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总算知道,”秦颜默了默,环顾四周,“为什么这场电影人这么少了。”

“……”

“刚刚还以为是错觉,现在想想,难怪。”

他一梗:“你想了半天,就是想说这个?”

“对啊,这种文艺到死的文艺片,”秦颜看不见他的表情,认认真真地压低声音,“就是拍出来骗文艺青年的。”

离得近了,她的呼吸打在耳边。

她身上有种轻微的木兰熏香,江连阙听着听着,脑子就开始不受控地乱飘。

“你你你,”他往后仰,“别别……别离我那么近。”

秦颜一愣:“怎么了?”

左右嗅嗅,她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吧?

“我我……我怕我忍不住亲你。”

“……”

所以家教太好的人,注定没办法全垒打。

有他打欠条的功夫,换别人,早把这个环节结束了。

秦颜默默抱着猴子离开他。

呵,愚蠢的人类。

撇开秦颜“文艺到死”的偏见,《星轨》这部电影,其实拍得很漂亮。

电影里星星与小女孩对话的声音,温柔得像是不忍心打破夜色沉寂,放映厅一片黑暗之中,安静得只有荧幕上漫天的星辰无声发光。

也是基于此,整部电影的插曲听起来温暖而舒缓,仿佛有刻骨的温柔。

而她昏昏欲睡。

并不是不喜欢这个片子,可她看了太多太多遍,多到快要成为童年的心理阴影,以致于眼下没心情再看一遍。

在现在的秦颜眼中,猴子都比电影好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看这部电影吗?”江连阙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戳戳她,轻声问。

对方没有回答。

“因为……你看着,马上就要出字幕了。”

电影渐入尾声,小女孩带着星星走遍了每一个能去的角落,拜访住在银河尽头的时间老人,寻找银河另一头的永恒之说,却最终没能让星星如愿发出光芒。

她在漫天熠熠的星辉下,将星星放回银河里,声音清脆而真诚——

“我知道这世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在努力发光。银河系里有数不清的星星,就像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有数不清的同类一样。”

“星星如果不会发光就不会被注意到,人如果不够优秀不够出类拔萃就会被遗忘。但并非所有星星都会发光,别人不理解没关系,我懂就够了。”

“即使你不会发光,我也能看到你。”

“因为于我而言,你总是特别的。”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苍茫渺远的天际上,遥远而浩瀚的宇宙,尘埃一般漂浮的星球,和一颗小到几乎看不到的不会发光的星星。

江公子自己感动了自己,感慨地道:“因为,你也是我的小星星呀。”

“……”

她仍然没有说话。

电影结束,放映厅灯光一亮,他转眼看她,发现少女安静地伏在座位上,靠着那只丑陋的猴子,睡着了。

她呼吸平稳安静,眼睫如同蝉翼,投下小小的阴影。

下颚白皙,弯出一道优美温和的弧。

为数不多的观众离场,放映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江连阙心跳加快,迟疑地咽了咽嗓子,慢慢靠近她——

靠近——

她——

“嗡——”手机一阵猛震。

“……!”狼狈的江公子猛地落回座位,咬咬牙,恶狠狠地接起电话,“喂!谁!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大哥,我给你发了一上午消息了,你倒是行行好,回一条啊。”骆亦卿把键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爱说不说,不说滚!”

“……”槽,吃什么了,戾气这么重。

“那么江连阙小朋友,我遗憾地通知你。”不过好在,骆亦卿脾气好,可以不跟他计较,“坏消息是,我们依然没查到买热搜的人是谁;好消息是,不用查了,你现在去微博看一眼,就知道是谁买的了。”

不祥的预感又回来了。

江连阙眉头一皱:“……等我看看。”

退出通话界面,微博热搜让他眼前一黑。

秦颜那个黑马少女的话题仍然徘徊在前列,但与之相对应的另一个话题,是关于秦颜的另一段视频。

视频是在超市里拍的,画质不怎么样,看起来像偷拍,可也能明显认出视频中的两个人,正是秦颜和曲映寒。

她们似乎在对峙,话音断断续续:

“秦颜学姐……”曲映寒泫然欲泣,“既然当年的事不是我的错,那我们以后能不能重新……”

“曲映寒……”秦颜的声音时断时续,听起来很冷淡,“……说什么做什么,心里都得有点儿数……”

“……该道歉就道歉……”

“……重要的是,不要招惹我……”

有曲映寒的人设先入为主,评论区一片嘘声。

“啧,小姐姐挺能耐呀?”

“所以难怪昨天能有那个话题,贵圈现在也玩这套?来比比谁靠山比较硬?”

“噫,能要求复查昨天的国青赛么?不吹不黑,但要说靠山的话,曲映寒小公主的名头也跑不了吧?这小姐姐看着比她还硬气?”

……

电影字幕还没有过完,他一抬头,正正看见配乐栏的提琴手,醒目地标着曲映寒的名字。

深吸一口气,江连阙把火气压下来,给江行止打电话。

“我等不到电影节了,叔叔。”少年的眼神慢慢沉下去,“我现在就要见盛梵。”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章有点长… 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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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大概是一千万人之中……并无想象中的美丽。”这个梗,来自李碧华的《胭脂扣》,原句:“这便是爱情:大概是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中的美丽。”

☆、小猴子

秦颜很快醒过来。

她脑子有点儿混沌,隐隐约约听见江连阙在压低声音跟谁说话, 内容却不甚明晰。

直起身子, 外套慢慢滑到地上。

“诶……叔叔我先不跟你说了,晚点儿再跟你联系。”快步走回来,江连阙把外套捞起来, “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她迷迷糊糊把下巴靠在猴子头顶, 像只慵懒的小奶猫, “唔……对不起, 不小心睡着了。”

江连阙脚步停了停,忍不住眯起眼。

啧……有点儿,想变成那只猴子。

“也没有很久……比赛一结束就立即赶路出来玩,是不是没休息好?”他长腿一跨,重新坐回她身边,“是我考虑不周,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唔, 不睡了。”她软唧唧地蹭过来, “没关系,这样挺开心的。”

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没有过去,也看不见未来。

江连阙在心里叹口气。

他挣扎了一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秦颜,我可能不跟你一起回明里市了。”

“嗯?”她微怔, “为什么?”

“我……”他张张嘴,千头万绪,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想再多玩两天,反正杨禾怡管不住我,顶多把我骂一顿。但你这么怂,还是早点儿回去比较好。”

秦颜完全清醒过来。

她不说话,望着他。目光清而静,仿佛能把一切都看透。

江连阙与她对视,良久,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唉——发愁,以后可怎么办啊,万一我迫不得已朝你撒了个谎,岂不是一眼就会被看透?”长长地叹一口气,他颓然地仰面朝后一躺,“根本瞒不住嘛——”

一看到她的眼睛,就会情不自禁地,想把所有想法都告诉她。

命都给她。

她似笑非笑:“所以,坦白从宽?”

“留下来,处理一点点小事。”江连阙有些无奈,歪着头笑,“相信一下我的业务能力,我能处理很多事情的。”

少年的眼睛深不见底,她记得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觉得他眼中有一片海。

所以看她的时候,想法藏不住,深情也藏不住。

“……与我有关吗?”她沉默了一下,问。

这么突然,很难不跟这几天的事联系在一起。

他一愣:“你看微博了?”

“我的手机昨天确实没电了,但又不是不能充。”她哭笑不得,“是看到了呀……只不过评论太多,实在看不过来,就也没有一条条挨着看。”

原本昨晚还在纳闷,是谁这么大手笔,给她买热搜,还牛逼得越过了她爸。

结果今天曲映寒就把先前对峙的那段视频,避重就轻地进行剪辑,发到了网上。

这下子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敢情曲映寒伺机而动,就是在等这种机会。可但凡她能把做这种事的心思,稍微挪一点到专业上,都不至于混成今天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但是,谢谢你。”她徐徐地笑。

秦颜打过秦时的电话,可神秘的影帝爸爸又消失了,池素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出现,所以思前想后,她决定先把这事放一放。

然而眼下,却有人跟她说,要帮她处理这件事……

“我只是觉得,如果为我做了什么事,还是让我知道比较好。”池素每天给她洗脑,女生要矜持要优雅。可她认为,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重要的人,也是非常重要的事,“因为这种被保护的感觉,会让人非常有安全感……我也很喜欢。”

江连阙愣了半天,轻飘飘,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

他缓了缓,认真地扶住额头:“秦颜,别这样。”

“什么?”

“说这种话,会让我觉得,自己厉害得不得了。”虚荣心和满足感都max地往上升,“我会骄傲。”

“呀,可是,你本来就很厉害。”她眉眼弯弯,“别忘了,你可是跟附中沈三爷一起闯天下的,三中江大爷呀。”

“……?!”

卧槽,这个梗?!

“谁谁谁告诉你的!”江连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到脖子根,“沈稚子还是骆亦卿!我回去就跟他们同归于尽!”

像沈稚子讨厌沈三爷的外号一样,“爷”字辈的外号,同样是他羞耻到不想提的中二时期黑历史。

长大之后回头看,觉得自己小时候的脑子是被驴踢了,才会给自己取那么一言难尽的外号。

“干嘛找他们茬?多可爱啊。”秦颜眼里笑意闪烁。

篮球赛之后,沈稚子添加了她的微信。危机解除后,秦颜很乐意跟这样的姑娘做朋友,嘴快的人大多没什么心眼,何况小霸王被人罩着,日子过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欢脱。今天碎块玻璃、明天往教室门上放桶水,哪怕只是看着她生活,好像也会被纯粹的热情感染。

于是沈稚子跟说单口相声似的,每次来找她聊天,都要抖一点江连阙的黑历史出来。

她觉得好玩得要命。

拆掉江公子的精英人设,他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透过零星的片段,总让她觉得,自己能参与到那些还未相遇的时光里去。

“你前段时间才刚刚跟我说过,十七八岁依然是可以依靠大人的年纪,可你本来也不比我大多少,没道理非要站得那么高。”她捏着小猴子的手,挠挠他,“所以大朋友,不管事情最后怎么样……放轻松点儿,你很棒了,不怕你骄傲。”

江连阙望着她,呼吸一点一点慢下来。

很多年之后,他午夜梦回,反反复复地想同一件事。

人生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白驹过隙八十载,苦痛多于享乐,离别多于欢聚,求知者苦苦思索不得其解,身怀理想的人跋山涉水难寻所求,又是什么支撑我,活下来?

胸膛里有遥远的回音。

我想大概是,很多很多年前,你交付给我的信任,和一瞬间地老天荒,你同样赤诚的心。

***

晚间航班送走秦颜,江连阙在机场里等了一会儿,等到风尘仆仆的江行止。

江家祖传大长腿,自家叔叔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正装,带着助理,跟他一起往出口的方向走,边走边解释:“盛梵今晚到,你想见他的话,最快也得等明天。”

他走路步速快,眼中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江连阙猜,大概是结束工作就立刻赶过来了。

他有些抱歉:“对不起,叔叔,麻烦你专门跑一趟。”

江行止愣了愣,揽过他的肩膀,笑着摇头:“不麻烦,我本来也要过来,只是提前点儿到而已。”

S市的电影节,他也受到了邀请。

“公司很忙?”

“嗯……这几天,财务出了一点问题。”触及他探寻的目光,江行止旋即露出笑意,“小问题,大哥去解决了。”

所以也委婉地解释了,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江景行过来。

“后半句话可以不加。”江连阙傲娇地移开视线,“本来也没指望他能来。”

“你都多大的人了?”江行止笑着敲敲他,“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我现在也是小孩子啊,叔叔自己说的!”他嘴角一咧,作势往旁边躲。

大厅的拐角构成视线盲区,一个人急急忙忙地推着手推车,贴着身子从他手边擦身而过,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包。

“没碰到你吧?”江行止眼疾手快,赶紧把江连阙往自己的方向拽。

江连阙连连摇头,前面推手推车的人却转了过来,满脸歉意,客客气气地鞠了个四十五度的躬:“不好意思,刚刚走得急,是我不小心。”

青年长衣长裤,鼻梁上架着眼镜,是普通到扔进人群就认不出来的装扮和长相。

他一抬头,江行止却是一愣。

这人怎么看,怎么眼熟啊……而且对两个路人都客气到这种程度的人,怎么总让他想起……

“秦时?你是不是秦时那个新助理?”

青年微怔,江行止心下立刻有了数,微笑:“江行止。”

对方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忙不迭握手:“秦、秦先生他刚刚去洗手间了,让我在出口处等,所以我……”

“我们也去出口吧。”向江连阙做了示意,几个人一起下扶梯。

到出口还有一段距离,四个人之间一片死寂,青年胡乱找话题:“您也是来参加电影节的吗?”

“对。”江行止随和地笑笑,“带着侄子一起。”

“哦——”不管他俩的关系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反正这种时候,做恍然大悟状是没错的,“所以贵公子也……”

“不是。”江连阙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