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同是坐起,应允道:“如此,朕准了。”

这尚是他今夜开口言提的第一个朕,以一个帝王的身份面对彼此。

“只是眼下我们既然都做不了一对好父母,便携手做好这天下百姓的严父慈母?”他这般建议着,俱是认真。

她含笑捧起他的下巴:“拓跋濬,我都答应不走了,该是承认喜欢我了吧?”

他仍是执意不应,反向她身前一倾,挑起她方系好的衣带,定定道:“再来一回。”

——你难道一定要我用言语说穿道明?

——不,你已经说出来了,听得真真切切。

胡笳汉歌 022 云佩宫的喜事

022 云佩宫的喜事

山顶有风徐徐入,洞帘起水声声注。

以假山取景,石桌为局,乱子为棋。撑额凝着这一盘无黑白经纬的乱子,冯善伊摇头又摇头。手边压着一张雪白的花笺纸,一十六个大字正是夺目耀眼,白纸黑墨一气呵成,笔锋遒劲,磊落大气。微风一拂,那笺落了裙间。裙是翠碧连盏,素色云丝勾着银线绣刺,花色平淡素雅,仲春之时穿着最宜。

冯善伊手中的小石子犹豫着,又欲悔棋。

李弈连吞下几口酒,嚼着青梅果子,连连以扇柄瞧她欲行坏事的素腕。

“此一回,再不准你悔。”

她抽手揉着被屡次敲红的手背,连连吸气:“辣手摧花。”

李弈吐出果核,扇面反一挑,风扬起那张白笺,于他二人眼前拂了拂。

“就不做感想?”眼睨着那笺中豪放的字迹,李弈歹笑。

冯善伊捏来眼前上下看了看,又抻远了看,点头评述:“好字”

“呸”李弈冷扇一击,拍着大腿道,“骂你骂得也好。”

“人怕出名猪怕壮,不被骂不红火嘛。”她自觉无事,斟了杯青梅酒悠然坐饮。

李弈扯来那冷笺,朗朗念出声:“智略猜忍,恩威并作;阴阳倒置,室无安宁。这十六个字可是摆明了要你死呢,而非废后的口吻了。”

说罢转眼看着冯善伊一双琥珀琉璃目正盯着自己上下瞧看,反是由她先笑了一声:“你这话实在不地道,人好歹也是夸半句骂半句的。”

李弈甩开扇子,猛摇了几下:“这分明是说着,留着你冯善伊那是要篡权皇室祸害社稷的。”再掷下冷扇,“砰”一声砸在桌上,“身为汉臣,高允老头他此番搅和什么”

她重将那笺纸压平叠好,手指由精致的金笺沿边滑过,高允虽为汉臣,旧时随乐平王凉州平叛便是结下义兄弟情谊,如今乐平王由冯善伊所杀,他所以抵触她不是毫无来由。

随后敲了几下石案,她忽然好奇另一人的反应,起兴而问:“高老头把这几个字呈给拓跋濬,拓跋濬脸不得黑成炭灰。”

闻言李弈想去白日大朝上的情景,略显漫不经心了道:“这回没黑,反是笑了,笑过就差羽林郎送高老头回家。皇上几日来心情不错,再冒犯的奏本他也能听下来不带翻脸的。”

比起汉臣中的一个异类高允,李弈则更担心鲜卑皇族那一行人的来势汹汹。见是百官纳谏不起几分作用,如今便也开始四处游说企图兴起惊涛骇浪。这一群虎狼之辈抵挡冯门汉族的皇后仅是表面,真正所要对抗的却是拓跋濬汉化的新政改革。胡臣没有胆量与拓跋濬直接叫板,所以才借由立后之事叫喧。

冯善伊所以才稳坐泰山,不似李弈一有个风吹草动便按捺不住,便也是因为清楚这些所谓的敌人,不是她冯皇后的敌人,只是新政的抵抗者。

李弈推开满桌杯盏,摊开面前一副羊皮长卷帛,帛上墨字连连,皆是以表身份的姓氏名位。冷柄一划,落在数十人之首的名字上顿了顿,便将自己的一番严密分析脱口道出:“我以为,如今主事不在高允,是可以先放放他。朝中汉臣仍是个个瞧着你眼色行事,谅他小小的中书博士,再声名威望,也不能左右权臣势力。”

她顺着扇尖落眼入他一指的名字,脱口而出:“任城王拓跋云。”

拓跋濬的异母胞弟,也是她如今的小叔子,拜都督中外诸军事、中都坐大官的拓跋云,于朝于民,都算得上是屈指能数的大人物。早先便有闻他于民间廉洁谨慎,留心狱事,挫抑豪强,息止群盗,州民歌颂不下千余。赫赫贤王名的夺人光芒,恐怕都稍显圣主龙威黯淡。她几番思虑,这么个龙子凤孙,必是同拓跋濬一般娇贵又清高冷傲的个性,若要硬碰硬,此兄弟二人实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不如干一架。”推鬓而起时,神魂游荡着五行八荒界外,冯善伊兴趣冉冉步下山道,转去林间时,青竹和顺喜正等候一处。晨起时,她便答应了拓跋濬大朝后会去宣政殿陪他览折子,与李弈相议便是耽误了大半时间。预先知道高允在朝上闹过一番,她更是做好拓跋濬要发脾气的准备,于是更不能怠慢,步履转了匆匆。

山下那一顶华盖软轿已是停落半刻之久,绕出潋滟桃花林,顺喜起了轿帘,冯善伊正要钻入去,一侧漫上匆忙的脚步声,和零零星星跪地的动静。

扶帘的手一冷,但侧转半身,见身后是李婳妹携着稚子迎跪,再之后是随行的嬷嬷丫鬟将廊道跪满拥挤。

“皇后娘娘。”这是由阴山行宫回京后她们二人相隔一年的再见,两两相望已全无从前的那一丝亲昵和善,更似陌生人。如今李婳妹仰头唤起的一声,只是在面对一个地位高出自己许多的主子。

李婳妹深深叩首,连压着自己怀中抱着的皇子弘俯低身子。

“李御女有事吗?”冯善伊回了一声。

“娘娘可得知云佩宫乙夫人有喜的消息?”

冯善伊朝前迈了半步,这消息的确是不知,该是在大朝后传出来的吧,所以身为六宫之主的自己仍要由一个李御女来提醒。

冯善伊点头,很平静道:“听你一说,我知道了。你又想说什么?”

李婳妹连跪出几步,将臂弯中稚子托上:“臣妾是来向皇后娘娘献子。”

冯善伊落座轿中,只帘子仍以摆起,宁静望着轿外已容露慌乱的李婳妹。

“我需不需要向其他女人讨要儿子,想来李御女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她有小雹子,有润儿,从是不缺这儿女成双绕环膝怀的欢乐。

垂眸一扫,冯善伊轻声催促:“起轿吧,皇上已是在等了。”

“娘娘,您若不收下弘儿,臣妾便长跪不起,跪到死。”李婳妹并不认输,强言坚持。

帘幕落下,再传出的声音闷闭,隐约一声长叹。

“李婳妹,你又在担心什么。长幼有序,立弘为世子无可厚非。你如今莫要受人挑拨自乱阵脚。”

珠簪摇落,李婳妹仍是叩头不起:“娘娘,我位卑人贱,自知没有那个资格为魏宫养育皇储,皇上本就该留臣妾于阴山行宫。只为人母的心怀,您不是不明白。为了弘儿的储位,即便是立子去母臣妾也不在乎”凄厉的声音滑过,尤是最后一声立子去母言得无畏而又坦然,听着大骇。

冯善伊猛地扬起眼前长帘,厉声喝去李婳妹:“立子去母这四字,是哪个讲予你。”

李婳妹不言,只无声落泪地摇头,怀中稚子环抱更紧。

冯善伊闭了闭眼睛:“可是玄英?”

李婳妹再是摇头。

冯善伊凝着如今已将魏宫规矩摸透的李婳妹不知还如何回应,转念一想,李婳妹回宫不久,和她在阴山相处最久的两个宫人,一个是玄英,另一个则是由太后遣派行宫的曹充华。虚眸以笑,曹秋妮果然不再是从前那个快言快语清爽明丽的小宫人了。

李婳妹得哭声仍在身后断断续续隐隐约约。

天下女人,果然不一。有为了自己的地位与性命放弃子嗣的,也有为了子女不顾自己生死,相对而言,她总算多瞧得起后者一些。轿子一路走走停停,渐渐忘断李婳妹的哭音,揉了揉脑袋,听得再一声已是顺喜的低声禀告。

宣政殿到了。

迎轿的是崇之,他为了云佩宫的室正有些难堪,跪地垂首连声音都失了底气。

冯善伊走至他身侧时,命他起身,他便绕了她身后,隐约道:“娘娘,乙夫人那事。”

“不消你来告诉我乙弗浑将军对朝廷的重要。”她是出口截住他声。

拓跋濬的心里自有一杆明秤,朝廷社稷,女人子嗣,这些尽是算得清楚明白。身为一个帝王,如果不能兼顾子嗣延续与社稷永存,那便是失职;而要做一个盛世明主,将权力与女人,子嗣同外戚完美地契合一处才堪称睿智。尽力做好明君,尽力平衡外戚与内臣的拓跋濬,走在帝王之路上,行得稳妥,无错。

步子极快,以至于崇之又连追上数步:“那是四个月之前的事了。奴才记得皇上都是好久不入云佩宫的,如今突然传来这消息始料未及。”

“身为皇上的亲侍,主管内侍府的大公公,这些内宫小事如果都是始料未及,岂非你失职啊。”冯善伊瞥他一眼,又觉奇怪道,“我一路而来宣政殿,听得西宫哀声处处。什么时候内宫妇人有喜成了哀事,这风气实在怪。”

“不是风气怪,是娘娘格外看得开。”崇之讪讪一笑,实在接不上话茬。

又行了几步,才转身,予他详言细致道:“先去翻彤史册子照对,核实了拿来给我。而后按旧例散出消息,先回太后安稳的信儿,着手替云佩宫备礼,乙将军府也要同备一份。差备太医院什么的也不准马虎。行了。就这些你速去准备。乙夫人那,我晚些探看。”

崇之终是怔怔愣住住。几年之前内宫传出喜讯时,当时的女主子李申那是在宣政殿与皇上冷目对峙足足许多日紧张气氛。然而这一位冯皇后不仅不慌不乱,反是早有准备般,事无巨细样样嘱咐。

胡笳汉歌 023 半路杀出程咬金

023 半路杀出程咬金

拓跋濬半柱香的功夫握着同一本折子愣身,眼落字中,耳却追随着那女人声声言言。冯善伊自入殿中没完没了的啰嗦絮叨,皆是为了乙夫人上下安排。

崇之未赶回来前,冯善伊揣着名号簿子提着裙摆上殿,立在拓跋濬身侧,摊开长卷,乱袖轻扫,声音几分清越:“来,先圈个名字。”

拓跋濬一手压在奏本,淡目看去,不为所动摇头:“尚有五六个月,急什么。”

一手落在他肩头,似是提醒般“选个好名字送去乙将军府,以示皇恩,自要乙弗浑感激涕零。大将军的兵权稳握在手,新政才有施展拳脚的余地。”

拓跋濬瞟一眼她,垂下眉运笔:“少折腾为好。”

她亦回瞪他一眼,揶揄道:“不若我们二人齐去瞧探云佩宫。”

拓跋濬落笔不言。如今想起云佩宫这三字,都自觉头疼,亏她言的好提议。

她知道这乃无声拒绝,自觉转身下殿,脚下似踩了一个纸团,俯身捡起打开,仍是高允那一十六个字,被揉得皱皱巴巴。窥探的目光悄悄投去身后拓跋濬,见他面含清风,舒朗平淡,远不是刚发过火揉笺纸的状态,才又一低头,迅速将那张纸塞回袖中。

迈出几步,拓跋濬淡淡的声音附上:“如何想法?”

她僵一步,直了身板,言:“高允这老头有些良心,不至论罪。”

拓跋濬稍愣,平眉中挑出一丝安慰,放笔起身,落步绕了她身前,同握她一支腕子,念出声:“梓童果然与朕同心连结。”

殿门尚是大敞的,殿外羽林郎皆在视野中,她四周探去一眼,忙击开他的手:“光天化日的少来肉麻。”

“何曾?”面上微讪,拓跋濬摇首。

她扫了眼他案上,不悦,他是叫她来助她回批奏折,只她来了半柱香,他一个字也判不动,愣不知在想些什么。想起一事,予他报备言道:“午膳我召了任城王拓跋云,你好歹压下火气把这顿饭应付过去。”

“压火?”他由她手中接了杯茶,缓缓吞了一口,回案重新提了笔。

“我知你们兄弟不对路。”皇族的亲人血脉,比较平常人家是更疏远纠葛,于她意料中,拓跋濬这一脸的目下无尘,娘胎里带来的傲娇,能处好兄弟关系才是奇特。若非一个个得罪了光,也不会落得如今貌似众叛亲离的状况。

“不对路?”他复又重念了一声,挑起笑,持笔看着她不语。

“只你和任城王好好说话,无非应他几个要求,反对的呼声或许便弱下去了。亏得他是你亲弟弟,再反对也能先谈兄弟感情不是,论换了远亲王公,才不知从哪里入手。”她自坐一侧,用茶吃果坦坦然道。

“看来你是真的不了解他这个人啊。”饶有兴致地看过她一番颇在情理的自说自道,拓跋濬笑着摇摇头,落笔回折,“也罢。这回也要你好好见过他。”

后半个时辰,她自坐殿中翻弄着内侍府递来的册子,再不叨扰他,拓跋濬倒是踏实着连判了几本折子,直到御膳房传膳的禀告音由殿外而来。

拓跋濬揉着微以发酸的右臂,由案前起身,随冯善伊齐入后殿脱下一身朝服。依他所言,既是见自家兄弟,不必拘礼,如何自在如何来,于是只换了一身常衣,极沉的墨青色,将他气色称得更有几分稳重。

随他一路转入偏殿膳厅,言是拓跋云早已等候多时,只进了入,左右寻不见他身影。拓跋濬也不惊讶,只是立于原地略扬起唇角。

冯善伊甩开曳起的裙尾,走出半步,惊觉身后一股冷风扑来,团簇黑影猛得落在拓跋濬身后半步,黑影中一闪而起的剑锋银光刺目。冯善伊退后半步,扬声而起:“有刺客,护驾。”

拓跋濬迅速回身一档,单手侧击那持剑人的肘弯,反手扼住他持剑的腕心以钳制。

“砰”一声,冷剑应声落地。

那黑衣人踢开剑,只笑:“看来阿兄是恢复得不错。”

拓跋濬清淡而笑,松力时将身前人推出又随即揽住了他瘦肩拍了拍:“阿云,进益了。”目光转而飘去冯善伊,予他引荐道,“怕是吓着你嫂嫂了,还不前去赔罪。”

冯善伊舒了一口气,虽说是叔嫂头回得见,只这初逢的场面确也要留下深刻印象。

拓跋云几步走来,躬身朝向她即是一礼,言声含笑:“云见过嫂嫂了。”

不等她回应,即是又清朗地跃起,凑去拓跋濬身前与他共行入桌前,二人一路絮絮叨叨,似乎有说不尽的话。远远地,冯善伊望着二人背影,惊讶他兄弟的亲和只若凡家百姓。

这一顿午膳用得极慢,只兄弟俩人交流不断,酒喝了不少,面前的饭菜却未怎么动。冯善伊只低头塞饭,论她这种长着嘴不说话则难受的个性,如今场面却实在连半句话都插不上。悄悄睨去几眼,见拓跋濬脸上屡屡生笑,任一分神情,都比从前要轻快舒朗许多。再看那拓跋云,阿兄长阿兄短的,方入膳桌前他便一个步子抢在前,夺了拓跋濬身侧本该是留给她的位子,拓跋濬更也任由他不守礼规,含着笑未表态,便由她远远地坐在对面咬着筷子愤恨看向他们这一头。

更甚,竟是拓跋濬亲自为拓跋云布菜,在女人面前从未露出如此温柔之态的他,对这个弟弟倒真是宠溺至极。

“这一趟朕闻你回京,即拜你中都大官,便是想你能就此留于京中。”拓跋濬抿唇微笑,端起酒壶即是要再添一盏酒,他日里酒量不大,三五杯就醉,想来今日兄弟见面心安神悦,连着七八杯竟觉不尽兴。

拓跋云连连按住他手,深深笑道:“阿兄,云为你斟酒。”

对面持着茶杯漱口的冯善伊总算寻了个话机,添言道:“皇上不能再喝了,适才还说有好些折子没判完。”

拓跋云依然笑着,面生红润着他兄长:“阿兄,不差这一时吧。”

拓跋濬端着满满一盏酒,笑看了眼,点头:“阿云说得好,不紧一时。”言罢即是碰杯,一口饮下。空盏相对,朗声笑。

这笑听得冯善伊胸口憋闷,她好心好意提醒,料他看也未看自己一眼。恨恨咬了口筷子,幸而箸筷金制,要是竹子的这半晌的功夫定要由自己咬下几截。另手抬起,予身后崇之一递:“添饭”

“娘娘,您都吃了两碗饭了。”崇之适时提醒了句。

冯善伊压着饱嗝,只瞪他一眼,将空碗交递而去。若是说她饱了,照这个情况下去,拓跋云一一提议,拓跋濬必会打发自己先离席。于此,拓跋云便更能逮到空闲说起自己坏话。她如何不懂得这小心思,宁撑破胃,也不离席半个字。

“阿兄,这一趟回京,云确实不想再走了。”拓跋云敬他一杯酒,就酒言出。

冯善伊几乎将口中茶水喷出,好在以袖口相掩未出荒唐,再窥去拓跋濬反应,果然见得拓跋濬酒意顿时退散,沉沉凝着拓跋云。

千万不能应啊。

她作念一声,暗暗发力。

拓跋濬叹下一口气,执起酒壶于眼前虚眸道:“阿云,为兄等这杯酒,等你这一言是等了五年啊。”

青玉壶盏擎住,拓跋云抬手顺着握紧拓跋濬的一只腕子并同斟落满满一盏佳酿,深情款款地笑意浮动于琥珀流眸中,夺过兄长手边那盏酒,一饮而尽,笑意浮漾。

冯善伊大败,运气吸纳,奸情,赤luo裸的奸情。

拓跋云一杯杯酒地敬,拓跋濬倒也不知死活地一盏盏尽。

但不知多少时辰而过,二人齐齐大醉,自少年情怀说及儿时旧事,转而勾肩搭背要同去后殿歇息。冯善伊连忙站起,示意崇之引他二人各自醒酒休息。只拓跋云猛地推开崇之,揽着兄长沉肩幽幽道:“阿兄有云在就好,要不得你们这些小东西伺候。”

崇之不敢靠前,冯善伊平舒了几口气,扯出一笑,半讽半认真道:“自家兄弟不是外人,自便、自便吧。”转过身揉着额头,推开殿门,长步而去,崇之一路追在身后,追出几座殿阁外。

行至一堵绝路墙面,她回身别扭道:“你追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后殿那看皇上没什么事吧。”

“娘娘,皇上兄弟俩就是这般,您习惯了就好。”

冯善伊点点头,她是皇后,要时刻淡定。

“本宫先去云佩宫转一趟。你先盯着。”

“娘娘,奴才的意思是您自己盯着。这要真闹出事了,奴才也不好决断。”

“这还闹过事?”她一扭头,躲去烈日,向身后崇之询问了去。

“几个月前那次碰面,也是大醉,闹得还出手呢,最后是王爷扯着皇上袖子哭,别提多失颜面了。今儿当着您面,已是收敛了,收敛。”

话至此,她只得随着崇之撑着脸面回宣政殿,方入后殿,挑起内室垂帐,绕过青烟袅袅,步至床榻前,浅风吹拂,花瓣临入窗扉,顺风扑落榻前暖色纱帐,滚了满地芳菲。

床下之景,尤是和美,床上之状,却实在不堪。

拓跋濬醉卧平躺,面目平静,只身前宽襟已被枕在他胸口的拓跋云揉烂。

“阿兄,云仍是从前那般,不离你左右。”拓跋云正闭目趴着他胸膛出手胡乱摩挲,口中呓语连连,醉得一塌糊涂。许是酒燥闷热,他一把扯裂襟衣,敞开外衫爽朗一笑,闭目睡过去。

冯善伊无奈撑额,捂住双眼,连连向身后宫人摆手:“快快快,给我扯开,一边一个。不对。把这号送别殿去。”

胡笳汉歌 024 易醉不易醒

024 易醉不易醒

醒酒汤两碗,各自送了东西二殿。

残余的一丝光亮入室,殿外二廊宫灯高高挂起,又入夜。

冯善伊在榻前小案前临了一下午经,只等拓跋濬转醒,可他一醉即是睡过几个时辰。期间尚书台侍郎与仪曹尚书觐见,也被她一言回了。拓跋濬睡眠本就短,一日两个时辰都不足。趁着醉酒,她也想他能多睡一会儿,将从前缺的觉都补回来。

昏时别殿中人来报,任城王醒了。

她想这拓跋云该是饿醒的,便差人备了晚膳亲自端上去。之前是她误解了拓跋兄弟不合,如今看来是真正的和睦,且好得过分。拓跋云率鲜卑王公反抗新政,和她这个冯氏皇后,看来只剩一个原因。他尤其厌恶汉人,更厌恶她这个嫂嫂。

拓跋云大敞着两襟白衣,手持玉萧,玉步临风而来时,满殿宫人无不含羞地垂下眉眼,心神激荡。拓跋云也是极美的。相比拓跋濬的清冷温润,拓跋云有他哥哥的清,更得了他们父亲的柔,最是一眼流离迷色,缱绻人心。

“嫂嫂留下,其余的都散了吧。”俨然自己是主人般,他袖手一挥,朝众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