不在家里休息呢?”对于花九夷这两天出手如此阔绰的行径,她虽然觉得奇怪,却也觉得无可非议。毕竟在她心中,花九夷值得最好的。长风列缺若是多嘴一句,她就要他好看。

花九夷托着腮,漫漫地道:“不是,只是想不到我们还能去干什么。这两天好像把雍城里能买的东西都买了,能去的地方也都去了。难不成去逛花楼…”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千红也道:“是啊,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要是美人堂在雍城就好了。”

“早就听说曲老板计划去京城开个分店。兴许等我们从句芒回来,就能看见了。”

她们正在说笑,却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传来一阵骚动,好像有人在争吵打闹。马车也停了下来。千红颦着眉头道:“怎么回事?”

车夫道:“九小姐,是万花楼的老鸨,带着家奴在跟什么人争吵,围观的人多,把路给堵住了。”

花九夷想着,她可是跋扈的大元帅家眷啊,怎么能让这些平头百姓挡住去路,遂道:“车夫,把人赶走。”

车夫也没觉得奇怪,只跳下马车,捏着马鞭朝人群走去。他原本是军中和尚章一起随侍长风列缺的士兵,长风列缺这次也留了他在身边,以免一院子新人,徒增麻烦。

人群中间是一个面色苍白的裹在白裘大衣里的青年男子,好像得了重病,一直用手捂着胸口,由另一个看起来像是下人一般的男子扶着。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很有些儒雅的贵气,看着倒像是句芒人。万花楼的老鸨年纪也不轻了,大红大绿地穿着,头上戴着一顶大花,一脸的刻薄相。旁边几个年轻的ji女,拉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

老鸨还在叫骂,车夫已经上前道:“元帅家眷在此,速速避让!”

众人一愣,却见来人是一条六尺大汉,年纪虽轻,却隐约面有煞气。

那被围在中间的男子突然看过来,眼中迸发出灼灼的光彩:“元帅?哪位元帅?”

老鸨回过神,肥胖的手指捏成兰花,拽着锦帕指着那人怒骂道:“哪位元帅也不会替你还钱!你白白睡了我家女儿这么多天,还吃我们楼里的,用我们楼里的,难道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那边那个哭哭啼啼的ji女立刻跪了下来,直道:“妈妈,他的钱女儿来还。女儿会多接些客人,让女儿来替他还。”

男子面上一丝局促也无,仿佛被ji女养着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他颜色依然苍白,神情依然憔悴,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之气,只道:“茵茵姑娘,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有朝一日,在下一定把欠姑娘的都还清。”

老鸨尖声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当人家会看上你?这种小白脸,你把命倒贴给他,他也不会怜惜你!老娘教过你们多少次,好好做生意,少些花花肠子痴心妄想!来人,把茵茵给老娘拖进去!”

那名叫茵茵的侍女哭叫着被拖走了。那男子面上有些不忍,但也仅此而已。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车夫头疼不已,正想要不要直接将马车驾过来斥退这些人。却在这时,他身后已经走来一个红色的人影,却是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千红。

“怎么回事?你这个老鸨儿,大庭广众之下吵什么吵?我家小姐路过,竟也不让出路来,真是好大的胆子!”

围观的人群中,有认出这是元帅府女眷的,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先前几天,花九夷的大手笔,倒是为她们赢来了不低的知名度。千红美目一瞪,道:“看什么看!还不让路!难道还要我请你们么!”

她衣着华贵,又是一种灼目的貌美,蓬莱岛多年生活养成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和习武之人特有的凌厉,让她看起来更是高高在上。因是她这么一声怒喝,众人就纷纷退开了。虽然还是不愿意走,却让出了一条路来。

那老鸨也是识人脸色的,只朝家奴使了个眼色,便退开了一些,顿时路中间就只剩下那两个青年男子。

千红满意,拍拍手正要走,却突然被人叫住。

是那个受了重伤的年轻男子。只听他诚恳地道:“这位姑娘,请问是哪位元帅的家眷?可是帛书坎将长风元帅?”

千红顶不愿意跟长风列缺扯上关系,因此只颦眉看了这人一眼,道:“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说着,她终于定下神来细细打量了这人几眼,不由得咋舌:“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伤成这样了,又中了毒,竟然还在路子中间站着。

那人一怔,然后略有些急切地道:“请问姑娘,可否为在下引见你家主人?”

千红皱着秀气的娥眉,语气不善:“我家主人只有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岂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见的!”

言罢,她转身就要走。才走了两步,身边却突然以极快的速度窜过一条人影。她是习武之人,极其敏感,即使惊讶,却还是凭着直接抬手挡下了这一记攻击。可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她的手就被人抓在了手中,一下子制服。

她大怒:“放肆!”

却见是那男子身边的下人,身材小小,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只见那人轻咳了两声,走上前来,诚恳地道:“姑娘,失礼了。只是在下求见长风元帅却有要事…”他的话没有说完,却被打断。

一个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女音由远及近:“你有要事,就可以强人所难,还在街头对一个女子大打出手。这位先生真是好没道理。”

那男子抬起头来,却是一怔。

却见款款而来的那女子,姿若拂柳,身着蓝色貂裘,一头青丝绾成流云髻,随意却端庄秀丽。白嫩的耳垂上戴着的,是珍品锦绣鸳鸯珠,一种内敛的贵族气魄。面容温婉,举止大方,秀丽绝伦。

绝色。

花九夷一颦眉,道:“请放手。”

那少年却先看了看自家主子,得到指示之后才放了手。只见那人转而诚恳地道:“伤了小姐的家人,真是万分抱歉。只是在下求见长风元帅,确有要事,耽搁不得,请小姐无论如何也必须通融。”

“哦?无论如何么?也就是说,我若是不通融,你便要对我也动手,强迫于我?先生先礼后兵,我若是还拒绝,倒是我不识抬举?”对于出手伤千红之人,花九夷一丝好感也没有。而且她现在可是要跋扈啊跋扈。

那人遭逢刻薄,也面不改色,只坚定地道:“请小姐成全!”

看他的架势,是花九夷若是不允,便真要强迫了。

如今千红显见不是此人的对手,她们又孤身在外,又能如何是好。花九夷好气又好笑,道:“先生莫要不讲道理!我一介女流,哪里敢耽误了先生的要事。先生要求见元帅,自去递了拜帖,元帅若是愿意见你,自当有所安排!要我引见,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她挑了挑眉毛,道:“先生若是要强迫于我们两个弱女子,就让小女子拭目以待,看先生如何来强迫!”

说着,车夫和千红已经兵刃出鞘,作势挡在了花九夷前面。

那人的脸色又白了一些,死死地瞪着花九夷,又过了老久,才舒出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是在下唐突了…”

花九夷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一边道:“我不走这条路还不行吗…”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老鸨急忙带着人奔回了楼里,一边道:“真是晦气!这钱我也不要了!”

花九夷只得把这个昏迷不醒的人捡了回去。

一方面是担心他就这么死在路边,另一方面,也是怕他万一真有什么要紧事找长风列缺,要是真的误了事,那就不好了。

第二卷:携手篇 第八十八章:左慈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