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立片刻,她还在心慌意乱中,程实似乎已经镇定下来了,头也不回地轻声说:“你是不是没带?那我去给你买吧。”

含糊不清的一句话,但苏一一怔后就很快反应过来。虽然程实什么也没问,却显然已经猜出了她没带多余的卫生巾。他的好意,她没法拒绝,因为现在她迫切需要换一片新的卫生巾。难为情之极地低下头,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小得不能再小:“那——麻烦你了。”

他的声音同样小:“是随便拿一包就行了,还是有什么特别要求?”

“我要…护舒宝夜用型的。”她本来还想加上‘干爽网面’四个字,想一想还是算了,不好意思跟他说得太详细,也怕他记不住。

程实很快去了,苏一趁着没人注意,一点一点地挪到走道一端的卫生间门口等他,温热的血流细细蔓延而下,她一边无可奈何,一边暗中发狠:以后出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往包里塞上十片八片卫生巾,日用夜用型的统统带全。这种尴尬,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本能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想向钟国诉苦,但是一想这么晚了还是算了。却见手机上有他发来的短信,是道晚安的:“苏一小猪睡觉了,毛裤留着明天再织吧,做个好梦。”

她看着手机屏幕大大叹口气,还做个好梦,她现在是全世界最尴尬的人。

程实很快回来了,手里拎的小袋子鼓鼓囊囊,递给她时眼睛躲躲闪闪,满脸通红,表情极不自然:“有些东西,是营业员推荐我买的,你看着用吧。”

苏一的神色比他自然不了多少,虽然不太明白他说的话,却又不好意思多问,接过去眼睛看着墙壁说了一声:“谢谢你了。”

好像是这堵雪白冰冷的墙壁帮了她的大忙似的。

拿着袋子进了卫生间,打开一看后,她吃惊得差点把袋子掉到地上去了。程实不但给她买来了夜用型的护舒宝卫生巾,而且还是干爽网面和棉柔网面各一包。另外又买了一大包柔软洁白的纸巾,最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居然还买了一条干净的新内裤。这条内裤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脸上去了,她看到镜中的自己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这时,她才明白程实刚才那句不自然极了的话:“营业员推荐我买的,你看着用吧。”

程实开车去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在超市里找到卖卫生巾的货架。尽管竭力镇定自己,但不自觉泛红的脸还是出卖了他的窘迫难当。这是地道的女性用品之地,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为女孩子买这样私密性的东西。

更让他难为情的是,他在货架上浏览寻找那款苏一所说的护舒宝时,有个女营业员不远不近地站在货架那端看着他。在自选超市里买东西,少不了这样被营业员这样防贼似的盯着,但是今晚他被盯得格外不自在。只想快点买了离开,却欲速而不达,匆忙把整排货柜看上一遍后没有找到护舒宝,只得硬着头又倒回去再看一遍。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女营业员干脆走过来,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问:“你是不是在挑牌子买呀?要买哪一种?我帮你找。”

程实起初还不想回应她,但再看上一遍也还是没有看见护舒宝这个牌子时,只能硬着头皮答:“我…要买护舒宝…夜用型的。”

女营业员微笑着带他绕到货柜尽头转弯处那一排商品陈列架:“护舒宝都在这呢。这一层都是夜用型,有丝薄干爽的,也有丝薄棉柔的,你要哪一种?”

程实愕然,卫生巾的名堂还这么多吗?他可不知道要哪一种,苏一没说得这么细,只说要夜用型。下意识地他摸出手机想打电话问她,却又转念一想,既然她当时都没说,肯定是不好意思说那么多,便又把电话按掉了。

“那两种都要吧。”

女营业员笑了,取下两包卫生巾递给他:“还需要什么吗?”

程实想了想,也不知苏一还有什么需要却因为不好意思而没对他多说的。迟疑一下,他吞吞吐吐地问中年的女营业员:“如果…一个女孩子…突然在外面因为生理原因…弄脏了裙子…一时又回不去…除了买这个,还应该要买些什么?”

女营业员睁大眼睛看他一眼,那一眼满是讶异玩味的笑意,让他的脸顿时火辣辣的,几乎要扭头就走。幸好她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就直接带他去拿了一包纸巾,还有一条内裤:“这样就差不多能够应付你刚才所说的情况了。”

程实抱着那堆女性用品满脸通红地去付帐,收银的是个年轻女孩,十分诧异好奇地把他看了又看,看得他深深低下头去。

尽管看着程实买回的那袋东西觉得尴尬透顶,但苏一不得不承认,他买得很好,买回的都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全部都能派上用场。

该换的全部换过,再把雪白裙后摆上的血渍就着水龙头洗干净,苏一一身轻松地从卫生间出来。只有脸是不胜负荷的红,红得像快要滴出血来了。程实在走廊上倚着墙壁等她,头低低垂着,似乎脖子没有支撑头颅的力量了。见她出来,他微一抬头又很快低下去,转过身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红着脸跟着他后面上了车,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经历过刚才那样的尴尬局面,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直到车子在学校宿舍楼下停住,她下车时才非常非常难为情地低声说:“今天晚上…太谢谢你了。”

“没什么,你快上楼休息吧。对了,这是医生开给你的药,记得按时吃。”程实的语气平静,他似乎已经恢复了镇定自如。把一一袋药递给她后,又说:“我就不下车帮你叫门了,免得被楼管阿姨看见误会。”

想得真周到,苏一点点头独自下车去叫门,叫醒楼管阿姨,千抱歉万道谢地进了宿舍楼。她进去后,停在门前阴影里的车子才徐徐发动离开了。在楼道的窗口中看着那两点车尾灯远远驶走,她由衷觉得程实真是一个细心的男生。

以前好像都没发现他是这么细心的一个人,是不是谈恋爱以后改变的?想想刚才她只让他去买一包卫生巾,他却买回了那么周全的一包东西,他怎么会知道要买那些东西呢?营业员推荐的?是不是曾经给女朋友买过呀?苏一觉得很有可能,否则他那样的男生怎么会懂这些呢,谈了女朋友到底是不一样了。这么一想,她心里的尴尬感顿时减轻许多。

第十二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3)

3、

苏一又开始唉声叹气地吃化石药了。她打电话告诉钟国她旧病复发时,他马上就嚷嚷起来:“你又没有天天喝上十杯八杯水是不是?跳绳也没跳是不是?”

她确实又渐渐懒怠了这两项预防工作,只有乖乖地被他批评。最后他批评了还不算,又让她妈妈打电话来批评她:“怎么回事怎么病又犯了你在成都到底搞什么搞得三天两头就生病?”

苏妈妈不带停歇的一连串话,听得苏一几乎替她窒住。一通数落还不算,还又旧话重提让她每周末回南充,要替她好好调养身体。她一听就头大:“妈,我还有工作呢,您知道我在给一个中学生当家教,没办法回去。”

“工什么作呀!身体不健康你还工作,就你做家教那两个钱给你看病都不够。”

苏一不管,就是不肯回去。又打电话去埋怨钟国,怪他把她生病的事情告诉了她妈妈。威胁他:“以后你再打小报告给我妈,我就什么事都不告诉你了。”

“有些小报告是要打的,谁让某人那么不听话呢。你有什么事也还是要乖乖地向我汇报,对组织要坦白交待知道吗?”

钟国是开玩笑的口气,苏一心里却微微一动。她确实还有件事没告诉他,一反以往无话不说的习惯——那晚程实为她买回那一袋女性用品的事情,她本能地选择了隐瞒,只告诉钟国当时正好被程实看见送她去的医院,其他的事一句都没提。

因为她知道这件事钟国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心里很不舒服,那些隐私性极强的女性用品,被另外一个男生买来给自己的女朋友使用,纵然是事出有因,但应该也没有哪个男生可以心无芥蒂地坦然接受吧?所以,她多留了个心眼闭口不提,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的有所隐瞒。不为别的,只为不想让他心里添堵。有些事情,不知道绝对比知道更好。

肾结石这个老毛病卷重来,苏一不得不在宿舍里休息两天养养病,龚家的家教自然是去不了了。打算打电话去跟他们说一声暂停几天,正在查电话号码时程实先打进来。看到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是他的名字时,她还忍不住有些难为情。

“我今天看到楼上的龚叔叔,跟他说了你生病要休息几天。他说没问题,让你好好休息。”

“谢谢你。对了,昨晚上医院的钱都是你替我付的,过两天我就还给你。不好意思啊!”

他默然片刻,答了她两个字:“随便。”

挂掉电话,苏一觉得程实的表现比她要好得多,一夜过去,他已经泰然自若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跟她说话时,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定。不像她,接他的电话还会不由自主地脸红。

苏一自然不会知道,电话那端,程实的脸其实跟她一样不由自主地泛红。他把她那个11位数的电话号码按了又删,删了又按,翻来覆去了不知多少次,才终于下定决心接通了。不过短短几句话,他却调动了全身的所有力量来控制声调平稳。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表现得尴尬不减,苏一只会比他更尴尬。她果然也没有昨晚那么紧张羞涩了,惦记起来她还欠着他垫付的医药费,强调过两天就还他。

突然间,他就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苏一肾结石的老毛病犯了后,许素杰搬回了宿舍住,说回来照顾她这个病人。她慌忙摇手:“不要啊,我可不想让朱大哥来埋怨我。过几天我就会好了,这个毛病痛起来要命,不痛时就是好人一个,没必要劳动你的大驾专程回来照顾我。”

许素杰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你还当真啊,我不是为你搬回来的,我准备和小朱分手,所以才搬回宿舍住。”

苏一愣了:“许姐姐,你说什么?你要跟朱大哥分手,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之间没有未来呀!我将来要回南昌的,他却留在成都工作,我们以后难道两地分居吗?”

这一点苏一之前也提过,不过她觉得应该可以想办法解决。比如许素杰留在成都,或是朱大哥跟她去南昌,没必要一定要分手呀。许素杰却直摇头:“小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了现在这家公司,他舍不得放弃的。而我,现在是绝对不想留在成都了。在家千日好,我还是想毕业后回南昌发展。既然两个人志不同道不合,那就长痛不如短痛,越早分手越好。”

“可是,你和朱大哥在一起也两年了,就这样分手不可惜吗?”

许素杰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怅惘地出神,应该是在追忆那些恋爱时的美好时光。半响后,她长长叹口气说:“不可惜,那些花儿毕竟开过。”

“可是,你和朱大哥在一起也两年了,就这样分手不可惜吗?”

许素杰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怅惘地出神,应该是在追忆那些恋爱时的美好时光。半响后,她长长叹口气说:“不可惜,那些花儿毕竟开过。”

当天晚上,苏一久久没有入睡。许素杰和朱大哥真的就要这样分手吗?他们曾经那样如胶似漆地热恋过,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如今要分手,重新由一分为二,绝不可能会像掰开一块夹心饼干般的那么轻松容易吧?

夜已经很深了,室内室外都一片寂静。深夜静如深海,苏一渐渐朦胧睡去。刚刚入睡,却突然听到宿舍门嘭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紧接着有东西稀里哗啦坠地的响声。她蓦地醒过来,许素杰也被惊醒了,两人几乎同时撩开床帘问:“谁呀?”

灯开了,周虹满脸紧张慌乱地站在门口,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地板上倒着一只大行李袋。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她的脸色惨白无比,在这样的深夜时分,那种惨白脸色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鬼片中的女鬼。

苏一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一点多,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慌慌张张脸色苍白地跑回宿舍来?难道又像上次那样跟她男朋友吵架了?如果是可能吵得比较厉害,因为她还是带着行李回来的。

周虹关上门,拿着行李走到自己床前。她没有看许素杰和苏一,径自埋头整理行李。她俩满脸疑惑地对视一眼,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话,拉上床帘继续睡觉。

夜里,苏一清晰地听到周虹在哭,蒙在被子里的呜咽低泣,像一把二胡般幽幽怨怨地响在耳边,响彻整夜。

这一晚,苏一没睡好,好在第二天上午没课,一直睡到近午时分才醒。还是许素杰把她叫醒的,让她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周虹依然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她们也没叫她,轻手轻脚地结伴走出宿舍。

一出门苏一就问:“许姐姐,你昨晚也听到周虹哭了吧?”

“想不听见都难啊!几乎哭了一夜,也不知出什么事了。”

“一定是跟她男朋友吵架了。”

“我觉得更有可能是被她男朋友甩了,要不然怎么会带上行李回来了呢。”

这个可能性也成立。说是男朋友,那只不过是比较好听的说辞罢了。其实周虹这个所谓男朋友是怎么一回事,她们心里都很清楚。根本就是有钱人千金卖笑,而她凭姿色牟利。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有时候不等年老色衰,就已经被惯于拈花惹草的男人所厌弃,直接扔到脑后头去了。

在食堂打饭时,苏一看到排在另一队的程实,马上想起来:“许姐姐,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一百来块吧,你要干吗?”

“先全部借我,我还欠着程实的钱呢。”

掏空了许素杰的钱包,她走过去找程实,不好意思地跟他打招呼:“嗨,程实。”

他转过头看她,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看起来你已经好了很多。”

她笑得窘:“是呀,这个毛病如果不痛的话就跟没事人似的。对了,那晚让你花了多少钱啊?我还你。”

“我不记得了。”

他的回答让她一怔:“不记得了,那…那单据还在吗?看看单据就知道了。”

“我没留,我没有花完钱要留单据核对的习惯。”

“那…大概的数目你记得吗?”

他满脸无所谓的淡然:“我真的不记得了。算了,反正也没多少钱。”

说话间,轮到程实打饭了。他打上一份饭菜后,随意地对苏一一挥手,就和几个男同学走到餐厅另一边坐下吃饭去了。她不好当着别人的面一直追问他,只得又捏着钱走回许素杰身边,把钱还给她。

许素杰听苏一大概说过那晚程实送她去医院的事,得知她这笔钱还不出去时,她不以为然:“程实不在乎这几个小钱的,他说不记得了你就算了吧。你看他都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一定是怕你感激不尽的,你又何苦去招他不耐烦。”

话虽如此,苏一还是觉得这样花了程实的钱很不好。许素杰便替她出主意:“要是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也像我上次那样送他一份礼物好了。他不是和你同月生日嘛,就买份生日礼物送他吧,算还了这个人情。”

这倒是个办法,苏一点点头,盘算着给程实送生日礼物要送什么东西好呢?

第十二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4)

4、

吃完午饭,苏一和许素杰一起从食堂回宿舍。刚上完楼梯就发现情况不对,满楼道黑压压的人头,活像蚂蚁归堆般挤在一起。那么密集的人群挤在狭窄的楼道,让她真正认识到‘里三层外三层’绝不是一个书面形容语。

“出什么事了?哪来那么多人啊!”许素杰被那么多密密麻麻的人惊到了,看这场面好像整幢楼的人都挤到她们宿舍所在的这一层来了。

“是呀,出什么事了?”苏一随手抓住一个正踮起脚尖拼命朝前看的女生问。

“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有个女人来找一个女生的麻烦,说是害死了她老公什么的。你们听,里头正骂着呢。”

果然,凝神细听,可以听到闹哄哄的人群中心传出来一个女人尖锐刺耳的骂声:“小骚货,臭□,狐狸精,勾引我老公,害得他死在你的床上,你个臭不要脸的…”

让人听了面红耳赤的内容,伴着一声更比一声不堪入耳的谩骂,听得苏一几乎要掩耳走开,却被许素杰一把拉住,她张开嘴,用口形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周虹。”

苏一蓦地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女人是在骂周虹。昨晚她的仓惶夜归,整夜地呜咽低泣,突然间全部有了答案。她的男朋友看来昨晚意外死了,而且死时是和她在一起。所以现在,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疯子般打上门来了,来声讨害死她老公的狐狸精。

长长一口气深吸进去,苏一半响吐不出来,实在是太震动太意外太惊愕了。周虹身上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和许素杰面面相觑,半响无言。

那个女人一直拍着紧闭不开的宿舍门疯狂大骂,随着她骂的时间越长,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但整条楼道挤得水泄不通,就连楼下都站满了闻讯而来的学生。一边仰头听着楼上传来的那些内容火爆热辣的骂声,一边交头接耳地议论不绝。

苏一和许素杰根本没办法回宿舍,就算她们挤得过去,也不可能当着那个盛怒的女人的面打开宿舍门。如果让她进了宿舍,她们毫不怀疑她会把周虹撕成碎片。

女生宿舍楼这个盛怒疯狂的女人,终于引来了校方的注意。没多久有宿管科的负责老师过来了,好言好语把她请去了教务楼。她一路走一路口沫纷飞地说,说那个叫周虹的小骚货是如何如何勾引了她老公,又是如何如何害死了他。从宿舍楼到教务楼的那段不算短的路程中,她身后紧紧跟着很多热衷于凑热闹的人,竖起耳朵捕捉她的每一个字。

这种情况下,周虹的个人隐私很快成为整个校园众所周知的头条新闻。她和已婚男人在校外同居,并且昨夜那个男人和她在一起时突然意外昏迷,急召120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具体死因经尸检后认定为突发性心肌梗塞,因为死者死前有性行为,是在性生活中过度兴奋导致的心肌梗塞猝死,所以医生将死因简单地概括为三个字——性猝死。

性猝死——这三个字把周虹订上了耻辱的十字架。那个男人死了,她也要被别人的口水淹死了。

那个女人去了教务楼后,围在楼道的人群散了很多,苏一和许素杰顺利地打开宿舍门进去。有那仍未散去的女生朝门内探头探脑地看,苏一毫不客气地把门重重一关,关住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周虹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侧身朝墙壁躺着,她们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来由的,苏一背心一阵阵发冷。轻轻地拉了一下许素杰,指指床上丝毫动静都没有的周虹,她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

许素杰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也有些发白。她迟疑一下,小心翼翼地走到周虹床前,试探着推了推她:“周虹。”

周虹的身体像麻袋般随着她轻推的手动了一下,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许素杰却惊恐地尖叫起来,因为她看见周虹躺着的床单上,正从她身下徐徐漫出一线血红…

割腕自杀的周虹被紧急送往医院后抢救过来了。为了防止再次发生意外,学校安排专人24小时守着她。学生要是在学校里出了事,那么就算不是学校的责任也是学校的责任了,校领导最怕发生这种事。

守护人员学校让院里安排,院里让系里安排,系里让班里安排。班导师安排了几个班干部,尤其点名让苏一和许素杰重点陪护:“你们是一个宿舍的,平时关系又比较好,好好开导开导她吧。”

班导师真是只知初一不知十五,她们和周虹的关系早就有了裂痕,已经连话都不说了。让她们去开导周虹,她根本就不理她们。就算苏一不计以前的嫌隙,好言好语地劝解她,可是她也根本不领情。无论她说什么,她只是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苏一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假如易地而处,换成是她出了这样让人唾弃的事情,她也不愿意让曾经反目成仇过的人来劝解她,也许对方压根就在幸灾乐祸看她笑话呢?

而班导师也不管她们能不能起来开导作用,只反复叮嘱:“学校对她的处分过两天就要下来了,这两天你们要盯紧一点,不能再出事啊!”

苏一小心翼翼地问:“学校会怎么处理周虹?会开除她吗?”

“开除是必然的,这件事影响太恶劣了。”班导师配了一个肯定得不能再肯定的手势。“只是她刚自杀过一次,所以学校把处分决定押后两天公布,等她父母赶来了再说。”

许素杰一惊:“学校已经把这件事情通知给周虹的父母了?”

“当然要通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让她的父母把她领回去,让她在学校里继续寻死觅活吗?”顿一顿,班导师又继续接着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可挽回了。你们就劝她凡事向前看,这里跌到,到别处再爬起来,年轻轻的别那么想不开。”

这里跌倒,到别处再爬起来——旁人的话总可以说得很轻巧,但当事人真正做起来是多么的难啊!尤其周虹这一跤,简直就是从云端跌到了地面,摔得几近粉身碎骨。要一点一点收拾残骸血肉重新稳稳地站起来,谈何容易?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她几乎就是已经完了。

周虹应该心知肚明等待自己的结果是什么,这天上午,她突然睁开眼睛看着苏一,虚弱地说:“能最后帮我一个忙吗?”

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像在交待遗言似的,让苏一莫名地紧张:“什么事?”

“帮我把程实找来,我想见他一面。”

周虹郑重其事地让她帮的最后一个忙,居然是要见程实一面。苏一和许素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怜悯与同情。她满口答应:“好,我这就去找他。”

走出病房,她马上给程实打电话:“你在哪呀?”

他不答反问:“找我有事?”

“嗯,是有一点事情。你有空过来一下吗?”

她把医院的名字地址报给他,他很惊讶:“怎么又在医院?你的肾结石又犯了吗?”

“不是,我在医院有点事情要办,你能过来一趟吗?我有急事找你。”电话里她不想把话说清楚,觉得把他叫过来面谈可能更容易成功。

挂了电话不到十分钟,苏一就在走廊的窗前看见程实的车子开进了医院大门。她马上跑出去迎他,他从车里下来一眼瞥见她:“你来医院办什么事?”

“你知道吗?周虹在医院住院。”

程实脸上的表情迅速冷却,整个人几乎像一块干冰般冒出寒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一字一顿地问:“那你叫我来干吗?”

她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强烈,她还没有说周虹想见他的事,他就已经浑身披上了雪盔冰甲般,冷漠得让人不敢靠近。一时间,她都不知要怎么措辞说下去了,半响才嗫嚅道:“你知道…周虹出了什么事吧?她现在…很想见你一面,你去看看她…行不行?”

程实没有吭声,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去开车门,用行动做了最坚决的拒绝。苏一惊愕地睁大眼睛,觉得他太不近人情了,顿时压抑不住地气急起来。冲过去一把将他刚刚拉开的车门重重关上,她瞪着他大声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去看她一下怎么就不行?你知道她现在有多可怜吗?你去安慰她两句你会死吗?”

“我为什么要去看她?她是我什么人啊?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有权利不见她,我也没有义务安慰她。”

她被他一通冰冷无情的话气到了,激烈地反驳:“错,你有安慰她的义务。如果不是因为你,周虹现在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他看来彻底被她激怒了,淡漠的表情陡然变成愤然无比:“别把这个责任推到我身上,她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跟我没有直接关系。我拒绝过学校很多女生,没一个我会给她们留面子。为什么别人都没有把自己弄到这么不堪的地步,唯独她会这样?这其中自然有她个人的原因,你把责任完全归咎于我不公平。”

程实的话让苏一无法再反驳,他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她,再一次拉开车准备上车。她顺势反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带几分央求:“好,就算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当可怜可怜她,去看她一下行不行?”

他依然一脸不为所动的冷漠:“我为什么要可怜她?她很值得可怜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弄成现在这个地步是她自找的,我一点都不同情她。就算你硬拉我去看她,我见了她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我只会对她说两个字——活该。”

“你——”她睁大眼睛,又惊又怒,“你的话也太过份吧?”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一向这么过份你不知道吗?”

程实用力挣开苏一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车,油门一踩,车子飞一般从她身边飚开了,她徒劳地追着车子跑了几步,终是气馁地放弃。

第十二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5)

5、

答应了周虹的事没做到,苏一只能嗫嗫嚅嚅含含糊糊地对她说,程实是如何如何的忙,所以没办法过来看她。自己心里也知道这套说辞是如何的苍白无力,如果是一个真心愿意前来看她的人,无论如何也抽得出一刻钟半小时的。所谓忙碌,根本就是推脱与借口。

周虹听后浮起一个惨淡的浅笑,然后她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直到接替苏一和许素杰的两位同学来了,换她们回学校休息时。周虹才闭着眼睛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苏一,如果你那天不说要去照相该多好呀!”

苏一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是呀,如果不是因为她要借相机照相,许素杰就不会阴差阳错地借来程实的相机。就是因为那个相机,周虹才喜欢上了程实。从此一头栽进情网无力自拔,一路陷陷陷,把自己陷进了这样一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而当初,她为什么要借相机呢?因为钟国想看她的照片。那时候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答应了钟国的这个要求,竟会给周虹的命运带来那么大的转变。

人生真是不可预料。往往在表面上看来毫无关系的事情,实质上却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有时候,哪怕是不相干的旁人做出的一个小小决定,都有可能奇迹般地改变另外一个人的命运。

回宿舍的路上,苏一痴了似的不言不语,许素杰有些担心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你怎么了?一付老年痴呆症的样子,别吓我啊!”

她有气无力:“许姐姐,你说是不是我把周虹给害了?”

许素杰没好气地把她大骂一通,说她简直是没事找事揽事上身,周虹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找谁负责任都找不到她头上去。还说程实说得最正确,周虹之所以弄成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她本人的原因造成的。

“你想想,就因为程实拒绝了她,不肯接受她的心意,她就一气之下跟了那个有钱人做二奶。你说她这算不算是自暴自弃?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跟你没关系。”

“但是她现在这个样子,真得很可怜。你说程实怎么就那么冷酷无情,周虹那么喜欢他,最困难的时候想见他一面,他却连这么一点小心愿都不肯满足?有时候我觉得他人很好,有时候却又可恶得让人恨不得往死里揍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