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听灵又道:“你们好像很喜欢飘雪城里的白鱼,其实城里卖得贵,不如自己去捉。”

飘雪城里卖的白鱼肉质鲜美,无刺味甘,十分美味,就是价格昂贵,一条要卖到一百灵石以上。飞英想起来就流口水,不由道:“我听说就是难抓才贵的。”

“那是因为其他人不知道地方。”曲听灵抿着唇笑,神色颇为得意,“这里本是一处河谷,气候与外面不同,前面有个冰潭,看起来是结了冰的,其实下面是流动的水,里面有不少鱼。”

她都这么说了,不去饱餐一顿说不过去。

冰潭不远,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里头正如曲听灵所言,下面的水未曾冻结,活着许多肥美的鱼儿。

飞英捉了满满一篓,架了锅炉熬鱼汤,削了木条做烤架,忙得团团转。

曲听灵没有凑热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着,神色黯然。

乔平远远见了,对飞英道:“看起来他们叔侄的感情并不差。”

“唉,明明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偏要搞得不死不休,何必呢?”飞英唏嘘,“我以前听人说书,最受不了的就是亲朋反目、忠良被诬,以为这就是世间最惨的事了,谁晓得真人真事更可悲。”

乔平叹了口气,点点头不说话了。

可惜的是,曲听灵并不像是他们想的一样在神伤亲人相残——她想杀卫九峰想得太久了,对这一天预想过千百遍,当这一刻终于到来时,她不觉得悲伤痛苦,只觉得不真实。

她不由自主地想:卫九峰真的死了吗?她真的就这样杀了他?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恍惚半天,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她说是说事成之后,寒鸦堡里的东西可以由他们取用,可是实际上,堡里的东西早就所剩无几了——这是她迫不及待想要动手的另一个缘故,用不了多久,她就没法再拿出宝物来给卫九峰,那时他必然会过河拆桥,除去她这个眼中钉。

但现在困局仍在,她变不出东西来给他们,会如何?曲听灵一想到这里,浑身一个激灵,大脑顿时清醒无比。如果是她被人白白糊弄,肯定忍不下这口气,拿不出东西就偿命!

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宛若针扎,她心念电转,飞快思考着应对之策。

杀了他们是不现实的,她没有这个本事,不如想法子逃之夭夭,他们找不到她就只能作罢。何况,归元门的弟子总不可能在柳洲无限期地待下去,她躲上个几十年,日后再小心些,想来就能混过去了。

她打定主意,便思索起了脱身之策,待鱼汤熬好的香味飘来时,主意就完善得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临时出门,更晚了~~辛苦大家久等

316

鱼汤白浓,锅子的边缘冒着一颗颗小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喷香的气味溢散开来,鲜香浓郁,勾得馋虫直冒。

飞英弄干净了碗筷,开始盛汤发放,自家人轮完,瞅瞅曲听灵,很大方地问:“你要不要?”

“谢谢,我自己来。”曲听灵走到锅边,自己动手盛了一碗。

行走在外,吃食不过外人的手是常事,飞英没有起疑,把碗筷让给她了。曲听灵道了声谢,低头看向锅子,里面的鱼汤只有一人份的量了。她不动声色,用竹勺舀起鱼汤盛到碗里,手腕微微倾斜,小拇指在勺下一滑而过,一层薄薄的冰结在了勺子的底部。

然后她放下勺子,端着鱼汤坐到了一边,慢慢喝了起来。

飞英赞了声:“这鱼好鲜。”

“百冠之野以前可是柳洲的繁华之地,出产过很多有名的东西。”曲听灵眺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冰川,叹息说,“可惜现在都被掩埋在冰雪下了。”

“很多有名的东西都有什么?”飞英打听。

“叔叔说过…”曲听灵一开口就顿住了,异样的情绪堵塞在胸口,闷闷得难受。但她想起自己的正事,很快强压下去,若无其事地说:“听说以前这一带是沃土,出产的灵米极好,亦有多个凡人国度,虽然疆土不大,但都很富饶安宁。可惜后来天气变得太冷,稻麦难以存活,只有白鱼活下来了——其实白鱼是个统称,你刚才捕上来的白鱼是三种不同的鱼类。”

“一共有几种?哪种最好吃?”飞英考虑要不要多捕一点风干,好留作后面的干粮零嘴。

曲听灵笑了笑:“白鱼的味道都很不错,但最好吃的应该是头顶有一点红的。这种鱼被捕上来就容易死,城里也不多见。”

“头顶有红的?”飞英跑到谭边,在鱼篓里翻了翻,果然找到一条头上红的白鱼,“是这个吗?”

曲听灵微微一笑:“对,它用来熬汤最好不过。”

“已经半死不活得了。”飞英拽着鱼尾巴晃了晃,当机立断,“那我们现在就吃了它!”

众人都没有意见。

飞英清洗了锅子,重新倒水熬汤,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曲听灵微微弯起唇角,跟着卫九峰在柳洲待了那么多年,她学会了不少有趣的把戏,之前让冰花瞬间绽放是如此,悄悄在勺子上做点手脚亦是如此。

刚才她涂抹在勺底的有两种东西:先是父亲留下的药物,而后在上面抹了一层某种叶子的汁液。这种汁液无色无味,封闭性极好,可以用来敷伤口,但是遇热会慢慢化开,略有香气,不过浓郁的鱼香味儿会把它完美得掩盖掉。

就算被闻见也不要紧,他们没有吃过这种鱼,会以为是鱼肉本身的气味,不怕被戳穿。

第二锅鱼汤很快就煮好了。

曲听灵估算着时间,趁着汁液还没有完全融化的时候,迫不及待地说:“好香,能不能先给我来一碗?”

她把碗递到飞英面前,离锅子不远不近,做不了任何手脚。没有人起疑,飞英很大方地率先给她舀了一大勺。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她假装不太好意思地解释,“你们尝了就知道这味道真的很特别。”

说着,她捧起碗喝了口,面上露出满足之色。

飞英看饿了,好不容易按捺住性子等到鱼肉全都化入汤中,忙不迭地盛汤分发。

曲听灵淡淡笑着,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们吃东西非常“友爱”,不是自己盛了就吃,而是盛了先给别人,自己谦逊地留到最后。

或许是大宗门的风范,但…真是个好习惯,不是吗?她喝着碗里的鱼汤,余光瞥见他们逐一将加了料的汤水喝了下去。

一、二、三…她在心里数着数。

数到七的时候,飞英把碗砸了,惊恐地抬起头:“诶??”

慕天光冷冷看着她,眼神如冰。

曲听灵面不改色地说:“不得已如此,勿怪。”

这下连乔平都看不过去了,指责道:“我们帮你,你却恩将仇报,放到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几位慷慨相助,听灵铭感五内,不敢相忘,只是我真的不敢再冒险了。”曲听灵不想得罪他们,把话说得很漂亮,“好不容易卫九峰死了,我实在不敢再带人进入寒鸦堡,人性贪婪,万一你们想杀我,我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她缓步后退,诚恳道:“这里偏僻,鲜有人来,你们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只是想离开,并不会伤害你们。来日若有缘再见,我一定报答各位的恩情。”

曲听灵自觉这番话说得十分得体,既表明了自己的苦衷(防人之心不可无,自保不等于伤人,是可以被理解的对不对?),又说明了不会恩将仇报杀了他们(所以没必要和她拼命),应该问题不大。

所以,她准备马上掉头逃跑。

寒鸦堡的一个入口就在附近,只要能顺利到达里面,凭借各种机关和阵法,足以保她周全。等她在里面闭关个三五十年,什么事都好说了。

可惜,想得很美,天不遂人愿。

幽蓝的火焰拦住了她的去路。殷渺渺站了起来,叫她:“曲听灵。”

曲听灵霍地转身,俏脸煞白,美目含泪:“他们也就罢了,我至少给了你恶鬼纹的玉简!”

“你父亲生前只个元婴真君。而我们四个人,师父都是元婴,出自三大宗门,我们有的东西比你多得多。”殷渺渺有条不紊地述说着事实,“言而无信,是你理亏。”

比起真真切切的利益,虚妄的指责算什么?曲听灵痛快地承认了:“是,我忘恩负义,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可以。”殷渺渺淡淡说着,面上无半分笑意,“但你要告诉我,你的封灵毒是从哪里来的?”

曲听灵一愣,没理解她说的是什么:“封灵毒?”这是何物,她未曾听过,不过看语气大概是…她刚刚下在汤里的东西?

殷渺渺读懂了她的表情:“就是你下的东西。”

曲听灵心里升起了一股奇异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试图蒙混过关,遂犹疑着回答:“是我父亲留下的。”

“曲之扬?”殷渺渺敏锐地发觉了关键,曲之扬已经死了两百多年了,不可能和魅姬或是谢家有关系,“你父亲又是从何得来?”

曲听灵的警戒心极重,不肯多说。

殷渺渺也不意外,直接跳到下一步:“那么,你是必须要带我去寒鸦堡一趟了,我要看你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什么?”曲听灵怒极反笑。她还道他们算得上是“好人”(哪怕她利用了这一点),对下药的事多少有些愧疚,谁想到贪心不分出身,披了张名门正派的皮,芯子和他们是一样的。

现在她真的是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了。

“我需要知道这东西你父亲是从哪里得来的,你肯配合,我能做主不要你承诺的东西,你不肯配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不了我请师门的人来掘地三尺,不信找不出你的寒鸦堡。”

殷渺渺一字一顿地说着,掷地有声,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曲听灵背后寒气直窜,脸色惨白如纸——三大宗门面前,寒鸦堡算得了什么?

飞英非常反感她的所作所为,恶声恶气道:“她能反悔一次就能反悔第二次,别谈什么条件了,杀…废了她的修为,我们慢慢找,反正就在附近,我就不信找不到。”

“这倒是个好主意。”殷渺渺展开手心,鲜红的火焰跳跃着,照痛了她的眼,“你要不要试试?”

曲听灵抿紧了嘴唇,心中既是不解又是懊悔:明明殷渺渺喝下了鱼汤,怎么就没像其他人一样失去灵力呢?她甚至不需要杀了自己,只消拖延时间,等到药效过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不,不行,要跑!配合就饶过什么的,是一个字都不能信。她自己毁约过,焉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必须跑,命运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

心念一定,曲听灵再也不犹豫,口中问着:“你发誓只要配合就会放过我吗?”背地里已经取出摘星索,趁其不备便挥向了殷渺渺。

五条丝索如蛛丝喷射而出,两条缀有利刃,两条涂满毒素,一条悬着符箓,比刀剑更灵活,比鞭子更多变,就和曲听灵的性格一样,狡诈诡异,不易对付。

殷渺渺皱起了眉头。曲听灵机警,旁门左道的手段也多,铁了心要跑是防不胜防,遂冷冷斜她一眼,眼瞳蓦然转金。

“灵儿,灵儿。”有人在耳畔叫她。

曲听灵愕然抬起头,发现有个中年男子正含笑看着她,慈爱地说:“发什么呆?可是欢喜傻了?”

“你、你…”是谁啊?她张口想问,旋即想起来,这不是别人,是她爹曲之扬,柳洲赫赫有名的元婴真君。

“怎么,这结丹礼你不喜欢?”曲之扬皱起眉头,“那你要什么,爹一定想办法给你弄来。”

结丹礼…哦,对了,她刚刚结成金丹。曲听灵都想起来了,低头看着面前的玉盒,里头是一套精美的丝索:“摘星索?”

曲之扬笑道:“不错,这摘星索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我儿聪慧灵敏,正适合用这百变灵活的法器。但你要是不喜欢,爹就给你换一个。”

“不,我很喜欢,谢谢爹。”曲听灵抚摸着雪白的丝索,对他露出个笑来。

曲之扬大笑,抚着她的脑袋:“灵儿喜欢就好,爹就你一个孩子,你想要什么,爹都会给你弄来。”

他的手掌很大,手心的温度很暖,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头发时,宛如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幻象与记忆重合了。是的,她印象中的父亲就是这个样子,眼角有着淡淡的皱纹,头发里掺着缕缕银丝,喜欢伸手摸着她的脑袋,看向她的时候,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疼爱。

曲听灵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喵喵喵,顺利与主线接轨,么么哒。

317

在很多个担心受怕的夜里,曲听灵都曾想过,要是爹仍然在世就好了。那样的话,她就不用战战兢兢地生活着,不必讨好一个不喜欢的人,而是可以像很多被父母疼爱的孩子一样,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开开心心地生活。

可是,她不能,父亲已经死了。

风刀霜剑,依旧要她独自去面对。

“灵儿怎么了?”曲之扬讶异地看着她,“莫哭,爹在呢。”

谁没有做过梦呢。曲听灵清晰无比地知道这只是一个幻境,然而,望着面前的人,她却迟迟无法伸手击溃。

假的!都是假的!他早就死了!她无声呐喊着,咬着牙关抬起了手,一掌拍向了“父亲”的胸口。

哗啦。幻境如琉璃破碎。

殷渺渺站在她面前,眼中带着淡淡的怜悯。

曲听灵的面庞涨得通红,既有被窥视了内心的羞耻,也有被敌人怜悯的恼恨。她下意识地挥起摘星索,它却软绵绵的垂着,灵光黯淡,无法控制了。

怎么会?她大惊失色,旋即发现自己的灵力滞涩,症状与下的药物相似,遂马上去摸储物袋,结果它好端端地悬挂在腰际,不曾被人夺去。

“你也有这个?”曲听灵反应迅速,忌惮地看着她,“为什么?”

殷渺渺以红线缚住她,淡淡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你是个聪明人,与我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我没有非杀你不可的理由,乖乖配合我,你就能安然无恙的离开。”

“我凭什么相信你?”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曲听灵一边尝试着调起灵力,一边周旋拖延时间了。

“就凭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殷渺渺把她拽回篝火旁,按着肩膀逼她坐下,手就搭在她的颈边,“对吗?”

曲听灵浑身一个激灵,颈边的手指比夜风暖,然而毫无疑问,一旦自己有什么异动,这双手就会捏碎她的喉咙——真是倒霉,药下在别人身上,恨不得效果好上千万倍,可现在轮到自己,她就想求神拜佛希望药效早点过去了。

“你想我怎么配合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明智地选择了示好。

殷渺渺道:“把药给我。”

曲听灵僵住了,因为不曾想到会有这种事,她没有给药物分装,一共就那么一瓶,现在想要做点手脚都不可能了。她懊悔得无以复加,过了好长时间才伸手掏出了药瓶。

殷渺渺接过来仔细端详,那是个小指大小的琉璃瓶,乳白色半透明,隐约能看见有几毫升的无色液体——为避免药性流失,谢家的封灵毒都是以魏家的竹玉瓶盛放,而曲之扬的这个应该真的和谢家无关。

不过,谨慎起见,她还是问了句:“你爹把东西交给你的时候就是装在这个瓶子里的?”

曲听灵不解其意,但仍旧点了点头。

“你爹是怎么和你说它的?”

这问题难不倒曲听灵,她对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记忆犹新,但是为了拖延时间,便装作回忆的样子,拖拖拉拉地说:“过去太久了,我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我六岁或者七岁的时候,我爹得了件宝贝、不、不是,是卫九峰,他学炼丹时,意外得了一颗剧毒的丹药,他很得意——你知道的,他这个人特别自大,总觉得自己资质不凡,以为可以超过我爹,可实际上…”

殷渺渺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幽幽道:“唉,药效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不过,他们肯定比你先恢复,到时候我要是得不到想要的,你是生是死,我可管不了了。”

“对,没错!”飞英演戏的劲头很足,凶巴巴地说,“等我恢复了,我就把你杀掉!”

他的威胁没什么说服力,真正让曲听灵忌惮的是慕天光。他虽然一声未吭,然而杀意犹如实质,无半分掩盖,取她性命的意图溢于言表。她最怕这样的人,他们杀人认定你该死,任有千般价值也视若无睹。

曲听灵深吸了口气,思路不清晰也变得清晰了:“这东西是我爹临终前交给我的,说是对制服元婴以下的修士有奇效。我曾用妖兽实验过,发现中了药后它们全无反抗之力,便做了个暗器,今日是第一次用。”

“没了?”殷渺渺追问,“曲之扬没有和你提起过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吗?”

她摇了摇头。

殷渺渺忖度片刻,又问:“你父亲离开过柳洲吗?”

曲听灵愈发奇怪,试探着问:“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是你们门派的不传之秘吗?”

“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曲听灵抿了抿唇,“我爹没提过,卫九峰也没说过。”

殷渺渺皱起了眉头。这就很奇怪了,曲之扬没有离开过柳洲,是从何得来的封灵毒呢?从时间线上看,他得到封灵毒的时间比封灵鱼出现在陌洲还要早。

可是,曲之扬的人生轨迹人尽皆知,有父有母,有师门有过去,和魅姬那样神出鬼没的人截然不同,肯定不是来自异界。

他是从谁的手上得来的?

火光中,有片片玉屑落下,落在鼻尖上清清凉凉,原来又下雪了。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雪花在篝火中飞舞盘旋,似蝴蝶翩跹。

殷渺渺沉思半晌,忽而问:“既然寒鸦堡是曲之扬所建的洞府,那么传闻中,他获得奇遇的地方又是在哪里?”

在柳洲的传闻中,曲之扬进入了寒鸦堡,得到了不世绝学,可事实应该是卫九峰利用了这段故事,编造出了一个莫须有的受益者。然而,曲之扬失踪后修为大进是事实,奇遇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果然,曲听灵顿了下,垂下眼眸,一副思考的样子:“在什么地方我不清楚,大概是偶然得到的传承。我爹没怎么和我说过,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说完,她还抱歉地笑一笑,似乎在为自己帮不上忙而感到遗憾。

殷渺渺没有说话,冷冷地注视着她。

空气一时安静极了。

良久,殷渺渺缓慢道:“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别人给我方便,我也会给人方便,能和和气气地打商量,就不会动刀动枪。可是现在看来,你们柳洲的修士都不太吃这一套,也好,我们换个方式聊。”

曲听灵一惊,争辩道:“我说的是实话。”

殷渺渺没有理会,幽蓝的火焰朝着她的面门飞去。曲听灵感受到了焚灵火散发的可怖气息,汗如浆出,灵力不能动用,神识便如潮水般扑了过去,试图将它推拒开。

然而,此番作为正中下怀,焚灵火毫不客气地吞噬着她的神识,贪如饕餮。

曲听灵的神识就好像是大旱的井泉,没撑多久就干涸了,可是焚灵火才堪堪尝到甜头,哪里肯就此罢休,虎视眈眈地看着她。极度的危险如乌云盖顶,血液因为畏惧而不再流动,她感觉到胸腔闷闷地疼痛,四肢冰冷,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霎时间,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被这蓝色的火烧到的话,会神魂俱灭的!

她终于感觉到了恐惧,笨拙地动起了舌头:“别、别过来,我说…我都说…”

“我已经不相信你了。”殷渺渺轻轻道,“你浪费完了我的耐心。”

曲听灵后悔不迭,可此时解释已经没有任何作用,唯一能够救她的就是:“这是我爹从一个奇怪的人手上得来的,那个人很奇怪,好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生怕焚灵火真的不管不顾把自己烧死,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如急雨打着芭蕉,噼里啪啦往外蹦,要不是殷渺渺一直留神听着,怕是压根分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说得都是真的。”曲听灵彻底老实了,不等人问就主动交代,“他的东西现在还留在寒鸦堡里,我爹也留了个玉简说过这件事。”

殷渺渺言简意赅:“玉简。”

曲听灵尴尬地笑了笑:“在我储物袋里,但我现在…打不开。”储物袋与神识相通,而她刚才被焚灵火那么一烧,头疼如裂,一丝神识都分不出来了。

不过为表诚意,她详细地说了说曲之扬的奇遇:“我爹当时进的不是秘境,是一个人的洞府——当时那个人身受重伤,给自己布了一个掩人耳目的阵法,没想到我爹因为被人追杀,误打误撞跑了进去。”

所谓无巧不成书,当年,曲之扬被人追杀,走投无路之下跳了崖,本以为下面是万丈深渊,没想到却是个被人有意布下的阵法。他不慎跌入,触动了机关,在里头狼狈逃窜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出路。

但既然有阵法,就表明此地肯定有主人,他碰壁后就转变思路,不再寻找出路而是试图说服主人放他离去,几番尝试之后,居然真的被他见到了布阵的人。

那是一个快要死的怪人。

“我本以为自己会寿元耗尽,含恨而死,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你居然主动送上了门来!”他对曲之扬如是说。

曲之扬一听就知道不好,对方不是想夺舍,就是想要用他的命做点什么。然而,能生出曲听灵这样聪明的女儿,他自然不会是什么傻瓜笨蛋,立即诚恳地说明了自己的冤屈:“我苟活于世,不过是想为父报仇,前辈若能助我达成夙愿,晚辈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你倒是聪明,可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怪人冷笑,“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

然后,他就控制了曲之扬,打算进行夺舍。

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曲之扬曾数次跨入了鬼门关,险些就要交待在那里,然而想起大仇未报,不甘赴死,又凭着一腔恨意活了下来,如此挣扎月余,才终于熬死了怪人。

就这样,他因祸得福,不仅没有被占据身体,反而得到了怪人的遗物。

“他都留了些什么东西?”殷渺渺专注地问。

曲听灵迟疑了下:“说来你可能不信,除了这瓶药之外,他留下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无外乎是法器阵盘符箓一类的。”

“没什么特别的,你怎么会说他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因为我爹在被夺舍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记忆。”曲听灵的表情怪异极了,“那是一段很…我说不好,你自己看。”

堪堪恢复的一缕神识落在储物袋上,一枚玉简凭空掉落,被殷渺渺伸手捞过:“就是这个?”

“对,里面有我爹的记忆。”

318

修真界的玉简是种很特别的载体,靠神识书写,能够直接把脑海里的场景转化出来,因此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有通俗的文字,也有动图或是视频。

曲之扬留在玉简里的,就是一段自带配音的“短视频”。

那是他的记忆。

故事是从他被人追杀跳崖开始的,曲听灵已叙述过前情,在此不多赘述。就说曲之扬被怪人的元神入侵,二者争夺身体的掌控权的时候,有些奇怪的画面涌入了他的脑海。

第一个片段。

乳白色的气流旋转成漩涡,如暴风眼的界门打开了。有一个头戴星冠,手持拂尘的修士道:“尔等谨记,此去异界,一切以大局为重,我岱远十域之安危,皆系于此。”

“是。”有好几个声音同时应喏。

又有一个缥缈的声音吩咐:“去,小心行事,徐徐图之。”

“谨遵道尊吩咐。”为首的人庄严地行了一礼,“晚辈去了。”

而后,以这人为首,有人陆陆续续地跨入了界门,其中就包括了第一视角的“我”,也就是怪人。

穿越界门后,“我”与其他六个人站在了一处,四周满是黑色的柳枝,随风飞舞时,好似是深渊的魔气溢散,可怖极了。

(殷渺渺认出来,这里是他们曾经去过的“鬼柳沼泽”。她想仔细看一看同行的人,可是这段记忆已经结束了,不排除是怪人潜意识地保护住了后面的记忆——若是这样,那么后面发生的事,必然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