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了,齐盼兮和阮轻愁结伴到此,见他们在推牌九,不由掩嘴轻笑:“外头在切磋,你们却在玩牌。”

“他们没打过瘾呢?”孔离汗颜,“都是谁啊?”

“杨意他们咯。”齐盼兮笑了笑,“北斗堂的人嘛。”

孔离摇摇头:“就知道切磋打架,不嫌累得慌。哎,你们俩玩不玩?”

齐盼兮望了殷渺渺一眼:“那敢情好。”

众人挪挪位置,又加入了两个人。

多了两个女人,话题不可避免地跑到了衣着打扮上去。阮轻愁问:“素微道友的口脂不知是哪里寻来的,颜色倒是十分别致,妾身从未见过。”

花前月下,金樽清酒,风花雪月是最适宜的话题。殷渺渺吃着水灵灵的葡萄,笑答:“我随意调出来的颜色。”

齐盼兮夸赞:“道友的妆容,妾身自愧不如,我瞧着仿佛眼睛上也描了,怪好看的。”

殷渺渺笑盈盈地说:“不比两位天生丽质,我生得平常,只好多花些心思了。”

“道友说笑了。”齐盼兮幽幽道,“这般手段,可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亏得妾身平日里以为自己尚可,现在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殷渺渺不动声色:“盼兮仙子才是真的深藏不露。”

孔离瞧着他们,心里纳罕:这三角恋是难得聚齐了,往常两女争一男,哪有不争风吃醋的。可他看殷渺渺和齐盼兮,你来我往,半分不往向天涯身上看一眼,但要说是全然不在意,两个人话中又带有深意,寸步不让。

这是怎么回事?他狐疑地朝向天涯看了眼。

向天涯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很无辜——她们俩现在说的话和他半分关系也没有。齐盼兮一局好棋,眼看就要得偿所愿了,被殷渺渺一插手,虽然不输,但也没有赢,竹篮打水一场空,等于是输了。

他再看看默不作声的阮轻愁。这个相反,不输,对越城而言就是赢,她是最大赢家,偏生还是那副柔弱可怜的模样,低调得没有存在感,谁也没有深究越城扮演的角色,其忍耐的功夫,不得不让人佩服。

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五百年后,谁会是真正的赢家呢?

更漏滴答,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前院切磋了好几场的好战分子也累了,不打不相识,纷纷回到后花园喝酒说话,交流下对战心得。

这下,殷渺渺他们的小亭子躲不过了。作为这次风云会的头名,有的是人想和她一较高下。有个北斗堂的剑修跑过来:“请道友再和我比试一场。”

“哦,是你呀。”她认出对方来了。这不就是她第一场比赛时遇见的重剑修士么,看起来十分年轻,样貌周正,一身劲装,衬得人肩宽腰窄、腿长臀翘。

对方抱了抱拳:“在下关阳,想请道友指点一二。”

“指点呀?”她放下酒樽,语笑盈盈,“你过来。”

关阳大步走上前来。

殷渺渺招了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一点。

关阳犹豫了下,往前再迈了几步:“道友?”

殷渺渺笑笑,再招手。

关阳径直走到她面前,浑身戒备,肌肉鼓起,以防她突然出手。

殷渺渺忍着笑意,手指屈拢往下一招,示意他蹲下来:“抬头说话很累。”

关阳看到她头上的珠翠,恍然大悟,半跪下来:“道友,你再和我打一场吧。”

两人的视线齐平了。

殷渺渺换了个姿势,支颐看着他:“不服气啊?”

“不是。”关阳分辩。刚输那会儿,他是有点不服气,后来看她胜了杜月缺就没话可说了,等到了现在,就是单纯地想再切磋切磋。

她轻轻笑着:“那是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

“因为你是第一啊。”关阳说话直来直去,一点没掩饰,“就想和你再打一场,你就说同不同意吧。”

殷渺渺慢条斯理道:“我昨天比赛的伤还没好,穿得又沉,打一架么,有点为难我了。”

关阳难掩失落。

“我们就过几招玩玩,好不好?”她笑眯眯地问。

关阳想想,这比无功而返好,遂同意:“好,怎么比?”

“下盘不许动。”殷渺渺微微一笑,指尖抹过唇边,沾了一点嫣红,“沾到了,就算你输。”

“好!”

关阳话音未落,就见她并指袭来。他侧头避开,右肩却燎起火焰阻断了退路,想要祭出重剑,却发现狭小的空间无法施展。好在腰力出众,身体一个后仰,完美避开了这两招。

待她收手,一个鲤鱼打挺又直起身来,伸手欲钳她的手臂。两人靠得近,殷渺渺穿得又是大袖袄衣,他双臂一拢,由外向内制住了她的双手。

只可惜的是,他忘记如此一来,自己的双手也被牵制住了。

殷渺渺莞尔,俯低身,微转颈,耳畔的灯笼耳坠摇晃,朱唇落在他的颊边,留下个樱桃印。

关阳:“!!!”

围观群众:“啧啧!”这小子好福气啊!

殷渺渺抽回手,提壶斟酒,笑意盈眉:“你输了。”

关阳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你、你…”

“又不服气?”她笑。

关阳抬起头,月色皎皎,烛光辉辉,她的面容似月画烟描,雅丽无双,唇上的口脂因为亲吻而晕染开来,微润微红,让他突然想起方才脸上柔软的触感。

霎时间,血气涌上头脸,他说不出话来,支吾半天,憋出来句:“我输了。”说罢,狼狈地站起来,仓皇消失在了人群里。

“呵。”齐盼兮笑了笑,“道友好本事。”

她算是看出来了,殷渺渺不仅出身名门,有个好师父、好师兄,自己亦有不俗的实力和过人的智谋,而且玩惯风月,和一般的名门女修大不相同。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要逊一筹。

这样的人,不能与之为友,至少不能与之为敌。

殷渺渺笑说:“道友今天总是夸我,怪不好意思的,敬你一杯。”

“请。”

两人喝杯酒,勉强算是一笑泯恩仇。

“我去透透气。”殷渺渺喝罢,不想再被人揪着切磋了,干脆退场休息,“你们继续。”

向天涯看见水悠然朝这里走过来,头皮发麻,忙不迭道:“一起一起。”

可惜晚了。

水悠然伸手拦住了他,冷冷道:“道友留步。”

殷渺渺拎了壶酒,大笑而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祝你好运。”

向天涯装醉也来不及了:“你想干嘛?”

水悠然毫不犹豫道:“与你再比一场。”

为了避开人群,殷渺渺特地选了条僻静荒凉的小径,东歪西拐,穿过竹林,瞧见了一处水阁。

此地偏僻,鲜有人来,水阁的雕栏陈旧黯淡,朱漆有些许剥落,墙角结着蛛网。正对着的水池子里飘着大片浮萍,圆叶交叠,苍翠欲滴,一见之下,眼睛都觉得凉丝丝的。

殷渺渺喝了不少酒,正觉得热,这处的清凉正合心意,便走到栏杆边坐下,解开袄衣的扣子,把外衣脱下来挽在一边。

习习凉风吹皱水面,丝丝缕缕的鬓发落下来,被风带着挠在脖颈上,痒极了。殷渺渺干脆取下掩鬓和分心,任由鬅松的乌发逐渐倾下,只余一支步摇颤巍巍地坚持着,不叫大把的秀发散落。

她闲适自在了,坐在水阁顶上的慕天光却迟疑起来,想不好是走还是留。走了怕惊动她,留下又有些怪异,不免踟蹰。

过了片刻,看她伏在栏杆上久久不动,似是酒醉,便轻悄悄地落地。正欲走,又想起之前受她相助的事,犹豫了会儿,一挥衣袖,灵力带起衣衫,飘落在她的肩头。

他心中一松,焉知她冷不丁道:“热死了。”说着,一把扯下衣衫丢开,背靠阑干,“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

慕天光脚步一顿。

“你们一个个的躲得好,害得我被他们缠着非要切磋。”她勾起酒壶,直接就着壶口饮酒,晶莹的酒酿化作一道细线落入她的口中,溅得衣襟微湿,“胜你不过侥幸,却惹来好多麻烦。”

慕天光道:“是我不如你。”停了会儿,低声道,“抱歉。”

这道歉来得莫名其妙,殷渺渺纳罕地问:“什么?”

“比赛那天。”他言简意赅。

殷渺渺明白了,忍不住想笑,他以为四个字就可以心照不宣?道歉哪有这样的。

“比赛那天怎么了?”她故作茫然不解。

慕天光顿住了,良久,说了句:“我不是有意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佯装莫名。

可是后面的话慕天光实在说不出口,尤其是殷渺渺现在正对着他,上身穿得交领短衫不知何时散了衣襟,垂落成了对襟,显出里头穿着的海棠红主腰来。人家的主腰前胸是一派纽扣,她的倒好,是系带,细细的红线打成结,封得不牢靠,透出雪白的肤色。

她两臂又各自扶拦,主腰绷紧,隐约能见玉团相贴,沟壑深深,腻如脂膏。

他别开视线,有话难言。

第184章184

殷渺渺狐疑地看着慕天光。他就这么站着不说话了,因为表情太冷淡,就算是她也很难猜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更莫名其妙的是,他突然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站住。”她揉了揉额角,头疼道,“有你这样的吗?话说得不清不楚,是道歉还是找茬呢?”

慕天光抿紧了唇角,少顷,低声道:“那天撞到你,不是有意的,抱歉。”

“这个倒是不要紧。”她懒洋洋地说,“就是你讨厌我的话,能不能不要忍着?”

慕天光怔住,不禁抬眸看她。

她把玩着酒壶,看也不看他,口角含笑:“看你每次拗不过飞英又强忍着的样子,倒叫我怪为难的。”

慕天光微微蹙起了眉,不知怎么解释。

“不用太在意,喜欢和讨厌都是私人情绪,你又不是对我喊打喊杀,讨厌我就讨厌我好了,我不会介意,你也不需要遮掩。”她站起来,拎起外衫拢在肩头,淡淡笑,“你先来的,是我打搅了。”

她客客气气地颔首致意,转身往水阁的另一头去了。

远远的,慕天光听见她的笑声:“师哥,原来你在这里。”

殷渺渺穿过水阁就见一片芍药栏,云潋就站在那里,对她微微笑:“师妹。”

“师哥怎么在这里?”她快步走过去,依偎到他肩头,“快扶扶我,我喝多了。”

云潋揽了她的腰,带她到一处平整的石头上坐下:“喝多了怎么乱跑?”

“留着岂不是惹人厌。”殷渺渺晃了晃酒壶,将里头的残酒一饮而尽,随手将壶丢进芍药丛里,惊起虫鸣阵阵,“师哥你说,我好不好?”

云潋答:“好。”

“慕天光讨厌我,是不是没眼光?”她追问。

云潋微微笑着不语,半晌,才说道:“他会后悔。”

“谁要他后悔?不过恃美行凶。”殷渺渺拔下步摇,拆了头发靠在他的颈窝里,“我要歇歇,醒醒酒。”

云潋以指为梳,整理着她散落的发丝:“好。”

皓月当空,蛾扑灯笼,夜风送来芍药的香气。

殷渺渺醺然,握住云潋的手贴在颊边:“我真的喝醉了。”

“醉就醉了。”

“可是很热。”她捉着他的手往下,贴在雪白的颈上,妙目莹然,“热得不得了。”

云潋想了想,把手心覆在她的胸口,灵气散开,拂来凉风习习,带走酒气和热意:“好了。”

“不好,胸闷。”

云潋又给她顺气:“好点了吗?”

“胸闷,气短,喘不上气来。”她说。

云潋想了想,低头看了眼:“绳子系得太紧了。”说着,解开主腰的系绳,替她重新打了个松松的结,“好了。”

殷渺渺抬眸望着他,忽而问:“师哥猜猜,我现在想什么?”

“明月有缺,彩云易散,世间总有遗憾。”他答。

“这你也猜得到?”

他问:“良辰美景,月下花前,不好猜吗?”

“唉,也是。”她笑叹声,又问,“师哥,我赢了比赛,你给我什么奖赏?”

“你要什么?”

“要师哥永远对我好。”

“好。”

“对我最好。”

“对你最好。”

“只对我一个人好?”

云潋顿了顿,问:“师父呢?”

这个难不倒她:“我会对师父好,师哥只要对我好,自然也就对师父好了。”

云潋轻声笑起来:“那好吧。只对你一个人好。”

殷渺渺总算满意了,手背覆着额头,半晌,嗤嗤笑了声:“算了,我随便说说。”

“嗯?”

“我不能只对师哥好,怎么能叫师哥只对我好呢?”她闭上眼,困意上涌,“不能这么不公平吧。”

云潋道:“没有关系,师妹开心就好了。”

殷渺渺说:“我只是喝醉了,醉鬼的话是不能当真的,知道吗?”

他轻声笑起来,声音很温柔:“睡觉吧。”

殷渺渺便真的睡着了。

赏月宴后,风云会就是真的结束了,聚集在紫微城的修士陆陆续续离开,四散天涯,兴许一别就不会再见,就算再见,也未知是哪一年的事了。

千里搭长棚,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殷渺渺准备继续游历,打发了两个师妹回东洲去,恰好白逸深有事回宗门,便托他一路看护,早早买票离去了。

向天涯也是要走的人,问起他的打算,便说:“记得稻禾庄的事吗?盼兮和我说了些线索,我要去看看。”

殷渺渺记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向天涯道:“说是中洲发生过类似的事,突然一整个村子不见了,说是妖修的手笔。”

“妖修?”她不解,“怎么说?”

向天涯沉吟道:“你知道有些妖兽捕杀了猎物之后不会马上吞食,而是会在身体内存着吧?”

殷渺渺点了点头,妖兽的特性与动物相似,譬如松鼠体内就有颊囊,可以存储食物,妖兽亦是如此。有些大型妖兽的食囊巨大,能储存许多猎物,等于有个随身小仓库。

“说是有一只巨大无比的土系妖兽,体内有芥子空间,一口就能吞下一个村庄,喜欢豢养活人当食物。”向天涯对这个说法感到匪夷所思,但不是这样,又解释不了稻禾庄的情况,“这事太玄乎了,我打算去妖修聚集的地方查查。”

“很危险。”殷渺渺警告他,“化形的妖修起码是元婴了,你去就是找死。”

向天涯耸耸肩:“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又不是没有人修与他们接触,小心点就是了。”

殷渺渺知晓拦不住他,想了想,把一块晶莹剔透的翠色玉牌递给他:“给你。”

向天涯接过来一看,玉牌上写着“冲霄宗翠石峰”几个字:“这是什么?”

“当年给莲生赎了身,为了方便他在门内行走,特地给他做的。”殷渺渺叹了声,“三大宗门名气响亮,你要真是遇上什么倒霉事了,多少能给你兜着点。”

不看僧面看佛面,冲霄宗的令牌在手,妖修多少顾忌三大宗门的地位,行事方便不提,关键时候指不定能保命。

向天涯不和她客气:“那就多谢你了。”

“拿着这个令牌,你能直接去冲霄宗找我。”殷渺渺不想说太过沉重的话题,故意道,“尤其是被人逼婚的话…”

“有理有理,我得好好收着,救命符呢。”向天涯装模作样地贴身收了起来。

殷渺渺看着他发笑,笑着笑着,想起离别在即,不禁又惆怅起来。他看出来了,笑着捏捏她的脸:“舍不得我啊?没事,我不急,这回我送你。你是什么打算?”

“我要去趟秋洲的仙椿山庄。”

她现在手上有柳叶城的迷心花种子一份(凌虚阁弟子的身份就是方便),涟洲不知名山洞的迷心花尸体一份。要是能知道这两份样本有什么不同之处,或许就能推导出对方实验的真正目的。

这件事专业度太高,天底下恐怕只有仙椿山庄能够办到。

向天涯料她不会无故起意,必有缘由,也就没有多问:“什么时候走?”

“五天以后。”

“行。”向天涯问起飞英来,“小孩是怎么的?”

说起这个,殷渺渺忍不住想笑:“他不想回宗门,死活赖着呢。”风云会已经结束了,慕天光想叫飞英和门派的大部队一起回归元门去,可他坚决不同意,赖在客栈里不肯走。

向天涯不以为然:“他炼气就到处跑,现在筑基了要他待在门派里当个小孩子,谁能乐意么?归元门对门下弟子也太溺爱了吧。”

“不一样,飞英是失而复得的。”殷渺渺委婉地说,“几个长辈管得严,不然怎么老跟着慕天光?别人哪敢带他。”

飞英的大师伯赵远山已经结婴成功,作为掌门的首徒,未来多半是要继任掌门之位的,而师父承宫也颇得掌门器重,在门派担任要职,两个人都对飞英宠爱有加,相应的,管得也就格外严格,生怕他在外面出了事。

像乔平这样的弟子,与飞英关系好归好,然并卵,压根不敢把他带出九一城。数来数去,也就慕天光,好歹是“小师叔”,算是个长辈,又是掌门的关门弟子,地位非同一般,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总而言之,飞英绝对不会同意离开他家小师叔的,不然结丹之前他都没机会离开九一城了QAQ这可是会闷死人的!

向天涯乐了:“这管得也太夸张了,你说他大师伯…”

“嘘——”殷渺渺给了他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向天涯了悟:“看来不止我看出来了啊,你说小孩儿自己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他机灵着呢。”殷渺渺感慨,“但是知道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向天涯摇摇头:“小孩儿真不容易。难为他肯自己争取,要不然迟早要养废了。”

“这也是历练。”殷渺渺笑了,“我们就看他这次能不能成功吧。”

飞英对现在发生的事早有准备。

在出门前,他就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看完风云会就回去。长辈们的疼爱他不是不懂,但他从凡人界到修真界是为了求道,是为了修炼,不是为了在门派里当只横着走的大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