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束曦光照射进来,碎裂的视线中,她看着自己腕上的镯子被一丝丝退下去。那温暖的手滑过自己指尖时,她下意识动了动食指。那胖子捧着镯子吓得翻了过去,惊醒了半夜沉睡的老者。

胖子攥着镯子,就好像要护住自己的宝贝般,一面探出袖子,龇牙乱叫:“老三头。她动了。我们快走。”

老头向内同探一眼,看不出动静,于是道:“莫要混说。”说罢,将棺材板推了上去,转身追着胖子走去。

听得那远去的脚步,她想开口唤也出了声音。如今连清朗的天都看不到了,一片漆黑寂静,她想动一动,只是气力不足。

算了,她放弃了,索性闭眼再睡过去。

又一阵动静,步声越来越近,似乎二人贴了过来,便蹲在棺材后。

说话的男人将声音压得尤其低:“公主,你快躲这棺材里。”

“里面躺着死人,我不去。”再接过话的,竟是个小女子,声音极细极柔,哭音很重。

“他们要追上来了。快”

“将军,福君同你一起死吧。若要我做魏国的皇后,我宁愿只作你北凉的亡妻。”

胡笳汉歌 003 隐忍的权谋术

003 隐忍的权谋术(加更)

魏国的皇后。

这声音尤其刺耳,转而扑入的阳光更烈。

睫毛间落下一层灰土,冯善伊抖了抖眸子,看见棺材板又推了开,她吸着一口清冷的空气,渐渐向外看去。身着异族裙裳的小女子正攀爬入棺内,她身侧的甲胄男子抬臂助她,一面推她入棺木,一面向身后打瞧。

女子突然扯住他袖角,泪眼婆娑:“将军。万不能抛下福君。”

“周将军~~金棺藏娇,非好汉也。”

自远处飘来的人声无比熟悉,冯善伊惊,她身侧半跪立的女人更惊。甲胄男子以身相挡,护住身后人,抽出剑来,迎去前方步来的男子:“冯大人,不要逼人太甚。”

冯大人,是哥哥

她心里一惊一喜,目中盛满了泪。

“沮渠福君,身为北凉的公主,你难道只懂这些儿女情长,置祖宗大业为空愿。”冯熙持着一身白衣而来,猛击开扇子,半挡阳光冷淡望去。

“冯熙。这样卑鄙的手腕我做不来。你若想杀魏国的皇帝,自己的亲妹妹近在咫尺,为何偏偏逼我哥哥将我送出。”沮渠福君扶着棺材,冷声应去,气势尤是逼人。

“她若做得到。我又何必要她死”冯熙再近一步,甩下扇子,朝棺木中同瞅了一眼,只目光极是淡,“你以为自己脚边躺着的人又是谁。”

沮渠福君垂首,又恍然抬目:“你”

冯熙扶着棺木探下身子,手垂落,顺着冯善伊的眉间滑着:“好妹妹,你如何跑了这里来,还是这样光鲜亮丽。”说而挺直身子,束发的长带由风卷去,目光只是一沉,转了晦暗阴郁,他微微挑了一笑,朝后吩咐去:“你们愣什么,还不快将周将军与福君公主请回车。”

冯善伊尚睁开的目,静静冷了。

祖宗大业,卑鄙,杀魏国的皇帝,要她死

当这些字眼字字清晰地挤入耳中,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懂。然而这些,又都是自己的哥哥冯熙亲口承认的,无以抵赖。哥哥,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可是,可是从头到尾利用了她

一滴泪,从她眼中滚了出来。

冯熙转过身,略了一眼棺木,恰盯紧冯善伊那一串眼泪。他睁大了眼睛,有一丝不可置信,咬唇狠紧目光,慌乱中握起她腕子,分明摸到极弱极弱的脉动。他一把甩开她的手,连退数步,身子靠着另几桩棺木滑了下去。怎么会......她还活着

那一日,他分明确定了她血流而尽,鼻息全无,而后才将她丢在城郊沟地之中,直到看着她被风雪埋落,他道是她绝无生还的可能。待到雪融后,他有心去辨认尸首,这样也好向全天下诏告冯善伊已死,去至才又发现,尸身早由偷尸行窃的小贼拖走。如今,才又惊觉棺木之中的她完好无缺,全无身亡的迹象,甚至还有生还的希望。

他摇摇头,冯熙,你可是又在心软已经走至了这一步,绝不能后退。

抽出腰间的匕首,他缓缓上前,看着冯善伊沉睡中格外平静的脸,亮出匕首时吸了一口冷气。

“为什么,哥哥,为什么?”她发不出声音,只是睁着一双失去光泽的眼看着他,分明清楚地看到他匕首间的冷光,看到他眼中沉沉的痛色。

“如果你醒来,一定会阻止这一切。永远不要醒来,好不好。哥哥求你。”冯熙喃喃着,最后闭上双目,捅向她心口,下落的一瞬间,一股邪力冲来,直击他下肘,匕首猛地飞了出去,顺着棺木滑下,正落在她手边。

冯熙回身,见一蒙面黑衣人持剑相迎,他果断起剑接应对方。一时剑击声,如雨落,听得冯善伊心寒发冷,如是死人一般的自己,只能听着见着,说不出话,更不能动一分。这样,远比死了更痛苦。

十招之内,黑衣人便掷住冯熙,最后一击,他收剑反以拳将冯熙击出几步之外。

冯熙慌稳住重心,用力站住,扬了扬脖子,狭长的眼漏出一丝鄙夷的笑:“你从前以五步便能胜我,果真是不及旧日了。”

布满老茧的手摸过一角棺木,他探下身将她抱了起来。她的身子凉凉的,还有些发硬,裙角袖摆皆是湿漉漉,除了睁大的目淌着泪,面容僵硬全无神情。左手持剑的手向着冯熙迎了过去,终于开口:“这一次,是我让你五步。”

他出声的瞬间,她觉得自己胸口忽然热了。

冯熙一手撑剑,重新站直了身子,直击而来:“少废话,李敷”

李敷

这一声,唤得她心神俱碎

身子轻转,是他边护她边起剑与冯熙对峙。

剑光流闪在她鬓间,她却丝毫不怕,因为他在,只有李敷在身旁,她才是最安心。这般的感觉,从未忘记过。原来,可以记得这样清晰。

冯熙的每一击皆是致命,却并非是冲李敷而来,反是他怀中的女人,自己的亲妹妹

守不比攻,李敷因尽全力护她,出手明显受阻,只能尽六七分全力,另三四分,全在护她。

冯熙的功力尽在快而奇,步风凌厉,招招逼向要害,李敷胜在稳而定,每每都能断开对方的进攻。果真第十步时,李敷重占上峰,将剑身稳稳地落在冯熙颈前,滑过他前肩一寸,血顺着剑锋滑落,染红他一身缟白的袍衣。

风吹落蒙面,李敷整张脸映在明光之下。

在清冷的晨光下,这张脸更瘦了,仍是记忆中刚毅方正的下巴,挺直英武的鼻,飞入发鬓的剑眉下那一双黑得混浊的沉目,在他覆眼看去她的一刹那所绽放的独特温柔,让她总算相信,他确实是那个李敷,跋涉千里却说不到百字的沉默如山,心细如绵的李敷。

他甩下剑,将她再一环紧,只是返过身去,予身后冯熙道:“你走吧。我不会在她面前杀你。”

冯熙咳出了几口血,撑着剑走出去数步,冷声笑了笑,挺直身子:“你还是这么喜欢插手别人的家事。”冷漠中淡无声息的忧伤于他眼中流出,为什么总要一次次逼自己杀人

“告诉宗长义,李他们。”李敷朝前迈了一步,冷喝,“若再不收手,我便回去断了他们的手”喝罢,却僵直了后脊,身后由人贯穿,冷冷的钝痛滑入,他止了一息,抿紧唇。

冯熙将半个剑身插入他后背,闪过一丝悲戚的冷笑,抽出剑时,猩红的血盈满目。他擦着剑,左袖红染,似描出一朵艳丽的红牡丹。

李敷踉跄了半步,弯身去捡回自己甩落的剑时,另手仍紧紧圈住怀中的冯善伊,似小心翼翼保护的瑰宝,便来风过,都替她遮挡。冯熙又添一剑直去她额前,李敷转身抬臂以挡,血溅向空中,她随风飘起的长发染着他的猩红。他另出掌将冯熙挡出去,掌力击断了他的剑。

冯熙从地上爬起来,撑着断剑爬过去,他看着李敷的背影越来越近,心中满是可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在意冯善伊的男人?他从前也是以为,一个也没有果然她这辈子并非虚度。

李敷单膝跪地,换了另手接过她,将她的脸紧紧压护在胸前。他勉力支撑,半身摇摇欲坠,却仍是说着:“别怕,李敷在,冯善伊便在。”

她眼中胀满了红,她贴他那样紧,连他体内每一丝颤抖都能感受到,血自他唇角滑落,滴滴落在她眉眼中,他见她面上脏了,于是替她擦着,口中低念着抱歉。越来越多的血,从他口中涌出,染在她肩头,胸前,那样黏稠猩红。她转了转眸子,胸口热得发烫,整个人似乎要炸了。

她看见他的身后,冯熙举起残剑对准了李敷肩后的要害,直直而落。

她睁大着一双眼,几乎要碎掉,自额顶到脚底,一股热流漫出,是血脉喷张的胀痛。

乱发,随着簌簌摇落的枯叶,飞舞。

狂卷而起的风,似是一股冲力,将她由沉睡的姿势猛得击起。

只是瞬间,她坐了起来,撑着李敷的肩头,手臂弯过他的颈脖护在自己胸前,她向他之后冲上的冯熙探去,目光冷冷逼着他,手中攥得发冷的匕首,横插入冯熙的胸前,赤红灼热的血滑入她袖笼。

她眼中有泪,张了张唇,发出嘶哑的声音:“为什么”

泪没有落,只是越来越寒,她又将那匕首插得更深。

冯熙惊呆的眸眼,在瞬间了然后,逐渐淡去,手中残剑寂静地落了地。他呕出几口血,整个人向后瘫去,睫毛眨了眨,望着天空,耳中反复是她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为什么。

她人扑上去,靠着手臂爬过去,腿间还是完全僵冷麻木,像两根竹棍瘫倒。

溅出的血,充斥盈目的红。为什么,为什么是哥哥,还有......宗长义。那个口口声声说会待信都桃花开的时候娶自己的人,他忽然对她那样好,又忽然说要娶她,便是因为,他知道她死了,知道她再不会来缠他。他逃得那样沮丧,便也是......内疚

她满面的血,持匕首的手抵在他胸前不停地颤抖。

手由身后的李敷制住,他夺下她的匕首,双手压下她的肩,沉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她摇头,甩下他的腕子,努力站起身,却又顷刻倒下去,她伏在地间闭了闭眼睛,顺着睫毛淌下血来。李敷拥上来,搂紧她,她瘫软在他怀中,静得全无声音,眨了眨眼睛:“我忽然明白了。”

忽而,全明白了。

父亲言中那最伟大的复仇;宗长义在最后明知一切,却不去拦她;那一场挑起胡汉党派争执的京师命案,做案不是别人,便是在云中“失踪”的冯熙;还有拓跋濬,他刻意让她看到那奏报冯熙的折子,并非试探,只是隐隐的忠告。冯熙,和父亲一般,都是隐忍的权谋家。反叛复国,是他们血脉中唯一流淌的信念。

胡笳汉歌 004 天下第一美男子

004 天下第一美男子

满树繁花,正是春暖复苏时。

天下第一楼红灯高悬,正是一派通明,雕花凿玉的梁顶盖下数层浮幔,室中诸桌皆是坐满了前北朝十六国的旧部,他们皆是由旧燕皇族后裔冯熙召集而来,密谋的是惊天动地的篡权夺位大计。五胡十六国,自北魏太武帝行征伐大业纷纷灭国,太武帝统一北朝期间最后一个灭国的恰也是北凉。时年北魏攻姑臧,国主出降,北凉亡。公子无讳西行至高昌,建立高昌北凉。无讳之弟沮渠安周继任国主高昌北凉国主后,于刘宋与北魏间双方讨好,分别将自己的一双姊妹祥君与福君和亲宋与魏两国。

而这一场晚宴,所围绕的主人公恰也是即将身入魏宫的福君公主。

天下第一楼的楼主宗长义主持照会,为初来乍到的北凉公主接风洗尘,以此摆下豪华盛宴,尽显地主之谊。亥时,公主由众人簇拥而出,委地长裙自西首滑入东间,皎若琉璃的肌肤在艳丽的红帐影照下更显苍白透明,几乎能辨出细弱的青丝血管。

走入众首之座,她挪了挪裙角,稳稳坐下,挺直了后脊,轻喘了口气。

宗长义执杯,引众人立起身来,同端杯盏:“敬福君公主,我大魏将日的皇后殿下。”

“不敢当。”福君浅笑,唇角抿着一丝冷意,怕这个皇后做不了几时,便将引领起腥风血雨,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后,一夜间便成为亡国之后。若要此般,她只想一辈子不出北凉,永远做她的长公主千岁。

福君稍推了推酒盏,立起身来,自下阶迈去,声极稳:“这一次,有劳旧燕太子冯熙之助,福君才得已安然入魏。福君倒是想于众人之前敬冯大人一盏。”

她话音方落,众人面面相觑。冯熙二字虽是声名远播,在旧十六国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大人物,而多年来游居云中荒地,从未现身于人前。如今听闻北凉公主言及,俱是惊骇,纷纷挑眼望去左右,可寻得自己身侧竟不知何时做了此位大人物。

福君说而转身,目光略去西角一方桌席前,挑笑:“此次若非冯大人亲自游说北凉,以一番肺腑之言惊天谋计打动了我皇兄,福君恐这一辈子也难踏这繁华盛都半步。”

台下众人慌乱循着她的视线向西尾望去,果真那见酒席桌前背对坐着一白衣冠发男子,身侧有三两侍从与他同桌而坐,每人都佩了一把剑。

立于台下中央的宗长义正执杯打眼望去,他与冯熙已是十六年未曾逢面,虽是书信不断,只是十六年来因缘差错,总有许多见不到颜面的理由。思及儿时玩伴,却又转念去想善伊,他之心绪一时难定。

“冯大人,不知能否赏此颜面,允福君敬您一杯。”福君几步而前,步停了停,又道。

白衣男子宽绰的袖口御风而起,冠下墨发沉如秋潭,他转过身,如一派清风凉爽激荡,手中捏着一角云铒杯,稍稍抬了抬,猛仰首吞下一杯酒。

众人皆愣下,这男子举杯饮酒的动作潇洒出尘,尤是稍扬起的下巴,精致秀丽如同雕镂而出,整张脸五官毫无瑕疵,标致如画,举眉抬眼间,润着一股子阴柔之美。若非他丢杯时轻快那声“公主的酒,岂能不喝”是清爽干冽的男音,众人果真要将他当做女做男装的佳人。

宗长义看向远处由众人瞩目的白衣男子,先是惊诧,继而沉了沉目光,返身另取了盏新酒,大步直入,停落那白衣男人之前将酒盏推过,扬笑言:“晋昌,一别十六年,可还认得为兄。”

唇角绽出清冷的微笑,那人只道:“与宗兄一别,晋昌感怀如昨。”言过便接酒杯,方触上杯角,便觉宗长义发力死握住杯不放。

再笑,只幽幽道:“宗兄?”言着侧掌反握如刀片凭借巧力击制他后腕软处,宗长义所料未及,手中一脱,他再眼疾手快接了去。

待宗长义反应过来时,那人以持杯淡淡品酌,笑色未减。

尤是这笑,更引人迷惑。只宗长义垂眼之刻细细琢磨他方才的招数,凌厉巧捷,却也不菲冯熙的大名。他缓了口气,向对方抱拳低声道:“冯大人可否赏脸,于内室商议汝复国大计。”

言罢自行转出,两侧众人皆俯身让出道路,其间予宗长义,大家都是极畏极敬。

白衣男子抖了抖长衣,一袭盛雪衣盏随风掠起,他跟随而上的步履极是轻盈,由众人擦过间,竟似有薄荷清香拂过,令人心旷神怡,待到那出尘清影散去,一个老绅执杯探去身后人,巧秘道:“老朽莫言错尔。冯熙却乃我北朝第一美男子,与南宋褚渊齐名之俊。”

“娘哩个去。这可真是娇美到能挤出水来。”另有一粗鄙匈奴人添言就话。

殿上福君,只望着二人背影,拉了拉袖子,拾起筷子夹了一口席上的菜肴,品下,但觉北魏的山珍海味亦不过如此。

一起长幕,将前厅与密室阻挡。

密室中挑了一盏弱灯,周有精美素绨的屏扇,墨染着雄伟巍峨七峰山落雪美景。宗长义在屏扇前停了步子,借昏灯屏风影看去那一袭白衣,推开半角窗,入得清风拂面。他道:“不愧是兄妹,容颜竟也如此相似。”

白衣人甩开扇子,摇了摇,又指着自己的脸:“可是让宗兄人前看得恍惚了?亲兄妹,骨血发肤出自同一双夫妻,自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宗长义冷笑了道:“既是亲兄妹,倒也能下得去手。”

那人回应:“方出手,你便心软,当真不好。”

宗长义拉过他衣领,咬紧牙,低了一声:“你最好老实点,我不过是想让她先睡着,你若胆敢有其他打算。我必不饶。”

“哈。”他冷笑一声,扇柄落了他手背,被迅速弹开,“她安心睡着,放心。”

“虽以离魂术迫她出窍,身体凭借千年寒冰锁住肉身护守不烂,只多少也要看护小心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心私吞旧汉符,想取她而代之。”

“你不想她有事,又何必行此下策,就好似我有多想做谋害亲姊妹的恶人。”

宗长义眸凝住,只推开他,前了几步,长袖冷风,身影憔悴:“至明年桃花开时,这大魏便是我的,善伊会是我新朝的皇后。你若还想匡扶祖业,便识趣些。旧汉符,与你百倾良田肥沃袤土而言,孰更重;称王即位的浮华,与你兄妹手足情,孰更轻。”

“手足情?何以手足情深?”他冷笑,与宗长义临风而立,“父亲临终时竟是选择了她。长子是我,身负兴家复业重担之人也是我,凭什么她就能持着旧汉符游走于魏宫之中,又凭什么她眼见得要做了拓跋濬的皇后,便忘了国仇家恨,要替拓跋濬谋求一个盛世她是个叛徒,违逆父命,求欢仇人身下的叛徒。我让她入宫,助她成事,便是为等颠覆这一日,可她不仅不明白,反而言及什么胡汉同治,清明平安世。笑话,当真的笑话,只她有容人之心,只她能笑着往前看。”说着,咽了咽口水,声音压得有些哑,便止声。

宗长义沉默了许久,平声静气道:“终于,还是把你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他一愣,转而看去他:“虚伪的,只有你吧。明明想要,却从来不在她面前诚恳坦言。就那么怕让她知道,自己心中其实藏了鬼吗?”

“是啊。我怕在她眼中成为恶人。”宗长义落寞地笑,所以宁愿她先睡过去,等这一切结束了,他还是她的宗长义,她不会知道背过身去的他会有多么罪恶。会质问着,如果她醒着看到一切,一定会觉得他陌生。

“那么希希呢?”他突然问他,目光黯下,“我另一个妹妹希希。”

宗长义眉间蹙起:“我曾经是喜欢希希,出于真心。如今对善伊,也是真心,我看着她,便克制不住的疼。我能怎样?若是看着一人发自内心的疼,可是要就此再不看她,还是将她捧在自己心尖上悉心呵护。冯熙,你告诉我,会如何选择。”既是不能辜负母亲,又不能伤了她,如是让她睡下去,一觉眠过去,再醒来时,可是能将那些伤一带而过。

“如是我,就此不见最好。”他答。

宗长义低低地笑:“如果我能做到,也不会有今日。”

他点点头,叹了一声,扬声笑了笑,素白的袖口滑过清冷的门。独留宗长义一人对风缱绻惆怅,他走了出去,路过前厅时,顺手拎了一壶酒,半臂抱酒,走走停停,时而饮上一口,时而笑笑看去苍茫黑压的天际。

沮渠福君连忙追出,提着繁杂的裙摆奔跑着追上那白衣的背影。

远远地,追出几道街口。

福君喘着气唤了一声:“唉恩人你当真能救出周将军?放我们二人一条生路。”

言落,她看见前面那人猛地砸碎手中的酒壶,转过身来,扬手脱下冠帽,长发一如瀑布流泻而下,由风吹摇,那细细的眉,灵透明润的眸,还有淡淡的唇,分明是一女子的模样。

素白的袖口迎贯满风,利落地指向自己。

福君听那人漫不经心的声音飘了来——

“喂你有点出息成不?整日里情情爱爱,好意思面对家乡父老吗?”

“人活一大把年纪了,没个男人你能死吗?”

“趁活着,为自己认真活一回可好?你是傻还是蠢啊,我躺在棺材里都看得出来是那姓周的畏权怕势出卖了你,你还一口一个周将军。”

最后一声,渐渐淡去,那白衣身影僵直了身子,转过身子步子有些摇晃,似乎是自言自语着:“别太受打击我也是这么活过来的,怎么都能活下去。”说着脚下一软,便跌了下去,只角落中忙显出高拔挺立的黑影,出手将她揽住。

她抬眼看去身前人清晰的轮廓,瘦削的脸,扬了扬手指:“我压嗓子压得疼死了。”

那人将她扛上肩头,背着她向小巷深处走了去,又听得肩上传来她隐隐约约的声音:“李敷,你整日里情情爱爱,好意思面对我吗?”

他没有吱声,步子沉了沉。

她偏过脸去,睫毛上沾着滴泪:“我以为,哥哥是喜欢我的。”

他咬了牙,唇抿得很紧。

她吸了口气,想起自己一个梦中,听见李弈和文氏的情话,那样平静又满足的人生,为什么自己总是求不到呢。

“李敷,我就是想找个和自己一生一世一起走的人......”声音逐渐淡去,她似乎睡去了。

李敷的步子终于停下,偏去目光,凝了她一眼,又继续往前。呜咽的风中,更声渐渐飘远,他的声音很低很轻,随着更声一并散了去。

“李敷愿背着你走一生一世。”

胡笳汉歌 005 听见你的心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