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外天空昏沉,靠在门上的男人身形高大,英气而硬朗,气场沉稳,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众人皆是一愣。

“你们这儿很热闹嘛,我能进来么?”他勾勾嘴角,想了想,又抬头看看门牌,“我没走错地方吧?办公室的牌子倒是挺显眼的,就是楼有点高。”

杨禾怡已经惊呆了,她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直到男人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办公室里所有老师的目光和耳朵,都不受控制地集中过来。

“介绍一下。”他朝杨禾怡伸出手。

另一只手搭上秦颜的肩膀。

“我是她爸爸,我叫秦时。”

☆、棉花糖

杨禾怡沉浸在深深的震惊里,没有反应过来。

曲映寒和曲妈妈也愣在原地。

秦时先开口了:“你刚刚在骂她?”

“她又没做错事, 干嘛呀?这搁在年轻人里, 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偷东西是很正常的事情?

杨禾怡觉得,自己需要重新正一正三观。

“谈个恋爱怎么了?”秦时下一句话就是,“他俩都这么聪明, 又不会影响学习。”

“……”秦颜捂住脸。

她非常非常不想承认, 这是一场恋爱。

时机太微妙, 怎么想怎么觉得, 前后都不对。

“不是……”牛头不对马嘴,杨禾怡尴尬地打断影帝,“不是这个事情,是……是秦颜的包里,不知怎么,出现了别的同学的东西。”

她刻意避开了有嫌疑的动词。

秦时眉毛一挑:“你们怎么知道秦颜包里有别人的东西?你们翻她包了?”

“……”

一片死寂。

杨禾怡冷汗:“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在查……”

“查出了什么?”

“监控坏了……”

“那就死无对证了?”秦时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一手牵一个,拉着秦颜和江连阙就走, “那行, 我们走了。”

“她偷了我的项链,很多人都看见了。”杨禾怡刚想拦, 曲映寒突然发声,“叔叔,您就这样走了吗?”

秦时脚步一顿,回过头。

沉吟一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恼:“可是, 我们家那么有钱,她有什么作案动机呢?”

“……”

“而且,曲家的小姑娘。”

曲映寒一愣。

她先前没见过秦时,他为什么能认出她?

“语文老师死得早,用词谨慎一点啊。何况,我最早知道你,好像也是因为类似的事。”顿了顿,他无不威胁地笑道,“不要再找秦颜麻烦,不然,我也会找你麻烦。”

话说得这样直白。

曲妈妈怒道:“你算什么!凭什么找映寒麻烦!”

“啧。”秦时无所谓地耸耸眉,“试试看咯。”

以前藏着秦颜,除了她年纪太小、不想让她太早地进入这个圈子之外,也含着他对自己的考虑,尽可能避免得罪曲家的人。

可越往上走,他越觉得,压根没必要考虑这些人的想法。

何况……离婚之后他无所畏惧,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以后怎么爽,怎么来。

***

秦颜从没体会过,这么高的回头率。

秦时没有戴口罩帽子,脸上也没有任何遮挡物。

助理在楼下等他,他牵着两个人若无其事地穿过教学楼,对旁人的惊奇和诧异视若无睹。

“那……那是秦时吗……”

“卧槽,所以微博上的传言是真的?我能录下来发微博吗?”

“你先别拍!我还想找他要签名……啊啊啊,有生之年!”

……

秦颜脑壳疼。

“闹是闹够了,可你回去之后,打算怎么跟公关解释?”

“不用解释了。”秦时和气地笑,“公关正在准备统一口径,挑个日子公布这件事。”

秦颜皱皱眉头。

这语气,怎么像是要公布婚讯。

江连阙出门时颇有礼貌地给他打了个招呼,从下楼起就没怎么说话。秦时注意到,问:“来谈谈晚饭吧,你们俩想吃什么?”

“不是要去接池老师?”

“他的航班还得一会儿,咱们先吃点儿东西嘛。”

打开车门,秦时躬身,从车载小冰箱里捞出两颗棉花糖:“来,一人一个。”

傻不拉几的白色棉花糖,被做成了两朵云的形状,上面用翻糖画着颜文字,一个眼泪汪汪,一个绽着笑脸。

秦颜忍了忍,没忍住:“哪儿捡的?”

秦时:“……”

在她心里,他就是那种,会从地上捡东西喂女儿的爸爸吗?

秦颜看看糖,又看看江连阙。

他怔了怔,迟迟回过神,笑道:“你先挑。”

秦颜把两个都拿过来。

左看看,右看看,把笑脸给他:“笑脸给你。”

“谢谢。”江连阙眼一弯,接过来。

“不过……”她纠结了一下,将另一只也递过去,“你不开心的话,我把我的也给你。”

江连阙和秦时都是一愣。

“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我的老师就会给我买很多很多甜食。”秦颜无视自家爸爸,专心致志哄江公子,“虽然我最后也不会吃太多,但他送我东西的时候,我的心情会变好一点。”

会觉得自己是重要的,是有人在意的。

是值得被爱的。

她一脸认真,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两眼都在不自觉地发光。

江连阙突然有点儿难以呼吸。

不行了,想亲。

但当着岳父大人,不敢。

然而备受冷落的岳父大人,其实十分嫉妒:“啧,小秦颜,你为什么连一口都不分给爸爸?”

“我看到你冰箱里还有很多啊。”可爱的女儿并不买账,“你自己有那么多,为什么要来跟我抢这一口?”

影帝:“……”

嘤嘤嘤。

江连阙低着头给骆亦卿发消息,得到回复之后,斟酌一番,慢慢道:“我拜托骆驼,去请他舅舅……也就是我们校长,再去查一查监控。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看到石锤。”

今天的事情,秦时站在办公室门口听了没几句,就把事件全貌摸索出来了。

这种把戏毫无新意,甚至根本不需要调查真相,玩儿的是大人与大人的博弈。

曲映寒大概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根本没指望项链事件能翻起什么水花,她不过是拿着同样的方法在对付秦颜,像六年前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不管对错,自己才是被偏爱的那一方,永远都是。

想到这儿,秦时又有些心疼。

他走之前,有千般万般的不放心,池素是容塔的师弟,他以为池素能保护好她。可即使是在滨川市,她已经跟池素住得那样近,也还是发生了后来的那桩入室盗窃。

到头来,他和池素,都不如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莽撞、冲动,却又直白,真诚。

“谢谢你。”秦时由衷地道,“谢谢你,为秦颜做了这么多。”

秦颜推推他,小声嘟囔:“不要抢我的台词。”

江连阙眼底浮起几分笑意。

脸上的阴郁仍然没有散尽。

“小事……”他笑笑,“但是既然这样,秦叔叔,秦颜,今晚我就先失陪了。”

“骆驼那儿有点事,我得先过去一趟。”他抿抿唇,“可以先送我回家吗?”

“当然可以。”秦时眉梢一耸,“真遗憾,不能一起吃饭了。”

“来日方长。”他微微笑,嘴角泛起不健康的白。

秦颜有些担心:“怎么了?”

她现在都不用敬语了。

不再加前缀,问他“方不方便问”。

江连阙笑着埋下头,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小问题,我回来再向你解释。”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他开门下车,向她告别,看着她走远。

华灯初上,人来人往,夜风沁凉。

江连阙站在路边,重新拦了一辆车。

“……去福利院。”

***

车行驶上高架,桥上的车辆汇集成金色流线,秦时东看看西看看。

憋不住,打破沉寂:“嗨呀,又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

“想去吃什么?”

“……随便吧。”秦颜想了想,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敷衍,又补充道,“找家中餐馆吧,总觉得,你应该很久没有吃过了。”

国外也不是没有中餐馆,只是且贵且寡淡。

越吃越不是味儿。

影帝觉得女儿真是贴心,想把她亲亲抱抱举高高:“你怎么这么乖呀。”

“……”

长久的沉默。

“理理我嘛。”

“理你。”

“……”

秦时默了默,转移话题:“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耳朵呢?”

“恢复正常了。”

“哎呀——”影帝突然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语调且感慨,且沧桑。

秦颜眼皮一跳:“怎么了?”

影帝一脸满足:“你愿意理爸爸,爸爸很开心。”

“……”

她什么时候不理他了!

秦颜哭笑不得:“你能不能不要摆出那副……”

可怜兮兮的,受害者的样子。

她有时候都不明白,秦时到底是活在戏里,还是真的那样想。

明明不来见她的人是他,不闻不问、不联系她的人也是他。

“你知道吗?”秦颜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形容这种感觉给他听,“我常常觉得面对你的时候,无所适从,就像爱了一个渣男。”

“……”

“他说他很爱我,可我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她继续道,“明明我是被抛下的那个,可他却表现得像一个受害者……”

“那是爸爸的错。”影帝从善如流,“以后不会了。”

秦颜不说话。

“不过,小秦颜。”秦时沉吟一阵,斟酌着道,“我觉得你变了,你跟过去不一样。”

“什么?”

“你好像,变得温柔了很多。”

秦颜一愣。

“比以前有耐心。”他笑,“是好事。”

深知这个世界上,只有爱能唤醒爱。

所以缺的,就必给她开。

秦颜陷入沉默。

她想起一个人。

……明明分开还不到半小时,她又想见他了。

“我现在也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解释,我自己的事。”说到这里,秦时眉眼间染上几分歉意,“我很抱歉,离开了那么久……可是小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局,每个人都需要时间。”

“我知道,这不足以作为借口。”他拿出作为父亲最大的诚恳,向女儿投诚,“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很在乎你。”

“……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