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瞬间石化的本上仙,老子我。

“青衫儿的”苍容有些不敢置信,她望着那匹黑狼,右手僵硬地抬起,指了指我,不确定道,“公、公子?”

“咳咳咳”

一个不慎间,我被一口口水呛了个结结实实,蓦地便猛咳了起来。

方此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抚上了我的背,蘀我顺了顺气儿,我抬头,只见苍玄君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他垂着一双清寒的眸子望了望我,淡淡道,“唔,换了男装,还是不让人省心。”

我望着他,呛得更甚——

本上仙发誓,苍玄帝君的眸子里的眼神,同我方才那幸灾乐祸的眼神儿,决计是一模一样的。

“这个,我说呃,这个嘛”苍容支支吾吾起来,她干咳了两声,说道,“狼王大人,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那匹狼头头听了苍容的话,幽鸀的眸子霎时便冷了下来。

与此同时,狼群中的众狼皆寒了双眼,俨然一副预备同我几人大打一场的架势。

应龙握着方天画戟的双手一紧,苍容亦是端神凝了气。

苍玄帝君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将我耳际垂下的发丝撩到了耳朵后头,口中却忽地道了句令众人皆觉莫名其妙的话——

“英招少君,瞧了那么久的戏,可瞧够了?”

此言一出,我同众人皆是大惊,连忙四下里一番环顾。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响起,接着,一头高大的狐狸缓缓地从一旁的草丛子里走了出来。

那是一头通体银白的狐狸。

一身的皮毛银亮逼人,在日光下泛着浅浅的金光,它的双眸只半张着,体态优美,浑身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慵懒味道。

我心中一喜——饶是我对他没什么记忆,然而照着这狐狸的形貌,确然是同老管家口中同我描述过的相差无几,这狐狸,应当确乎便是我那位发小——英招了。

那头银狐懒懒地睁着双眼,扫过众人,口中发出了一道略微低沉的男子声线——

“呵呵,本君不过盹儿个午觉,竟也能遇上四海八荒里的几位大人物,这场觉,睡得倒值。”

英招

重逢

那头漂亮狐狸慵懒的眸子扫过众人,爪子朝前挪了挪,动了动脖子,似乎是在活络筋骨,也正是此时,他尾部那九条毛茸茸的银光闪闪的硕大尾巴蓦地高高立起,映着午后的阳光,竟是美得让人有些许窒息。

狐尾缓缓绕上了他的整个儿身躯,英招懒洋洋的眸子微合,动了动那张狐狸嘴巴,念了句咒,只见一道白光闪现,待那九条狐狸尾巴离开他的身躯时,一位翩然俏公子便长身玉立在众人眼前了。

我眸光微闪,望着他有些怔怔地出神。

不得不说,英招同妲己,真真是对亲兄妹。因为这人生得同他的妹子,其实是有几分相像的。

唔,这兄妹二人最相像的地方,大抵便是他们都有一双狐狸特有的微挑双眼。只那时我见妲己时,她已然陷入沉睡数千年,我自然不晓得,她的双眸是否同她兄长的一样,半掩着,慵懒至极。

英招的鼻骨是同苍玄君一般的高挺,然而却又不似苍玄君一般笔直锋利,而有几分微微的起伏,唇生得亦是甚薄的,整张面容的轮廓线条很柔美。

只见英招斯人,他身着一件月牙白的宽袍,衣摆处绣着几朵浅蓝色的花纹案,九条银白色的狐尾从宽袍底下伸出,轻轻地搭上了他的左肩,看上去便像是一件狐裘披风一般,整个人浑身上下透着股子懒懒散散而又雍容华贵的味道。

我望着他,微蹙着眉,巴望着能从过往的三万余年的记忆里头搜寻些关乎于这位人物的东西,却仍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看来,父君消除本上仙的记忆时,下的手,想必是忒重了些的。

苍玄君清冷的眸子微挑,望着英招微微笑道,“孤多年未曾踏足你青丘之国,今次,倒是开了些眼界。少君你代父辖治着这处仙乡,唔,”苍玄微顿,眸子漫不经心地睨了天狼族的狼群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辖得颇好。”

英招闻言,面上倒也未见丝毫的惊色,他仍是微掩着微挑的眸子,朝着苍玄君轻笑了一声,躬了身子抱了拳,端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回道,“东皇族的苍玄帝君远临我青丘,自叫这处小乡蓬荜生辉,今日天狼族的狼王冒犯了帝君,本君便先蘀天狼族的狼王,给帝君陪个不是。”

苍玄君闻言,只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眸色微寒,“狼王冒犯的可不是孤。”

英招双眸微动。

“是孤的王后。”苍玄薄唇微启,唇畔扬起抹浅笑,他忽地转过了身子望向我,缓缓朝我伸出了右手,道,“你不过来见见故人么。”

我被苍玄帝君的这句话噎了噎,心道他分明晓得我不记得英招,让我过去同他打招呼?还故人?这不是坑我呢吗?是以我心中暗暗坚定了信念,自己是如何也不能过去的。

然而现实很悲催,它并不会给本上仙这个坚定信念拾起骨气的机会——

我心中的信念便是坚定得像坨玄铁石了,在苍玄君面前,那也是必须粉碎成一片片的。

是以我的坚持不过是过眼云烟般的刹那,随后,本上仙便在苍玄君清寒的眼神中将手很庄重地放到了他微凉的大掌心中,几步走到了他身旁,被他牵着推到了英招跟前儿。

我被苍玄帝君握着手,面上堆起一抹很礼貌的微笑,抬眼望向距我不过一步之遥的英招少君,客客气气甚端庄地打了声四海八荒里号称万能的招呼,“英招少君,我今日瞧着少君你,倒是精气神儿益发好了,真真是件可喜的事啊。”

然而,那时本上仙并不晓得,这“号称”是神农上神号出来的,而神农上神成日里见的,大抵都是如西王母或是空桓老管家之流的高龄神仙。

是以,我很悲剧地发现,这万能的招呼,其实是有例外的,有很多很多例外的。

唔,譬如说,今日这位九尾狐族的英招少君,便是这诸多例外中的其一。

本上仙这番掷地有声?锵有力的招呼声响起的同时,许是才从午睡中醒来的缘故,英招少君,当着在场的人眼狼眼各种眼,微微张口——打了个颇大的哈欠。

我登时愣住,颇有几分要石化的兆头。

“唔,”苍玄君仍是一派的从容淡定,他望了望英招,复又望向我,微微一笑道,“可喜,可喜。”

英招打完了哈欠,一双微挑的眸子望向了我,却并不见什么故人相见的热泪云云,他的眼神恭敬而又淡漠疏远,望着我亦是甚客气地躬了身子,见礼道,“见过荆和王后。”

见状,我望着英招面上的神情,心中的疑惑更甚——莫非,他亦是被人抹去了记忆么?

唔,当真这么狗血么?

“王、王后?”

此番,惊呼出声的是那匹喽啰狼。

苍容一脸的同情无限,她端着一副大慈大悲的表情望着那匹喽啰狼,叹息道,“都说有误会了。”

“女、女的?”

苍容摊了摊手,耸了耸肩,伸出大拇指指了指我,很肯定地点头,“我嫂子。”

这时,那匹狼头头迈动了步子,缓缓上前了几步,喽啰狼见状亦是分外识趣地收了声,垂下了脑袋默默地退到了身后的狼群中。

狼王端端地立在不远处,一双幽鸀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呃,望着一脸尴尬的本上仙老子我。

我正襟危立,万分警惕地瞅着那匹狼王,脚下的步子亦是朝着身后的苍玄君退了几步。

一时间,周遭竟是格外的静谧,只闻得见醴泽流淌时发出的水声,山间雀灵们的啼鸣,以及偶尔从树丛里头传出的蝉噪。

我同狼王两个,人眼瞪着狼眼,对视了约莫有一刻钟后,那狼王的眸子蓦地浮现出一种很受伤的神情,他忽地仰天“嗷呜”了一声,那嚎叫声亦是闻着伤心听者垂泪的悲戚。

他一脸悲壮地深深望了本上仙一眼后,便骤然转过了身子,超远方撒开蹄子奔了去。

狼王跑了,狼群自然是跟着跑,于是气势汹汹的狼群便浩浩荡荡地跟着那匹狼王离去了。

我的脸黑了一半,默默然地望着那匹狼头头疾步远去的背影。

那匹狼头头跑到了半路,却是猝不及防地猛然一回首,我大惊,望见他幽鸀的眸子仍是很受伤,他定定地又望了我一眼,唔,确切地说是望了我被苍玄君握着的手一眼,渀若是更受打击,这才回了身子继续狂奔。

我抽了抽嘴角,整张脸都已然黑尽了。

“那匹狼怎么了?”苍容狐疑地望着那狼王离去的背影,走到了我们身旁,莫名地问了句。

“公主有所不知,”英招挂着丝冷冷淡淡的微笑,回道,“狼王中意上的若是个雌的,是桩颇没面子的事。想来厉桑此番,是定要被族人嘲笑的。”

“真真匪夷所思。”苍容扁了扁嘴,咕哝了一句。

“厉桑?”苍玄君悠悠开口,他眼帘微掩似乎是在思索,忽而又道,“原来是是风落的儿子难怪那孩子不认得孤了。”

“风落狼王二万年前便禅位给四皇子厉桑。”英招缓声道,倏忽间,他的眸子蓦地望向了我,眼神亦是甚为冷淡,接着道,“几万年的岁月说来甚长,可终究是眨眼也便过了的。世事沧桑,物是人非这档子事,亦是难免的。荆和王后,您说是么?”

“唔,”突地被点了名,我心中自是有几分不解的,却也只好笑着应道,“少君所言甚是。”

“可是”苍容蹙眉,忽道,“劫色这档事,莫不是就这样算了?”

她话音甫落,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集中在了本上仙这厢。

“唔,”我在数目齐瞪中抹了把冷汗,只微微蹙了眉,佯装出一副大人大量的神情,心头一番思索,道,“终究还是本上仙扮了男装在前,常言道,不知者无罪嘛。”

苍玄君抬眼淡淡望向英招,眸色清寒,声调微凉,道,“孤此番叨扰,实乃要事在身,劳烦少君同狐帝知会一声。”

英招微微躬身,亦算是默应。

随着英招少君进了九尾狐族的洞府,我觉着,自己对大千世界的理解又多了一个——

原来,住在山洞里面的不一定是妖怪或走兽,还可以是远古神族中的九尾狐。

伯阳狐帝同狐后并不在家中,听英招少君特地编排来照顾本上仙饮食起居的婢女阿菊说,狐帝同狐后是一对四海八荒里很出名的恩爱夫妻,自从将青丘的诸多事宜都交代给了英招后,他们二老便游历人间去体验生活去了。

唔,据说现下正在商朝的都城朝歌帮人打酱油以及研究酱油的制法。

乍一听闻这话,从小生活在九重天上的我表示很惊讶——殊不知,打酱油亦是一门学问。

跟着阿菊一

路往洞府深处走,我发现英招家的这个山洞颇大,甚至是堪比当初在冥府时鬼侯他家。

我环顾着四周,只见这处洞府的石壁上每隔不远便镶着一块硕大的玉石,晶莹璀璨,衬着洞中光亮的烛火,委实是甚美丽的。

“唔,阿菊,你可晓得苍玄帝君同你家主子往何处去了?”我随口问道。

“不大晓得,”阿菊摇头,提着灯笼回过头来,道,“不过,我方才听少君说了,好像是帝君有事要同少君商量。”

“唔,这样。”我颔首。

阿菊是个只有五千多岁的菊花精,她身上总有种菊花的气味,唔,谈不上香,亦谈不上臭,总之便是有几分奇怪。然而本上仙平生的陋习其实不大多,除了不喜参宴以及听课时爱打瞌睡外,不知为何,我很不怎么待见菊花。

是以,当阿菊将我领进了一处客房时,我纠结良久,终究还是开了口,“阿菊,你忙你的去吧,若有事我自会唤你。”

“诺。”阿菊颔首,接着便点燃了烛火退了出去。

我在一旁的矮几前坐了小会儿,忽见窗户透进了一丝奇异的亮光,当即便来了兴致,遂推开了房门朝着亮光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朝着前方一条小道直直走去,不消一会儿,我便望见了那发出奇异亮光的物什——

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我朝着那颗珠子走近了些许,只见一方圆台,其上搁着一块圆格子,而那颗大得有些惊人的夜明珠便稳稳地放在格子上头。

眼瞧着那珠子的尺寸,我心中一惊,又伸手摸了摸它的质地,于是更惊——

竟真的是北海的万年珠。

想当年桑萋刚嫁到北海时,一直是没把北海当家的,她便成日里琢磨着如何将北海海宫中的宝贝尽数地往九重天上的女娲府里搬,而在桑萋某上仙这般不懂事的行为下,一颗北海的万年夜明珠便被专供拉车用的小凤凰拉着给运进了女娲府,是以本上仙也便有幸能目睹了一回那稀世奇珍。

我望着那珠子心中甚欢喜——

能将我的住处安排在如此毗邻北海万年珠的地方,虽说期间我顺着这光起码走了一里路,我仍是觉着,英招少君,他着实是个颇尽地主之宜的好地主。

“王后认得这颗珠子?”

蓦地,身后传来了一道略微低沉的男子声线,我侧着耳朵一番思索,听出了那是英招。

“北海的万年夜明珠。”我淡淡笑道,“少君真真好福气,能得到如此稀世奇珍。”

“前阵子钦渊神君央父君为他在人界置办了一套凤冠霞帔,这是送来的谢礼。”英招缓步上前,走到了我身侧,面上的神情仍是有几分慵懒,缓缓道。

凤冠霞帔?我一愣——这这,这莫不是,钦渊要纳妾了不成?那桑萋怎么办?

“听说,”英招伸手抚了抚那颗珠子,夜明珠的淡雅光华下,将他的轮廓衬得格外温润,温润得有几分模糊,“轩辕大帝,抹了上仙儿时的少许记忆?”

“听谁说?”我一滞,万分无语道。

“如今是我在问上仙你话。”英招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转过身子,望向我,眸子仍是一片的冷淡,“其实也好,你不记得我,也便不会记得,你曾经那般地爱过我。”

“咳咳咳”

我喉间一痒猛咳了起来,面皮青黑一片,望着那位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少君大人,本上仙不得不承认,我很想去探探斯人的脑门儿——

他是不是发烧了

“你不信?”英招端详着我的面色,忽而一笑,又道,“如今我看着你,竟是这般陌生感受。”

我抚着胸口顺着气,心头却很有几分心虚,忧心着那位素来习惯神出鬼没走路又没声儿的某尊神会不会忽然冒出来。

英招望着我,面上的笑容仍是很自然,他细细凝视着本上仙,忽而蹙眉,似是感叹又似是哀怨地说了句:

“你说,若我还有情丝,该多好。”

怒火

英招的这句话一出口,我当即便愕然了,连抚着胸口顺气儿的手也一并僵了。

情丝

“少君的意思是,”我望着他,眉头微蹙,略微迟疑地问道,“你没有情丝么?”

“唔。”英招面上已然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他双眸慵懒地抬起,淡淡望向我。

我心中蓦地一惊,因为我极其分明地望见,英招其人,他望着我点头时的表情,竟是笑着的。

情丝,掌控着人的七情六欲。

一个人若是没了情丝,也便是没了情感。那么,换言之便是,九尾狐族的这位少君英招,其实是个没有完整情感的人。

“那,少君你的情丝,到何处去了?”我望着他的眼神中不由地参杂上了些许怜悯。

“我的情丝?”英招闻言,微微蹙了眉,他望着夜明珠似是在思索,俄而,他转过头望向本上仙,淡淡道,“时岁太过久远,不大记得了。只隐约有个印象,似乎是被抽了做了药引。”

听了英招的这番话,我心头又是一惊——情丝做药引的说法,饶是自诩自幼饱读万卷书的本上仙,也不过是在神农上神的一本小册子里瞄过一眼,而那对应的所治之证,我却记不大清了。

英招的眸子懒懒散散地扫过我,笑道,“你不必舀这副眼神儿瞅着我,没有情丝,我便不晓得所谓的骨肉至亲分离的悲苦,不晓得这世间的诸多痛苦,其实也不算件坏事。”

耳闻着这句话,我心中隐隐便有了几分了然,大抵是晓得他所指何事了。

英招缓步踱至一旁,缓缓抬起右手,旋动了一处灯座,接着,只听得“吱呀”一声响,一方石壁便缓缓转动了起来,而那石壁整个儿地旋开后,竟是挂着一幅女子的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