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身后的姬发却忽地开口说了句。

“什么?”我回眸,低声问道。

“喏——”他神色漠然地指了指天际,“他。”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方乌云密布的天际处,远远地飞来了一朵祥云,而那云头上立着的,正好是位身量颀长白衣袂染的男子。

我一惊,又一次震撼于身后这位仁兄极好的眼力,亦是愈发地感叹起了岁月不饶人——本仙姑,委实是老了。

亦正是此时,我心头却蓦地想起了什么,背脊一凉便沁出了冷汗,当即便要一个起身朝着那两个女子奔过去。

“你作甚?”姬发一把拉住我的右臂,将我牢牢地扯着,厉声问道。

“那个叫伽罗的似乎是中计了”我心头莫名地一阵慌乱,慌得有些窒息,道出的话语亦是很无伦次,只觉若是我此时不冲过去阻止,便要有什么难以挽回的悲剧要发生一般。

“你疯魔了?”姬发一声冷笑,“此处不过是你的梦境,便是你过去了,又能改变什么?”

“可是”

“啊!常羲救我”

一道凄厉至极的女子惨叫蓦地响起,我赤红着双眸抬眼望去,只见那柄长剑已然刺入了那鹅黄衣衫女子的小腹,与此同时,一道清光闪过,一切不过只是刹那之间,伽罗便整个人飞出了丈远,落到了草地上。

我心中蓦地生出了一股剧痛,痛得我几近抽搐。

 目之所及处,一名身量极长的白衣男子将那鹅黄衣衫的少女紧紧地抱在了怀中,伽罗远远地望着,十指蜷起,口中喷出了一口血水。

“伽罗,你这是做什么!”那名为常羲的男子声线清寒微冷,道出的话语亦是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夹杂了一丝暴怒,骇人得很。

伽罗唇畔扬起一丝苦笑,头缓缓垂了下去,又是一口血水呛了出来。

“常羲,别怪伽罗姐姐,她只是一时冲动”鹅黄衣衫的少女面色惨白一片,一手死死捂着小腹,一手捉着男人的衣襟,泪眼婆娑道。

“别说话,依依。”男人似乎是低下了头,朝那少女说了句,复又抬起头,望向远处受了重伤的女子,冷然道,“伽罗,你记住,从此之后,你我,再无半分瓜葛。”

说罢,男人抬手招来了一朵祥云,便抱着函依站了上去。

“从此之后,你我,再无半分瓜葛。”

这话,听上去为何如此耳熟我颇感错愕,也正是此时,常羲抱着函依微微侧过了头,我双眸蓦然圆瞪,怔怔地望着他的容颜,有些不敢置信。

“苍玄”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那人,那个名为常羲的男子,竟是同东皇苍玄生得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哈哈哈”

骤雨突至,豆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向了这片大地,伽罗默默地坐在地上,抬起了头,望着电闪雷鸣的天,竟是放声笑了起来。

这种心境,不知为何,我竟是懂得的。

这世上其实真的有那么一种人,痛得极了致了,是不会流泪的,而是会笑,肆无忌惮地笑,张狂地笑。

“唔,”姬发双眸漠然地望着远处的伽罗,忽地笑了一声,复又望向我,三分疑惑七分嘲弄道,“你梦里还真真有趣,你竟是梦见自己被男人抛弃了么?”

“什么?”我蹙眉。

“你看不清么?”他薄唇扬着一丝浅浅的弧度,朝着伽罗的方向支了支下巴,说道,“那个叫伽罗的女人,生得同你一模一样,可不就是你么。”

他话音甫落,我便觉脑子蓦地一嗡,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便猝不及防地袭了过来——

“啊”

我双手抱着头,痛得呻吟出声,脑中的剧痛便像是要将我的头生生撕扯开来一般,一股子巨大的悲伤蓦地逆流了过来,漫上我心头,直教我悲哀得几欲死去。

“怎么回事?”

姬发双眸一凛,沉声道。

“魔魇魔魇”眼中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一般地往下倾泻,我死死地抱着头,倾尽全力维持着脑子最后的清醒,赤红着双眸朝姬发说道,“水月花镜的魔魇,最善利用人心中潜藏最深处的痛苦这是呃,这是要引我堕魔道,接着便能自愿将元神心魂献出来了哈,哈哈,石姬娘娘真是好高明的手断”

姬发一双眼眸蓦然间阴雾弥漫,他沉吟半晌,望着我,问道,“你只说,我能做什么?”

“没办法的”我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几乎有些崩溃一般,“这个梦立时便要醒了,待这处梦境消失,魔魇便会过去唔”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尽量不呻吟出声,舌尖尝到了一丝腥甜,下唇的痛楚让脑子稍稍清醒了些许。

姬发双眸中滑过一丝异样,又讥讽道,“你这女人,成天做些莫名其妙的梦,倒真是自作自受。”

我吃力地抬起眸子瞪了他一眼。

“松开。”

忽而,一道清寒微冷的男子声线空空荡荡地响起,熟悉得让本仙姑很有几分心惊胆战。

我一怔,立时便又失笑,自己到底是被魔魇迷得厉害了,不单单是发梦,如今竟是还产上幻了。

“松开。”这一回,那道清寒的声线清晰了些许,我脑子迷迷糊糊地有些浆糊,只觉一道微暖的暖流从背脊处缓缓地流了进来,头部的疼痛立时便轻了许多分,我模模糊糊地松开了下唇,脑子益发晕眩。

那道暖流缓缓地流过全身上下,待本仙姑渐渐清醒过来时,我同姬发所处的天地已然是天朗气清雨过天晴了。

我一惊,连忙旋过身子,望着那挂着半边鬼面具的男人,试探道,“你方才,可曾听见了什么?”

姬发冷着眸子睨了我一眼,“没有。”

闻言,我心底涌起了一股子淡淡的失落,很莫名,却有很真实。

方才,莫不是真是本仙姑的幻觉么?

我双眸微动,从地上站起了身子,舌尖的腥甜仍在,我却突地觉出了一丝不对头,赶忙伸手摸了摸下唇,却全然不见一丝伤痕。

天际一道飞鸟的啼鸣滑过,我只觉双眸有些迷蒙,揉了揉眼望去,却只望得见漫天的云,或舒或卷。

飞鸟过境,不留一丝痕迹。

魔魇

豹皇

一路往前走,整片天地却已然渐渐地化作了另一番模样。

黄沙,漫漫黄沙,映着天边毒辣辣的似火骄阳,我心头顿时觉着很有几分无语,不知是又走入了哪位仁兄的梦境,竟是一片寸草不生滴水不见的大沙漠。

沙漠之中,最重要的,应当便是水了。

我垂了眸子望了一眼身旁的红袍男人,又低头望了望自己,果真是没得半点水的,见此情形,我心中不免生出了些不安,心道我堂堂一个仙姑,自然是不消得喝什么水的,然而,姬发斯人,区区一个凡人,若是时间一长没水喝,只怕便是要嗝儿在这儿了。

思及此,我心底一凉,心道我同这姬发虽说非亲非故,他还曾对本仙姑我动过杀机,然而,此情此景下,我二人好说歹说也算是有了共患难的情谊了,加之三百年前历的那场浩劫,我对人的性命看得总是重了些,如今要本仙姑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个大活人在我面前活活渴死,我亦是于心有那么些许不忍的。

是以,我纠结了良久,还是决意对那姬发出于礼貌与客气地说上一句,“唔,我说,姬发公子啊。”

“说。”姬发在我身旁眼也不抬地继续朝前走,只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这处沙漠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也不知这做梦的人何时才梦得完,你我在这处地方也不知还要呆上多久,我见你手上也没个水壶,我也没个水桶,再这么下去,一个凡人唔,我是说公子你,指不定便要出事啊。”

“唔,”姬发仍是看也不看我,兀自朝前走着,又道,“你有什么办法?”

“唔,”我顿了步子,纠结了良久,仍是没什么勇气将“神仙一滴血能抵得过一桶水”这番话说出来,支支吾吾了半晌,我回道,“你走慢点,免得汗出得太快。”

姬发这回总算是顿了步子,他回过头来,面具下的眸子沉得吓人,忽而唇畔一扬,手中的铜剑便以一阵神奇的速度举到了我的脖子面前,笑道,“你这么一说,倒确然是这么回事,若是一会儿走得久了我渴了,我便划了你的脖子喝你的血。”

闻言,我印堂一阵黑,望着眼前这个舀剑指着我的男人,我觉着自己方才居然以为同他又共患难的情谊,真真是想太多了,我遂冷了脸沉了声,“你若是觉着有需要,本仙姑便借你一滴血,我一个神仙,到底还是不能被你一个凡人小瞧了去,不过一滴血,我还是不那么吝啬的,公子你这架势,倒显得失了风度。”

“哧”姬发闻言,双眸中闪过一丝赤|裸|裸的鄙夷,接着便溢出了一声嗤笑,又道,“我活这么大,还委实是没见过被一个凡人要挟的神仙。”

我一滞,很有几分气结,转念间却又觉得本仙姑堂堂一个神仙,终归是不好和一个区区凡人计较的,是以,我深吸了一口气,很心平很气和地朝身旁那忒无知的小儿解释道,“我只是修为尽失,我真的是神仙。”

姬发眸中的鄙夷分毫不减,“哦。”

我更为气结。

“本王对着这堆沙子这般长的年岁了,你们两个还是头回走出魔魇的,唔,你们是石姬专程送进来养魂的?”

忽而,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子嗓音悠悠地从前方传了过来,慵懒沙哑,带着一丝莫名的威慑感,一时间,周遭滚烫的空气有些凝滞。

我同姬发皆是一惊,然而,显然,姬发斯人,是个见过那么些世面的凡人,是以,几乎只是一瞬,他便从震惊中回过了神,微微侧过头,手中的铜剑转了方向,直直地指向了前方,话语中竟是夹杂了一丝兴味一般,“豹妖?”

听了那厮道出的两个字,我的脖子一寸寸地扭了扭,扭向了前方,于是乎,便自然而然地又被惊了一惊神。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黄沙上,懒懒地卧着一只硕大的闭着双眼的豹子。

周身的花纹华丽而流畅,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光泽,竟是一头漂亮得很的豹子,不消想,方才那番话,决计就是它说的了。

思及此,我有些无言,只觉得这做梦的人也忒雷了些,竟是梦见一只会说话的豹子,委实是教本仙姑有些许的理解不能。

“这回送来的还不错,”那头豹子的嘴巴动了动,眸子缓缓地张了开来,现出一双湖蓝色的眼眸,他动了动身子,前腿微屈,从地上站起了身子,竟是高大得不像话,“石姬养的魂养了几百年了,一直没见那人醒过来,你们是自己把元神交出来,还是要本王动手?”

“养魂?”我蹙眉,恍惚间便想起了石姬的那番话,那时她约莫是说了什么养魂,只是我有几分想不明白,为何石姬手中会有水月花镜呢。

“要我们交出元神?”姬发将手中的铜剑扬了扬,笑道,“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哦?”那头豹子闻言,喉间溢出了一声笑,“小子挺狂,说说,你是何人?本王手下,不杀无名小卒。”

“姬发。”

“姬发?”那头豹子似乎是吃惊不小,“你是西伯侯姬昌的二儿子姬发?”

我亦是吃惊不小,只转了头愣愣地望向姬发,着实有些没想到这厮来头原来是这么的大。

“是又如何?”姬发一声冷笑,随后便又扬了扬剑,问道,“你又是何方妖孽?”

“呵呵,”那头豹子笑了笑,说着便化出了人形,“豹皇,申公豹。”

我闻言猛地一呛,被“豹皇”儿子雷了个结结实实,顺道咳了几声。

“豹皇”姬发仍是笑,仍是那副很欠揍的带了丝讥讽的笑容,“没听过。”

一道白光闪过,黄沙之中的豹子已然没了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长身玉立的暗黄衣袍的男子,右边脸颊纹着一朵妖冶的红莲,丹凤眼狭长微挑,唇尾起菱微翘,整个人瞧上去很有几分邪里邪气的俊美。

“你又是谁?”

申公豹的丹凤眼微挑,望向姬发身旁的本仙姑,漫不经心地问道,语调透着几丝隐隐约约的轻浮挑逗。

“荆和。”我双眸中盈满了戒备同警惕,冷冷望着他,回道。

申公豹双眸中掠过一丝惊异,他唇尾一扬勾起抹浅笑,望着我饶有兴味地问了句,“你这模样,难道是当年那个祭了轩辕剑的轩辕荆和?你竟是没死么?”

听了这番话,本仙姑表示,自己真的是很尴尬。

想来,我着实是不大晓得自己当初在九重天上的威名原是这么盛的,没成想,如今我到了凡界,竟是是个妖精都认识我么?

真是不晓得这申公豹同石姬是什么关系,两人竟是连问出的话语都像差不了多少。

“是啊是啊。”我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颔首。

“很好很好,”申公豹面上的笑容浅然,约莫是很满意听到这样的答复,说道,“如此说来,你们二人倒都是身份极其尊贵的人,若是申某动起手来,一个不慎伤了你们,申某怕是要过意不去了。”

“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姬发一声冷哼,随后,我便只觉身旁一道疾风刮过,姬发其人便端着铜剑朝申公豹刺了过去,见此情形,我心头生出了一丝叹服——

想来,姬发其人,区区一个凡人尚且能有如此快的身手,委实是难得。

申公豹眼瞧着姬发朝他攻了过来,当即便旋了身子躲过姬发手中那一剑,抬起右手便是豹爪一般的形态,朝着姬发的背脊狠狠地抓了下去。

我的心几近到了嗓子眼儿,也正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姬发眼风一瞄,当即便侧身躲过了申公豹那致命一击,与此同时,手中的铜剑也朝着申公豹的胸口刺了过去。

金色的沙粒被二人的打斗带了起来,飞飞扬扬地洒了漫天,灼热的阳光送来滚烫的热风,我额角泌出了细细的汗珠,而那缠斗着的两人更是挥汗如雨。

这情形,对姬发很不利。

申公豹是一只豹妖,而且,方才听他自称本王,还是豹族的皇者,想来,修为道法也不应该弱到哪儿去的。

而姬发,虽说剑招狠辣出手极快,那身手在凡人里算得上一等一的好,然而,若是对上的不是个人,他便占不了多大的上风,况且,申公豹在这水月花镜里头,一直便守在这处沙漠里,自然对这儿的环境熟悉得很,姬发一个凡人委实是太没竞争力了些。

正在本仙姑这厢担忧着姬发那厮的安危的时候,我却蓦地望见申公豹那厮的眼风一扫,便扫到了貌似打酱油状态的本仙姑,于是乎,他的爪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袭了过来。

我大惊,脑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闪开,然而,本仙姑兴许是睡了那么几百年将脑子睡得不大灵光了,是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本仙姑觉着,自己的脑子是没用的——

我一个激动,立时便朝着姬发的方向闪了过去。

脚下黄沙漫漫,一个没踩稳,我瞬间便>肆讼氯ィ诩Х⒛彻雍苡屑阜止殴值难凵裰校移俗潘谷说沽说兀舱谴耸保壹绱Υ匆徽蠡鹄崩钡奶弁础>

当那阵疼痛传来时,我心头生出了两个念想——

其一:这不坑我么,这也能救人,这也能白挨一道伤!

其二:这道伤,为什么不偏不倚将将要伤在右肩上头

“唔”我压着一声痛吟,视线有几分模糊,接着便望见被本仙姑压在身下的姬发双眸中掠过一丝类似于不敢相信的奇异光泽,简言之,便是很骇人。

身后一阵响动,姬发双眸一凛,便将我半揽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出手中的铜剑指着申公豹,冷笑道,“无耻。”

“这女人倒是不笨”申公豹抬起沾着我血迹的右爪,缓缓地放倒了鼻尖,嗅了嗅,笑道,“你们可晓得,对于妖族的人来说,神族的血,是天下最极致的美味。”

“美味”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了这么个词儿,当即便下了个决定,连忙将右手往他的剑刃上一划,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我忍了忍,接着便碰了碰姬发,抬起右腕子放到他眼前,附近他的耳畔,低声道,“快喝。”

姬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仙血”我阴着脸,冷声道,“可比你们凡人的十全大补药顶用。”

“为什么救我?”他蒙着层阴雾的双眸冷冷地望着我,沉声问道。

“我”脑子的昏沉有些厉害,我恶狠狠地瞪着他,强忍着右肩处钻心的痛,端起了嗓子吼道,“要——活——命!”

闻言,姬发垂下了头,薄唇便要往我手腕子上凑。

我一惊,连忙将手缩了回去,“你作甚?”

姬发双眸一寒,“喝血。”

我一时有几分纠结,心道我一个嫁过人的妇道人家,如何也不能让人轻薄了去才是

“你犹豫什么?”姬发的语调中夹杂了一丝怒意,双眸阴沉似雪,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