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叶细细的新作《伤感之城》。”元歌答,“重新翻写《孔雀东南飞》。”

“焦仲卿和刘兰芝?是古代故事?”

“不,是现代故事,说刘兰芝被焦仲卿休妻后,被兄嫂逼嫁,迫不得已,投水自尽;焦仲卿听到消息,也自缢于庭树。死后,两人的灵魂历劫转世,凭着半块孔雀玉玉坠于今世重逢……”

神思忽然又不受控制地飞驰出去。

玉?又是玉?古今话本小说里,凡有关前世今生故事,好像往往都会有一件首饰做信物,让两人隔世相认。我想起宋词的玉龙佩,莫非也是如此?可是,它说的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

我望向宋词,她本能地隔着衣服摸了一下胸前的玉龙佩,也正望向我,我们的心思在瞬间相通,一时都是若有所思……出院后,我开始每天跑往秀场看彩排。次次都可以撞到元歌和宋词在怄气,简直无一次例外。

“追影灯要和大灯轮换使用,不然还有什么惊艳效果?”

“小姐,这是玉饰展,不是舞蹈表演,最重要的效果是卖玉饰不是表现舞美!”

“卖也要卖得漂亮,卖出美感来,不然直接练摊算了,还搞什么玉饰秀?”

“依你说,想追求美感直接看芭蕾舞表演不就得了,跑到展示会上来做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搞清秀的目的?”

两个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而最绝的,是你不能说她们没道理。简直一般的理直气壮。什么叫棋逢对手,旗鼓相当,这就是了。

受到日间观感的折射,夜里也不得安宁,晚晚梦见两人吵架。

大概是研究了太久公主出嫁的缘故吧,在梦中,宋词穿上了格格的服装,凤冠霞帔,珠光宝气,而元歌做宫女打扮,五花大绑,还带着锁链。

带着锁链的元歌委曲而宛转,有种令人心动的凄美。宋词格格指着一只小小翡翠杯子喝令她:“这是赏给你的,喝下它!”

元歌抬头,眼神倔强仇恨,充满不甘心,恨恨地盯着那杯酒。

杯里红酒如血,不知怎的,梦里我竟知道那是鸠毒,心里一寒,也就惊醒,背上冷汗涔涔。

再见宋词,不自主地觉得狰狞,又听她幸灾乐祸地讲元歌上午被秦归田纠缠的窘状,那份刻薄令我深感刺耳,不由冷冷塞她一句:“元歌不是皇亲国戚,处处被人欺负已经够惨,你不帮也就算了,何必还要落井下石?”

宋词脸上一呆,十分不悦:“就因为我出身好她出身差你便站她一边,莫非我做乞儿你才高兴?”

我一愣,这话听在耳中好不熟悉,依稀仿佛,心底有个小小声音在对我喊:“你同情她不过因为她是丫环我是格格,难道我任她摆布你才高兴?”

我定一定神,那声音已然不闻。

谁?谁是格格谁是丫环?我哑然失笑,这可不是白日梦魇?这次病后,我好像更容易做梦了,而梦与现实也越来越分不清。

模特儿们正在便装走场,排队型,忽分忽合,闹闹嚷嚷,吵成一片,愈发令人迷乱。

宋词交我一张纸:“这是我做的功课,但是一下子找不全这么多服装,只好先对付着排练。

“你看看有什么要添改的?”

纸上是背景图上的各朝人服饰标准,自然以玉为主,计有玉扳指儿、玉手镯、玉顶戴、玉璧、玉坠、玉环、玉凤、玉珊瑚等等,真看得我眼花缭乱。

急于补偿刚才的态度欠佳,我大力赞扬:“做得很好,我没什么意见。”

说话间,台上的莺莺燕燕们已经换了服装,服饰头型各不相同:旗袍、朝裙、一口钟、百褶裙、马面裙、鱼鳞裙、凤尾裙、红喜裙、玉裙、月华裙、墨花裙、葛布裙;松鬓、扁髻、元宝头、圆头、螺旋髻、抛家髻、巴巴头、荷花头、抓髻、如意头、架子头……一队队一行行,花团锦簇,摇曳生姿。

我不禁醺然,轻轻念:“春梦人间须断,但怪得当年,梦缘能短?绣屋秦筝,傍海棠偏爱,夜深开宴。舞歇歌沉,花未减、红颜先变。伫久河桥欲去,斜阳泪满。”

“《三姝媚》。”宋词说。

“什么?”

“我说你刚才念的,是吴文英的《三姝媚》。”

“一首词?”

寻找前生的记忆(2)

“对,一首词,你以前最喜欢念的。”

“我以前?”

宋词也醒过来:“我说错了,以前哪里听过你读词。可是我有种感觉,好像听你念过这首词似的。大概是另外一个朋友吧,想不起来了。”

我愣住。我知道她没有说错,她说是我念过的,就一定是我念过的,因为这种感觉我也有,原来她和我一样,都有一些记不起来的往事,关于我们两个人的。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两个人齐齐患了失忆症?

宋词又说:“对了,为了这次拍卖会,我们公司特地准备周末办一次酒会预祝成功,一起来吧?”

“我很怕见人多的场合。”

“我也怕,可这是工作,而且,你才是主角。”

“好吧,有时间我一定去。”

酒会上,我终于见到王朝董事长何敬之以及那位著名的色狼经理秦归田。

老实说,两个人给我的印象都十分不佳。

何是个过分谨慎的人,与人握手时稍沾即松,态度紧张,又过分客气,全不如他手下两位女经理来得潇洒自然;秦则不折不扣是个头号色狼,看人的眼睛永远色迷迷,不必说话,单被他看一眼已经让人觉得受到侵犯。

整个晚上,除了见面道声“久仰”之外,我再没有同他两人说过一句话,人群中见到他们走来即远远闪开。

衣香鬓影间,忽然瞥见宋词和元歌两个冤家路窄,不知怎么又斗上了,隔得远听不清两人在争些什么,但是面红耳赤,分明已剑拔弩张。

我忙忙挤过去,刚刚站定,却见元歌猛地将杯中酒泼向宋词,宋词向后一闪,差点跌倒,我连忙扶住,两个人都被溅得一身鲜红淋漓,如血!

我指责元歌:“你太过分了!”

元歌一言不发,抛下酒杯拂袖而去,我看她一脸盛怒,惟恐出事,急忙追出去。门口遇到保安阿清,我拉住他:“有没有看到元小姐?”

阿清指个方向:“她上了出租车走了。”

我望过去,夜北京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却上哪里追去?

这时候宋词跟出来,看到我,冷冷地说:“现在你看到了,不是我不肯让她,是她欺我太甚!”

我望着她,只觉她裙上的红酒洇开来,洇开来,弥漫了整个的时空,铺天盖地,惊心动魄。

蓦然间,我又想起梦中那杯鸠毒来。

宋词诧异:“唐诗,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不是病还没好?”

我抓住她的手:“宋词,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同元歌斗了!”

元词怫然不悦:“你还是帮她?”

“我不是帮她。我只是觉得,再这样斗下去,一定会出事的。宋词,我有种感觉,好像我们三个人的恩怨是天注定的,我们已经认识了几辈子,也斗了几辈子了,宋词,不要再斗了,行不行?”

宋词脸上忽然露出倦意:“你以为是我想同她斗吗?实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知道,我坐上这个制作部经理的位子虽然是因为我父亲,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兢兢业业,就怕人家说我是太子党,比别人多付出起码三倍努力,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升职。因为人们都看不到我的付出,仍然认为我是裙带经理。那个姓秦的,早该滚蛋了,可是死霸着位子,处处踩我。元歌明明恨他,可是轮到争位子这种时候,却偏偏还来怄我,反跟他狼狈为奸。这不,刚才三言两语又吵起来,结果挨她泼一身酒。”

原来是这样。我默然,实在不愿意再理她们两人的是非。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是我怎么才能同她们说明这一点呢?

宋词问:“你还回酒会去吗?”

“你呢?”

她抬起头看看天,答非所问:“要下雨了。”

我们两个都没有再回酒会,各自驾着车子离开。

夜风清冷如秋,我只觉心头凄恻,说不出地孤单无奈。

宋词、元歌、我,到底有着怎样的恩怨,要如此纠缠不休?这次来到北京,究竟是听从了冥冥中怎样的安排?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会有事发生?而在这种迷茫的时刻,我又是多么需要张楚的支持与指点?

想到张楚,我忽然明白自己整晚感到的不安和孤独是为什么了,是因为自见到张楚之后,所有的男人都不再入我目,所有的男人都形象可憎举止委琐,而我在人群中,将永远孤独。

这时候雨点已经落下来,我启动雨刷,又伸出手去拭车头左侧的观后镜,忽然心头一震,不由愣住:只见镜中宋词一身华服,胸口插一支羽箭,倒在一个背向我的戴王冠的男人怀中呻吟:“王爷,得到你的眼泪,我也就知足了。我不怨你,真的,不怨你。”

不知是我还是那镜中男人抹了一把眼泪,忽见宋词身子一挺,目眦欲裂,嘶声道:“但是,我恨她,下辈子我一定要找她报仇!”

我明知是幻觉,可是脑中嗡嗡作响,混乱不已。用力甩一甩头发,同时将眼光转向右侧观后镜,却见镜中另有一番景象:这回是元歌,同样满身是血,身旁抛着一把长剑,握着同一个男人的手在哭告:“王爷,是我害了你,我自刎谢罪,你不要再怨我了吧。”

我大恸,只觉与镜中男人合二为一,脱口呼出:“我不怨你,我原谅你,你不要死!”

元歌咬牙切齿,握住我的手发誓:“但我死不瞑目,是她逼我这么做,她把我害成这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我心如刀割,伸手去拉元歌:“不要!”车子已“嘭”地一声撞在路边树上,我猛地惊醒,再看两侧的观后镜,平滑光亮,一如平常。

什么叫撞邪?大概这就是了。我叹口气下车,只觉头昏脑涨,好在车子只是撞碎前灯,并无大碍。

寻找前生的记忆(3)

寻找前生的记忆(4)

“我是说,会不会他根本没有你想像的一半好,只是因为你明知道同他没有机会,才会在来不及想清楚之前已经被自己的这种失落感和绝望感打败了,于是稀里糊涂地投入到失恋的痛苦中去。事实上,如果他真的未婚,说不定你还看不上他呢。”

元歌娓娓地分析着:“我有好多朋友都是这种情况,总觉得年轻男孩子不够成熟稳重,又没有事业基础,所以轻易地爱上已婚男人。实际上,他们也并不一定是真的优秀,而只不过在婚姻的磨练中消除了所谓男孩的青涩,较会避短扬长罢了。依我看,李培亮是个很好的对象,又对你一往情深,不该辜负了才是,至少,也该给人家和给自己一个机会呀。”

我摇头:“如果没有遇到张楚,也许我会同李培亮走得更近一些,就像你说的,至少会给彼此一个机会。可是现在不可能了。我已经见过了张楚,就不会再注意到别人的存在了。”

“舍鱼而取熊掌?”元歌盯着我,“可是你真的想清楚谁是鱼谁是熊掌了吗?”

我也注视着元歌,认真地说:“不是鱼与熊掌的问题,也不是舍谁而取谁,因为根本没有选择。选择是比较的结果。可是,我不会把张楚同小李比较,我不会把他和任何人比较,因为,他就是最好的了。”

元歌严肃起来:“唐诗,你是真的在爱了,还爱得这么狂热。实话说,我没有体会过你所说的那种爱情,如果我爱上一个人,一定是因为比较起来他最够条件。但是,我也觉得,你说的那种爱情很美。既然这样,那就去追求呀。婚姻算什么,可以结就可以离,是有眼珠的男人都会爱上你,我才不相信他不为所动呢。虽然我没见过他老婆,不过,我也想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女人可以比你强。我是男人,我也选你。”

“可惜,你不是男人,就算是,也不是他。”

“我不是男人不要紧,他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一定会爱上你。不信,试试看。”

元歌的话让我又一次心动了。

婚姻是什么?如果是一张密密织成的网,再韧再细,也有漏洞,也可以一刀剪断;如果是一堵厚厚的墙,再高再坚,也有门可通,别人能进去,我也能进去;如果是一季无雨的冬天,再冷再长,也总会春暖花开,而我,就要做他婚姻结束后的新春阳光。

忽然之间,我那样迫切地,想再见张楚一面。见到他说什么,我没有想过,我只知道,如果见不到他,我会死。

病刚好,我就再次来到张楚任教的大学,没费什么力就打听清楚了他的课程,很巧,现在正是他上课的时间。

我按照校工的指点找到教学楼去。有风,吹在走廊里,空空荡荡的。我站在阶梯教室的门外,听着张楚的声音从教室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整颗心也空空荡荡的,好像随时会化烟化灰,被风一吹就散了。

隔着窗玻璃,我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英俊得出奇的侧影,那样瘦削,那样挺拔,像阿波罗神。

大概是在讲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古神话演义一节,他说:“中国古代神话,都是些很寂寞的故事,有种悲剧精神,像夸父逐日,像女娲补天,像嫦娥奔月,像精卫填海,充满孤独的意味……”

我将背贴在墙壁上,哭了。

我爱他,无可救药地爱着他,爱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总是可以这样深刻地打动我的心,用敬重和绝望将我充满。

女人对男人的爱里总是掺杂着崇拜的因素,而从小到大,我只崇拜过两个人,张国力,和张楚!

爱上他,是我的命,就像逐日是夸父的命,而补天是女娲的命一样,不容回避。

当我遇到他,就是小鸟遇到猎人,或者花朵遇到春天,适时绽放。

我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下课铃声响了,我不等他走出来,就转过身,逃一样地跑掉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找了他这么久,等了他这么久,可是,现在他要出来了,我却怕了,所有的勇气在瞬间消失,什么剪断家庭的网,什么打破婚姻的墙,我根本就是个爱情的逃兵,完全没有能力进攻。

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觉得心空得要命。没有爱情的女孩是一朵冬眠的花,找不到春天的方向。

站在马路边想了又想,无意中看到站牌上写着“琉璃厂”的字样,便无意识地上了车。也罢,琉璃厂是北京有名的古玩街,同我也算行内,可是听说了那么久,还没有去逛过呢。反正闲着无聊,索性见识一下也好。

我沿着长长的琉璃厂古玩一条街缓缓地走,一家店一家店地浏览着,漫无目的。

在一家旧壶专卖店里,我看中一把紫砂壶,上好煅泥制成,因为时代久远已转为栗皮色,黄铜包镶,轻轻敲击,其声如罄,壶底款识已经模糊,但依稀可见“明万历”的字样。向老板问价,却说是非卖品。

“那为什么?”我发了拧脾气,托着那把古朴雅致的旧壶,不肯放手。

“说起来很没面子的一宗事儿呢。”老板慈眉善目,很是善谈,“关于这把壶可有个故事……”说到这里有意一顿,正是说书人的标准拿搪。

我赶紧做一个夸张的猴急表情:“什么故事?”长日漫漫,同老板聊聊天增加些见识也好。

“老板,说来听听好不好?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老板立刻笑了,慢条斯理地讲起来:“是这样子的:几年前,有两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来琉璃厂逛,一眼看中这把壶,可是硬要说是膺品,并且举了一大堆理由,什么包镶不对呀,款识有误呀,说得我也迷糊起来,以为自己真是‘打了一辈子雁,倒被雁啄了眼’,没的说,压个狠价儿处理给那两位小姐了。事后,还懊恼了几个月,只差没得心绞痛。”

“卖给那两位小姐了?那怎么这壶现在又在你店里呢?”

“你听我说完呀,奇就奇在这里了——前冬里,其中一位忽然找上门来,向我赔了半天不是,说当初其实并没看准,不该讹了我,非要把壶白还给我不可。我一问才知道,原来买壶的那位姑娘年纪轻轻的,竟然一场大病给没了,走之前,专门托朋友把这壶还我,说是不然就于心不安,死不瞑目。哎呀我那个心呀,就是听不得这样的事儿,当时就掉泪了。所以呀,一是为了纪念那位姑娘,二呢,也是真对这壶的真伪没有准儿,于是乎,就把它当了一件摆设,不卖了。”

“这么传奇?”我瞪大眼睛,“那位还壶的小姐呢?后来你有没有再见过她?”

“没有,听说她不是北京人,那次来还壶,是专门替朋友还愿来了。哎,要是这么着,我倒又觉得这壶八成儿是真的了。”

“那又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听老话儿说的,这出土的东西呀,都有灵性,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你把它拿错了,它自己会长脚按原路找回去。神着呢!所以呀,现在我把这壶当成镇店之宝呢。你还别说,自从这壶又回到我手之后,我这店里的生意还真是一个劲儿眼看着往好里长,这壶啊,是不是真旧咱不说,可是个吉利物件儿呢。我想啊,说不定是那姑娘的魂儿附在这壶里,保佑着我哪。”

是这样?一席话说得我背上发凉,不禁又想起宋词的那块璧来,那块璧原来又属于谁呢?它同宋词又有着怎样的渊源?可也是自己长脚找回来的?璧上附着的,却又是谁的阴灵?

开在废墟里的花朵(1)

本能地,我觉得宋词的玉璧中藏着一种玄机,可以作为解答我们三个人再世之缘的钥匙,只是,钥匙有了,锁在哪里呢?

同老板谈谈讲讲,很快消磨一下午,感觉上仿佛回到了台湾,在同爸爸讲古。一时间思家心切,我打个电话回家里,顺便替小李圆谎:“爸爸,我郊游回来了,玩得很好。”

爸爸的笑声让我差点落泪:“没玩够就再换个地方玩,下次可别忘了带手机充电器。”

“不玩了,展示会就快到了,我很紧张呢。”

“紧张什么?别忘了,你可是唐家的女儿啊!”

“如果没人投标怎么办?”

“那就是‘流标’了,也寻常得很。反正这次旨在宣传,上会的并不是一流货色,真正的玩意儿等你定了消息才空运呢。大不了计划搁置,也没什么损失。”

“如果做不好,您不会怪我吧。”

“不会。这是你第一次去北京,记得玩开心点。”

第一次来北京吗?我可不觉得。

挂了电话,我发现自己已经信步来到街尾处的一个测字摊,便坐下来,随便卜一卦。

“就是个‘唐’字吧。”

测字人是个灰衣老者,一脸皱纹如核桃的壳,可是脸色红润如婴儿,说话咬文嚼字,偏偏又咬不清楚,十分费力:“唐?这可是历史上最盛的一个时代。脱口直呼此字的人,该有帝王之命,至少也是个王侯将相。”

见我一脸好笑,又立刻改口:“但是看小姐的年龄打扮,富有余,贵不足,当然现今也没什么皇亲国戚,所以,点‘唐’字倒也不全是好事。哪,唐字加一偏旁为‘搪塞’的‘搪’,意为命中有干戈;又唐字里有半个‘书’字加一个‘口’字,小姐锦心绣口,学富五车,是斯文人;读书人多清贫,但小姐的‘书’与‘口’之外有个‘广’字,那就罩得住了,在一个屋子里读书讲话,丰衣足食,不是当老师的,就是做生意的……”

我明知江湖术士都是察言观色,看人脸色说话,可是反正无聊,便同他东拉西扯:“那你说说看,我是做什么生意的?”

“唐边加一‘米’字为‘糖果’的‘糖’,该是做粮食;又或者加一‘王’字为‘瑭璜’的‘瑭’,小姐的生意与玉有关……”

我一愣,不甘心被他说中,故意打岔:“像你这样测字,我也会,哪,‘唐’边加一‘土’字,是‘池塘’的‘塘’,我是贩咸鱼的;加一‘虫’字,是‘螗蝉’的‘螗’,我是养虫子的;加个‘水’字,是‘溏心’的‘溏’,我是卖鸡蛋的……”

测字人不高兴了:“小姐,你这不是抬杠吗!我们测字加偏旁是有道理的,讲究‘金、木、水、火、土’,五行八卦,因地制宜,哪有像你这样胡搅的?”

我耸耸肩,扔下一张钞票赶紧闪开,已经转弯了,测字人忿忿不平的声音犹自远远传来:“小姐,你别不服,我可告诉你,我加王旁时你无故打断我,那就是缺玉,近日是要折财的……”

尽管不信,阴森森声音仍然令我心惊肉跳。本来还想着小李家在琉璃厂有店面,准备挨家找一找,这下也顾不上了,拐出街口直接走到大马路上来。

一抬眼,猛地发现马路对面,隔着长长的斑马线,张楚高挺的身影一柄剑一样刺入我眼中。

又遇上了,在这不经意的时刻!

隔着人流和车流,我望着对面的张楚,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