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流转,路灯把车上完整的影子切成一块块。

灯光里映出的眼神太真诚,像一个从遥远的童年起,迟到十几年的梦。

秦颜闭上眼。

许久。

“好。”

***

吃完晚饭,两个人一起去接池素。

老师带的东西不多,见到她时习惯性地捏捏她的脸,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本书。

背包本来就小,绘本一拿出来,整个包都瘪下去。

“我把你今天中午让我找的那本书,给你带来了。”池素将书递出去,“是这本吧?”

四四方方的硬壳彩绘书,封面看起来有些旧,却保护得很好。

封面上一片浩瀚的星空,小女孩撑着船在银河里捞星星,落着“星轨”两个字。

“嗯嗯。”秦颜眉眼弯弯,“谢谢老师。”

池素揉揉她的头。

《星轨》的绘本,是她离开明里市之前买的。她带着这本厚厚的漫画书去了滨川市,后来绘本无意间被江连阙看见,他对它爱不释手,三天两头地借。最后一次,她跟他赌气,把书藏在了池素家书柜的顶层。

而后他离开滨川市,她也将它抛之脑后,再没记起拿回来。

不过眼下……

秦颜打算,拿这个去哄江连阙。

回到家,她洗完澡扑上床,打开手机,发现她下午给江连阙发的几条消息,一条都没有回。

……十分异常。

发了会儿呆,她爬起来,拿起那本绘本。

又把剧情顺着看了一遍,手机仍然没有动静。

她有点儿郁闷。

……以前江连阙,是不是也这么等过她的消息。

漫不经心地将绘本翻过最后一页,一沓纸掉出来。

秦颜一愣,“这是……”

题头,股权转让协议书。

文末落款:乐正珂。

☆、替罪羊

秦颜心里浮起一种奇怪的想法。

她发消息给池素:[老师。]

[嗯?]他竟然还没有睡。

[我有点儿失眠,想跟你聊天, 你觉得《星轨》好看吗?]

[虽然我非常想陪你聊天……但那本书, 我没看过啊。]

秦颜微怔。

心里的推测又敲定三分。

[没看?那本书在你书柜里放了那么久,你连翻都没翻一下?]

池素笑了:[小朋友,你把书藏在那么高的地方, 谁能看得见?我又没有巨人症。要不是你告诉我, 我都不知道那儿有本书。]

所以……

秦颜看着手机屏幕, 陷入沉思。

那份文件, 跟池素无关。

他根本就连《星轨》都没有翻开过。

[不过,你睡不着吗?]池素有点儿奇怪,[为什么?]

[在沙发上躺久了,对床认生。]

[……]

无法反驳。

[那我先去睡咯?]

秦颜飞快道:[老师晚安。]

池素安详脸:[虽然对你来说大概很容易,但是,国青赛的决赛……也请加油^^]

很少见他发这么骚气的颜文字,秦颜赶紧回晚安。

只是目光落到他最后一句话上,她又有些出神。

国青赛啊……

因为决赛在年初, 所以离现在还有一段时日。

小提琴组可以自己带钢琴伴奏, 林鹿的群里同样有国青决赛的钢琴组选手,这段时间总有人礼貌而委婉地问她, 需不需要帮忙。

而事实是……

她不需要。

她早把人选内定好了。

手机又是一震。

江连阙的消息弹出来:[我刚刚在看书,不小心睡着了。你回家了吗?]

她忍不住笑:[回来了。]

[那就好,腿还疼吗?]

[比前几天好很多……也没有发炎。]

江连阙笑道:[那就早点睡。]

秦颜握着手机沉吟了一会儿,抱住绘本,裹着毯子一瘸一拐跑下楼。

夜色如同泼墨, 她拉开窗帘,高楼大厦间,璀璨的灯光争先恐后映入眼。

从落地窗向外望,江连阙家的书房没有亮灯。

不见半点儿灯光漏出来。

……他不在家。

[你在家吗?]

他想也不想:[在啊。]

果然。

秦颜皱皱眉。

她犹豫了一下,问他:[连阙,你上次的话说了一半,还没有告诉我,你妈妈叫什么。]

[话题跳跃度真大。]

顿了顿,他轻笑,[我妈妈,叫乐正珂。]

仿佛被一道雷劈中。

半晌,秦颜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跳一点一点快起来。

[连阙,你其实是,去过滨川市的吧?]

***

树影婆娑,月光如银,支离破碎。

出租车停在半山腰。

几乎与此同时,“嗡”地一声,江连阙的手机电量告罄。

秦颜最后好像发了句什么,可他没看清。

“咦……”皱皱眉头,江连阙低下头去翻钱包,“师傅,我手机没电了,现金没带够,您能不能等我一下,我进去取?——马上就回来,我保证。”

大半夜送人上山,送来了还不给钱。

师傅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好意思啊。”他只能干笑,“我把钱包和手机押您这儿。”

师傅看了一眼他的手机,面色不佳:“快去快回。”

“嗯。”

开门下车,江连阙心事重重。

往前没走几步,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赶紧地折返回去,可还没走近车辆,司机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遥遥地,隔着山林间的树影,还能看见逐渐走远的车灯。

江连阙愣了半天,嘴角迟缓地浮起苦笑。

也是,他的手机,比这一趟路费贵多了。

转身进福利院,江连阙穿花拂柳,到后院找方慎敏。

小孩子们晚自修结束得早,福利院入夜之后很安静,小隐隐于野,院子里种满羽扇豆,忍冬枝头绿意萦绕,树梢挂着一轮溶溶的月。

方慎敏见到江连阙时,他正只身立在这样的院落里,站在月桂树下,望着天发呆。

天幕高远,流云四散。少年衣着单薄又形容俊美,月光缀到额间,像迷路的山神。

“你走错路啦?”方慎敏诧异,“怎么这么晚到我这儿来?”

江连阙的思绪被打断,稍稍回过神:“先替我报警备个案吧,手机丢了。”

“什么时候?”

“刚刚。”他想了想,“五分钟前。”

“……”

方慎敏:“你心怎么那么大?”

“试试看吧,追不回来就不追了。”江连阙用舌头舔舔上颚,越过他,走进屋,“当行善积德。”

暖色的灯光垂下。

通透的淡红色液体倾入瓷杯,腾起一阵小小的热雾。

江连阙顺手拿起瓷杯,遭到了方慎敏的吐槽:“大半夜喝普洱,你今晚不睡觉了?”

江连阙没有说话。

方慎敏叹气:“说吧,什么事啊。”

每次遇到了问题,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以前老让他误会,以为他失恋了。

“我……”江连阙沉吟半晌,“很不开心。”

“那很正常嘛。”方慎敏说,“我今天也不开心呢,普洱又被你喝得少了一点点。”

“不是的……老师,不是那种不开心。”江连阙顿了顿,指骨不自觉地抵上额头,语气里透出深重的疲惫,“我总觉得,‘那种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如影随形,附骨之疽,刻在骨子里,怎么也甩不掉。

“我……我控制不了,我的情绪。”

方慎敏愣住。

***

秦颜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江连阙的回复。

她扶着墙往回走,一抬头,撞见下楼接水的秦时。

自家爸爸二十四小时自带美颜滤镜,站在光线柔和的地方,眼里像有小星星。

见她站在那儿,他有些意外:“怎么还不睡?这都快一点了,明天还要上课。”

“……我睡不着。”

“嗨呀,那正好,我也正倒时差呢,来跟爸爸聊聊天。”

“……”还来?

给自己倒水的同时,秦时顺手帮她热了一杯牛奶。

拉开藤椅,他笑眯眯地坐下去:“是不是爸爸刚刚回来,你还不太习惯?”

“嗯。”

“那以后更要多跟爸爸交流呀。”

牛奶有些烫,秦颜两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乖巧得像只小奶猫。

她望着窗外愣了一会儿,轻声问:“交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呀。”

“那……”她咬咬唇,“你……你认不认识乐正珂?”

“不认……”秦时怔了怔,刚想说不认识,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说那个十几年前去世的女明星?”

时间对得上。

秦颜点点头:“对。”

秦时有些犹豫。

十几年前,再往前推一些,差不多是乐正珂为结婚而准备退圈的时间。那时候他还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透明,为了了解容塔,把她所有闺蜜的资料都看了个遍。

那些闺蜜里面,就包括乐正珂。

可问题是,如果他这么告诉秦颜,她一时兴起,顺藤摸瓜问起容塔怎么办?

“爸爸。”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秦颜软声问,“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

“不不不,我没有。”女儿太可爱,连说谎都会让秦时有负罪感。他赶紧摇头,“我只是在组织语言。”

“乐正珂啊……因为太久了,就只讲我还记得的吧。”他开始回忆,“我跟她其实不算太熟,乐正珂是长相很秀气的那个类型,当时人气很高,家境好不惹事,待人接物呢,也一直都和和气气的。”

不像容塔,宛如行走的炸药。

“不过后来就……退圈了吧?因为结婚。”秦时回忆,“只不过在我的印象里,她好像结婚后没几年就去世了,怎么死的……不清楚,我们去参加葬礼的时候,现场一个媒体都没有。再后来,消息就都被江家封了。”

秦颜若有所思。

所以那天她用乐正、抑郁做关键词,什么也搜不到。

可是……

“为什么要封她的死讯?”秦颜不解。

“这谁说得清。”秦时耸耸眉,“豪门恩怨嘛,说不定是死状太惨,又或许,是考虑到其他的企业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