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昊似乎早有准备,镇定地回答:“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殷渺渺道:“那么,先请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吧。”

“前些日子,我从朱雀城出发北上,欲来紫微城参加风云会,谁知半路遇到了些私事,耽搁了时日。三日前,我才堪堪行到凡间的千山关。”高昊讲得非常仔细,还特地解释了一下,“千山关是越国最险要的一关,凡间有句话说‘千山难越’,便是指这千山关,而千山关一破,军队就可长驱直入,直逼越国皇城。”

啧!听到这里,殷渺渺心里就有数了,非常配合:“哦,原来是这样。”

高昊继续说道:“我途径千山关时,天色已暗,正欲休息,却见关中火光接天,映红天际,且有灵力波动,不由十分奇怪,便起意去一探究竟。

“刚走近千山关,我就听见满城哭嚎声,凡人嚷着什么‘神仙降罪’,四散奔逃。城中的守备府已被烧没了,只剩断壁残垣。有几个修士正入魔了似的大肆屠戮凡人,连老幼妇孺也不放过,看见我来,他们就立即转身逃走。

“我追了上去,质问他们缘何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们却说与我无关。我只好动了手,准备先擒住他们再仔细盘问,谁知他们竟然吞毒自尽,只有为首之人意欲逃跑,最后被我打成重伤。”

说到这里,高昊还向秦子羽拱了拱手:“他说自己是秦城人,奉少城主之命办事,我从未想过伤他性命,可惜还是半途陨落了。”

秦子羽脸色铁青:“真的是伤重陨落,还是杀人灭口?”

高昊面不改色:“秦天死后,我在他的储物袋中发现了一封密信和玉佩,信上说临行前叮嘱的事现在可以去办了,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为了让对方放心,特附信物为证,无论如何都会力保对方的安危,绝不会卸磨杀驴云云。”

吴之问配合得取出玉简,呈给众人过目。

殷渺渺扫了眼,与高昊概括地差不离,内容写得云里雾里,似是而非,末尾的落款是“知名不具”,很像那么回事。

“要不是高道友恰好路过,可能这件事就再也不可能大白于天下了。”吴之问感慨道,“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秦子羽冷冷道:“这能证明什么?谁知道秦天是不是被你们所杀,然后故意栽赃陷害我。”

“栽赃?难道死去的十万将士是假的,难道你的信物是假的?”吴之问反唇相讥。

秦子羽的反应也堪称一流:“你可别忘了,你们打的是越国,不是我秦国,我有什么理由帮越国干这种事?要插手也是越城的修士插手更名正言顺吧。”

这是整件事中最说不通的地方,越城的修士如果插手凡间之战,虽然屠杀十万人命罪孽深重,然而若有“为故国而战,还尘缘因果”的理由,不是说不过去。

毕竟在修士眼中,凡人如蝼蚁,没几个人在意凡间死了多少人。

吴之问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说了个更毒辣的理由:“若是你与魔修有勾结呢?依我看,你与魔修达成了交易,魔修替你栽赃楚汤,魔婴也好,化仙丹也罢,都是他们提供的,而你用十万条人命作为献祭,助魔修修炼。”

屋内响起细细的抽气声。

秦子羽汗如浆出,吴之问的这句话太毒了,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咳。”殷渺渺清了清嗓子,没被吴之问带跑,“秦子羽与魔修是否有勾结,不如等捉到魅姬后再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高道友。”

高昊道:“请。”

殷渺渺却道:“不忙,先请阮道友过来,有些问题需要她来佐证。”

因着她的这个要求,中洲五城的最后一家也到了现场。

阮轻愁面色苍白,容颜憔悴,见礼的时候引起了不少人的怜惜。

“阮道友,千山关与越国相关,想请你一起听一听。”殷渺渺道。

阮轻愁柔声道:“道友请说。”

殷渺渺便问高昊:“你到千山关的那天,天气如何?既然能远远看见火光,应该是个晴天吧。”

高昊略一思索:“不错。”

“这倒是有点奇怪了。”殷渺渺负手踱步,“我听闻‘千山关’之所以难渡,一是因为五峰相连,险峻非常,易守难攻,二是因为山下有八百里水泊,港汊纵横,水网密布,越国又在水下养着一种二级妖兽,名为烟蚌,虽无毒性,却能催生大量雾气,因此千山关常年被雾所笼罩,可见度极低,愈发难以攻陷。”

她记得这件事,全赖当初在青龙城的三个月里疯狂读书的结果。凡间五国与中洲五城紧密相关,故而在中洲的凡间,出现了凡人与修真界的灵植妖兽共处的特殊现象,让她大为惊讶,仔细阅读过不少案例。

比如说,国君的王宫里,总会栽种着低阶灵植,以求身体康健,百病不侵,而凡间贵族子弟更是以养低阶妖兽为荣,无数金银才能换取的低阶妖兽,成为了他们攀比炫富的最好手段。

千山关大雾的真相,是她在一本非常冷门的薄册子里看到的。作者是个儒修,修为平平,却酷爱游山玩水,四海巡游,路过千山关时,和人斗法,不幸被踹进了水泊里(…),这才发现了千山关的小秘密。

年纪大了以后,他把自己的经历编纂成册,塞进了仁心书院的书楼里,“以待有缘人”。

扯远了。

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殷渺渺问:“阮道友,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道友说得不错,千山关常年有雾,是越国最难攻克的关卡。”阮轻愁从凡间来,对于大名鼎鼎的千山关自然不会不清楚,非常肯定地给出了答案。

高昊辩道:“这许是天意,特意让在下遇见了个好天气,才能发现千山关的惨案。”

“也是。”一年那么多天,总有几天不起雾,殷渺渺只是吓吓他而已,目的在于给后面的问题铺垫,“第二个问题,也想请阮道友回答,千山关是越城至关重要的关卡,守备府中是否有结界或者阵法?”

阮轻愁细声细气道:“有的。”这也算是凡间的潜规则了,国君为了避免忠臣良将“一不小心”死于非命,通常都会请修士在府中布阵,或是赠予几件护身的法宝,不然一军将领阵前惨死,还有什么好打的?

然而,高昊似乎不知道这一点。

当殷渺渺问他“为何守备府会被烧成断壁残垣”时,他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这、这…应该是秦城有什么特别的手段。”

殷渺渺不给他反应时间,语气愈发严厉:“就算楚吴攻破了千山关,以千山关的险要,十万大军如何能入城驻扎?若是全军入城,越国只要封住退路,十万大军就得困死城中,但凡是有经验的将领,绝对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而且,千山关是被攻破当夜出的事,城中应该多是越国百姓。秦越联盟却屠杀百姓,无异于是自毁长城。”

她几乎可以确定,高昊是个出生在仙城的修士,对凡间缺乏足够的了解,不懂带兵打仗的事,也不知道对于修士而言轻而易举的千山关,凡人要爬多久才能上去,十万人进城…怎么可能?!

但是,太奇怪了,就算这是楚吴的计策,为了“铁证如山”,也得亲自找人动手屠城,只要是亲眼所见,不可能会有这么错漏百出的证词。

高昊是怎么回事?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殷渺渺厉声道,“为什么要说谎?”

这就显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来了,今天在场的人里,秦子羽镇定机变,心理素质一流,齐盼兮演技精湛,城府极深,楚汤虽然被她吐槽过,但面对众多元婴,依旧保持着理智与思考能力,反应也很快。

他们能有今天的身份,与其胆识才智密不可分。

但高昊就不行了,殷渺渺连续不断的质问已经让他慌了手脚,在座的元婴真君又释放出可怕的威势,他没坚持多久就崩溃了:“我、我…请诸位真君赎罪,在下到千山关的时候,城里的人…都死光了。”

吴之问的表情难以掩饰地变化了。

第175章175

正如殷渺渺所猜想的,十万条人命不过是一枚筹码。这是早就定下的计策,其中最重要的东西,莫过于是齐盼兮从秦子羽手上得到的信物。

吴之问派去动手的修士,是吴家的心腹死士,签下了不会背叛的主仆契约。按照计划,他们会先解决秦天,而后扮演刽子手,将千山关的满城人命变作对秦城下手的理由。

而高昊是他挑选出来的“证人”,有一定的知名度,不是随随便便冒出来的路人甲,其子嗣掌控在吴城手中,不必担心他反叛,但明面上和吴城的关系不是特别亲密,不易惹人怀疑。

谨慎起见,他甚至没有告知高昊全部的计划,只告诉他自己得到线报,要他在某时某地往千山关一趟。

但高昊心里清楚,吴之问要是真有心阻止,怎么会叫他一个人前去?必然是有所安排,故而早有心理准备,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依吩咐办事。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达千山关时,全城的人都已经死了个干净。

他并没有看到行凶者是谁,只在约定好的地方发现了早已死去的秦天的尸体,储物袋完好无损,里面就是密信,而信物则是吴之问“变”出来。

“…我看到秦天匆忙逃跑,便追了上去,期间难免动了手。”高昊有几分急智,九分实话,一分假话,“不知他是否先前曾被人重伤过,我没怎么下狠手他就死了,在他身上,我发现了这两样东西,不敢大意,马上就赶来只会吴少城主。”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汗流浃背:“先前说了假话,是在下贪图功劳,蒙骗了少城主,但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各位真君。”

吴之问暗暗松了口气,他安排了两拨人实施计划,死士知晓全部的内容,高昊只知道属于他的部分,现在看来,实在是太明智不过了。

唯一让他奇怪的是,死士为什么没有按照他吩咐的剧本与高昊交手?但转念一想,计划总归是赶不上变化的,有什么差池实属正常,待他们回来便能知晓前因后果。

他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可惜高昊给了秦子羽喘息的余地。

果然,秦子羽抓住了其中的漏洞,争辩说:“你未曾见秦天动手,怎么就能肯定是他?密信也好,信物也罢,又能证明什么呢?”说完,声泪俱下地喊冤,“各位前辈,此人居心叵测,能说一次谎,就能说第二次,他的证词一个字也不可信。”

几位元婴真君眉关紧锁,今天的这两桩案子都格外地古怪——

楚汤身染魔气,却查出他的女儿被人催眠控制,而秦子羽的手下出现了相似的症状,具有化仙丹的魅姬又是他的手下。这么看来,似乎是秦子羽策划了这场与魔修有关的阴谋。

与此同时,秦子羽被控诉制造了一场屠杀凡间将士的惨案,作为重要证据的信物,他说是给了齐盼兮,而高昊这个证人的证词朝令夕改,漏洞颇多,说是齐楚吴三城的阴谋,一样也说得通。

于是,现在出现了非常尴尬的局面,要给某人定罪,证据不足,反而各有策划阴谋的嫌疑…“啧!”直肠子的北斗堂主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你们谁也不干净。”

就在这时,熟悉的冰寒气息传来,众人精神一震,皆望向走进来的慕天光。

“如何?”

慕天光黑衣沾血,声音沙哑:“晚辈办事不利,叫她逃了。”

所有人都吃了惊。尤其是殷渺渺,她和魅姬交过手,不认为她有能力从慕天光手下逃离:“有帮手?”

“一个元婴魔修。”另一个人说着,蝴蝶翩然,凝成人形,正是云潋。

在座的元婴吃了一惊:“果真是魔修?!”

云潋道:“嗯。”

殷渺渺马上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他:“师哥没事吧?”

“慕道友刚好过来,没事。”他说。

殷渺渺摸了把他沾血的袖子,眉间蹙紧,不虞之色溢于言表。云潋往周围扫了眼,师父不在,向天涯不在,莲生死了…只好自己开口:“师妹别担心。”

“魅姬死了吗?”她问。

云潋:“…”突然不敢回答。

倒是慕天光冷冰冰道:“没死,被救走了。”

殷渺渺抿紧嘴角,看起来更不高兴了。

屋内弥漫起可怖的寂静。

秦子羽焦躁不安,魅姬要是真的与魔修有勾结,他要怎么才能撇清自己的干系?也怪自己大意,她能拿出那么诡异的东西来,竟然没有起过疑心…不不,或许是有过疑虑的,但她出谋划策,为己谋利,便下意识地忽视了这份异样。

唉!本来只是想用化仙丹为引,在楚汤体内种缕魔气,再用这些年收集来的魔修之物,给他按个勾结魔修的罪名,谁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一步棋毁在了魅姬手里不说,又被齐盼兮摆了一道,该怎么挽回呢?他想着,汗水从鬓边淌下,很快浸透了衣领,洇深了一块布料:“各位前辈明鉴,晚辈绝对与魔修毫无联系,若众位前辈不信,我可以发心魔誓。”

他情急之下直接甩出了心魔誓的大招,效果立竿见影。

归元门的元婴哼笑一声:“你真有心自证清白,不如叫我搜个魂简单。”

搜魂?秦子羽倒吸口冷气,汗流浃背。

殷渺渺回过神来,思量道:“众位前辈,晚辈有一言,不得不说。”

“但说无妨。”

“楚汤误服化仙丹而生魔气,化仙丹又是由魅姬手上得来,独眼同样也服下了丹药,秦子羽,你说自己全然不知情,恐怕很难取信于人。”

秦子羽苦笑,知道自己是脱不清干系了。

“此外,搜出来的魔婴属于何人,催眠了楚蝉的人又是谁?”殷渺渺指着楚汤,“是你?”又指向秦子羽,“还是你?”

“你们都有嫌疑。”她道,“这是晚辈的第一个结论。”

“接着是千山关一案。”

“从高昊的证词来看,屠杀千山关百姓的人究竟是谁并不好说,密信可以仿造,而信物…”殷渺渺淡淡笑了笑,“我这么问吧,齐道友,吴道友,昨天夜里,丑时一刻,两位似乎见过面?”

齐盼兮与吴之问变了脸色。

秦子羽用力一挥袖子:“果然!”

殷渺渺走到齐盼兮面前,静静道:“我猜,两天前的夜里,秦子羽把玉佩交给了你,而昨天晚上,你又把东西交给了吴之问。今天高昊来时,压根没有信物,只有密信,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齐盼兮抿了抿唇,居然笑了起来:“天马行空的猜想,妾身也会,只是道友可有证据?”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猜我有没有?”

齐盼兮的眸光蓦地一沉,似乎猜到了什么。

殷渺渺弯弯唇角,话锋突转:“不过你放心,区区一面之词,定不了你们的罪。但是这么一来,千山关的惨案究竟是齐楚吴的苦肉计,还是秦子羽的吩咐,就很不好说了。”

“因此,晚辈的第二个结论,便是此案,双方仍然都有嫌疑。”

北斗堂主不耐烦了:“都有嫌疑,都有嫌疑,你就想说这个?有个屁用。”

殷渺渺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前辈难道不觉得这两件事太过相似了吗?看起来是一方有罪,查一查却更像是对方的栽赃陷害,可是仔细想一想,又不是证据确凿。

“这种情况,会导致一个非常微妙的结果:若是不处置,勾结魔修也好,屠杀凡人也罢,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若是处置了某人,必然会导致其所在仙城的不满,毕竟案件疑点重重。”

审讯的时间远比想象中来得长,开始时东方初白,如今却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太阳斜斜地从二楼的窗中照下来,灰尘于阳光下起舞。

偌大的传道解惑堂里,上面高坐着的是各方势力的元婴真君,下面围绕着的是十四洲里年轻一辈的天才人物。然而,就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光华都被站在中央的人所掩盖了。

她脂粉不施,白衣乌发,端得是素净简单,可是她说得每一个字,都牢牢牵动着在场之人的心。

紧张的、惊讶的、恼怒的、意外的、了然的、佩服的…每个人的心情都不一样,但无论是谁,这一刻都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早在开始,她就掌控着全场的节奏,如今,她更是把整出审问推向了最高潮:“我想,这就是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他或者是他们,利用了中洲五城的矛盾,设计了这一出进退两难的局面,最终想要达到‘中洲大乱’的局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但仔细想想,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结果。假设今天认定了楚汤有罪,但是,疑点这么多,楚城背后的楚真君肯接受这个结果吗?必然不会,他会找秦城的人算账。

反之亦然,今天判定了秦子羽的罪行,秦城的秦真君一样会怀疑是楚吴的苦肉计,是蓄意陷害,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所以,两桩案子都不是证据确凿,都留有无数疑点。毕竟铁证如山的话,就算谁家不服气,也没有底气与作出决定的那么多势力对着干,万一捏着鼻子忍了,岂不是替别人做嫁衣裳?

只有谁都有嫌疑,只有谁也不服气谁,才能确保水被搅浑。

至于是谁打谁,谁会赢,谁会输,幕后主使的人根本不在乎。

第176章176

殷渺渺的结论乍听惊世骇俗,但联想前后的疑点,并非没有可能。

众位大佬不怎么在意中洲五城狗咬狗的真相,对此却不得不慎重以对:“你可有凭据?”

“救走魅姬的魔修,千山关无人生还的结果,以及今天的事最后可能导致的结局,就是我猜测的凭据。”殷渺渺欠了欠身,“晚辈斗胆建言,这两件事必须慎重处理。”

北斗堂主扬了扬眉:“你不是说都有嫌疑吗?又不能随便定罪,怎么,莫不是想给他们当说客,就此算了?”

殷渺渺笑了笑:“前辈说笑了,晚辈只是说出自己的猜想。兹事体大,哪里有晚辈插嘴的余地,但凭诸位前辈定夺。”

她这话当然是谦虚,但不谦虚不行,规矩如此,得恪守晚辈的本分,把做决定的权力交给大佬们。而且,她最担心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就交给元婴真君们头疼吧。

现在她最关心的是云潋的伤势,恨不得马上揪他去小黑屋里检查一遍。

可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她要是马上就说出自己的意见,大佬们心里多少会觉得她越俎代庖,但她不说,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归元门的元婴对扶乙真君道:“你们门派的这个丫头倒是有趣,刚才滔滔不绝讲了半天,这会儿倒谦虚起来了。”

“她年纪小,见识的少,自不敢妄言。”扶乙真君捻着胡须,深谙明贬暗抬的说话技术。

“你们这个叫见识的少,我们的…”万水阁的元婴笑了笑,看了眼锯嘴葫芦似的游百川和汀兰,没奈何地叹了口气。

昨天刚出事,就冲霄宗的这个女修反应过来,占据了主动不说,其他人都成了给她打下手的,再看看今天的审问,条理分明,任是谁也挑不出错来。

冲霄宗真是好命啊,不仅有天才弟子,还有这等玲珑心思的人物。

北斗堂主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三大宗门互吹,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干脆就逮着殷渺渺考校了起来,故意道:“看到没有,长辈们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要叫我们失望。”

殷渺渺沉吟少时,莞尔一笑:“那晚辈便姑妄言之了。”没卖关子,她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处理这两件事,其实不难。”

众人:“…”这和卖关子有什么区别?

“所有争端,皆是由中洲五城的矛盾而起,无论是有意陷害,抑或是无心被利用,追根究底,原因仍在你们身上。”殷渺渺说着,视线逐一扫过面前的五个人。

楚汤因为不曾完全摆脱与魔修勾结的嫌疑,眉头紧皱;吴之问似乎在忌惮什么,眼神幽深得可怕;秦城势力最大,秦子羽的嫌疑也最大,鬓边汗水未干,垂首不语;齐盼兮美目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阮轻愁柔弱无依,似乎全然没有主意。

她微微一笑:“不管这两桩案子的真相如何,你们哪一城都难辞其咎,所以,要论惩罚,你们谁也逃不了。”

这个答案让众位大佬感到失望,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太过粗暴,她以为人人都罚到就能避免争端了吗?未免太天真了。

只有仁心书院的院长非常好奇,问道:“怎么罚?”

“第一,剥夺中洲五城参与本届风云会的资格。”

这个惩罚非常巧妙,既不会让五城伤筋动骨,但对他们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损失。最重要的是,风云会尚未结束,五城失去了资格,进入秘境的名额可就多出来了,受益者是谁?还不是在座的几个门派的弟子。

而对齐盼兮等人来说,这个处罚虽然很可惜功亏一篑,然而,百年之后能够再来过,算不上特别不能接受。以他们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个处罚绝对是算轻的。

但是,这不是殷渺渺的最终目的。

她停顿了会儿,一字一顿地说:“第二,中洲五城兼凡间五国订下和平条约,五百年内,不、起、干、戈。”

如果说第一条的内容在众人的预料之中的话,这第二条就是剑出奇峰,全然不在众人的预料范围之内。

“五城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利益,求之不得,已经是最好的惩罚。何况,要是真如我推测的那样,有人在背后策划了此事,这也足以叫他的算盘落空,岂非皆大欢喜?”

这个解决方案,殷渺渺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魅姬及其幕后之人想要搅乱中洲局势,必然是有所谋求。在不知道对方真正的目的所在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的诡计无法得逞,不要去纠结于两桩案子该处罚谁不该处罚谁,直接釜底抽薪,让中洲乱不起来。

而且,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很高:对方的所作所为既挑拨了五城的关系,也使得各方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谁也不服谁,谁也有嫌疑。因此,她反而可以利用这种状态,迫使五城同意自己的提议。

毕竟,在目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不输不赢是能承受的结果。

最最重要的是,她相信大佬们心里很清楚,中洲分而化之比统一有利,于情于理,他们只有乐见其成的份儿。

咳,这点心思当然不方便宣之于口,需要一个更光明正大的理由。

这个理由,其实才是她插手的初衷。

她诚恳地说:“诸位前辈,中洲若是能有五百年的和平,兴盛在望,凡间若无烽火,百姓就能休养生息,繁衍子孙。于十四洲而言,亦是一件幸事。”

清越的嗓音在偌大的堂中回响不止,宛若晨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仁心书院的院长动容:“你…”他没有想到殷渺渺身为道修,居然会心系凡间百姓,为天下苍生计,不禁赞道,“大善!”

孔离跟着反应过来,拱手道:“众位前辈,此案中既有魔修的手笔,肯定来者不善,要是中洲真的内乱不休,必然会给他们可乘之机啊!”

扶乙真君拈着白须,想起几年前无策峰的不策真君占卜出的卦象,说是十四洲大劫将至,不由赞同殷渺渺的提议,微微笑道:“若是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件好事。”

归元门不置可否,对于门派而言,中洲五城哪一个也比不上七大门派,但若是他们吞并统一,势力恐怕就会超过现有的七大门派,直逼三大宗门,能够分而化之,对他们来说肯定是件好事,能少一个潜在的对手:“说得是。”

万水阁的想法亦是如此,五城分裂比统一有利,中洲那么大的疆域,要是真的一家独大,他们可就要头疼了:“可。”

三大宗门都表态了,其他门派自然无有不应。说到底,他们与中洲五城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既不关心十万条人命能不能昭雪,也未必要置谁于死地。

殷渺渺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转身问:“对于这两个决定,你们五个人是否服气?”

秦子羽率先道:“在下心服口服。”他想得很清楚,虽然秦城势力最大,但以他现在沾染的麻烦,真的被处置了,少城主的位置多半就保不住,那么就算秦城再强大,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相反,能把这次的事消没声息地盖过去,他仍旧是秦城的继承人。

虽不曾赢下一局,好歹也未被淘汰。

楚汤的想法与他相似,保全自己为上,与秦城的斗争不必急于一时,要是能进阶元婴,五百年后再论不迟。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可以成为楚城的掌权人,比现在得到更多的好处也未可知:“在下无有不服。”

最不甘心的莫过于是吴之问,但他很清楚千山关的事出了纰漏,想要扳倒秦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何况独木难支,只能下次再来了:“在下从命。”

齐盼兮和阮轻愁是两件案子里沾染最少的,但她们都没有表示反对:“妾身无有异议。”

就此,事情尘埃落定。

最终,各位大佬决定,风云会暂停五天,对外宣称有魔修蓄意陷害,楚汤弃权。而在下一轮的环节中,已经获得资格的齐盼兮、阮轻愁以及秦城的修士将放弃比赛。

至于签订和平盟约一事,必须要中洲五城背后的元婴真君出面。他们有些愿意,比如越城,有些不愿意,比如秦城。这五天时间,就是给秦子羽等五人解决这个问题的。

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说服自家背后的老祖宗,总而言之,五城的元婴还是露了面,签署了“五百年不动干戈”的约定。

殷渺渺旁观了整个过程,只觉得秦城的元婴脸色难看到随时想要杀人,越城的元婴倒是笑呵呵的很客气…但不管怎么样,五百年对于元婴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他们再不爽,面对三大宗门的决定,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天义盟对此非常有一套,发了个公告,吹嘘了一遍中洲五城是多么多么热爱和平,为了中洲的和谐发展,特地签订了和平盟约,从今往后十四洲会变得更加美好等等。

脸上贴了金,不明真相的路人也就认为是件好事,纷纷夸赞,居然让五城在十四洲的各方修士面前刷了一波好感度。

而殷渺渺最关心的凡间五国条约,也在仁心书院的协助下顺利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