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仍然是可以依靠大人的年纪,所以偶尔,也要学着依靠一下别人。”他笑着叹息,慢慢道,“说来好笑……这话是我叔叔以前对我说的,我那时候不屑一顾,觉得自己也是个大人了……可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把这句话,说给别人听。”

在这种时候,才体会到,叔叔想要保护自己的心。

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有了想保护的人。

背后高楼耸立,黑夜被灯光映照成白昼。风声缓缓,不知道过了多久。

好像只是一个瞬间,也好像一整个世纪。

秦颜陡然回神,红着脸从他怀里钻出来:“我……”

一个字打破魔咒,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可她的话语在空气中停留许久,也没有接下去。

“我……”涨红一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局促的样子。

她好像从来平静,从来波澜不惊,没想到一个拥抱,就全破功了。

女生眼睛发亮,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让他想起早年跟朋友外出野营,在清晨林间无意撞见的那头小鹿。

惊慌失措,眼底湿润,周身有灼灼的光华。

如同美而不自知的人,总能引人向她而去,仿佛终有一日万人空巷,众人追捧,追逐她如追逐一个世纪的秘密。

他将声音放缓,低声笑道:“你不要急。”

“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吧,先前答应过的。”

江连阙引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走向一旁的钢琴,坐下来。

夜色清寂,风从窗外过。

从他按下第一个键,她情不自禁,跟着屏住呼吸。

李斯特的《爱之梦》。

第一段温柔平静,犹如美丽的幻境。轻吟浅唱,情意绵绵。

秦颜脑子一空,眼中热意跟着上涌。

——请问,你聋吗?

——天呐你是从哪里跑过来的……你竟然翻墙进我家院子!你别过来我要报警!

——咦,你也是一个人住吗?

——喂,你吃我的东西,还一直装高冷不跟我说话,不觉得很过分吗?

……

从滨川市到明里市,从明里市到B市。

两个人的钢琴曲,哪怕是再接近的风格,都会有细微的差别。

难怪那晚的“乐正谦”只字不发,难怪那个晚上,他的琴声既熟悉又陌生……她从来没有认错过人,她的耳朵没有骗过她。

乐曲进入中段,情绪起伏力度增强,难以抑制的热情爆发,内心独白变成大胆的倾诉。

像弗莱利格拉特的题诗,爱吧,能爱多久,愿意爱多久就爱多久吧,你守在墓前哀悼的时刻快要来到了,保持炽烈,保持眷恋,只要还有一颗心对你回报温暖——

李斯特的爱情总是如愿以偿。

尾声重复主题,梦幻的境地里,余音未尽,恋恋不舍。

可是从乐曲回到现实,云端跌回人间,旧的问题仍然待解决。

秦颜捂住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掌心渐渐生出热意。

一曲完毕,江连阙施施然起身,含笑走向她。

……发现小姑娘情绪不太对。

他微怔,旋即慌了:“你,你怎么了?”

怎么听首曲子,能这么难过?

秦颜深呼吸,良久,红着眼眶抬起头,说:“江连阙……我是不是,干脆现在就离开你,会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锅里的糖藕:嘤嘤嘤。

秦颜:是不是,现在离开比较好?

江公子:不是,应该趁机 好好造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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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这章稍微有点长 _(:з」∠)_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我这算是迟到了四个小时吗,嘤 2333

我……我等天亮再回来修文 TUT

我不管,天没亮不算通宵,我没有熬夜!【逃避现实】

☆、不能怂

江连阙微怔,她的样子一点儿不像在开玩笑。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减下去:“为什么?”

她有千头万绪, 一时之间, 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D&B”的复赛结果没有爆冷,乐正谦的评分很稳,能进决赛也在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 如果决赛不出意外, 能拿到很好的名次。

可池素的关注点从始至终都是, “秦颜, 站在那个舞台上的人应该是你。”

那晚他拉着她谈到深夜,核心思想仍然是想要送她离开,但这件事池素做不了决定,得等秦时拍案。

本来按照池素和秦时的打算,她应该参加今年的“D&B”,然后去转道德国去与父亲汇合,在那里完成接下来的学业。

明朗的人生,一片坦途。

可谁都没有料到, 她会突然被入室盗窃的人撞伤, 不得不回明里市修养,甚至一度考虑放弃小提琴。

而等她的听力逐渐恢复, 池素再提起原先的方案,就变得无从反驳。

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江连阙先前对她说,其他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怎么想。她究竟更希望留在集体与人潮中,还是离开这里?

可她并不独立, 选择权也不在自己手上。

“所以对我来说,与其一直这样,摇摆不定……”秦颜混乱地解释完前因,艰难地道,“是不是还不如,现在就离开你?”

趁深陷之前,长痛不如短痛。

她不了解乐正谦的人生,可机缘巧合,命定要与他相识。有时候她看着屏幕里的人,会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像自己一样,总是被周遭推着走,其实也从来没有清晰而坚定地,做出过什么选择?

“以后倘若……”她艰难地停顿了一下,“没有十分的开心,就多去做一点一分的开心,凑足十分。”

江连阙沉默了很久。

他居高临下,身影与她的影子重叠,在炽白的灯光下看起来亲密无间。

许久,他冷笑:“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们俩如果分开,我就不会再感到开心?”

“我对你说过,不要推开我。”他顿了顿,叹息,“你好像从来听不进去。”

“我没有想要推开你。”秦颜语气微急,打断他,“……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在确认他是玻璃房的小公子之前,不想伤害他;确认过之后,更觉得自己得走。

他从来不自知,可她知道,他有一颗多热烈、多透明的心。

江连阙身形一滞。

他转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秦颜想了想,有些懊恼,“不行,我没办法组织语言,你坐下来,慢慢听我说。”

过了气头,江连阙理智回流,冷静下来,火气偃旗息鼓。

他一语不发,乖巧地在她对面坐下来。

“我啊,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因为自己情商有限,身边的人总是分分合合,没办法太长久地在一起……所以朋友也好,亲人也罢,时间长了我都会觉得,随缘一点吧,没办法做朋友就不要强求,没办法团聚就算了。”她双手交叉,回忆道,“所以好像这么久以来……我都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非常想留在身边的人。”

夜色沉寂,江连阙看着她,心一点一点地变软。

“可是……可是你好像,不太一样。”她小心翼翼地思索,想找贴切的形容词,“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我很在意你的想法。所以我并不是认为,我们分开之后,你一定会不快乐……但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只要想到,都会为你的不快乐而感到难过。”

江连阙屏住呼吸,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他觉得,自己是在听一个懵懂少女……

真诚而认真地,告白。

偏偏当事人浑然不觉,一脸考究,像是要把这种情绪作为人类学的社会研究课题:“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这种时候双方都应该立即停止情感投入,才能正确止损。”

女生表情太认真,让他有种错觉,以为她下一秒就要掏出一摞论文,来验证她的观点。

似乎在恋爱的话题上……

她总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无知的可爱。

“唉……”听到这里,江连阙把脸埋进交叉的手掌,已经憋不住笑出了声,“秦颜啊。”

路漫漫其修远兮,他感到无奈,又哭笑不得:“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他语气里有愉悦的笑意,秦颜反而蒙了。

刚刚明明看起来……非常不开心啊!

为什么突然就,乐得像威风堂堂一样?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江连阙笑够了,直起腰,觉得恋爱真是人类学的一大难题。

偏偏她从小到大生活得远离父母,连个参考范本都没有。

“你……长这么大,从来没看过言情小说吧?”

这鬼问题,跟她的困惑有什么关系?

秦颜像一只懵逼的绵羊,老实地摇头:“没有。”

“那我给你推荐两本,你学一学新的人生哲学……等等,”江连阙笑着笑着,表情突然一变,沉寂三秒,问,“你,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二楼十分清净,四下一片空寂。

隐隐约约,听到煮东西时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嗯?什么声……”秦颜反应慢半拍,突然想起来,“那……那截藕还在锅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匆匆忙忙跑下楼。

蒸煮的时间太长,炉子已经自动关闭了。可锅里的汤仍然有一半溢了出来,漫过流理台,淅淅沥沥流到地上。

“你小心一点,站稳了别滑倒啊。”江连阙把锅拿下来,嘱咐完秦颜,折身去拿拖把。

秦颜的表情难以名状:“……”

他真的把她当小朋友。

等两个人将乱七八糟的厨房收拾干净,她端菜上桌。

超纲的四菜一汤,鱼香茄盒,西芹香干炒笋丝,锅塌豆腐,粉蒸排骨,山药骨汤,还有作为甜点的桂花糯米藕——

江连阙亮起星星眼:“可以啊秦颜,你拉不拉琴,这双手都值八位数。”

他无心提起,秦颜微怔,眼里的光却又黯下去两分。

刚刚的问题一被打断,就抛之脑后。可矛盾并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连阙,”她试探着问,“我们刚刚的话,是不是讲到一半没说完?”

因为那截煮过了头的藕。

锅塌豆腐是裹着蛋液炸的,看起来金灿灿,一口咬下去齿颊留香。江连阙自己都说不清,他有多久没在家里这么吃过饭了,现下幸福感直冲云霄,哪还有心情管别的事。

所以他不甚在意:“是啊,我们刚刚说到……哦对,言情小说。”

“……核心要义不是这个。”

核心要义是,如果她不得不离开,接下来怎么办。

“噢噢噢,那就……”被人提示了重点,江连阙恍然大悟,“那就趁离开之前,使劲造作一下。”

“……”

“比如……”他眼神转一圈,落到台历上,“你看,择日不如撞日,这个周五就很好,黄道吉日,云开雾散,一看就适合逃课。”

“……”

周五?

她眼皮一跳,心头突然涌现出种奇怪的预感。

那件她没来得及告诉他的事情,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啊。

“何况,秦颜。”放下筷子,江连阙看着她,和煦地笑,“事情远没有糟糕到非得分开不可的地步,你以后遇见事情啊能不能,多往好的地方想一想?”

“我说过,我们有很多选择,可以不放弃,可以不孤独地活着。”他眼底光芒闪烁,狡黠一闪而逝,“隔得远,那能叫事儿吗?重要的是,年轻人,不能怂。虽然你留不下来,但是——”

不知怎么,她的心跳不受控制,跟着快起来。

“我可从没说过,不能跟你一起走啊。”

***

周五清晨,如江连阙所说一般,风轻云淡,云开雾散。

邪门的是,就连淅淅沥沥下了半个多月的雨,都在这天停了。

气温稍作回升,太阳就露出了脸。

高中生七点半开始晨读,杨禾怡踏进教室,耳畔书声琅琅,她刚想满意地移开目光,眼神一扫,发现两个位置空着。

第一排第二排,江连阙和秦颜。

目光一肃,她走过去,敲敲明蔚阳的桌子,压低声音:“今天有同学请假吗?”

没有。

明蔚阳硬着头皮道:“有。”

他一想到半小时前,秦颜微信发给他的那两张登机牌,和那句“拜托啦大班长,谢谢你”,心里就一阵一阵地发虚。

“江连阙病了,打电话跟我说他发烧烧得起不来床,所以请一天假。”他搜索枯肠,找不出别的理由,“秦颜的话,她……也病了。真的,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变了,一听就感冒特别重。所以我寻思着吧,最近可能是冬天到了,那个流感病毒它就……”

“知不知道请假要我批准?”杨禾怡没好气,打断他。

明蔚阳蔫儿唧唧:“……知道。”

“知道还包庇同学!”

大班长内心充满绝望,死了算了。

“我再问你一遍,他们俩干什么去了?”

天呐。

逃课的又不是他,为什么要为难他。

明蔚阳难以启齿。

深吸一口气,他真诚道:“说真的,老师。我觉得,他们可能是……”

私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想把江连阙那句“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