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颜沉吟半晌。

“乐正阿姨……也就是江连阙的母亲。她是因为抑郁,自杀去世的。”

她犹豫了一下,把绘本翻开。

“但我现在,有另一个想法。”

将绘本转个方向,她把协议书转向秦时。那不是一份严格的协议,仅仅是个条款草案。

可上面的内容,也足够支撑这个猜测了。

“公司财务出现重大漏洞的时候,如果找个替罪羊重新签署法人代表文件,就有一定几率,能把漏洞短暂地掩盖住,拖一拖时间。”她慢慢地说,“而如果替罪羊死了……就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避免牢狱之灾。”

秦时微微一愣。

“她的丈夫……就是让她签下这份文件的人。”她的语气开始变得艰难,“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她的抑郁有多严重,而他选择,利用这种抑郁。”

顺理成章地,送她去死。

秦时有些诧异,但他其实并不关心乐正珂怎么样。

他更关心的是,“你怎么会有这个?从哪来的?”

“从……”秦颜张张嘴,“江连阙手里。”

几年前的江连阙。

得了失声症的江连阙。

在滨川市疗养的江连阙。

“也就是说……”按照这个逻辑,她徐徐缓缓,继续将这条线向前推,“那时候在滨川市,我遇到的,并不是入室盗窃。”

秦时一愣。

他隐隐反应过来:“所以……”

“他们当时,就是为了找这份文件吧。”

“那些……江家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关于法人代表这一块。

我去摧残了我学法的朋友,他跟我说,一切都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所以文中只是个合约预设,具体情况怎么样,要看具体的公司和协议。那么要说这个现实可操作性有多高……咳,我不知道。有可能是零。

所以如果确实有硬伤的话……就当我在瞎写吧哈哈哈【扶额

☆、这章可以跳订,没剧情

时针一格一格地向前推,跳动着指向二。

方慎敏毫无睡意。

他听江连阙讲完这些天发生的事, 陷入长久的沉默。

有乐正珂的抑郁在前, 他一直很担心江连阙。

重度抑郁已经超过了心理学范畴,病理性的问题,有一定的遗传几率。

可他又有些特殊, 他曾经被治愈过。

方慎敏觉得, 他要谨慎一点。

“所以, 让你觉得不开心的, 是你的老师,和曲家的人?”

“嗯……不完全是。”夜色沉寂,江连阙靠在软枕上,语气平缓,“我来这儿的路上,收到骆亦卿的消息,他代校长问我,要不要给杨禾怡停职。”

“这个问题, 早在几年前, 他就问过我。”他顿了一会儿,“我很困惑。”

“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和杨禾怡的事……我认识她很多年了, 她知道许多事,比如我的母亲早早去世、我父亲不怎么管我……但又知道得不够多,抓着边角就以为是全部,踮起脚尖就自以为高瞻远瞩,以至于后来, 总是抱着圣母的心态,企图居高临下地拯救我。”

而事件之内,得以窥见全貌的人,却往往更加宽容。

对世界狭隘,是因为从未窥其全貌。

“时间长了,我嫌她烦。”江连阙想到这儿,又觉得有些好笑,“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认定我叛逆。”

“所以我常常觉得,她很有意思——非褒义的那种‘有意思’。”

“她是个老师,却总是先入为主地给人贴标签,‘他丧母,父亲又不管他,性格也不是很好,那必然是个叛逆少年’。”

“而对于叛逆少年,她的想法是,‘他身上那些与他人不同特点,都是一棵树上错误生长出来的枝干,一定要锯掉’。”

江连阙朝后一靠,靠枕软绵绵地塌下去。

月色如流水,院内一片空明。

“她让我认识到,这世界上的大多数‘群体’,都非常不具有包容性。”

所以后来,他可以理解秦颜。

为什么她小时候,遇不到喜欢她的人。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只是与其他人不同。

“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杨禾怡那样的老师?”

“口口声声地说,我是为你好啊。”

“可明明就是拿着自己‘身为老师’的舆论特权,在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

也同化别人。

“曲映寒也一样。”他语气一滞,“我知道人们,总是畏惧权势……可我没有想到,最后解决特权的,竟然还是特权。”

他想了想,伸出手。

手指划破空气,在空中比划出一个金字塔:“一层一层的……一层一层的特权。”

组成这个世界。

“我不动用父辈的关系,就永远解决不了秦颜的问题。”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看着。”

方慎敏望着他,不自觉皱起眉。

他忍不住发声:“连阙,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不够。”

江连阙似笑非笑,“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让杨禾怡停职又能怎么样?她不会改变那种自以为是的育人方式,换个学校换个人,同样的故事还在继续。”

方慎敏摇头:“可我们能做的事情,本来就很有限。”

江连阙沉默半晌。

他问:“怎么才能避免特权?”

方慎敏挣扎了一下:“成为特权。”

“也是。”江连阙自嘲,笑着移开视线,“要先爬上去,才有资格洗牌,重新制定规则。”

“可如果我在爬上去的过程里,就已经接受了他们的规则,我不想再改了呢?”

许久。

江连阙胸膛起伏着,发出深重的叹息。

“我……”

“我不想这样活着。”

“活得像……像我的父亲。”

静谧的月色,流转在两人之间。

夜色幽静,橙色的灯光像一层霜。

江连阙眼中有挣扎。

仿佛过去了很久。

方慎敏闭上眼,无奈地叹道:“唉——”

“你这小孩儿真是……太不可爱了。”

“很久之前,池素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方慎敏望向窗外,表情之中,像是怀念。

院中空明一片,月色笼罩着整座山林。

“他年少成名,也是从每一个琴童都走过的路上,走过来的。”

“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傻白甜。”

“天天问我,‘慎敏啊,我为什么要接那种跟古典乐无关的活动呢,我安安静静地拉琴不好吗?名气有什么用呢,我不是拉琴就行了吗?’”

“后来跟经纪公司分分合合很多年,还是闹掰了。”

“然后这厮像个小孩儿似的,一个人跑到滨川市就不回来了……名气啊社会地位啊,说扔就扔,说不要就不要。”

“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可后来才发现……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活得理想化,又浪漫主义。”

方慎敏顿了顿,“我将他们统称为,‘活在梦里’。”

江连阙:“……”

“当然了,我并不是在骂你。”他赶紧安抚他,“活在梦里和活在现实里,都是自己的选择,无可厚非。人痛苦的根源是挣扎,是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摇摆不定——所以你必须清楚自己最需要什么,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池素放弃了他的社会身份,彻彻底底地逃避现实,但他现在很快乐,我同样祝福他。”方慎敏说,“但你看他师妹容塔,不是也把娱乐和古典乐的理想平衡得很好?所以连阙,想开一点。”

“你不会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

他笑道,“因为首先你父亲,他根本就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夜风徐徐,混着冬樱的冷香。

月色倾在瓷杯里,淡红色间映出溶溶的月。

江连阙出神许久,迟迟发问:“日拱一卒,世界会好吗?”

“我不知道。”方慎敏坦然。

他想了想,又说,“可是跟你谈过之后,我觉得……大概还是,会好的吧。”

因为有像你这样,真诚而热切的人。

***

翌日清晨,秦颜醒过来。

第一反应去看手机。

她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一条都没有回。

来到学校,发现他也不在班上。

……又逃课了。

兴许是前夜睡得太晚,她没什么精神,课间趴在桌上补眠。

刚刚睡着,被人轻轻拍醒。

“秦颜。”是杨禾怡的御用传话筒周可可,“抱歉吵醒你了,但,老班让你过去一下。”

秦颜点点头:“谢谢你。”

周可可笑笑。

秦颜想了想,下意识地又往江连阙座位上看。

空空如也。

而且,骆亦卿也没有来……

她忧心忡忡地走进办公室,敲敲门,“报告。”

“进来。”杨禾怡抬头看她一眼,指指办公桌旁边的凳子,“过来坐。”

秦颜疑惑地坐下。

“我看到监控了,项链的事确实与你无关。”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早恋的事,仍然不对。”

秦颜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你们是学生,要以学习为主。”她说,“这个阶段废了,以后就都废了。老师是过来人,老师不会害你们。”

秦颜忍了忍,没忍住:“可是如果,我真的很喜欢他呢?”

我愿意把他放在心尖上。

“那也憋着,等毕业再告白。”

“憋不住。”

怎么可能憋得住。

杨禾怡明显梗了一下,没好气道:“我不管你了。”

何况人家家长都那样说了,她也实在是管不到。

“照片给你。”

说着,她拉开抽屉,掏出一小摞照片。

秦颜接过来,感到十分惊奇。

照片拍的全都是她和江连阙,有两个人一起在食堂里吃饭,篮球赛后在体育馆里并肩走,一起在超市里挑零食买酸奶……

每一张照片里,两个人都离得很近。

“哇……”她忍不住感慨。

这还真是,铁证如山。

不知道拍照的人是什么心情,像跟踪狂似的跟了他们这么久。

杨禾怡看她的表情好像还带着一丢丢兴奋,脸色慢慢沉下去:“你好自为之。”

秦颜由衷道:“谢谢老师。”

把这么可爱的照片给我。

拍得还挺好。

现在就想拿给江连阙看。

开开心心地走出办公室,秦颜走到教室门口,迎面撞来一个人。

她眨眨眼,勉强辨认出,是昨天那个女生。

那个在高一八班的教室里,撞了她一下,把项链扔进了她包里的女生。

女生红着一双眼,两只手绞在一起,低着头嗫嚅:“对不起。”

秦颜不说话,看着她。

“对不起,是我拿了曲映寒的项链,栽赃给你。”

唉。

秦颜抱着手,在心里头叹气。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正主过来低头,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