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本命法宝,我觉得和你很像。”她轻声笑,“水晶心肝琉璃肚肠,我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你一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划过了他的脑海。

第124章124

任无为作为剑修,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隔天一大早,他就直接把自家徒弟从红罗帐里叫出来了。

殷渺渺被破坏了性致,很没好气地起床出门,等坐上了飞行法器,忍不住幽幽来了句:“师父,你这么多年没有道侣是活该。”

“师父就是把你和人睡觉的时间用在修炼上才会有今天的修为。”任无为的飞行法器当然是飞剑啰,剑修一点创意都没有。

“你又不是师哥。”

“你懂个屁。”任无为白她一眼,警告道,“今日心头好,明日断肠草,你心里很清楚,他总会死的。”

殷渺渺很平静:“我知道,人固有一死。”

“你今天越是喜欢,人死的时候就越是痛苦,唉,金丹可是有心魔的。”任无为操心上了,“你觉得自己有没有可能在他死前结个丹?”

要是在露华浓去世前她能结丹,那么往后就算死了,到结婴还有漫长的岁月,足以忘记一个男人了。

怕就怕死在结丹前,放不开丢不下,成了心魔,困守筑基不得精进。

殷渺渺实话实说:“估计不行。”顿了顿,又道,“别担心,我有心理准备。”

她知道他的日子所剩无几,所以只想在有限的岁月里和他好好在一起,多留一些美好的回忆,恐怕莲生也是这样想的,他的柔情蜜意远胜从前,大约也是希望不要留下遗憾吧。

既然她这么说,任无为点到为止,专心赶路。

一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了柳叶城。

凌虚阁的人已经在了,他们似乎不知道任无为和她的到来,正分头忙碌着,有布阵法的,有屋顶守卫的,有埋符箓的,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而且各个环节既彼此独立,杜绝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又互相呼应,方便支援与补救。

任无为用衣袖遮住殷渺渺的肩头,以独特的法门隐藏了两人的气息,师徒俩说起悄悄话来:“觉得怎么样?”

“很不错,我远不如。”殷渺渺说得真心诚意,以她目前的水准,既不能做出这样的战术安排,也无法独立完成其中的一个环节,与他们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

任无为不以为然:“你就是弱在了实力上,其他不输给他们什么,凌虚阁弟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低调了。”

殷渺渺又看了几眼,不由笑了起来,她师父说得没错,底下忙碌的五男三女衣着容貌皆是不俗,但最特别的当属他们鹤立鸡群的气质,即便是在茫茫人海中都能一眼分别出来。

“能进凌虚阁,风云榜上肯定会留名次,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了。”任无为幽幽道,“所以眼里一般看不见别人。”

殷渺渺忍俊不禁,任无为结丹前是外门弟子,结丹后因为资质一般被外派了,他和凌虚阁之间说不定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

师徒二人谈笑之间,日头已升至头顶心,午时到了。

结界张开,犹如实质的透明壁垒将段宅彻底笼罩,迷心花很快察觉到了杀意,根茎在土壤中不停蠕动,意图逃离此地。

这番举动自然在预料之中,一个修土系功法的弟子双手按在地上,迷心花所在的土地就被巨力托起,土壤层平平上升了数米。迷心花反应不慢,它的根茎暴长了一倍,如触手般在泥中挥舞,迅速扎入了外面的土地,就算是铺着青石板的地方都被它的触手戳了个洞,力道之大远超出一般灵植。

持着盛有荷露玉瓶的是凌虚阁的首席弟子,道号周星,他指间夹着几张浸透了荷露的符箓,随着他挥手的动作四散开来。指尖莲不亏是迷心花的天敌,荷露的香气一飘散,它马上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退路,往另一头躲去。

但符箓共有四张,东南西北四个位置都被封住了。

迷心花一点迟疑也无,根系迅速向底下生长,想要从地底遁走。这正是它叫冲霄宗忌惮多年的缘由:一般的灵植在化形前都不具备行动的能力,根系扎死在固定的位置,而迷心花不同,它的根茎是妖兽,上天不行,遁地是一把好手,若无万全之策,极有可能被它逃走。

好在此次他们早有准备,有个女修十指翻飞,掐出数个法诀,操纵着一种极细的藤条自底下罗织出了一张藤网。

若在平时,迷心花是不惧的,它的根茎可以轻而易举地吞吃掉藤条,但现在不行,因为这种藤条还有一个特点,它的中心与芦苇相似,居然是中空的,里面灌着稀释过的荷露。

迷心花的根茎不知是饵,一口吞下,自然也就咽下了荷露,眨眼间,原本气势汹汹的根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崩裂,粗大的茎干不断扭动,仿佛烈火中被焚烧的人影。

殷渺渺看得眼睛也不眨一下,生怕错漏的精彩之处。

根茎上当受骗只是个开始,迷心花知晓自己碰上了天敌,当机立断,马上准备开花,来个壮士断腕。

之前,迷心花一直是含苞待放的状态,那时的紫雾已经十分可怖,然而现在它准备开花,人们才晓得以前的都是毛毛雨,紫色的烟雾大捧大捧被释放出来,很快就浓稠得看不清结界内的空间。

周星真人道:“小心,不要让雾气扩散。”

不必他提醒,站在屋檐上的女修已然有了动作,她怀抱着一把琵琶,当心一划,弦颤如急雨,无形的灵波扩散来开,居然把有溢散之象的雾气给压了回去。

雾气难防,无孔不入,因此干脆就以无形的音波相克,这个想法的确别出心裁。只是,仅仅有音波压制是不够的,对面屋脊上站着的男修施展了“布雨术”,豆大的雨点纷纷砸下,雨水卷裹住了雾气,将紫色的烟雾牢牢锁在了水珠内,紫色的雨水落在地上,被早前准备好的青苔吸收。

就在这时,迷心花的花苞全部打开了。

从外形看,迷心花的花瓣很像曼珠沙华,花瓣卷而长,十分曼妙,可当它真的伸直了每片花瓣时,场景就有些可怖了——它变成了仙人球,每片花瓣都是一支尖利无比的箭矢,究竟有多少片,真的是数也数不完。

花蕊收缩,似在聚力,下一刻万箭齐发,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无一遗漏。

凌虚阁的弟子一共八名:一个操控土层阻拦根茎逃窜,一个引爆藤网扑灭根茎,一个以乐曲压制雾气,一个以雨水克化,剩下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施展出看家本领阻拦花种。

白逸深亦在其中,剑气所过之处,花种全部被拦腰斩断,而另外两人各自施展法术,将花种烧毁或拦下。

持着荷露的周星见时机一到,以防御法器护住周身,飞快掠身上前。迷心花闻到荷露的味道,疯狂地射-出花种,可来不及了,周星手腕一翻,剩下的荷露悉数洒在了花蕊间。

蓄势待发的花种转瞬间失去了生命力,如落叶般簌簌掉落在地,迷心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委顿下来。

周星松了口气,任务平安完成了。

恰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结界内出现了魔气,披着斗篷的怪人凭空出现,手一挥就把周星逼退开来,他双袖一拢,不曾被消灭的花种被狂风席卷着收入他的袖中。

“操!”任无为骂了句,现身迎战。

怪人见他出现,冷嘲似的笑了声:“陪你玩玩。”

殷渺渺在任无为离开时就知道不对劲,她本以为最多来个金丹,毕竟十四洲的元婴屈指可数,孰料引出的不是蛇,而是条巨蟒。

居然是个魔修,还TM是个元婴!

这是远高出自己承受水平的对战,殷渺渺都没想着看,以团扇遮蔽气息,掉头就跑。

然而,来的不止一个人。

另一个来袭者穿着同样式的斗篷,气息隐蔽,然而袖中甩出数道彩练,每一条都准确无误地卷裹住一个人,凌虚阁的弟子也好,殷渺渺也罢,全无还手之力。

殷渺渺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入了自己的腰腹,她肌肉紧绷起来,直觉认为是毒,可是灵力运转无恙,又见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修士脸色青紫,明明是中毒之兆,电光石火间,她明白过来吃下的指尖莲去了哪里。

它可能融入了她的血肉,在她的身体里发挥着解毒的功效。

那还等什么?她握住袖中的水晶莲花,呼唤地火落入花心,火苗高窜,澎湃的火龙灼烧着捆绑她的彩练,袭击者马上注意到了她,甜腻一笑,居然是个女修:“哟,这个小丫头居然身俱异火。”

周星不愧是首席弟子,手段非凡,不知怎么的逼出了毒素:“师侄快走。”

殷渺渺倒是想走,可一来她的速度太慢,二来不能确定对方没有第三人,万一落单被击杀怎么办,就算是个金丹她也打不过,不如留在这里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我可以自保。”她左手执扇,右手拈花,两样法宝护着周身,又有凌虚阁的弟子干扰那女修,一时半会儿没有问题。

周星不再管她,与其余纷纷挣脱彩练的弟子一起着手对付敌人。

女修咯咯一笑:“冲霄宗的凌虚阁,呵,我好奇很久了,一群小家伙。”她站立不动,彩练如臂指使,游刃有余地在多名弟子之间周旋,分明亦是元婴修为。

殷渺渺躲在女修的视觉盲点处,隐隐觉得奇怪,对方所使用的似乎不是法术,那彩练也不像是某种法宝…她沉思时,周星道破玄机:“她是妖修。”

不错,妖兽七阶开灵智,十阶化人形,每个能以人形出现的妖修都一定是元婴以上的修为。

殷渺渺吃了惊,魔修不够,又来妖修,这是想干什么?

第125章125

战斗仍旧在持续。

要对付妖修,最好是能找出原型,鼠怕猫,蛇怕鹰,此乃兽类天性,即便化为人形亦然。妖修自己也知晓这个软肋,故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与本体相关的本事。

凌虚阁的弟子虽然能耐远胜普通弟子,然而金丹和元婴的境界差距在那里,能够做到在她的攻击下不溃败已然十分了不得了。

周星目不转睛地看着妖修,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些许破绽,几番试探下来,却只知道她约莫是亲水的妖兽,较为忌惮土系法术,旁的却是看不出所以然来了。

殷渺渺同样在想办法,她看过不少和妖修有关的玉简,然而没有明显的特征就无法与脑海中的信息结合起来,思来想去,琢磨出了一个另辟蹊径的办法。

她决定试一试幻象金瞳。

右眼里镜心可以照应人心,对于元婴期的妖修能有多大用处不得而知,但只要能窥见一丝她内心的恐惧,或许就能猜出她的本体。

面对这样的对手,绝不能保留实力,不然一击不中必会打草惊蛇。殷渺渺当机立断,指间的莲花一转,地火扑向妖修。

她嗤笑:“不自量力。”

是蚍蜉撼树,亦是声东击西,妖修被殷渺渺吸引了注意力,眼睛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殷渺渺调动全部的神识,镜心映照出了妖修的双眸。

那妖修见多识广,哪怕一时不清楚殷渺渺搞什么鬼,心头也感觉到了异样,不由勃然大怒:“你敢!”

话音未落,殷渺渺就觉得身体被无形的力道狠狠击中,骨骼承受不住开始裂开,五脏六腑挤压成一团,但她还是很想笑——镜心本来什么都没照出,毕竟境界差距太大了,要在短时间内从记忆深处找到害怕的事物是不可能的。谁晓得妖修被她吓了一跳,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自己恐惧的事物,反而让她窥见了一鳞半爪。

妖修最怕的是海龟。她爱用彩练,练上有毒针,亲水而畏土。

“她是只水母!”她用尽仅剩的力气,高声喊破了她的真身。

妖修恨得牙痒痒,想要立即取她性命:“找死!”

使用镜心耗尽了殷渺渺所有的神识,头疼如针刺,连集中精神都做不到了,幸而莲花能够控制地火,烈焰牢牢护住了周身。她又将团扇放在胸腹部,保护着自己的丹田和心窍,身体蜷缩成团,竭尽全力减小受伤的范围。

她准备好承受伤害,没想到迟迟没有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任无为回来了。这个一天到晚蹲在小破屋里练剑,长相平平无奇,审美堪称车祸现场的钢铁直男往场上一站,仅仅凭借杀意就逼得妖修后退了半步:“你…”

任无为握着剑,语气和平时差不多:“哦,水母是吧?”说完,一剑挥出。

殷渺渺失忆后第一次见到任无为出手,忍着喉头的血气看了一眼他的剑,叫她瞠目结舌的是,那把剑居然是断的。

剑身断成长短不一的三截,缺口十分明显,可它们被无形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勉强维持着一把剑的形态。

而这把剑的威力不容小觑,平平一斩,地面被剑气削去三尺,草木尽摧,灵气在顷刻间被全部挤压走,剑风所过之处,形成了短暂的真空环境。

剑意所指的妖修更是狼狈,彩练纷纷断裂,迸发出透明的血液,她因剧痛而失声尖叫:“你是什么人?”

面前的人明明只是元婴初期,她却在他的剑下无还手之力。

“关你屁事。”任无为不耐烦。

殷渺渺:“…”唉,她师父果然是凭实力单身。

妖修心生惧意,顾不得许多,掉头就跑。任无为怕他们调虎离山,犹豫了下,没有追上去,转身慰问徒弟:“伤得严重吗?”

殷渺渺点头,虚弱道:“好几个地方骨折了,内脏破了,难受想吐。”顿了顿,身体往地上倒去,“可能要昏迷会儿。”

话音未落,已不省人事。

任无为重重叹气,看到凌虚阁的弟子也伤了几个,更是头疼:“不管怎么样,先回门派再说吧。”

一个魔修,一个妖修,都是元婴级别,莫名其妙出现在春洲,怎么看都觉得有个大阴谋。

麻烦大了。

殷渺渺是昏迷着被任无为送回翠石峰的。露华浓一看到重伤的她,脸上的血色就退得一干二净:“她…”

“没事没事,好的了。”任无为把人放回床榻,轻轻叹气,“她就是太弱了。”

露华浓想替她辩解,低声道:“她很努力了。”

“上天不会因为努力就对你仁慈,修真这条路是很残酷的。”任无为道,“要么活下来往前走,要么就死。”

露华浓垂下头,没有说话。

任无为瞥他一眼:“不想她死,就督促她好好修炼吧。”温柔乡虽好,但荒废时光,许是这一点的懈怠,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要了性命。

逆天之路,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放松。他体谅自己的徒弟年轻爱玩爱美色,却不希望她真的儿女情长。

露华浓何等玲珑的心思,哪会不懂任无为的敲打,所以微微笑了笑:“真君放心,我省的,绝不会拖累她。”

任无为不置可否,简洁道:“照顾好她。”

“是。”

任无为有一堆的事要办,离了翠石峰就直奔天元峰而去。露华浓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打了水替她擦洗伤口,包扎上药,行动间牵扯到了胸口的伤势,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替她换下衣衫时,他发现被她握在手中的水晶莲花,未成本命法宝不能收入丹田,她昏迷时又不能丢回储物袋,居然就这么一直拿着。

他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取下放到枕边,想起她说过的话,又忍不住拿起来细看。水晶莲花晶莹剔透,折射出七彩的太阳光线,光晕流转,美不胜收。

在她眼里,他是这个样子的吗?纯粹,透明,美丽?不过有一点肯定说错了,这水晶莲花看似薄脆,实则坚硬无比,说是金刚石还差不多,然他不同,他真的和琉璃一样容易破碎。

要是…真的如这钻石花就好了。

他想着,微微笑了起来,把花放回了她的枕边。

半日后,殷渺渺苏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回到了翠石峰,张口就叫:“莲生。”

“在。”他温柔地应了声,取过茶杯喂她喝水,“可好些了,还有哪里疼吗?”

殷渺渺润了润嗓子:“没事,只是身体一时承受不住才昏过去的。”她本来还能再坚持一下,看到任无为顺利解决掉敌人就松了口气,精神一松懈,身体就顺从本能待机了。

露华浓眉间微蹙:“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跟着真君去还弄成了这副模样?”

殷渺渺叹气:“来了一个魔修一个妖修,都是元婴修为,师父顾不着我实属正常,说来说去,是我修为太低了。”

露华浓一顿,忽而笑了:“不要紧,以后会好的。”

“我也这么想,只是‘好’不能天上掉下来,日子要一天天的过。”殷渺渺躺了回去,“我再睡会儿。”

露华浓替她拈好被子:“我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殷渺渺困意来袭,只睡眼朦胧地握住他的手:“好,陪我。”

露华浓低下头,久久凝视着两人交握地手,在这个刹那,他穿破时空的壁垒,窥见了未来的命运,不禁泪盈于睫。

他想,你说你修一个“情”字,恐怕修得不到家,没有掏心掏肺爱过一个人,哪会知晓情为何物?情呀,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情根深种,就愿意为你生、为你死。

生生死死,都不后悔。

三日后,露华浓替殷渺渺把水晶莲花送到了任无为处,毕竟是个半成品,得再加工加工。

这亦是露华浓第一次到任无为住的地方来,从前他总以为元婴真君住的地方一定非同一般,现在看来所料不假——寒碜得不一般。

他把水晶莲花从袖中拿出来:“我来送东西。”

任无为看也没看:“放着就行。”

露华浓把水晶莲花放在颤巍巍的木桌上,然后撩起袍摆,屈膝朝任无为跪了下去。

任无为眉毛一扬:“有事求我?”

“是。”

“说来听听。”

露华浓道:“我的伤一直没好,没几年能活了。”

任无为说:“延寿续命我可办不到。”

“我也不求这个。”露华浓温温柔柔一笑,面容生光晕,“就算能多活十年,二十年,又有什么意思,对她不过是一弹指。”

任无为终于回过头来,认认真真瞧了他眼:“你想修真?”

露华浓摇摇头:“我没有这个福分。”

“那你想干嘛?直说吧。”

这番话,露华浓在心里翻来覆去想过许多遍,然而到了嘴边,说出来依然艰难:“我想永远陪在她身边。”

任无为“呃”了一声:“你活着的时候应该没问题。”不过“永远”是不可能的,结缘的道侣还不是要各自飞升,哪有什么缠缠绵绵永相随。

“我寿元将尽,又不能修炼。”露华浓轻轻说着现实,神色平静得悲凉,“最多三五年,我就不能再陪着她了。”

一把年纪了还要倾听感情问题,任无为心很累:“是的,三五年后你就要死了,但是灵魂不灭就能投胎转世,到时候还有相见之日。”

他只是随口劝劝,谁知说到这里,忽而福至心灵,自觉猜到了露华浓的来意:“你是不是想在转世后让她去找你?不是不行,就是麻烦了点。”

要算出某人投胎转世的地点时间不难,就是他不怎么会,多半要去无策峰跑一趟,这不是什么大事,要是他徒弟心里惦记着,去寻一寻也无妨。有窍就收入门下,无窍就保他一生荣华,正好可以免了心魔的困扰。

然而,露华浓道:“不,转世后的事是说不准的,就算我运气好,投作人身,开了窍,又踏上了修真这条路,可我对她的感情没了,又有什么意思?”

任无为真的纳闷了:“这不行那不行的,你到底想干嘛?”

露华浓抿了抿唇角,缓缓道:“昔年干将莫邪铸剑,为求名剑,以身相祭。我不求来生,只求今世,我想永远陪着她,如果活着的时候不行,死也可以。”

任无为算见多识广了,这会儿都被他吓得倒吸口冷气:“你疯了吗?”

第126章126

露华浓没疯,事实上他清醒得不得了。在鬼门关前,他想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想要陪着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在她身边,然而现实情况不允许。

即便他现在常住在翠石峰,可她不会一直留在宗门内,等到修为上去,她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历练对于修士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同过去一样等待了,她出趟门,闭次关,或许就是永诀。

何况,他其实很讨厌等候,一会儿想她想得夜不能寐,一会儿又恨她无情无义没心肝,细密绵长的思念就好像凌迟,一片片剐着心头的肉,几乎能把人折磨到发疯,有好几次他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痛砸自己最心爱的琴。

这样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怎么会懂?

他只想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遇见好事时就为她高兴,遇见危险时能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遇见难题了能陪她慢慢想…而不是只能留在这里等她回来,看到她受了伤,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修道,那就不修吧。

他活不久了,那就死了吧。

生生死死无所谓,只要能得偿所愿不就好了吗?

“请您成全。”他抬首望着任无为,目光澄澈坚定。

任无为突然牙疼,捂着腮帮子道:“你冷静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化身为器灵要吃多少苦头,整不好就魂飞魄散了。”

“我听说过一些。”

“这个,呃,法宝都是要认主的,你永生永世只能为人驱使,不得自由,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任无为问。

露华浓眸光潋滟,笑意盈眉:“她叫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认主怕什么,他早就是她的奴隶,君不见这几个月来被她使唤东、使唤西,心甘情愿着呢。

任无为哽住了,半晌,拒绝道:“不行,你搞这么一出,她要生心魔的。”

“心魔?”露华浓忽然轻笑,“不会的,我了解她。她可能会为我不值,觉得我陪她一生一世就足够了,但贪心的人是我,我觉得不够,不甘心就这么放手。既然是我想要的,她就算不赞同也一定会尊重我的选择,再说了…”

顿了顿,他唇边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意:“到时候,您的大徒弟应当出关了,有他陪着,她会走过去的。”

任无为哑然。

露华浓道:“原来您是知道的,既然如此,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任无为正色道:“我真不建议你这么做。一世的缘分尽了就该放手,来世你会有别的造化,会有新的人生,会有新的爱人,但放弃了轮回就什么都没了,你再也不能做人,再也没有自由,后悔都不可能了。”

“我不后悔,这就是我想要的,无论生死,不离不弃。”露华浓拜倒在地,深深叩首,“请您成全我。”

任无为大感头痛,沉吟良久才问:“你想好了?就算是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也要试一试吗?”

“是。”

“行吧,我答应你。”

殷渺渺是在悠扬的琴声中醒来的,一睁眼就瞧见窗边弹琴的人。他比受伤前消瘦了些,然而美人永远是占便宜的,就算形销骨立也好看,不仅惹人怜惜,还勾人亵玩。

罪过罪过。她咬了咬下唇,倚在枕头上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曲毕,他飞过一个媚态横生的眼波:“好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