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动点脑子?”殷渺渺无奈极了,“你当他们供出来的是什么,是炼器坊的假账,法器是门派的,灵石归了萃华峰。你不服气的话,账本给你,你去找龙泉真君算账?”

白逸深厚道点,平静地解释:“此事不宜声张,否则于门派名声有碍,何况年代已久,极难查清。”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予明的师尊陨落多年,在门派里无牵无挂,没什么顾忌,张口就道,“之前素微不是新解释了门规,说可以交灵石罚款吗?让他们把灵石吐出来啊。”

“你和袁落组队叫‘傻瓜笨蛋’算了。”金石峰同样家大业大,紫烟心里已经有数了,叹息道,“这些灵石十有八-九是进了龙泉真君的口袋,要不回来了。”

其他人倏地沉默下去。

这就是门派贪污查不下去的真正缘由,皇帝可以办贪官,一个没了,还有十个等着上位,掌门却不能除掉元婴,因为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有下一个,只能到此为止。

一张张宣纸被赤红的火焰吞没,化为了细碎的灰烬,被风一吹便杳然无踪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响起“哔啵”一声,灯花爆开,淌下汩汩蜡泪。

“好了。”殷渺渺整理出了数份不同的名单,随手递给白逸深,“你们和执法堂的管事一起商量商量,看定个什么罪行。”

予明发现旁边剩了薄薄的两沓,狐疑地拿起来:“这个呢?”

“这些是千箓峰和萃华峰的入室弟子,一会儿我连人带物还回去。”殷渺渺淡淡道,“人家有师门,哪里轮得到我管教?”

她能做主赏罚升贬的只有普通弟子,各峰的入室弟子只能由他们自己的师尊管教。不止如此,神器坊名义上的主事人是龙泉真君和红砂真君两位掌事,若不是她提前拜访,许以重利,他们只要在最初表示会自行处理,她插手就算越俎代庖,告到掌门那里都行。

所以,她也得投桃报李,口供也好,证据也罢,通通交到对方手里,让他们看着办。

公正处理?不存在的,利益交换罢了。

烛光晃过,照得众人神色不一。

此时此刻,不同的立场,想到的事自然大相径庭。如予明、乐眉、止衡三个无师承的人,想的是宗门内元婴真君势大至此,长此以往,门派还有公平可言吗?而白逸深、紫烟、袁落三人想的却是萃华峰、千箓峰都是如此,恐怕自家门庭也不可能幸免,一念及此,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修士实力为尊,元婴真君的弟子备受厚待,究竟是对还是错?

“定罪的事不难,门规解释里按照轻重程度,有不同的量刑,你们和执法堂商量着办就行了。”殷渺渺站了起来,掸掸裙角,“我就要求一点,禁止十四岁以下的孩子进门当仆役,多养两年吃不穷他们。”

凡间的穷苦人家是养不起才卖儿鬻女,修真家族却没这个隐患,再让她发现哪家把小孩子塞进来当童工和性-奴,非宰了他们不可。

反正也不是同门,杀了也没人敢找她算账。

而后,殷渺渺跑了一趟萃华峰和千箓峰,把涉事的几个亲传弟子送了回去。两个元婴真君虽然已经得到了她的许诺,知晓未来会有更大的好处,但被小辈打了脸,必然很没面子,说话便有些阴阳怪气。

“没想到赛场上出现这样的事,还真是巧合啊。”

“区区小事,居然惹得凌虚阁插手,看来我这个掌事该退位让贤了。”

可惜殷渺渺不是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得到了实际上的好处,一点儿也不在意口头上被说几句,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如此还不够,等他们讽刺完了,她又“诚恳万分”地表示自己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身为门派首席,感到万分痛心和自责云云,堵得他们说不上话来,挥手让她走了。

离开的路上,殷渺渺的心情十分不错。

诚然,亲传弟子因为元婴的庇护,这次逃过了一劫,但她想做的事本不是伸张冤屈,处理贪腐,而是改变现状,图谋未来。

她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那几个弟子的下场…whocares?

不出三日,执法堂便给出了神器坊在赛场道具上以次充好的处理结果。作案的几个炼器师和符箓师被格去了原有的玄级品阶,被降为最低等的黄级,并处以5000灵石的罚款,以及,此举有违炼器之道,被罚去思过洞紧闭半年。

因为此案中没有人真正受到伤害,所以这个惩罚绝对算得上是重惩了,众弟子基本满意。

之后,神器坊又因违规售卖法器,处罚了好几个领事、执事。这群人里既有故意炼制瑕疵品的凡间一系,也有投靠萃华峰、千箓峰的修真家族弟子,他们过去是鹰犬,现在是弃子。

以上便是全部的处罚结果,因为执法堂与神器坊彼此独立,只有处置弟子的权力,不得干涉其他部门的内务。

只不过,神器坊里的职位与品级紧密相连,被降等之后,原先的职位便保不住了。很快,神器坊迎来了一波的职位调动。

首先,几个管事因为“管教不力”,被掌事撤职。新提拔上来的管事中,接任炼器坊的是萃华峰最老持稳重的二弟子,素有人缘,而符箓坊的是红砂真君的三弟子,凡人出身,与修真家族无甚交情。

某种意义上来说,双方皆做出了一定的让步。

接下来的领事和执事岗位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排除犯了事的人,在品阶符合的人里挑一挑,差不多的就安排上。然而,在神器坊的浑水里待了多年,这次还没湿鞋的,要么是为人清正之辈,要么是极其会做人,整体气氛为之一清。

但是,殷渺渺很清楚,依靠人的品性来保持廉洁是不可靠的,足够多的利益和严格的制度才是关键。

过去,神器坊采取的是定额任务+定额报酬的模式。比如说,一个黄级炼器师,一个月需要炼制出三件下品法器,门派在月例之余,再付给他们每月100灵石的报酬。

其中,法器的材料门派出,售卖的灵石也全部归门派,炼器师得到了灵石和实践的经验。平心而论,这个模式并无问题,因为大量的练习对于掌握一门技术至关重要,修士不亏。

他们只是不甘心(一件下品法器利润至少100灵石,只给他们30灵石)、没动力(反正每月任务就这点,余下的时间不如自己赚钱)、想赚钱(炼制一件给自己/情人的法器)…

殷渺渺:还等什么,改成底薪+提成模式。

当然,为了避免只求数量不求质量的问题出现,责任制度必须跟上。这比前世的工业流水线容易太多,只消在修士交付产品的时候,于法器/符箓/阵盘/法衣的隐蔽处印下特殊的编号,再登记成册即可。

原本霓裳阁、玲珑阁这样的知名店铺都会落下徽记(相当于名牌的商标),推行起来几乎没有任何难度。

今后,神器坊的任何一件产品都能精准地找到制造者,若是出现了质量问题,当事人和负责他的上级一起吃挂落。

报废率亦然,殷渺渺要求他们测算出平均值,谁的报废率多次超过平均数值,代表他业务能力不过关,降等重修。

这一系列的改革被她写成了厚厚的建议书,通过掌门的手转交给了神器坊的两位掌事。

“素微的想法颇有几分可取之处,只是她身为晚辈,难免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掌门微微一笑,“你们酌情看看就是了。”

龙泉真君和红砂真君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神器坊的制度改革不同于人事调动,既可以说是内部事务,也算是门派治理,区别在于前者凌虚阁不好插手,后者却有过问的资格。

殷渺渺很清楚,直接下手或是向他们提议,都有可能遭到一定的阻力,所以考虑再三,决定通过掌门转达意见,把握大不说,也是给两位真君颜面——真要是由凌虚阁插手,他们的威信至少下降一半。

掌门也很清楚其中的猫腻,口中说“酌情”,实则事成九分。

果然,红砂真君淡淡笑了笑:“掌门说什么话,素微行事极有章法,这份建议书有利无害,我没有什么地方不同意的。”

龙泉真君不冷不热地应了声:“是啊,她这么能干,倒把我们衬得一无是处了。”

这话听着不妥,掌门少不了安抚一二,说什么素微年少,自知力微不能成事,这才托我相请云云,又暗示“今后多有劳烦你们之处”,免得他们真的存了嫌隙。

但不管怎么样,神器坊的改革已成定局。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好几章的事业,可以写点感情了~~

374

神器坊的改革,最终是由龙泉真君和红砂真君两位掌事出面宣布,但他们只是占个脸面,哪会真的逐一过问,后续的事便交由诸位管事负责。

殷渺渺知情识趣,不和他们争抢风头,但她要做的事需要名望,亦不肯做个幕后军师。等他们一撒手,立刻派了四个实习生过去,名曰讲解内容,实为宣告内容出自凌虚阁(的首席)。

门派上下自是一番骚动,然除了个别混吃等死的修士,和之前一样,大部分的弟子都赞同施行新措施,认为于己于人均有好处。

殷渺渺在门派内的好感度又涨了一波。

但这个时候,她已经把注意力从神器坊上挪开,放到了计划表中的“丹鼎阁”“商业合作”等项目上。

只是,尚未来得及布置下去,一个意外打断了她的工作。

凤霖主动来求见她。

说来惭愧,事情太多,她已然将那天惊鸿一瞥的美人忘到了脑后,看见他跪在屋檐下才想起来,道:“是来见我的吗?进来。”

凤霖第一次走进她的屋里。

和前面正堂的精巧工丽不同,后院的屋舍轻工艺而重雅致,没什么炫技耀富的地方,简洁清雅,有一种山明水秀的疏朗。

她依靠到窗前,执壶酌酒:“什么事?”

凤霖犹豫了下,慢慢屈膝跪到她的脚边:“我来服侍…仙子。”

“我不需要你服侍。”她旋转着手中的酒盏,黑亮的眼眸里蕴着笑意,“回去。”

凤霖没动,反而靠了过去,手抚上她的小腿,试探着偎在了她的身边:“仙子是不喜欢我吗?”

她失笑:“我不喜欢强迫别人。”

“我是心甘情愿的。”

殷渺渺无奈地笑一笑:“凤霖啊,你和洒红她们不同,她们什么都不懂,只会伺候人,你呢?”

他沉默不言。

“你是个修士,也有修为,怎么可能甘心做别人的禁脔呢?”她摇了摇头,思忖片时,又道,“也怪我一时忙糊涂了,忘了安顿你。这样,你若是想要自由,我便给你些盘缠,送你离开,若是想要修炼,也可拜入我冲霄宗,做个普通的修士,左右无人见过你,如何?”

凤霖怔住了,豁然抬头:“你要放我走?”

“有何不可?”她反问,“难道羽氏会向我兴师问罪吗?”

凤霖有一瞬间的心动,这样的宽容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无须曲意奉承,不必奴颜媚骨,就可以得到想要的自由。那一刻,他几乎脱口就要答应下来,然而,上次的教训如同三九天的冰水浇头,冷却下了燃烧的血液。

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在试探他是否安分?

一个权势不弱于神妃的女人,真的会有这般好心?

他已经尝过轻信于人的滋味,这次可没有人能救他了。要谨慎,要忍耐,要小心…他冷静了下来,俯首道:“多谢仙子美意,我愿意留下。”

屋中霎时寂静。

殷渺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怕我在试探你?”

“并非如此,我、我仰慕仙子风仪。”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十分真挚,抬首直视她的双眼,“甘愿陪伴左右…”

殷渺渺不由轻笑了起来:“我要是坏一点,就把你这句话当真了。”

“绝无虚言。”凤凰台的苦难磨砺了他,那张容色绝艳的面孔上流露出满满的情意,足以迷惑一个不知事的年轻女子。

可他面前的女人叹息一声,无限怅惘:“你看着我。”

凤霖顺从地注视着她,然而下一秒,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她乌黑柔顺的头发蓦地化作了雪丝,光滑的肌肤黯淡了光泽,皱纹爬上眉角眼梢,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在短短数息内耗尽了生命,枯萎凋零下来。

变化来得太过突然,他来不及伪装,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你…”

“你见到的都是幻象。”她遥望梳妆台上的铜镜,平静道,“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现在,还要对我说谎吗?”

凤霖到底年轻,一时狼狈地低下头,过了会儿,又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胆子大了起来:“美人在骨不在皮,仙子何必执着于外貌呢?我今日所言尽出肺腑,天地可鉴。”

“如果一个人愿意忍受眼前的屈辱,那必然是有更大的图谋。你非要留在我的身边,看来求得不止是自由。”殷渺渺轻笑了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让我猜猜看,复仇?”

凤霖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道:“我是不可能替你报仇的,于公,冲霄宗不会插手镜洲的事,于私,我与神妃无冤无仇,没道理出手。”

“我并无此意。”他低声道。

“很好。”她饮尽了杯中的酒,“你要是想亲自动手,那随你的便,我不会阻拦,你不必花时间奉承我了。”

凤霖终于发现自己原本的计划全然行不通。他迟疑了下,渐渐挺直了背脊:“我的修为太低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日后勤加努力,总有机会的。”她语气敷衍,好若随时要结束话题。

凤霖沉默了会儿,缓缓道:“神妃以叛逆罪褫夺我父爵位,家中财产俱被抄没,我…重伤未愈,无路可走。”

出事之前,他是王孙公子,家中自会供他修炼,何须自己操心灵石丹药,但如今他一无所有,就算得了自由身离开冲霄宗,又从哪里弄来灵石和资源呢?

殷渺渺听着,心里有数了。镜洲的修士依据血缘出身划分三六九等,身为皇亲的公卿之子从小便锦衣玉食,享尽富贵,结果一朝落难,连安身立命也做不到,只能依靠出卖美色。

她好意提醒:“普通弟子虽然月例微薄,却是自食其力,不必依附他人。你真的想好了吗?”

凤霖的心中不是没有挣扎,是做一个普通的修士,勤勤恳恳赚取资源修炼,还是依附于她,媚宠换来捷径呢?前者固然堂堂正正,可花费甚久,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个结果,到那个时候,会不会神妃已经掌控了整个羽氏,再无复仇的机会?

他等不了那么久,也不想等那么久。反正这具身体已做过别人的玩物,一个女人和两个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能达到目的,怎么样都行。

“我心慕仙子,愿追随左右。”他阖了阖眼睛,做出了抉择。

殷渺渺悲悯地望着他,一时无言。

世间有千万条路,有人一步一个脚印,有人却不择手段,通常情况下,人们都希望前者最终会获得成功,后者会因为爬得太快而掉落下来,仿佛这样才算是个圆满的结局。

然而生活之所以是生活,便是因为它从来不讲规矩,时而出现“好人有好报”的佳话,时而又有“祸害遗千年”的讽刺。

所以,她不想评判凤霖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未来不可知,选择也只是个选择。

“既然你这么决定了,那就留下。”她许诺,“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我,你随时可以走。”

凤霖深深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解开了身上的衣袍。

丝绸的长袍滑落在地上,露出无一丝瑕疵的身躯,这或许是世间最有诱惑力的肉身之一,能轻而易举地唤醒潜藏在人体深处的,更可怕的是,蛊诱仅仅是开始,交接带来的无上欢愉才是致命之处。

他疏于技巧,但天赋异禀,于是笨拙的动作成就了别样的刺激,带来了温存以外的享受。

狂风骤雨,满地狼藉。

殷渺渺在窗边立了会儿,说:“不早了,回去休息,我会叫悬壶院的人为你疗伤。”

他沉默地下榻,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给她磕了个头。这是他在神妃身边学会的“规矩”,伺候完后要谢恩。很多次,他都满怀恶意地想,或许这个女人以前跪过太多次,这才不遗余力地羞辱他们。

“你不必跪我,不要把羽氏的规矩带到冲霄宗来。”她转过身来,“一个人卑躬屈膝得太久,就会忘了怎么抬头挺胸走路。”

凤霖怔了怔,慢慢站了起来。

昏暗的屋舍因为他惊人的容光而明亮起来。

一个时辰后,云潋摘了朵新开的花,簪在她的发髻上。

殷渺渺扶了扶额头,捋下来丢进首饰盒里,无奈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来的时候看见了。”他微微一笑,“原来师妹喜欢眼睛不一样的。”

她否认:“巧合。”

他不置可否。

“真的是巧合。”她支着头,略有些出神,“我都没怎么注意。”

云潋也不深究,只问:“师妹喜欢他吗?”

“说不上喜欢,但的确很极品,各方面都是。”她想了想,忍俊不禁,“凤凰儿。”

凤霖给她的感觉和汐月很像,带有鲜活动人的气息。他的骄傲,他的屈辱,甚至于他的痛苦和挣扎,对她来说都是充满生命力的,年轻的身体和沸腾的热血吸引了她。

衰老的人渴望自年轻人身上汲取青春,八十岁的老头子爱娶十八岁的小妾,上了年纪的富婆热衷于包养小鲜肉,皆是这个道理。

她也不能免俗。

昨天晚上,他滚烫的身体和旺盛的唤起了她的感觉,她不爱他,但得到了慰藉。

于是云潋明白了,原来的人无法替代,但她已经在接触新鲜的东西,开始享受现在的生活,一切都在好起来。

“那就好。”

殷渺渺也这么想,笑道:“我会对他好一点的,不过说实话,他想要复仇可够呛,镜洲的那个神妃可不是省油的灯。”

羽氏过于看重神血,但时过境迁,神的荣光早已湮灭在浩瀚的历史中,如今,凡人逆天而行,想要以自己的方式获得与神明相等的力量。

这是属于人的年代。

作者有话要说:渺渺:师哥怎么又知道了??

呃,睡都睡了,不给名分不太好,还是让小凤凰先上位,反正后面还能排,不慌!很多读者不太喜欢凤霖的仇恨,觉得麻烦,但他的矛盾、痛苦和仇恨,就好像一团火一样,强烈而鲜活,是心如止水的人最渴望的激情啊。对小凤凰宽容点,他才刚出场,小心翼翼地假装自己很成熟,其实真的很傻很奶…比如说,劝服他要隐忍复仇的家宰,其实只是想骗他好好活下去,然后他当真了…

375

神器坊的改变牵动着每个人的心。普通弟子津津乐道,带着无比的期待等待着新生活的到来,可也有人从中窥见了刀光剑影,察觉到铡刀的逼近。

丹鼎阁的叶沉便是其一。

这一日,他去金石峰拜访了圆丘真君,试探着说:“近日神器坊的动静不小,惹得丹鼎阁的弟子都有些心热。”

圆丘真君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我明白,丹鼎阁…”

叶沉的心高高悬了起来,出于某种微妙的急迫,他甚至失礼地抢了话:“丹鼎阁可没有神器坊的那些事。”

诚然,丹鼎阁里的炼丹师多有明争暗斗,上下等级间的倾轧不少,也通过炼丹赚取了不菲的灵石,但偷梁换柱、故意做坏的事,他敢担保绝对没有——炼丹的材料、分量和步骤都有严苛的规定,任何一处出现了偏差,丹便炼不成了。

能诞生的丹药,肯定是成功了的,就是效果有所区别而已。这里头做点文章是人之常情,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素微继任凌虚阁后,动作频频,怕是…”叶沉苦笑,“神器坊后,下一个怕是我们了。”

圆丘真君安抚道:“神器坊闹成这个样子,几个管事都安然无恙,你不必担心。”

“弟子并非担忧自己。”叶沉叹了口气,“我托师尊庇佑,总无大碍,可下面的人怕是没那么容易逃过一劫,况且…她一出手,今后的丹鼎阁怕再不会是如今的模样了。”

这才是他最为忧虑的事,金石峰在丹鼎阁扎根多年,枝繁叶茂,依附的弟子家族无数。凌虚阁不伤他们,却磨刀霍霍准备修剪枝蔓,然而,这些分枝正是从他们身上生长开来,叫他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又及,多年来,丹鼎阁就等同于第二个金石峰,金石峰就等于是丹鼎阁,闹得再厉害也是自家人的纷争。他是管事,也是大师兄,内部处理就完了,从没闹去过执法堂。

可要是像神器坊一样,往后丹鼎阁可就不是金石峰一家说了算了。

圆丘真君热衷炼丹多过争权夺利,对丹鼎阁向来是垂拱而治,以前不怎么管弟子们,现在也不太紧张改革,闻言便道:“她要做,总不能拦着,你们也不必太过忧虑,素微这孩子行事颇有分寸,想来不会太与你们为难。”

叶沉怕就怕她太有分寸,要是没有分寸,嗜利的龙泉真君和护短的红砂真君,能捏着鼻子忍下神器坊的事吗?她就是专门掐在元婴的底线上对下面的人动手呢。

可圆丘真君那么说了,他也不好逼迫师尊,只能告退。

外头,二、三、五、八四个师弟妹正等着他,忙不迭地问:“师尊如何说?”

“唉。”叶沉叹着气摇头。

他们便懂了,纷纷露出失望之色:“师尊真的是不打算管我们了吗?”

“老三不得无礼,师尊怎会不管我们?”叶沉斥道。

三徒弟姓罗,闻言自打了个嘴巴:“我的意思是,师尊不打算管其他人了吗?”

圆丘真君一共收了八个徒弟,其中他们五个人皆是出自修真家族,丹鼎阁内也多是他们五家的人,一旦出事,必受重创。

“你也知道,师尊向来不管这些事。”叶沉思索片时,道,“届时真出了什么事,再去求师尊不迟。”

他们的师尊性情宽和,真的有事求他,比现在空口担忧强得多。

“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紫烟呢?她不是在凌虚阁吗?”

“这丫头贼精,说是积分赛出了那么大的篓子,得严加管理,好些日子没回来呢。”

“精?她是傻,神器坊的人可不是蠢蛋,能在比赛时出那么大纰漏?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紫烟就算了,叶舟不是也在凌虚阁吗?”

叶沉神色一凛,口中却道:“他只不过是帮忙跑跑腿,能有什么用?”

“凌虚阁的那个…”罗三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虽然手腕狠辣,但毕竟是个女人。”

叶沉冷冷道:“舟儿是要继承我衣钵的人,叶家那么多人,比不过他一个,你觉得我会要他做这种事?”

他入门多年,在下面的师弟妹面前素有威信,这会儿把脸一沉,面皮最厚的罗三也不敢继续往下说,讪讪道:“玩笑,玩笑罢了。”

但这句话终究是在叶沉心里扎了根刺,他思来想去,命人唤了叶舟过来。

叶舟来得很快:“见过师尊。”

叶沉打量着自己的弟子兼血亲,发现他面色略有憔悴,沉吟半晌,和蔼道:“近些日子在忙些什么?师父好久没见到你了。”

然后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叶舟犹豫了下,含糊地说:“凌虚阁有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