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语文老师正立在他不远处,津津有味地拿着他的日记本。

……在看。

气血往脑子里冲,江连阙百米冲刺,蹭地扑上去抢本子。

语文老师弱不禁风,差点儿被他扑倒,但仗着早有心理准备,仍然能将日记本举得很高:“诶诶诶,考着试呢,夹带笔记可是作风问题啊,我们出去私聊。”

班里响起一阵压低的偷笑声,杨禾怡拿着本子拍拍讲台:“干嘛呢干嘛呢,你们闭嘴低头好好写!”

转过来,动动嘴:“走。”

江连阙撇撇嘴,折身回去,将答题卡写好名字放上讲台,提着背包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初秋的风吹进来,窗外树叶晃动。

秦颜发了会儿呆,余光瞥见江连阙漫不经心地跨着步子从后门经过,思绪才慢慢落回来。

就……就这么走了吗。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将近五十分钟,作文是八百字议论文,肢解完题干后核心的主题是“理想与现实”,她一边在草稿纸上打大纲,一边不受控制地想前几天顾笑悠对她说的话。

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也不怎么照顾他……

她心里翻江倒海地脑补出一场八点档的豪门斗争。

但问题在于……笔尖一顿,自己不也是这样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有个招摇的隐婚巨星做父亲,很多事情都变得拘谨又约束,反正从小到大也没人给她开家长会,父母对她来说像两个符号,久而久之也……

不,还是会很在意。

可这样一想,就会觉得……跟他是同类。

叹口气,铃声响起,她起身拉上笔袋。老师整理完答题卡,秦颜抱着笔袋和水杯到讲台上拿背包,耳朵里传进两个女生的对话。

前一个小心翼翼:“江连阙是把笔记本带进来了么?我们学校查作弊那么严,他会不会被记过啊……”

另一个浑不在意:“嘁,就他跟骆亦卿那样儿,谁敢记他的过。”

“但是这次不一样嘛,抓了现行,骆家那边就算想包庇也……”

“你想那么多干嘛,关你什么事?再说了,就算江连阙真的被记了过,他那种人也无所谓的吧?”

秦颜默默地走过去。

每次考完试讲台上都一片狼藉,她的书包被压在下面,索性站着等了等,想等其他人先把包拿走。那位学究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地碎碎念,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做个自我介绍吧新同学,我叫明蔚阳,我觉得江连阙没理由因为一句话就乖巧如鸡地……”

“这是你的包吗?”秦颜打断他。

“嗯?是。”

她提起来:“给你,我叫秦颜,认识你很开心,再见。”

然后拿起自己的包拍拍灰,转身就走。

“哎,秦……”

秦颜走出去没两步,见讲台边角压着一张纸,背面朝上,落满灰色的脚印。

咦……是收漏了的草稿纸吗?

她捡起来,跑到门口探出头,见监考老师已经走远了。

折回来想揉成团扔垃圾桶,揉了没两下,发现正面有字。

像是男生的字体,行书有力,下笔一气呵成。前面的信息似乎被截断了,这页上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贼几把可爱啊。”

秦颜的心突然漏跳一拍。

这张纸是……从江连阙那个笔记本里,掉出来的?

***

“阿嚏!”

坐在办公室里的江连阙,结结实实地打出第三个喷嚏。

“我先走了。”他揉揉鼻子,站起身,“我不行了,不能坐在这儿,你这屋里花太多,我过敏。”

杨禾怡正批改作业,头也不抬:“坐下。”

江连阙松松垮垮地背着包,不动弹。

眼神漫不经心,有点儿凌厉。

在他看来,老师其实就只有两种,一种是方慎敏那样的,表面看起来好说话,其实也非常好说话;另一种就是杨禾怡这样的,表面看起来嘻嘻哈哈,其实每天都瞅着机会找他们麻烦。

从出考场到现在快两个小时了,把他晾在旁边不闻不问,他连作业写完了,她还是不搭理他。

挑战人类极限。

他拒绝奉陪。

下一秒,杨禾怡慢悠悠阖上笔:“知道你错哪了吗?”

江连阙认真想了想:“考试睡觉?”

可这也不怪他吧?他都做完题了,偏偏三中校规不准学生提前交卷。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还是个遵守校规校纪的好学生诶!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杨禾怡板起脸,“你把笔记本装在校服口袋里,我没向教务处反映你作弊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态度还这么不端正!……站直!”

江连阙在心里响亮地操了一声。

“您别这么大题小做行吗,啊?”他稍稍前倾,“那本子上的内容您看都看了,是不是作弊一目了然,要不要我去找个专家做鉴定?还想闹到教务处去……丢不丢人?”

杨禾怡看着他,一口气上不来:“江连阙,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个学生的样子?昨晚不来上晚自习也不请假,我打电话你也不接,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师放到眼里?啊?”

一码归一码,江连阙不想再把话题扯远。

“看学生日记,就很有老师的样子了?”

“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杨禾怡痛心疾首,“你成绩也不差,总不能因为父母的事,就自我放弃啊!”

你知道个屁。

真知道的人,才不会一天到晚把它挂在嘴上。

江连阙耐心告罄,单手撑在她面前,另一条胳膊轻而易举越过她,将放在办公桌里面的日记本拿起来:“那我求您赶紧放弃我,求您。”

“我自己拿走了,不劳烦您再来送一趟。”

说完,背上包转身就走。

“江连阙!”杨禾怡愤怒地在他身后叫。

江连阙没有回头。

带上办公室大门,阳光陡然照进眼里,他眼瞳微眯。

觉得……眼睛有点痒。

心里咯噔一声,麻烦了。

走到洗手间凑近镜子一看,果不其然,眼皮微微发肿。

“我……”重重地吸一口气,江连阙打骆亦卿的电话,“骆驼,你那儿有抗过敏的药吗?”

“啊?怎么了?你又过敏了?”骆亦卿意外,“上次好像吃完了,你趁着中午去校医院看看呗……这季节又没有柳絮,你碰到什么了?”

“花。”大概是刚刚过了教师节,学生们送的花都还没枯,“杨禾怡的办公室里,放了好多花。”

骆亦卿没办法,不知道他严重到什么程度:“那你别吃午饭了,赶紧先去医院。”

挂掉电话,江连阙折身往回走。

背包碰到口袋,触感软软的。他心下一动,从里面捞出两个烧麦。

早上买的烧麦,现在已经没热气了,塑料袋里面还布着层水珠,看起来蔫蔫儿的,似乎口感很不好。

纠结,要不要吃……

秦颜从教室出来,一路问着办公室的方向一路往这边走,找到江连阙时,就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门口,红着眼拿着两个凉烧麦,像是打算吃。

心里一揪。

真是……

太可怜了。

她赶紧小跑过去:“江连阙!”

少年红着眼回头,像只委屈巴巴的金毛犬:“诶?你怎么过来了?”

“来找你一起吃午饭啊。”秦颜自然而然地答,眼睛安静而澄澈,挂在背包上的松鼠笔袋跟着她的动作晃,毛茸茸的松鼠尾巴一动一动。

江连阙这么看着,觉得心都化了。

去他的校医院,吃饭要紧。

“那你等等,我回教室拿一下眼镜。”江连阙说。

秦颜觉得三中的教学区设计很科学,教学楼和食堂之间用走廊相接,能大大减少用餐时间。反正去食堂也要经过教室,她索性跟着一起去。

以为江连阙要戴的是眼镜,没想到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副……

墨镜。

掩耳盗铃……秦颜很同情他。

其实是怕别人知道自己哭过吧。

“啧,我一定帅得让人恨不得把眼睛抠下来黏在我身上。”

戴着这么副墨镜招摇过市,江连阙引得人频频回头。

偏偏本人毫无自觉,沉溺在自己的美色里不能自拔。

可他越不要脸,秦颜越觉得他是在自我欺骗:“那个……杨老师她,很凶吗?”

把他这么皮的人都骂哭了。

“……还行。”但是愚蠢。

想了想,他又一脸严肃地补充:“不是什么好人,你离她远点儿。”

“哦……”秦颜慢吞吞地点头。

中午去得有些晚了,她没有打饭,点了道蟹粉圆子汤,坐在角落里慢慢喝。

“你中午就吃这么点儿?”江连阙端着铁板饭在她面前坐下,顺手在她旁边放一小罐牛奶,“给,热的。”

“也给你个丸子。”她换把没用过的勺,捞起两个圆子,“当做谢谢你的奶。”

“……”

话怎么听着这么怪。

鱼肉圆子是用蟹黄填的馅儿,咬开一口,内里鲜嫩多汁。江连阙一边吃,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问:“国青赛的初赛报名快截止了,你要不要参加个比赛玩玩儿看?”

国青赛,全国青年音乐大赛,等级不比“D&B”,但也已经是国内地位最高的音乐大赛之一。没记错的话,曲映寒得过这场比赛的国二。

秦颜头也不抬:“我听不见。”

“克服一下心理障碍嘛,那种比赛你绝对没问题的,就当参加着玩儿呗。”

“可我……江连阙,”秦颜不经意抬头,一愣,“你很热吗?为什么出这么多汗?”

“我……”江公子呼吸不畅,困难地扯淡,“我得了绝症,医生说如果我的夙愿实现不了,就没得救了……我,我还想多活两年,你能不能救救我,我的愿望就是你能重新把小提琴拿起来,去参加……”

话没说完,他轰然倒下去。

秦颜吓得不轻,反应过来之后手忙脚乱,赶紧叫旁边的同学帮忙把他扛到校医院去。

江连阙实际休克的时间很短,在医生要摘他眼镜的时候,他像条垂死挣扎的鱼,突然反握住了对方的手:“别……别摘……”

医生纳罕:“我不摘怎么知道你过敏有多严重?”

“你隔着……隔着这个镜片,凑近点儿,凑近点儿也能看见的……”

医生:“……”

秦颜:“……”

神他妈这么好面子的人。

关上门走出去,骆亦卿正站在门外。走廊上的阳光暖洋洋,她和和气气地打招呼:“骆同学。”

骆亦卿笑:“叫我骆驼吧,他们都这么叫我。”

并排坐下来,秦颜心有余悸:“没想到过敏也能这么严重啊……”

突然想到什么,她倒抽一口气:“是因为我给他吃的圆子里,有海鲜蟹黄吗?”

“不怪你,”骆亦卿摇摇头,“他是花粉过敏,不能碰柳絮灰尘。”

秦颜微怔,想起以前认识一个人……也对花粉过敏。

那时她住的地方种了许多花,他一碰就拼命打喷嚏,打到眼睛泪汪汪,还死要面子不肯吃药。

这样想想……好像也有一阵子没看到那个人的消息了。

JC电台微博上挂了投票,问大家想在以前那个古典乐栏目的时间段听到什么。算算时间,也快到“D&B”的决赛了,她猜乐正谦已经在华沙安排好了住处,说不定正紧锣密鼓地准备比赛。

“不早了,你要不要先回去?”骆亦卿看看表,“下午两点考试,现在已经一点半了。”

秦颜莫名有些沮丧。

不出意外的话,本来现在她也该在华沙的……为什么阴差阳错,会坐在这里考试啊。

“但是,我们不能把江连阙一个人放在这儿吧?”

“我守着他啊。”骆亦卿笑笑,“你回去考试,我留下来。”

“但,但这样的话,你不回去考试了?”

突然又想起今天上午那两个女生的对话,她说着说着没了声。

“事分轻重缓急嘛。”骆亦卿好笑,有些纠结地想了想,“主要是,杨禾……杨老师她有点难搞,你如果一入学就跟着我们翘考试的话,她可能会……”

刁难你到毕业。

秦颜会意,顿了顿,“杨老师跟江连阙……不对付吗?”

女生真是敏感得可怕。

骆亦卿哭笑不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和连阙初中也在三中读,那时就认识杨禾怡,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连阙,在连阙面前,总是一边想立威又一边摆出一副圣母的架势妄图拯救他……哈,你不用管,那笔烂账不重要。。”

还想说什么,医生推门而出:“行了,我做完检查了,你们带他走吧。”

没见过这么事儿逼的病人,像个未出阁的小姐一样娇羞得不敢让人看自己的真面目,做个检查还得先屏退众人。

“没事吧?”骆亦卿站起身,“是不是像上次一样,吃个药就能消下去?”

“不完全是。”校医低着头在病历本上写,“呼吸道过敏,但除此之外,还有点儿像是要发水痘。”

秦颜跟骆亦卿交换一个眼神:“水痘?!”

***

下午的考试科目是数学。

秦颜走进教室,把背包放到讲台旁,取下笔袋,发现江连阙还站在门口。

她朝他小幅度地挥手:“你进来啊。”

少年一动不动。

还是跟在后面的骆亦卿硬把他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