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光颔首:“过去因为某些偏见,多有冒犯,请你原谅。”

“为什么对我有偏见?”殷渺渺消了气,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慕天光道:“很多年前,看到你和紫华道友在云光城里争执。”紫华就是陶新莺的道号,她爱穿紫衣,又酷爱飞燕草,故有其号。

和陶新莺的争执就一回,殷渺渺记得很清楚:“她抢我的莲生。”

“嗯。”

慕天光回首看去,很多事就一目了然:过往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修,多半都心存爱慕,才叫他产生错觉,以为女修皆沉湎情爱,耽误大道。

殷渺渺是第一个让他改观的人。

虽然时至今日,他依然不能理解情为何物,但至少明白,有无情爱与为人如何无必然干系,不应随意定论。

“是我浅薄了,很抱歉。”

殷渺渺托腮望着他,慕天光就算是道歉,语气亦是淡淡,但她认为他是真心实意的,故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行吧,原谅你。”

跳跃的火光下,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弯起了唇角。

小半月过去,云潋仍然没有找到殷渺渺。虽然秘境里好看的灵花很多,奇特的妖兽很多,珍贵的灵矿也很多。

可是找不到师妹,后果很严重。

“唉。”他收回剑,看也不看死掉的妖兽,径直取走了它守护着的月影兰花。

希望师妹看在好看的花的份上,不要太生气他把她弄丢了。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不对,划掉。

寒蝉凄切,真是喵了个汪了个叽了啊!!

孔离简直想死了,内心疯狂呐喊:“这tm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看:黄澄澄的落叶上积满了晶莹的露珠(半径一丈),参天的树上果实累累(堪比车厢),露水越结越多,不多时,熟透的红色果实吧嗒吧嗒掉落在地上。

果实开裂,里面飞出了身体两三米长的寒蝉,就近飞到树干上趴着,然后,歇斯底里地叫唤了起来。

孔离:“…”

据他观察,这种寒蝉为七阶妖兽,相当于是金丹初期的修为。

一只,他打得过,没问题;三只,有点勉强,可以试试;五只,三十六计走为上。

一群?密密麻麻成千上百?

想死。

孔离收敛了气息,苦哈哈地伏低身体,躲在一片树叶下面瑟瑟发抖。

这tm到底是个什么秘境啊!没有天材地宝就算了,居然苦逼成这样,老师居然从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是想他的宝贝学生就此陨落吗?

好气哦,要是有命回去,非把他的灵茶全都煮了茶叶蛋不可!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慕天光坐在帐篷的角落里打坐,烛火昏暗,暗影幽魅,一丝奇异的笑声从帐外传来,轻而快,一闪即逝。

但听在慕天光耳朵里宛若惊雷——这里怎么会有笑声?他的神识没有感知到任何人或妖兽的靠近,是什么东西在笑?

他豁然睁开,银眸熠熠,四周景象如故,并不是幻象。

“殷道友。”他传音给殷渺渺,“你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殷渺渺答道:“什么声音?我什么也听不见。”

慕天光蹙起眉,侧耳倾听了片刻,外头一片静谧,落针可闻,哪有什么笑声。

莫非是错觉?

后半夜,他一直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却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有雪落在地上轻不可闻的簌簌声。

次日一早,两人出发进入白雪森林。

“树干都枯死了。”殷渺渺折了一段树枝,掰开来看了看,细微的粉尘从断口处飘散开来,没有丝毫水分残留,“奇怪了,下这么大的雪,树干却枯成这样。”

能下雪的地方必然不会太干旱,这些树却好像是干涸而枯死的,树皮里一丝水分也没有,实在很古怪。

慕天光还在思索昨夜的事:“昨天晚上,我听见了笑声。”

“我没听见。”殷渺渺疑惑道,“是什么样的笑声?”

慕天光想想:“说不好。”

殷渺渺的神色凝重起来:“这片森林有点古…”话音未落,她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谁?”

背后空无一物。

慕天光面色怪异:“没有人。”

“有人推了我一下。”殷渺渺的表情很奇怪,“难道你觉得我会自己站不稳摔一跤?”

慕天光答不上来。

殷渺渺思忖道:“不会是有鬼吧?”修真界是有鬼修的,只是数量少不常见,她迄今为止没有亲眼见过。

但慕天光迟疑了下:“没有阴气。”

“唔,也是。”殷渺渺若有所思,“算了,继续走吧。”

半日后,她下坡时发现自己一脚踩空,要不是身法有成,下意识地平衡了身体,怕是真的要摔个狗啃屎。

慕天光:“…”

“呵。”殷渺渺冷笑声,火焰从她脚边燎起,把周围的积雪化得干干净净。她可以断言,这里有什么东西对她满怀恶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小打小闹,不敢正面出现。

慕天光皱起眉:“没事吧?”

“没事。”殷渺渺问,“你有没有觉得这片森林给人的感觉不太舒服?”

慕天光想想,摇了摇头。

殷渺渺“嗯”了声,什么也没有说。

两日后。

望着前方断裂的树枝,殷渺渺语气平静:“我们迷路了。”

她在山上估算过行程,以当时看到的距离来说,两人走上一日到两日必然能穿过森林,但是现在,她看到那棵被自己拗断了树枝的枯树。

在大雪纷飞的树林里迷路,真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没有太阳和星辰,就无法判定方位,大雪不断遮掩着足迹,也很难发觉自己走了弯路,要是地下埋藏着什么迷宫阵,那么一辈子走不出去都不冤枉。

当然,基于她倒霉的经历,不能排除有什么东西在幕后操纵的可能。

不过,慕天光说:“应该是阵法。”

“那你能破吗?”

比起自己的半桶水,殷渺渺对慕天光的判断还是比较信任的,毕竟归元门弟子是出了名的擅长阵法。据说他们的护山大阵共有一百多个,凝聚了无数前辈的心血(涂鸦),哪位前辈想起来了就给添一个,到如今已经没有人算得清归元门一共有多少阵法。

误触阵法的弟子也很多,飞英就告诉过她自己曾经不小心闯进了一个迷阵,破着破着见到了掌门的“趣事”。

慕天光道:“要先找规律。”

这点基础理论,殷渺渺是知道的——阵法的原理是以某些特殊的物体来构建一个特殊的灵力场。灵力被改变后,空间会有一定程度的扭曲,放在甲地的东西可以转移到乙地,丙和丁的位置会彼此交换。

在这个基本原理之下,阵法师可以即兴发挥,和冷兵器结合,就有大名鼎鼎的万箭穿心阵,和幻境结合,杀戮阵欢迎你,和妖兽结合,便是传闻中的五兽守关阵…和点奶茶一样,想加多少加多少,只要有这个本事。

幸好有这个能耐的人不多,创造阵法是一件极其复杂且耗费心力的事,需要经过无数次测算才能成功,古往今来,能创造阵法的无一不是阵法师中的佼佼者,能创造出杀伤力高的阵法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大部分的阵法师只会布阵——真是谢天谢地。

但就算阵法是固定的,因为时间、空间、人物的不同,破解的具体步骤也就不同,等于是书里写的只是例题,要学会解题,只能吃透解题思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可以说,破阵和解数学题有异曲同工之妙:套公式,又不能完全套公式。

殷渺渺目前的技能树只点亮了法术、魂术、幻术,阵法不在熟悉的知识点范围内,理论知识不足以支撑她解开题目。

所以,她…掏出了飞英送的破阵盘。

飞英的破阵盘收录了许多常见阵法,只要灵力场的结构能对得上,阵法盘就能显示出解题步骤,到时候套用就行了。

殷渺渺对小朋友的能力满怀希望,然而掏出来一看,阵盘闪了会儿,熄灭了。

查无此阵。

殷渺渺:“…”

慕天光是第一次看到她这般束手无策的样子,微微笑了笑:“我来破吧。”

“请。”

破阵有专用的测算盘,慕天光拿着法器试了会儿,拧眉道:“算不出来。”

殷渺渺问:“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测盘感应不到灵力波动,无法推算。”慕天光心情沉重。

灵力场的灵力波动等于是数学题的题干部分,要是题目都没有,谈何解题呢?

殷渺渺道:“是因为绝灵之地的缘故?”

“极有可能。”

“强行破除可行吗?”殷渺渺思考着,“是不是风险太大了。”

他们体内的灵力有限,消耗尽了以后需要时间补充,但阵法若是不能一鼓作气破掉,触发的机关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太冒险了。”慕天光沉吟道,“肯定会有别的办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殷渺渺搭起帐篷:“进来说吧。”

慕天光正要弯腰掀帘子进去,耳畔又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笑声。他动作一顿,忽而道:“你先进去,我想在外面待会儿。”

殷渺渺看他面色有异,慢慢点了点头:“好。”她点亮烛火,假装要休息,实际上神识放开,密切地关注着慕天光的一举一动。

他在冰天雪地间站了会儿,似乎在确认什么,少顷,径直在雪中坐下了。

殷渺渺心里愈发确定,森林里有什么东西很针对她,但对慕天光全然没有恶意。

凭什么,看脸吗?

她朝外觑了眼。

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在慕天光身上,把他漆黑的头发与大氅都染成银白色,肌肤白得透明,衬得本就出众的面容愈发夺人心魄。

好吧,拼颜值,她认输。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关比较简单。

秘境不止一个,其他挑几个人简单写一下,内容不多。

渺渺怎么可能真的为这种小事计较很久?出口气算了。

阵法的原理纯属私设,请勿考究。

明天见

第197章197

慕天光在说出要独自待会儿的时候,脑海中并没有特别清晰的想法,纯粹是心中一动,似有直觉,于是就这么做了。

待殷渺渺进去以后,她的气息被帐篷隔绝,彻底隐匿在了黑暗中。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和雪。

耳畔的笑声又出现了,轻轻脆脆,无处不在,可举目望去,周围不见任何生物。

只有雪在下。

“雪为水灵,水在天地,如大道兮,世间常存…”恍惚间,他听见有谁念着口诀,“难得你有冰魄,便学我这‘水灵术’吧。”

慕天光不自觉地盘膝坐下,依照对方所言的口诀内容运行起功法来。

耳畔的笑声越来越明显了,不止一道两道,都带着愉悦自在的情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他现在知道了,这是雪的声音。

白雪森林的雪是有意识的,就好像低阶的妖兽一样,会喜欢,也会讨厌。他体内有冰魄,它们一靠近就会觉得愉悦,于是不自觉地发出了笑声,或者并不是真正的笑,只是一种高兴的情绪罢了。

而水灵术,就是利用冰魄的力量,感应驱使水灵的一种法术,水灵的智慧越高,成功的概率也就越大。

朦朦胧胧间,他似乎变成了一片雪花,变成了无数雪花,将森林的景象尽收眼底——真奇怪,这个地方虽为绝灵之地,雪中却含有灵力。它们替代了原本的灵气,构建出了阵法的灵力场。

现在,他有办法能破阵了。

孔离慢慢找到了规律。

白露每天都会出现,每次持续四个时辰。在这四个时辰里,寒蝉会经历孵化、成长、交配、死亡四个阶段,等它们死翘翘以后,白露就会吞噬它们的卵,在第二天孵化出来。

最危险的,是寒蝉成长与交配的两个环节,成长要营养,必须捕猎,求偶要聘礼,还是捕猎,怀孕产卵,更需要捕猎。

在这段时间,寒蝉的攻击性会变得十分可怕,所以要保住小命,必须在此之前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

说实话,朝生暮死他妈不是蜉蝣吗?寒蝉不是夏末秋初的蝉吗?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变种?

孔离百思不得其解,但存在即是合理,设定如此,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白露是早上才会出现,所以夜晚成了最安全的赶路时间,不巧,妖兽们也是这么想的,一到了晚上,整片森林像是开篝火晚会一样热闹。

你追我赶,求偶撕x,鸡飞狗跳,苦不堪言。

孔离捏着扇子,一巴掌挥开扑到自己脸上的巨大飞蛾,左手拈印,飞快地在蛾子上敲了个章:“非礼勿动。”

飞蛾不动了。

他喘着粗气,正想掉头就跑,头顶传来个耳熟的声音:“孔离?”

孔离抬起头,看见坐在树干上一身劲装的熟人,感动到热泪盈眶:“百川!你居然也在这里!”

游百川挥出伏龙索,把孔离带上树,言简意赅地回应:“嗯。”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鬼秘境?”孔离缓着气,“简直要我的命啊。”

“不知。”

孔离熟知他的性格,开门见山:“这地方太危险了,我们结伴同行怎么样?”

“好。”

过了会儿,游百川递出去一样东西:“给。”

孔离接过来,这是个半透明的圆球,手感软弹,像是橡胶。他借着月光看了眼,险些没手抖到把东西丢出去:“卧槽,这不是寒蝉的卵?”

“嗯。”

“给我这个干嘛?孵蛋吗?”

“吃。”游百川认真道,“有用。”

孔离:“…”

殷渺渺歇了一晚,次日出来,慕天光就告诉她可以破阵了。她猜想是和他昨夜的事有关,但只字不提:“那就再好不过了。”

慕天光点点头,正准备拿出测算盘,却听她道:“等等。”

他疑惑地抬起头,见她走到自己面前:“别动。”这两个字莫名耳熟,他本能地僵住,只能看她伸出手指,轻轻从他颊边拂过。

暖意迎面,白气升腾,原是她用火灵力化去了落满他周身的雪花:“这东西怪怪的,不要留在身上太久为好。”

慕天光确定她的指尖没有碰到自己,不过虚虚一拂,可不知怎么的,觉得脸颊好似感觉到了她柔嫩的肌肤,喉头干涩,心跳异常,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无法描述的感受,像是有羽毛落在脊背上,酥麻又心悸,心头痒得不得了。

他站着不动了。

殷渺渺退后两步,解释道:“我只是以为你…真的没有碰到你。”他身上落了这么多积雪,她猜想兴许是灵力耗尽才没有化去,故而出手相帮,为了节省灵力,所以靠得近了些。

但天地良心,她没想捉弄他。

“无妨。”他的嗓音低哑,“破阵吧。”

“好。”

破阵的过程不多赘述,简而言之,先从灵力波动的入手,寻找其中的变化规律,类似于图形推理题,推测出生路的波动方式,再计算出路径,找到生门离开。

说起来容易,慕天光约莫费了大半日才解开,二人是在第三日才走出得森林。

森林往北,就是殷渺渺在山上看到的不结冰的河流了。

这是殷渺渺见过的最清澈的河水,完全是透明,不含一丝杂质,望下去不见水草鱼虾,也看不见底。但在将近零下一百多度的环境中不结冰,它就绝对没有看起来这么无害。

殷渺渺细细观察了会儿,拔了根头发丢了进去。

发丝沾水,即刻便沉。

“弱水?”她沉吟。

所谓弱水,不是具体指哪条河哪片湖,而是指羸弱的水,水羸弱便不可托物,鹅毛片叶皆沉,人更不可渡。

修士亦如此。

但是,修士可以凌空行走,可以驾驭飞行法器,并不需要弱水支托,为什么会说难渡呢?

殷渺渺思忖着,聚了团灵力伸出去,刚伸到湖面上,巨大的吸力从水中传来,一下就吞噬掉了,遂恍然:“会吞灵啊。”

“弱水羸弱,吸收灵气是本能。”慕天光道。

天地万物皆有灵性,植物缺少养分,便会生长根须,弱水少灵才弱,当然想要多吸收些灵气,以期能长成正常能载物的水。

“我明白了。”殷渺渺道,“记不记得,刚开始下雪的时候是有灵气的,只是后来渐渐消失了,我想,这些雪可能就是弱水的另一种形态,它们吸收了灵气,使得这里变成了绝灵之地。”

慕天光想起雪中的灵力,不由信了几分:“确有可能。”

只是解开了这个疑惑没什么用,该渡河还是得渡河。为今之计,要么干掉弱水,要么喂饱弱水,要么就用不需要耗费灵力的方式渡过去。

前两个显然不太靠谱,而不耗费灵力渡河的办法,基本只有做舟与搭桥两种。

做舟要行船,弱水托不住,搭桥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慕天光率先做出尝试,雪际挥出,无数冰棱犹如藤蔓生长延伸开来,像是《冰雪奇缘》里的场景,很快就架到了河面上,交织成仅容一人过的冰桥。

现在的温度很低,结成的冰可以不依靠灵气存在,但要催生出冰雪,却非得使用灵力不可。冰桥搭建了三丈余后,速度就不得不变慢,又艰难地长了一丈之后,彻底停了下来。

“不行。”慕天光摇了摇头。

殷渺渺“嗯”了声,低头思索片刻,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