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打架不需要理由。”他想了想,又补充,“就像女孩子生气……唔,这么说,好像有点儿傲娇。”

秦颜似懂非懂,点点头。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脑子里又隐隐浮现出刚才曲应舟说过的话。

总觉得……源头应该还是在他那张嘴上。

小朋友实在太欠揍了,如果那是她弟弟,一定一天三顿打……

她这边脑子飞快地转,那头少年重新陷入沉默,车内很快又沉寂下去。

行至半途,等红绿灯的时候,江连阙突然回过神:“何叔,先去瀚城小区。”

“好。”说着,司机就要调转方向。

“诶,别……”秦颜却慌乱起来,“我,我现在不回家。”

主要是今天下着雨,瀚城小区离市中心着实有点儿远,她舍近求远太给自己添麻烦,还就近找个车站,让他把自己放下来比较好。

“怎么?”江连阙疑惑地问,“天色不早了,你还要去哪?”

“我……我要去给威风堂堂买狗粮。”她随口扯,“所以师傅,先送我去王府井吧。”

“我给你的那么多……这么快就都吃完了吗?”江连阙皱皱眉,“别给那条傻狗吃太多啊……它是真的傻,对吃没数的。”

秦颜勉强地笑笑:“嗯。”

车在大厦门前停下,她正要开车门,被他伸手挡住:“车牌号刚刚已经发在你手机上了,我去前面的路口等你。”

“不用不用。”秦颜微怔,赶紧摇头,“我还约了笑笑,我们要一起吃晚饭。”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眼睛黑白分明。

“晚上还要……一起逛书店。”她无故有些忐忑,“还要一起买很多小女生的东西……总之你不用管我了,市中心又不难坐车,我肯定能安全回去的。”

江连阙沉默了一下,没有再坚持:“好。”

他从网兜里捞出一把伞:“那你拿着这个走。”

她刚要接,他的手又停在半空。

“怎么了?”

江连阙垂着眼:“我听人说,分别时不要送伞。”

谐音是散。

像被戳了一下,秦颜心里突然有股酸意冒上来,她赶紧摇头:“没事的,你不用给我伞,这里出门就是车站,而且雨下得也不大……”

外面明明大雨倾盆。

“你还是拿着吧。”江连阙失笑。

秦颜颔首,伸手要接,手腕突然被他反握住。

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他的眼,望见深不见底的挣扎。

“江连阙,”她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雨势加大,雨滴噼里啪啦地掉在窗玻璃上,路旁行道树的叶子哗啦哗啦响。

他突然回过神,手一松,飞快移开视线:“没事。”

“你早点儿回去,别在外面待太晚。”他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明天见。”

秦颜踌躇了一下,没戳穿他:“谢谢你,再见。”

她在路旁站定,关上车门。车在眼前划开雨幕,绝尘而去。

秦颜有点儿郁闷。

明明就是有话没说完……为什么不告诉她?

在心里叹口气,她折身进大楼。

大楼里比外面暖和很多,秦颜绕了两圈,在一家日式铁板烧店门前停下来。她当然没约顾笑悠,也没打算跟她一起吃饭、逛书店,但来都来了,权作顺路吃个晚饭。

铁板烧的店建在大楼顶层,日和风多多少少总有一点儿性/冷淡,开放式的厨房却平添几分烟火气,把两种氛围平衡起来。店内灯光暧昧,飘着一股烧烤的香气。

找个靠里的座位坐下,秦颜刚接过点单,耳朵里突然飘进一个熟悉的声音。

“可是我觉得,如果下次再有类似的问题,你还是直接来问我比较好。藏着掖着不会憋得很难受吗?反正我会很难受。”

她微怔,身体一僵,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看过去。

声音的来源离她并不算近,但她的听力好得令人发指,隔着店里低回的爵士乐和人们低声聊天、杯盏相碰的声音,都能准确无误地认出那个人——

沈稚子。

她和自己遥遥隔着十几米,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边是高楼之下的车水马龙,城市雨景;对面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生,背对着秦颜,身体微不可察地前倾,像是在认真听沈稚子说话。

跟那个男生一样,她也情不自禁,竖起耳朵。

然后,她听见沈稚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我的天呐,谁告诉你,我喜欢江连阙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今天回来晚了……

赶上最后十分钟的末班车,点亮小红花 QAQ

晚安。

☆、单身狗

不敢相信威风堂堂是我养出来的,

没听过单身狗不要吃巧克力吗?

会死的啊:)

——《江公子尬撩日记》

秦颜的脑子都跟着空了一秒。

接着, 她听见沈稚子对面的男生开口了, 声音低而温和,用讲道理的语气,像某种大型犬类:“我不是那个意思……稚子, 我只是拿他打一个比方, 好比你非常非常在意一个人, 你当然会在意她的其他事, 像是她的生活啊,她的朋友啊,她……”

“可是我没有‘非常非常在意’的人啊。”沈稚子无法理解。

大型犬沉默了一下,有些头疼:“我该怎么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虽然你一直绕来绕去,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但你很在意我,对吧?”

大型犬明显愣了一下, 半晌, 才道:“……嗯。”

“那下一次有什么想问的事,就直接告诉我, 不要婆婆妈妈兜圈子。”沈稚子想了想,又有点儿烦躁,“以及我必须再强调一遍,我打算翘课去三中看篮球赛不是因为我喜欢江连阙——呀,你可不可以做一个简单一点的人?为什么不能直来直去呢?屁大点儿事, 你不觉得直接来问我,比一个人背地里猜猜猜要简单得多吗?”

秦颜同情地想,这个问题,她完全可以替那个男生做回答。

就是因为,怕听见答案啊。

万一他去问了,沈稚子的回答真的是,是啊我就是喜欢江连阙,我要跟他在一起!那怎么办!

大型犬乖巧地点点头:“嗯。”

“不过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余生。”沈稚子沉吟一阵,“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是因为彼此的关系已经足够亲近,才敢直来直去地交流、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来。但你这个样子,有时候会让我有种错觉,自己好像离你很远,并没有被你列入‘可以亲密交流’的对象列表。”

秦颜一愣。

所以,这才是江连阙今天欲言又止的……原因吗?

大型犬明显也是一愣,继而有些无措:“对不起……可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

“没有关系啊。”沈稚子像只小狐狸,眯着眼笑,“反正我们时间还很多,可以慢慢来。”

“慢慢……交流么?”

“呀……”她一笑,眉眼都舒展开了,“得寸进尺。”

不知道是不是秦颜的错觉。

她好像看到,那个男生头顶突然钻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尾巴藏在凳子底下,也兴奋唧唧地跟着一摇一摇。

……啧。

联系到江连阙日记本里的那张纸,秦颜突然想默默给他点支蜡。

虽然不知道眼下,坐在沈稚子面前的这个男生是谁。但不管怎么看,好像都不是常规意义上,跟江连阙的那种朋友关系。

在先入为主地认为“江连阙是个家庭不完整的可怜小朋友”的基础上,她又不由分说,多戳下一个“爱而不得”的大红章。

不过……

饭吃到一半,她心里一突,又想到了沈稚子最后那段话。

心里酸唧唧地冒出一溜小泡泡。

所以江连阙不愿意告诉她真实想法,是因为她跟他……不够亲近吗?

但江连阙他……原本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事实上,江公子现在非常焦躁。

做完四组杠铃深蹲,四组弓步蹲,他仰面躺在地板上,胸膛起伏半晌,捡起放在旁边的手机。

聊天记录还停在他的那句[你到家了吗?]上。

她没回。

想了半天,江连阙暴躁得想揪头发,忍无可忍打电话:“骆驼!你说,我……我是不是吓到她了?”

“谁?”骆亦卿刚做完一张卷子,脑子还不太清醒,“吓到了谁?”

“还能有谁?”

他顿时明白了,又好笑又纳罕:“不是我说,你也是有意思得很,早干嘛去了?现在是校园卡也偷了,老好人也当了,反射弧绕地球一个圈了,才来想,会不会吓到人家?”

“不是啊,两码事。”江连阙知道他误会了,“我不是说之前的事,单指今天。”

“男生打架不是很正常?更何况,又没有见血。”

江连阙抿唇,不说话。

“你是说曲应舟的话?”骆亦卿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顿时很警惕,“你怎么打算的?你想告诉秦颜什么?”

“我家的事啊,全告诉她。”

也省得她之后再听见曲应舟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在脑子里开小脑洞瞎想。

“别,江连阙,冷静一点。”骆亦卿制止他,“你想好了吗?你确定要跟秦颜在一起、也有把握她会接受你吗?”

江连阙陷入沉默。

骆亦卿问的问题也是他想不明白的,所以把伞递出去之前,理智胜过情感,他闭上了嘴。

“这么说吧,连阙。”骆亦卿劝他,“‘信息’这种东西,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拿你打比方,把你的事全告诉她,就等于把她牵扯进来,拉着她说‘看呐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但你得想好,这种事就像赌博,后果很简单,只有两种,要么她被彻底吓跑,要么她真的愿意,跟你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

江连阙失笑:“我明白啊。”

“那你还有什么疑惑呢,少年人?”

“我……”江连阙焦躁得揪头发,“我就是……卧槽我就是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啊!我没有把握,我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好了吧!你懂了吧!”

骆亦卿拎着听筒,让它离自己三尺远:“……我懂我懂。”

“但是,”他还是不太明白,“你不觉得现在纠结这个问题太早了吗?为什么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明明可以暂时不做选择。

但他不知道,事实上,江公子的纠结点是:

“……因为她直到现在,都不让我送她回家啊!”

***

秦颜一打开家门,就看到黑暗里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站在玄关处按亮灯,她换好鞋放下包,第一件事就是走过去,搓搓威风堂堂的大脸:“今天又把你扔在家里自己待了一天,会不会觉得无聊?”

毛绒绒的狗脸被揉出各种表情:“……呜汪。”

这种一回家就有人……不,有狗等着她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秦颜发自内心地感慨。

“你还没吃饭吧?”她抬眼看看表,有些抱歉,“对不起,回来晚了。”

威风堂堂蹲着不动,眨着眼摇尾巴。

秦颜把狗粮倒进食盒,噼里啪啦的小饼干,朝它推一推。

大狗低头嗅一嗅,有些踌躇,难得地没像往常一样欢快地扑上去。

“咦?”秦颜撸撸狗毛,“不想吃吗?”

她把狗粮袋翻过来,心里奇怪,“没错啊,就是之前江连阙一直给你吃的那个牌子……唔,或者你想吃点儿别的?”

打开冰箱,她指着里面的食材,转过来问:“你想吃什么?”

想吃红烧狮子头我都可以现给你做。

没错,就是这么宠狗。

威风堂堂摇摇尾巴,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开始吃狗粮。

秦颜哭笑不得,俯身摸摸它:“那你慢慢吃,我就在卧室里,有事来找我。”

“汪。”含糊不清的回答。

“打断我也没关系,”秦颜又想了想,“我不会生气。”

威风堂堂低着头慢慢吃,可她觉得,它是听懂了的。

狗的心思比人好猜。

雷声阵阵,雨声绵延。时针指向八点半,秦颜准时打开电脑,跟池素视频。

自家老师穿着家居服,书房里灯光温暖,看起来很悠闲。他笑着问:“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基础可能没问题……”她斟酌着道,“但说实话,我还是没办法拉出完整的曲子。”

“那就想想,最早学琴的时候,是怎么把完整的曲子拉出来的。”

秦颜失笑:“我那时候的想法很纯粹,如果要追溯过去,大概得把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空。”

“听起来不难……试试看嘛。”池素鼓励她。

秦颜将小提琴架上肩膀。

练习曲进入最后一个乐章,耳朵里响起一阵熟悉的蜂鸣。

秦颜皱眉,握住琴弓的手微不可察地抖起来。

“秦颜,停下来。”池素捕捉到她的反应,赶紧喊停。顿了顿,又忍不住叹气,“你去找方慎敏了吗?”

“嗯。”每周都去。

“那医生呢?”

“中医西医都看了。”但因为不是病理性的问题,所以给不出合适的解决方案,

池素犹豫一下:“那……心理医生呢?”

“……”秦颜放下琴,“池老师,我不觉得我心理有问题。”

可能只是一个坎儿,但还远没有上升到病理的高度。

“好吧好吧……”池素没有坚持,他也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必勉强。他沉吟一下,“反正距离下届‘D&B’还有四年,不急,我们有时间。”

不等她回话,他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而且你听见蜂鸣的时间不是越来越短了么?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蜂鸣声应该很快就会消失了吧?等到那个时候,我的小秦颜依然是举世无双的提琴天才美少女!哈哈哈哈——”

秦颜:“……”

阿Q精神果然感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