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濬立时敛起淡笑之意,平静看去那张口唱反调的太医:“你在太医院多少年了?”

“已近十年了。”那老太医据实以报。

拓跋濬手一扬,直接传命:“拉下去,赏十板子。”

宫人拖着那太医退下,拓跋濬静静端起一盏茶,趁着抬起盏盖时,不觉一察地笑了笑,再扬起目光时依然平静冷然。

剩余那老太医忙持袖子擦了擦汗,又道:“依....依老臣的经验,滑脉是喜无措,只脉息稍弱,恐有滑胎的迹象。”

“你比他在太医院呆得更久?”眼一瞟被拖出去那位,拓跋濬又问了声。

“臣效职太医院十五年了。”又是俯身,十五年,总算经验老到,他想自己的诊断绝不会有差错。

拓跋濬一点头,稳稳放落杯盏,清冷的声音漫出:“拉出去,赏十五板”

胡笳汉歌 039 孕事袭来的惶然

039 孕事袭来的惶然

“我为什么不能再去见傻姑姑了?”

摔裂的陶片飞落了冯春的梨花裙摆,春姑姑一脸惨白的痛颜映落稚童的目光之间。哭闹的女童,眼中失了神志。她扬起一张脸,永远看不懂,看不透这些大人莫名诡秘的神情。

冯春一把将她的袖子扯紧,缓缓拉入怀中,抚弄她额头:“听阿春的话,不要再见那女人。她会伤了你。”

“傻姑她不会。她对我好。”她重重摇头,由冯春怀中钻出来,认真又执拗。冯府这么大,爹爹不理她,娘亲只顾着哥哥姐姐,唯独后院的一个傻姑总能陪自己说话,即便自己永远听不懂那傻姑的话。因为她疯了,口中永远念叨着这两句话。

“......不......不好......”

“穿着杏花衣,他便一眼识出我来。”

松落冯春挽着自己的手腕,扭头间,她推开身后的门,寒雨扑入,支起那杏花黄的油纸伞夺门而出。冯春尚来不及追出去,空唤了一声“善伊”猛地落下泪来。

雨越下越大,裙摆沾染了湿泞,冯善伊朝向后院走着。冯府那么大,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不受关注的三小姐,哥哥姊姊都有师傅了,只她没有。每日晚膳前,姐姐同哥哥齐齐去父亲的书房交代课业,也只有自己从不知道父亲的书房什么模样。同是弄脏了袍子,回至家中兄姊必会由母亲厉声责问,而自己就算身上脸上沾满了泥水,母亲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只是淡淡吩咐着阿春领自己去梳洗。

傻姑的房屋一室暖灯,她推开那一扇简陋的木门,扬着笑看着眼前高高悬挂的傻姑。阿春说,傻姑总是要做些傻事,上月前,甚至投入湖中,若不是父亲守在不远处立时入水去救,傻姑恐不知生死。

冯善伊抖了抖油纸伞的冷雨,将长袍解下来拍着,看着房梁上袖摆随风飞摇的傻姑扬首一笑:“傻姑,你在挂风筝吗?上面好玩吗?我也要,我也要”

傻姑一身杏花黄衣由风飘了飘,一束长绫系紧脖颈,身子若飞,风一入,转啊转,两袖盈暖的黄,无比轻柔。

她走过去,绕过瘫倒在地的圆木凳,额头只到傻姑的膝盖前。她拾捡起散落地间的那双白布鞋,高高举上去:“傻姑,你怎么不穿鞋子。”落手握住傻姑的一只脚踝,那样冰凉。

她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替傻姑穿好一双鞋,将圆凳扶起来自己坐上去,不时地仰头看正玩得“方兴未艾”的傻姑姑,叹了口气:“傻姑,上面的空气是不是特别好?”

身后冷门猛地推开,映出冯春极度惊恐的眸眼。

冯春怔怔看着眼前一幕,脚下步子瘫软,沿着门边即是跌坐了下去。冰冷的石地间,她勉强跪上来,将年幼的冯善伊拉入怀中紧紧拥抱,一手冰凉的五指忙掩上她的眼,遮去她所有的目光。

冯善伊拉下她的手腕,稚嫩的声音飘转入耳:“阿春,你把我抱上去。我也想挂风筝。”

那是冯善伊最后一次见到记忆中的傻姑,那个一辈子只穿杏花黄衣的女子。傻姑临死的时候,像一面张开的杏黄色的风筝,挂在冯府后院冷室中的房梁上。那个时候,冯善伊尚不知道死亡的意思。待她知道这两个字时,傻姑早已由记忆中消失不见。

许多年后,太和殿巍峨耸立的玉台之上,一个濒临死亡女人的最后呓语,将埋葬在记忆深处的傻姑唤醒......

沉沉长幔遮去所有的光亮,冯善伊睁开双眼,盯紧榻顶的昏暗。寂静人声浮荡在耳边,隐约不真。坐起身,拉开帘子,透过屏风见得拓跋濬便临案而坐,正抬起手边的奏折予身侧崇之吩咐几句。

她扶着幔子,头有些发昏。低声唤了青竹,走来的却是屏风另一头的拓跋濬。他步子持稳,一脸沉重,长袍披于双肩上似是御寒。

她朝窗外望去,已是寂夜沉沉。昏了整整一日?揉捏额头,气若游丝:“我是不是......没多少日子了?”

拓跋濬展开袍子,坐了她临侧,回眸时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淡淡点头:“约莫还剩七八月份。”

“这么短。我还以为能再折腾个三两年。”冯善伊呆愣地目视前方,虽说修短由命,可她也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做坏事报应来得这么迅速。

拓跋濬淡淡扬眉,信手捏来盏茶润了口:“过了这七八个月,你的病自然就好了。”

她眨了下眼,不动声色由他继续说下去。

他无可奈何地冷笑,反手捏紧她的软腕:“又不是初次,怎还如此糊涂着。”说而又继续沉思,盯着她肚子紧着额头道:“苦恼了一整日也想不出个好名字。”

“你说的是......”她渐有些明白,忙又摇头,“怎么可能。我月事从来不差。”

拓跋濬即阴下一张脸,郁色重重,不容置疑地强压她回榻,予她盖紧被衾命令道:“遵时用药,安心养胎。”

她还是有些不明白,屏风外是太医请旨例时请脉。拓跋濬由他们入,请了脉又随他们退出去商议。冯善伊只看着二位老太医个个步履蹒跚,脚步不利索,好似挨了板子般,走一步出一身冷汗。

待拓跋濬回帐时,已先行命人灭去几盏灯,他解下长衣入榻环着她。

她正有些迷糊,由凉意一激,幽幽回了声:“太医说什么了?”

“未说什么。”

”那你怎么还打人板子。”

拓跋濬闭了闭眼睛,装作一脸困意含糊着:“我是皇帝,见人不喜,打他板子又如何。”

她笑他绝不是这样的皇帝,只捧起他的头,一指抚平他紧蹙的额眉,诸事明朗于心道:“我会乖乖吃药。想我也不是这么娇弱的人,怀雹子的时候,千里跋涉上蹿下跳,逃过追杀跳过马车,几乎什么都做过了,雹子倒也没少一根小指头。”

拓跋濬听罢,没能安心,只一颗心忽而揪紧,尤是后怕:“你,你大胆。怀着我儿竟有胆量做那些事。”

“我不敢,却又不得不。为了活下去啊。”她叹了口气。

“昱文殿阴潮,明日即搬去正阳宫吧。”

正阳宫,历任魏后居住的中宫后殿,地位之尊,不言而喻。如今由他随口一出,便好似随便一所小宫殿无足挂齿。她虽早已是皇后的名位,却迟迟未入正阳宫,是有拓跋云为首的胡臣依然强力抵制的缘由。

冯善伊坐起身,审视地凝着他。

拓跋濬自闭紧双目,绕着大拇指,淡定神闲:“依我们鲜卑的规矩,铸金人立皇后,移宫正阳。待到明年,你生下的皇儿便是名正言顺嫡皇子。”

“所以呢?”

拓跋濬睁开眼,声音微弱平静:“云中所应得的一切,我会通通让这个孩子拿着。”

冯善伊悄无声息地沉静,肃然的目光掠过他,只是一瞬,强烈的预感到拓跋濬并非儿戏。他如此决断,不仅仅是为了表示对小雹子的宠爱及愧疚,还有那么一丝厌恶,对世子拓跋弘的躲避。莫非是他将自己宠上了天,恨不得将所有一切为她腹中未成人形的孩子奉上,而是......他厌恶拓跋弘,自他对李婳妹的狠绝便可知晓一二。

声音一时有些紧,她低问:“你就这么讨厌李婳妹。如今她死了,仍然厌?”

“追封了她元皇后,还能如何不知足。”拓跋濬微一蹙眉,声弱。

冯善伊见他面升有不悦,心中隐约难安,莫非他已是知道了......

拓跋濬猛地睁眼,半坐起身,冷笑着勾了勾唇:“杏花黄雨,梨家酒巷,不过是场戏。她演足了戏码,如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好也好。”

胸口一紧,果真还是知道了。

她垂下首,昏影中攥紧袍袖。

只他黯然起身,亦步亦趋,回身间淡而又淡的声音飘出:“有朝一日,我定会杀了宗长义。”

胡笳汉歌 040 魏宫永远的主人

040 魏宫永远的主人

“有朝一日,我定会杀了宗长义。”他说时一顿,黯下双睫,“不然,就由他杀我。”

他说,有朝一日,定血光相溅于手足间。

她想,这一定会上演一番魏宫最残忍的悲剧。

那一夜,拓跋濬满心的好心情,却因那三个字瞬间降落谷底,他在外间看了一夜的奏折,她睡在里间盯着一整夜的床帏。清晨间,崇之伺候拓跋濬梳洗上朝的动静,她听见却装作不闻,扭身转去一侧假寐。

拓跋濬转入内室,在她床前坐了半刻,落寞起身时微声轻喟。她忽而起身环臂绕着他,轻而又轻的声音:“为什么一定要杀人?”

他一微笑,手探入她腹间触着那温暖,淡道:“我想留给这孩子一座坚不可摧的盛世江山。”

他转身离去,悠长的背影散着初日的晨曦散了一地。

偌大的冷殿,如今只剩清冷。李婳妹的灵柩前唯独跪了玄英一人。冯善伊步入中庭时,身后青竹怀里抱起的拓跋弘突然“哇”一声哭起来。冯善伊由青竹怀中接过那孩子,走去李婳妹灵位前,将他放下。尚不会走的拓跋弘只趴在地上向前探着腕子,模样实叫人看着心酸。

玄英哭得麻木的一张脸写满颓败,无力的转了转眼珠。

冯善伊平静地上了一株香,自要转身。玄英抬起手来,紧着她一角袍子,干瘪的声音漫出:“我要你跪下立誓。”

冯善伊甩下衣盏,摆落她的腕子,转了身,允青竹先抱起拓跋弘。

“我要你发誓,不论是拓跋云中,还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永远都不能替代弘儿的位子。是婳妹以命换来的,拼上命不要,才有了世子的尊位。你不能,不能——”玄英气喘无力,幽幽俯跪于地,两行冷泪落入地间,自嘲而笑,“又如何呢?你就是抢了,她也看不见。死了就是死了。”

冯善伊只走出几步,复又停下,厉声问去周侧:“元皇后灵位前怎不见宫妃前来行礼。”两侧宫人无言,稍有紧涩。

冯善伊冷眼将她们一一扫过,言声凛冽:“就说是本宫的意思。六宫命妇自元皇后盖棺入土前,每日晨昏皆来行礼。一个不准落。”

半刻之后,众妃果然拥簇而来,个个面色青惨,一身素白麻衣畏畏缩缩。沮渠福君随在之后缓缓入殿,瞧见冯善伊先是一礼,而后前去灵前上香。她是最先予元皇后李婳妹大礼的宫妃,而后三三两两宫人随她前去。

冯善伊转身欲走,身侧曹充华忙迎上,临着她步子即跪地:“恭喜姐姐了。”

目中泫然转冷,冯善伊挑眉看她一眼,依是笑的:“秋妮你言中何来的喜啊。”

曹充华静静扬起头,万分小心压低了声音:“姐姐,这深宫中再没有任何女人能睥睨你的位置。”

冯善伊对她展了一笑,笑着笑着猛挥扬起手,一掌掴在她耳侧。她怔怔抬头,通红的半张脸,比不过眼中的双肿,紧缩的瞳眸中闪过那丝不解的悲愤。

“是你。告发李婳妹。”冯善伊哑着嗓子,挑了恨意冷笑。

曹充华一脸慌乱的摇头,试图躲避她寸寸寒意的冷光:“我不是。”

冯善伊闭紧眼睛,又睁开:“这魏宫之中,你所恨之人只有我,为何要牵连其他?”

曹充华难以置信地望紧她,肺腑抽搐的疼痛:“我不恨你啊。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你恨我。”冯善伊点头,素手抬起她的下巴,指尖轻抖,“许多年前,在我选择放弃你保护银娣时,你就恨起了我,不是吗?”

曹充华怔怔地凝去她,苍凉目光中凉华轻转,映出水波潋滟。

她踉跄站起,身形不稳,殿外一缕光线撕裂她狰狞的惨笑,珠玉碧翠坠满袖,满发青丝摇落,飞舞二人视线之间。

“是。我恨惨你了不起吗?”曹充华逼紧目光,毫无屈服,“我曹秋妮就是这样的人,是你弃我在先,而非我枉顾旧情主恩。”

“你恨我,你却分明对婳妹出手。”

曹充华幽幽笑着,目中淌满冷泪,一丝一丝将对面的女子看清楚,含恨出言:“在你眼中,我就是这般虚假阴狠的女人吗?可你也不要忘了,教诲我这一切的人恰恰又是你,我的好姐姐,皇后娘娘”她转身,疯狂地抽出守宫侍卫身侧的佩剑,众人惊呼嘈杂,殿前侍卫团团将她围绕,只一声护驾,满殿气势紧涩。

冯善伊推开挡护在身前的一个侍卫,迎去曹充华几步而定;“曹充华,是我负你在先。”她是人,也曾有自私的念想,龌龊的行径,在魏宫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是唯一的求生法则,这个道理自她四岁没入宫中便明白了。无论如何,她当年确是因李银娣欠了曹充华。

曹充华举起手中的佩剑,放眼望去众人的紧张,他们真的以为她会杀了她吗?她冷笑几声,冷剑划过袍袂,长袂落地。姊妹连襟,便如这断袍决义。

“李银娣,便那样好吗?”曹充华落下泪来,满心满意的委屈。

冯善伊只摇头,银娣她不好,一脸老实的眉眼下总是藏着太多的心思,银娣她总是说得最少,听得最多的那个人,三姊妹中,数银娣最聪慧,最懂得经营人生。

这些,曹秋妮何曾不知道,她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的好姐姐莫要被那丫头骗的晕头转向,终来......好姐姐却为了保护一个骗子,选择放弃自己。

冯善伊一个字也没有解释,如今解释什么,只说,当年由银娣诓骗以为她真的有了拓跋余唯一的骨肉。可悲又可笑的缘由,想起也不过是深深地厌恶自己。

曹充华淡淡笑了,泪染满面朱红胭脂:“千千万万个曹秋妮都比不上一个李银娣。如此这般。我也认了。”

曹充华夺门而出的一刻,冯善伊情难自禁地想要追出去,只步子僵冷于一处,怔怔停落。心神不稳地扶紧一侧长帐,待心底的汹涌缓缓平复,双膝沉沉落去,正是迎向李婳妹的灵柩。惨笑而视,其实那样死了,又未尝不好呢。

天边阴霾滚滚,闷雨迟迟不落。

冯善伊守在窗边,由午时等至昏前,细雨飘入时,人影并冲进视线中。

她忙由窗侧起身,墨笔掷了一处,连来人施礼也不顾及,忙散去宫人,紧紧阖闭殿门,转身时只盯着拍打袖袍的那人道:“哥哥,断了与宗长义的来往。”

“你急诏我入宫,便为此事?”冯熙长袖一揽,肆意端紧茶盏,无事不惊地笑。

“皇上如今已对宗长义多少有所戒备。”冯善伊言出一番担忧,遂看紧冯熙,“我不希望你陷进去,或者说我不想看着冯家又一次临祸满门。”

冯熙持杯愣了愣,放落杯盏时俨然收敛起一脸嬉皮笑脸,转而沉稳道:“我早先已是断了同玄英那女人的关联。”

冯熙如能这般想,确让自己安心不少,只又想起冯家与玄英之间尚也有胡氏这一门姻亲的联系,她幽幽问出:“哥哥当年娶胡氏,是看在她身后有宗长义的扶持诺言在先,还是真心要娶她?”

冯熙猛扬起眼皮,猛眨眼,一言散:“女人如华衣,身为魏宫的女子,你当比我清楚明白。”

“紧要之时,可以将那衣服褪下?”冯善伊又问。

冯熙直起身来,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冷息直落:“我,我让她断了同玄英的姊妹情不就好?”

“最好”冯善伊点头,于他身侧走过。昨夜......拓跋濬那番话,是分明对自己的提醒吗?如是拓跋濬洞穿一切又刻意的点拨,她便不能放任冯家胡来。更如何,宗长义这一条火星,总要蔓延,有朝一日,待兴起燃燃大火,再避恐迟。

冯熙抬手制住她一臂,淡问了声:“你如今是一心一意站在皇帝身侧?”

“帝后若不能同心,何来家国社稷?”冯善伊一言回他。

冯熙微咬下唇,予她低念:“你算准了宗长义会输吗?”

“我不知道他们谁会赢。”冯善伊双眼阖闭,微摇了头,“只是不论这场火因何而起,又由谁而灭,冯家都不能受牵连。”

冯熙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怔怔不语。

冯善伊推开一盏窗,平目望去淡淡熏暖辉光,紫橘光芒渡出庭中云池明华堇色。这是她能为冯家着想的最后一次,只冯家逃出局外,她便能安心接受任何一方或输或赢的结局。

“你是让我带领冯门跳出这一局乱棋火海中。那你呢?为什么不是由你带领”冯熙深思过,眉越发蹙紧,她既然不确信宗长义会输,一旦拓跋濬败了,她连后路也想好了吗?

冯善伊眯上眼,微微笑:“我就站在这里,火海也好,血路也罢。我就站在这里。我想,这一辈子我是逃脱不了主宰魏宫的男人,离开不了这座深宫。”

冯熙咬过唇,偏过目光,任冷风刮痛脸颊,他忽而笑了:“我如今明白父亲为何将汉令符留予你。你确配得起。”

“哥哥,你当记住,你身后牵系着冯家上下百余性命。”她猛然回首,盯紧他截声道,“而我,只能同一人站在一起。那一人,就是这座帝宫永远的主人。”

胡笳汉歌 041 北伐的将军

041 北伐的将军

冯熙临走时,将目光深深落了冯善伊平坦的腹间。这一眼的深意,她隐约明晰,却不动声息地绕开话题。

行至小门,冯熙再三劝她不送,她只望着他点头。

冯熙走出几步,忙又回身,踯躅着由腰间退下一物偏头递给她。

她将目光垂下,看着他手中摇晃的汉令符不明所以地沉默。

冯熙瘪瘪嘴,艰难道:“我堂堂一个汉子,如何能与宗长义一类行苟且之事。我要凭借自己的手腕与权势,复我大燕,兴我旧族。”

冯善伊笑着咳了咳:“你有吗?”

冯熙眉一皱,面色难看:“如今还没有。总是能得来的。”再扬起头来,朗声问,“这一回阴山抗击柔然,似乎无将可遣。”

冯熙所言不然,自云中失守,柔然骑兵压境千里,云中郡守一退再退。朝廷有兵能遣,却无将可出,军心动摇。为此拓跋濬已是几日来昼夜难安,但凡五千里加急的折子,都是令他精神一紧。

“你同皇上说一声,若是没人上。就派我去。我赤手空拳也能为冯家夺回些名声。”

冯善伊一时明白,弱声问:“这便是你说获得权势的手腕吗?”

“你们都说成大业行得光明磊落才踏实。我也想踏实回。”另手捏着自己腰间佩剑,似乎积攒了满身的气力,重重一握,“丑话说在前面。至那一日功高盖了主,把控军心再来造他反也说不准。至少......这是凭我自己得来的”

冯善伊收回那符令,捏在手中,不无欣赏地看着他:“很好。”

冯熙僵着声音别扭道:“我,我此去云中建功立业,以图家门复兴。待我得胜而归,这朝中没人能再把咱当狗看,也没人敢说你一个不配。但有那兔崽子再敢造次,不消你出手,哥哥我一剑就能封他喉”

冯善伊点点头,突然觉得这一刻,是人生中最美满也是最轻松的一时。再没有任何,比哥哥眼中的明朗更引人释怀。冯熙终于告别了固步自封于仇恨之中的痛楚,懂得了朝前一步看去海阔天空。从前,复兴家门的野心,是他沉重阴郁的负担,如今野心反倒成了撑起一身的脊梁。她从没有看过这般英姿勃发神清气爽的冯熙。

“我走以后,你多去看看母亲。这一次,便是她骂醒了我。她莫非你想的那样,只是......”冯熙叹了一口气,迟疑后终未能说出,只是冯家藏了太多秘密。一个当家主母,保全家人的唯一手腕,则是缄默。母亲恰是这样沉默了一辈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