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皇帝澹台牧亲口下旨,由宁觉非负责临淄治安,如今出了此等大事,御史便可上疏,弹劾宁觉非有渎职之嫌,要求予以惩戒,以儆效尤。

云深在官场多年,深知宦海险恶,也极痛恨那种不顾国家利益的相互倾轧,可这种事由来己久,千年来总是如此,无法杜绝。他站在那里,沉默着,心念电转,立刻想出了数种可以用来攻击宁觉非的理由,接着便由此想出反击的方式。

宁觉非却没时间想那些,现在最要紧的是救死扶伤,并尽快查出事情缘由,破案抓人。

直到东方发白,这里都挤满了人,忙乱不堪。

宁觉非召来临淄府尹,要他先安排临时住所,让那些家宅已被烧毁的百姓们暂时居住。

府尹十分为难,低声下气地说:“宁大人,来参加大典的官员和外国使团、外地商人甚多,全城所有能住人的地方都是满满当当的,实在没办法安置他们。”

宁觉非也知道这情况,仰头想了一下,便道:“先在城外搭棚,现在是秋季,天气不冷不热,雨水也不太多,问题应该不大。来参加大典的官员马上就要陆续离开,到时候再安置那些百姓。另外,这些百姓的一日三餐必须有官府供应,万不能让他们饿着。”

那府尹看了云深一眼,躬身道:“云大人,这些百姓拖家带口的,也有百十好人,这供应一日三餐,官米需用不少,不知该从哪里拨出?”

云深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朝中可能发生的事一边听着他们讲话,此时立刻点头:“我会关照户部,足量拨给。”

府尹立刻拱手一揖,谦恭地道:“卑职遵命,卑职现下便去办。”

宁觉非接着又与大檀琛商量,在火灾现场周围设置禁区,派禁军守卫,闲杂人员一律不得进入,以防有人破坏现场。

决定一下,官兵们便在宁觉非的指挥下清场,将所有人都请出去,包括各衙门的官员。很快,这片废墟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宁觉非、大檀琛、云深等寥寥数人。

云深神情温和,过去对那些面带不愉之色的官员说:“请各位大人回衙门办事吧,如果有事需要各部配合,我会派人去请各位大人前来的。”

那些官员赶紧抱拳,恭恭敬敬地道:“如有差遣,请云大人尽管吩咐。”

云深微笑着点了点头。官员们这才散去。

在朝霞的映照下,宁觉非那一身破衣烂杉非常显眼,云深转身回来,对宁觉非和大檀琛笑道:“这里先派人查着,我们都回去梳洗更衣吧,就要上朝了。”

那两人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一同应道:“好。”

云深与宁觉非并骑回府,随即找来剪刀,把他烧焦的发梢修剪一下,然后催他去沐浴,将满身的灰尘和焦糊的气息洗掉,然后想办法替他将齐肩短发束上去,再戴上鹰冠。

宁觉非换上衣服,匆匆喝了一碗粥,吃了两块点心,便上马进宫。

主殿前已经围了不少官员,都在窃窃私语,表情各异,显然是在谈论夜里的那场大火。看到宁觉非和云深到来,他们便停止了议论,纷纷笑声向他们抱拳行礼。两人也笑容可掬地拱手还礼,却都没有说话。

不久,殿前的景阳鼓便被敲响,上朝的时辰到了,大家自觉退后,依着品级,文臣跟着云深,武将紧随宁觉非,鱼贯向上走去。

刚刚走完台阶,来到殿前,便听到宫门前有人大喊:“紧急军报---八百里加急---紧急军报---”

众人全都停下脚步,诧异地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传信兵飞奔近来,背后插着一面表明八百里加急的镶金边三角红旗,肩上背着一个革囊,里面便是紧急军报。

他一边飞跑一边按规矩高呼:“紧急军报---八百里加急---紧急军报---”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有太监跑出来,大声说道:“皇上口谕,军报立即进殿,不得有误。宣---百官上殿。”

第115章

议事的正殿为太极殿,宽阔宏伟,可同时容纳千人。此时,澹台牧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展开紧急军报,默默地看着。下面群臣肃立,鸦雀无声。

看完急报,澹台牧示意总管太监:“给宁元帅和云大人传阅。

宁觉非接过在传递过程中被保护完好的军报,缓缓看着上面略显潦草的字迹。

果然是他一直担心的区域出事了,西部边境数个郡县同时受到武力侵袭,这军报大概出自哪个师爷的手笔,夹叙夹议,个人情绪也带入其中,却没有确切的数据,敌人的人数有多少,装备如何,进攻的战术怎么样,都没有写到。

“…强敌自雪岭中呼啸而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闻风而遁,顷利间家破人亡,官军势单力薄,难挡野蛮之敌。西境遍地烽火,敌骑一日百里,正向内陆推进,其势不阻挡…恳请陛下速派大军救援,以保我国土完整,百姓安宁…”

西境共属三个州,这是北边的岳州刺史所奏,肃州与欣州的急报尚未到达。宁觉非不用看他们的奏报,已经能想象到那连的情形。换个角度,如果是他来指挥这侵略战,在人员充足的情况下,面对防守极其薄弱的敌国边境,一是会发动全面攻,这样一来,对方首尾不能相顾,难以在短时间内调动大批军队救援,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闻和机会占领几十大域,从而连成一片,构筑出坚实的防御体系。

他看完奏报,顺手递给身旁的云深,便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思索应对方略。

云深沉默地看完,将军报还给恭立在侧的总管太监,抬头奏道:“陛下,滋事体大,急切间难以定夺,臣以为,应将此事交于兵部,命他们于明日提出应对之策,以供陛下斟酌。”

澹台牧看向宁觉非:“宁爱卿以为如何?”

宁觉非立刻答道:“臣附议。”

澹台牧便点头:“准奏,此事交于兵部,明日由宁爱卿上奏方略。”

宁觉非抱拳应道:“臣遵旨。”

澹台牧看向其他官员:“众卿家,有事要奏吗?”

有几个互相对视一眼,便有一位官员出班:“启奏陛下,昨夜临淄城内突起大火,烧毁九层高塔飞花楼,并连烧十余间民宅.致使百姓无家可归,死伤者众,财物损失无数。火势至今晨方熄,昔日繁华锦绣之扎成为一片废墟,满城人心惶惶,叛党却可趁势作乱。时下方当我蓟国新立,迁都不久,便出此大事,足见皇城防卫有重大疏漏,望陛下明察。”

澹台牧的心里微微一惊,神情却泰然自若,扫视着其他人,沉稳地道:“各有司有何话说?”

临淄府尹在这里只能排到后面,自不敢先出头多话,况且此事他确实不知首尾,赶到现场时火都快灭完了,只得了宁觉非和云深的吩咐去安置灾民,别的一概不知,他低垂着头,聪明地不做那出头之鸟。

宁觉非向前迈可一步,抱拳禀道:“臣应是最先到达现场的…”他随即客观地将火灾发生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对自己亲自上房断火路,冲进火场救人等事均略过不提,只提到自己带去的皇城卫队和及时赶至的禁军官兵身上。至于和太檀琛商议的有关侦缉事宜,他也没有多说。这无关信任不信任,而是保密的意识深深渗透在他的血液里,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轻易将这事在太庭广众之间说出来。

澹台牧听他说完,微微点头,平静地问:“众卿家,宁爱卿所奏之言,可有遗漏?”

整个大殷一片寂静。

“有。”太檀琛站了出来,清晰地道。“宁元帅所言其他情形具细靡遗,独独遗漏了他自己的英勇行为。”

他侃佩而谈,如数家珍,将其下属在百姓中收集到的那些细节全都说了出来。

如果没有宁觉非及时赶到,果断指挥,并亲自冒险上房断火路,只怕火势蔓延,会烧毁大半个城。

当百姓哭着呼喊自己身陷火场的亲人时,宁觉非不顾下属劝阻,数次冲进火场,成功救出十一人,令灾民感激涕零,称其为“活菩萨”。

宁觉非命临淄府尹立刻安置受灾百姓,使他们对官府并无怨怼,只有感激…

他说得绘声绘色,并有证人若干,可随时到官衙作证。

澹台牧听完,沉声道:“对大檀大人之言,各位卿家有何见解?”

宁觉非不言话,云深也不吭声,澹台子庭站出去,朗声道:“天灾人祸,世所常有,岂可以此罪人?宁元帅深居禁城,却能倏然惊醒,及时赶到,可见其时刻警之惕之,未有懈怠。宁元帅亲犯险,截断火跆,救出百姓,使满城安然无恙,伤者险见还生,其所作所为令人敬佩。宁元帅有功无过,请皇上明察。”

立刻,大檀明、鲜于骥、荆无双、李舒等一干武将全都附和,那边与云深亲厚的不少文臣也出班奏禀,均是称颂宁觉非,认为他在此事中只有功绩,并无过错。

澹台牧听完,便道:“走水之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此刻尚无定论,便无人有过,宁爱卿处事果断.指挥及时,并亲身犯险,救民于烈火之中,堪为百宫之表率。着有司追查此事根源,从速报来。宁爱卿救火有功,赐玉璧一双,享一年双俸。此事不必再议。”

虽有人不满宁觉非权倾朝野,极受君王恩宠,当此之时,也只能闭嘴不言。

很快,议题便转,各部尚书都出班奏禀要紧事宜。每个人在政界都会有反对派,遇事必互相指责辩驳,以维护本派利益。澹台牧都会耐心倾听,然后询问云深意见。云深十分稳重,冷静沉着,往往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便理清了事情的脉络,化结了纠缠不清的态势。

宁觉非从来不参与他们的辩论,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西部边境的情形和相应的用兵方略。

快到午时,终于散朝。百官鱼贯退出大殿,三三两两地走下台阶。

澹台牧宣宁觉非、云深、澹台子庭和大檀琛去御书房,又详细询问了火灾的情形,并大致问了一下宁觉非关于西境危机的对策。

这里都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宁觉非便把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和盘托出,以征询他们的意见和建议。

凭着记忆,他用毛笔在桌上铺开的宣纸上画出西部边境的大致地形,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谈到用兵,自是他最拿手的事情,他容光焕发,神采飞扬,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笔架、印盒,在图上摆出一些阵势,并不断变换,以帮助他们理解自己的想法。

澹台牧也是带兵的行家,澹台子庭对那边的形势也比较熟悉,一边听他讲一边点头,随即又问了一些问题,宁觉非一一回答。

为配合他的行动,对于粮草等后勤保障有很高要求,澹台牧看向云深:“你看,户部能办到吗?”

“我觉得可以。”云深心里已经飞快地算计过,这时便肯定地点头。

澹台牧沉吟片刻,便道:“觉非,你的方略非常好,只有一第年秒,你不可亲自出征。咱们别的或许不多,但名将如云,能征善战的大将并不少。你要总督天下军事,不可轻赴前敌。”

宁觉非一怔,急忙说:“陛下,这些必须由我在前敌亲自指挥,否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很可能功亏一篑,甚至无尺寸之功,反会被敌人节节进逼,继续攻城掠地。”

澹台牧摆了摆手:“我不在乎一时一地的得失。你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现在西境之势虽危,却并不足以动摇国本,还用不着你这位鹰王亲自出征。我看,镇南将军李舒对那边的态势比较熟悉,可由他为副,护国将军荆无双率军征讨,似乎较为合适。”

宁觉非想了一会儿,便道:“这样也可,我会把鹰军和雁骑各拨一半给荆将军,再加上步军十万,骑军二十万,应可一举凑功,将敌人逐出国境。”

“可以。”澹台牧微笑。“那就这样,你和子庭与大檀明、荆无双会同商议,拟定一个详尽的方略出来,然后便点兵点将,令他们尽速出发。”

“遵旨。”宁觉非和澹台子庭一起行礼答应。

澹台牧还要与云深、大檀琛继续议事。宁觉非和澹台子庭便告辞而出,直奔兵部。

胡乱吃了饭,他们便坐下来商议出兵事宜。

荆无上听说让自己挂帅,李舒为副帅,不由得大感意外。他们两人都是南楚降将,按理说不应担此大任。将三十余万精兵交到他们手中,若他们稍有异心,既可与敌勾结,也可自行反叛,蓟国便生内乱,从此动荡不安。由此可见,朝廷对他们给予了极大的信任,这让他们很是感动,对比当年南楚朝廷对他父亲的疑虑猜忌,更是感慨不已。

大檀明的心里有疑虑的,但这是皇帝的意思,而两为王爷也对荆无双深信不疑,他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琢磨着回去要与自己的父亲提一下,托他去提醒皇上,以防万一。

商议好详尽的用兵方略,荆无双执笔,给皇上写了一道详细的奏章,又宁觉非带在身上,大家这才各自回府。

此时已是月明星稀,宁觉非洗好澡,轻手轻脚地回到卧房,疲倦地躺下。

他身边的云深本来呼吸均匀,似已熟睡,此刻却忽然翻身将他压住,咬着牙,低声说:“觉非,我很生气。”

宁觉非惊讶道:“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云深气得咬了一口他的唇,恨恨地问:“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知不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知不知道?”

宁觉非便明白过来,伸手搂住他,笑着说:“这两句话我是知道的。”

云深恨得忍不住又咬了一口他的下颌:“那你还亲身上阵,做那么危险的事?你说,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是一个王爷,全国军队的统帅?有没有想过…我?”

宁觉非轻叹:“那种时刻,什么都来不及想,一切有是本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烧光半个城,更不能任那些百姓被困火海,活活烧死。云深,我爱你,如果不能一你在一起,我会非常痛苦,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放弃自己的原则,对吗?”

云深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在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到他低沉悦耳的声音,诚恳地说出肺腑之言。云深沉默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地说:“我很后怕。听到大檀琛说出你曾经在火海中做的那些事,我简直无法控制自己。你怎么能这么做?怎么能完全不顾惜自己的安危?你是元帅,只需要指挥就行了,怎么能事事身先士卒?”

宁觉非很明白他的心情,感觉着他在自己身上微微颤抖,不由得万分怜惜。他紧紧地抱着那温软的身子,轻柔地说:“我让你担惊受怕了,都是我的错。来,你来惩罚我吧。”

云深一时没听明白,茫然地道:“什么?”

宁觉非笑了,侧头吻了吻他的额,轻声问:“不想要吗?今夜你来,好吗?”

云深的脸有些热了,心里却满是喜悦。自然而然的,他的手缓缓地抬起来,摸索着伸进了宁觉非的衣襟,微凉的唇贴着宁觉非的颈项向上划去,最后覆盖住他的双唇。

宁觉非与他辗转热吻,手中也不停歇,很快便帮着他将两人的衣服全都脱下。

赤裸的身体紧紧相贴,从温热到滚烫,情火迅速燃起,让他们情不自禁。

宁觉非敞开自己,迎接云深的进入。那种饱满的冲击,温柔的探索,热情的推撞,都令他止不住地呻吟。快乐的感觉如巨浪翻卷,将他彻底裹挟,上下飘荡,乍沉乍浮。

云深喜悦地楼着他,不断地推进,再推进,想要进入最为甜蜜的根源之处,追寻极致的快乐之巅。年轻的激情排山倒海般涌出,令他颤栗,更让他沉醉。

云深乃少年得志,却深自警惕,平时在人前总是老成持重的模样,被封为国师后,忍耐工夫更是炉火纯青,在朝中堪为白官榜样,只有在寂静的夜里,面对着自己深爱的人,他被强自禁锢的热情才会无所顾忌地喷薄而出。宁觉非喜欢他平日的温文尔雅,善解人意,却更爱他夜里只为自己绽放的风情。

两人紧紧拥抱,深深纠缠,沉迷在无与伦比的极乐世界里,久久不能平息。

直到三更鼓敲响,他们才终于能够停下来,拥抱着剧烈喘息,在飞窜全身的快感中微微颤抖。

宁觉非用力拽出早就被两人压在身下的锦被,紧紧裹住云深和自己,然后惬意地伸直手脚,拉长身体,用力绷了一会儿,才骤然放松。他快乐地叹了口气,含含糊糊地说:“好困,快睡吧。”

云深却披衣起身,点上灯,去外间的炉子上拿过铜壶,兑了些温水,用布巾替宁觉非清理身子。

宁觉非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说:“云深,你别担心,我会保重自己的,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

云深本来带着微笑,专注地替他擦身,突然听他说出这番话来,手不由得停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宁觉非已经睡熟了,安静的容颜就像个天真的孩子。

云深笑得更加愉悦,手势也更轻。擦干净他的身子,云深替他盖上锦被,这才低低地说了一个字:“好。”

第116章

第二天一早,肃州和欣州的八百里急报便相继送达宫中,而宁觉非已在御书房,向澹台牧惦禀报用兵方略。

午后,圣旨下,名荆无双为帅,李舒副之,领兵三十万,两日后出征,迎击来犯之敌。

旨意一下,朝中大哗。

两位主帅都是南楚旧将,三十万精兵中也有一大半是原来的南楚军队,又是到南方去作战,如果有人起了异心,后果实在难测。

很多原北蓟老臣都紧急求见澹台牧,或慷慨陈词,或痛心疾首,都是企图使皇帝改变旨意,主帅一定要是原被蓟将领,这才让人放心。有些人情急之下,还炮轰宁觉非,说他原是南楚人,此次的排兵布阵很明显偏心于南楚将士,根本没将名将如云的北蓟放在眼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有人言语还带了云深一笔,“为相者应以国事为重,不该因私情而废公义,竟对如此荒谬的用兵方略不加驳斥,若中还从中作梗,使君王深受蒙蔽,不辨忠奸,就更是大逆不道。”

宁觉非已到兵部,与几位将军商量出兵的各种事宜,只有云深守在这里。听到这些刺耳的话,他却神色自若,仿佛他们说的完全与自己无关。

澹台牧耐心地听完,和蔼地道:“众卿家忧心国事,朕心甚慰,然荆将军与李将军都是我朝廷柱石,国之名将,为何你们要强分彼此?别的不说,当时南楚尚有半壁江山,李舒坐镇南方,手握重兵,凭着两江天险,与我们周旋个三五年是绝无问题的,我们没有水军,更不擅水战,就算宁将军用兵如神,英勇善战,要打过泯江去,也必得费一番功夫。就算过了泯江,南方多山川河流,地形复杂,气候多变,我们想要占领全境,便需相当那多的兵力,耗费无数钱粮,打个十年八年也不稀奇。南方到处都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李舒不愁粮草,他若登高一呼,百姓势必响应,他也不愁兵源。而我们呢?必须将粮草用船运往南方,那是不可能保障进军需要的,若是纵兵就地抢粮,势必更加激起当地百姓义愤,从而遭至顽强抵抗…众位卿家不妨好好想想,李将军若在当初便起兵抵抗我们,如今我们的新蓟国肯定只有泯江以北的土地,而不可能将南方纳入我国版图。那时虽然我军势大,在南方却并无必胜把握,是他率先递上降表,使江南各州郡望风影从,纷纷投降,宁将军才能兵不血刃,轻取南楚半壁江山。李将军既然舍却忠义之名,毅然率军归顺,现在何必又反?那对他有什么好处?至于荆无双将军,朕没什么可说的,总之,朕信任他,宁元帅也信任他。如果你们一定要有人替他作保,那就由朕为他担保,这总行了吧?”

那些老臣面面相觑,犹豫半晌,有位须发皆白的臣子猛地跪倒在地,一边痛哭一边以头碰地。

那是澹台牧出了五服的堂叔爷澹台钦,不但在族中是他的长辈,更是北蓟的三朝元老,现在年纪大了,难得上朝,澹台牧是一见他便赐坐,对他颇为有礼,此刻见他忽然如此,不由得站起身来,伸手相扶:“叔父切莫如此,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澹台钦哭着说:“皇上,南楚灭亡,固然是我北蓟日益强大,陛下高瞻远瞩,将士上下一心,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南楚皇帝宠信奸佞,昏聩无能,不辨忠奸,自毁长城,这才失去这大好河山。如今我蓟国初立,皇上定要慎之又慎,以防万一啊。俗话说,千里之提,溃于蚁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若是陛下被小人蒙蔽,致使反叛之人有机可乘,从而造成天下大乱,动摇国本,岂不是有愧于我澹台氏的列祖列宗,皇上啊——”

他的哭诉全是真心实意,引得其他老臣也都哭出声来,纷纷跪下,以头抢地:“皇上明查,皇上慎重啊——”

澹台牧微微皱起了眉,略感无奈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云深,轻轻叹了口气。

云深淡淡一笑,走过来跪在众大臣身侧,澹台牧面前,温和地道:“澹台大人,皇上乃英明君主,已经建立了不世功业,岂可任其毁于一旦。众位大人忧国之心令人感动,但请相信皇上定会明察秋毫,不会任小人作祟,更不会让反叛之人有可乘之机。李舒将军长期镇守南方,对西境之敌颇为了解,而荆无双将军与他长期共事,也对南方各地的情形颇为熟悉,正是统帅的不二人选。我北蓟名将虽多,却均无在南方作战的经验,如果贸然派出,反有可能损兵折将,伤我蓟国脸面。宁元帅本欲亲自挂帅,但他需居中坐镇,总督天下军事,不宜轻动,因此才由荆无双将军为帅,李舒将军副之。请各位大人暂时放下地域门户之见,从大局着眼,为皇上分忧。”

“正是。”澹台牧微笑着说。“云大人之言深得朕心,众位卿家都起来吧。”

那些大臣呜咽着,都跪地不起。

澹台牧收起笑容,坐回双棘蟠龙椅,沉声道:“行了,朕意已决,众位卿家不必多言。时辰不早了,朕尚有事与云大人商议,你们这就回家歇息去吧。”

他的脸一沉,立刻威势迫人,在他还是太子时便如此,那些臣子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摆什么老资格,这时见他语气虽还有礼,却已隐带怒意,便知此事势在必行,以他们之力是无法改变的,只能心里忧急,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便在澹台钦的带领下行李退出。

澹台牧与云深没再提他们一个字,立刻开始商议粮草和军饷的来源以及输送渠道。

这天晚上,宁觉非和云深都没有回府,彻夜忙着各自要办的事情。

第二天午时,临淄城的南门外旌旗招展,荆无双和李舒衣甲鲜亮,正对城门而立,身后是两完精锐骑兵。两人从临淄城带走的就只有这些人马,其他部队都分布在附近各地,昨日已接到八百里加急的兵部谕令,会立即出发,在指定时间和地点与他们会合。

宁觉非,澹台子庭和大檀明在右,云深,鲜于骏在左,皇太子澹台经纬站在中间,奉旨代天子为大军壮行。

接到紧急军报后,他们已经命令前来参加迁都大典的众位将领火速返回各自的驻地,这里只剩兵部的一干官吏,此时都在衙门里忙碌,没有前来送行。

澹台经纬年纪虽小,却毫不怯阵,昂首立于大军之前,朗声道:“将士们,南方有敌来犯,杀我子民,占我疆土,百姓正陷身于水深火热之中,期盼你们救援。望诸位将士莫负皇恩,此去大显身手,扬我国威,救民于水火,逐敌于境外,保我国泰民安,福祚绵长。”

荆无双甲胄在身,依例单膝跪于地上,抱拳为礼,朗声道:“臣等定当尽心竭力,为君上分忧,保百姓安宁。”

李舒与身后两万人马“哗”的一声,一齐跪地,齐声道:“杀敌报国,不负皇恩。”

澹台经纬露出欣慰的笑容,微微躬身,双手虚抬:“众将士请起,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盼你们早日凯旋。”

荆无双高声答道:“谢太子殿下。”

官兵们整齐划一地站起身来,个个战意凛冽,斗志高昂。

荆无双发布命令:“上马,出发。”

两万人一起翻身上马背,各个千人队的队长发布命令,依次掉头,向南进发。

荆无双与李舒对宁觉非和云深等文武大臣一一抱拳,这才上马,转头而去。

大军步调一致,渐行渐远,

远远围观的百姓不住赞叹,这才慢慢散去。

澹台经纬这才放下架子,转头看向云深,笑着问道:“舅舅,我做得可好?”

云深微笑点头:“很好。”

宁觉非对自己的军队十分满意。交给荆无双的这两万人马称得上是他嫡系,一万鹰军,一万雁骑,在军中是精英中的精英。有他们前去,再加上另外的二十八万军队,不信打不退敌人。

他一直看者大军消失在视野里,这才转过身去,一眼便看见云深与澹台经纬正站在面前,微笑着看他。

宁觉非有些讶异:“怎么?”

澹台经纬活泼地道:“没事,看元帅这摸样,似是很想上战场。”

“是啊。”宁觉非叹气。“没仗打手痒。”

云深笑着微微摇头,很无奈的样子。澹台经纬差点笑出声来,想着要在人前保持礼仪风度,这才强行忍住。

澹台子庭,大檀明都笑道:“我们也是如此。”

澹台经纬看着他们,不由得赞叹:“小皇叔,宁叔叔,大檀叔叔,国家有了你们,父皇可以无忧矣。”

三人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太子殿下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