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畅不满:“沈玉流是疑犯,老大抓他是为了审问,不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罗马尼看齐肇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对邢畅的话毫不反驳,急了,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现在不是还没有审问出来吗?我们必须保证他的安全,不然,不然就查不出真相了。”

邢畅道:“那也没办法。反正‘堕天使号’已经找回来了。”

罗马尼听他的意思竟然是要丢下沈玉流不管,怒上心头,正要开口,就听齐肇平静地问:“所以要除掉他?”

邢畅道:“老大?”

齐肇转头。

邢畅发现他的脸色极为阴沉,一双眼睛冒着两簇怒火,闪闪发亮。他看一眼,心狂跳。

齐肇转身往外走:“你跟我来。”

罗马尼心有不甘地想要和邢畅一起追上去,就听齐肇头也不回道:“跟着花成真。”

房间只亮了一盏角灯,光从两面墙和天花板的犄角射出来,照亮三分之二的地板。

齐肇和邢畅坐在剩下的三分之一的阴暗里。

邢畅很沉得住气,尽管接下来的话题让他不安,仍安静地等待齐肇开口。

齐肇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邢畅伪装的泰然冰消瓦解,身上一阵阵发冷,久久才吐出两个字:“老大。”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邢畅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疤痕。

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一同浴血的战友用保护过他的刀子在他身上割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所谓的兄弟拿着激光枪封锁他的退路,凝聚半生心血的地狱雇佣兵团成为他的地狱,烈焰焚身,无处可逃。绝望缝隙中伸出援手的却是敌对雇佣兵团的团长。

齐肇穿着长风衣踏着牛皮靴,拿着激光枪从巷口悠悠然走出来,用炮火掩护他的情景历历在目,深刻入骨,永铭于心。他从医疗舱醒来后,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今生今世,他只需要一个兄弟,一个战友,一个亲人。这条命是齐肇捡来的,如果有一天齐肇叫他去死,他会毫不犹豫地含笑九泉。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容忍齐肇的身边拥有沈玉流这样的不安定因素。

这个人必须要死。

齐肇对沈玉流越特别,越放纵,他的念头就越强烈。

“你应该知道,没有人喜欢被背叛。”齐肇面色僵冷。

邢畅呼吸一窒,平静的面具剥落,露出愤怒、伤心以及不可置信。“你认为我背叛你!”连音量都难以控制。

齐肇道:“你做的这些事不是背着我?”

“我是为了你好!”

齐肇蹙眉:“邢畅,我不需要保姆。”

邢畅心冷下来。

齐肇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希望你也知道。”

邢畅道:“但你不知道沈玉流在做什么。他能够和曹安师勾结,就能和楚英澜勾结,甚至和楚恪勾结。他像个到处钻洞的地鼠,盗窃、破坏且不以为耻。”

齐肇想了想道:“‘堕天使号’救生舱爆炸是你策划的。”

邢畅道:“他要走。”

“你可以告诉我。”

“你会杀他?”

“不会。”

“会打发他走?”

齐肇一时茫然。那时候,他答应放沈玉流离开,是因为本就没想强留他在身边,而现在,他不确定是否还保持着原来的想法。至少从地球回来的刹那,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抓住沈玉流的手。

他的沉默告诉邢畅答案。

邢畅道:“他聪明狡猾,满口谎言,不是值得信任的人。”

齐肇道:“我知道。”

邢畅轻轻地说:“老大,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他将齐肇的开场白还给他。

被熟悉的人背叛的那种滋味,他不希望齐肇遭受。

郭子墨、张超级、罗马尼齐肇身边的每个亲信都接受过他的审查和考验,即使如此,他依旧时刻提防,生怕自己的噩梦在齐肇身上重演。

沈玉流一出现,邢畅就知道,这个人必须消失。

“救生舱爆炸的事写份详细的报告给我,不许隐瞒,一字不漏。”齐肇起身,走到门边,猛然停下,“我不会给他让你担忧的机会。”

沈玉流迷迷瞪瞪地醒来,发现自己被挤在一个白色房间的角落,与他一起的还有几十个人,统一白袍,神色惊慌,不停地用一种奇怪的语言窃窃私语。他伸手摸耳朵,月牙形耳机果然不见了。

他的动作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有两个青年凑过来,先用那种奇怪的语言说了两句,见他毫无反应,又转换成加尔语。

沈玉流居安思危,很早就考虑过翻译器遗失的可能,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学习加尔语,简单的对话还能应付。那两个青年问他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

前两个问题好回答,可最后一个连沈玉流自己都不知道。

青年看他还是不说话,又换了两种语言,见沈玉流仍不懂,就放弃了,继续和同伴聊天。

沈玉流凝神听了听,终于在青年的那一边听到用加尔语交谈的人。那人音量不大,语速又快,饶是沈玉流这样的语言天才也只听清“不能够”“出去”“受到”“总会有办法”几个单词,对当前局势毫无帮助。

他们唧唧呱呱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一个老头伸进头来,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然后用加尔语冷酷地说:“都起来向你们的‘女皇’告别!”

他语气充满嘲讽,令白色房间内怒火熊熊。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而入,手持激光枪,让他们一个个像烤串一样走出去。

沈玉流默不作声地跟在两个青年的后面,脑中不断地分析着当前形势,却一无所获。当前的信息太少,只能初步分析对方可能不是冲着齐肇和他来的。可惜他对其他星球了解太少,想不出有什么女皇。

他们被送进一间暗室。

沈玉流感觉到众人明显不安。二楼亮起一道强光,一个少女站在光里,纯白的光线是她的羽翼。她傲然而立,俯瞰苍生,美丽绝尘。

周围的人鼓噪起来,奋力向前冲,想要接近少女。

沈玉流随着人流,不由自主地往前跑。

士兵们用加尔语愤怒地吼叫,叫他们保持秩序,却毫无效果。

沈玉流冲到少女前方五六米仰望,与少女视线对接,彼此都愣了一下。他认识的外星人不多,女人更少,而这个恰好就是。

紫荆花星系,花美梦公主!

沈玉流脑海中很快闪过花美梦、花成真、楚英澜、齐肇等人的关系,对这件事的幕后主使隐约有了猜测。

“安静,安静!”之前的老头信步走到花美梦身边,摆摆手,用流利的加尔语发出警告,“为了保住你们的性命,你们的公主付出了不少努力,难道你们想要辜负她吗?”

花美梦淡然道:“感谢常议员的惺惺作态,真叫人心旷神怡。”

常议员对她的嘲讽置若罔闻:“人已经在这里,公主还有其他请求吗?”

花美梦道:“我的要求是单独谈谈。”

“公主可以当我不存在。”

“那些士兵呢?”

“您不提我几乎忘了这里还有士兵,他们毫无存在感。”

花美梦抬手抓住二楼围栏,低头看着义愤填膺的手下,平了平气道:“公审安排在什么时候?”

被关押到现在,花美梦一直表示自己无罪,对公审十分反感,如今竟然主动提起,令常议员心生警惕。他含蓄地说:“排期还没有下来。”

花美梦道:“我需要一个人为我代言。”皇室成员接受审判,有权选择其他人代言,以免遭受被质问的尴尬。

常议员道:“您不打算自己申诉?”

“我是紫荆花星系的大公主,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她傲慢地看着他,“你认为合适吗?”

常议员只好说:“好的,我们一定为您安排。”

花美梦道:“不,我有人选。”

她垂眸,沈玉流抬头,四目相对。

沈玉流被挑出来带到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里放着一个六寸蛋糕盒大小的黑色铁匣子。他对着铁匣子坐了会儿,花美梦公主被送进来,门重新关上。

花美梦公主面色稍霁,按下铁匣子正中间的红色按钮,舒缓的音乐从匣子里传出来。

沈玉流道:“录音机?”

花美梦皱了皱眉,用加尔语问:“你怎么在这里?”

沈玉流思索了一下,用加尔语慢吞吞地回答:“我在救生舱被抓。”

他的学习一直纸上谈兵,口音和语调都很生疏,花美梦脸色一下子变了:“你的加尔语”

沈玉流道:“不常用。”

屋漏偏逢连夜雨是什么感觉,花美梦总算知道了。她和沈玉流算得上冤家路窄。选妃宴上,他诬陷她迫害其他星球候选人,楚英澜委婉告知时,她震惊得无以复加。不等她对质,他又坐着阿穆尔特星球使者的飞船跑了,算是间接还她清白。后来听说他被齐肇救走,她才知道他是齐肇的人。有这样的前提,她才以为他突然出现是齐肇为了营救自己安排内线,所以不惜将唯一的代理人名额给他,以获取一个单独商谈的机会,没想到对方连加尔语都说不清楚。

她低头想了想,走到门边,敲了敲门板。

门很快打开。

花美梦要求一个翻译器。

士兵将要求转达,过了足足一个小时,一个拳头大小的球状翻译器才被运送过来。

花美梦拿到翻译器并没有交给沈玉流,而是娴熟地拆成一堆小零件,从里面挑出七张指甲盖大垫板厚的晶片,用力掰断,然后再将零件组装在一起。

沈玉流不知道加尔语的“窃听”怎么说,只能静静地看着。

等翻译器能够正常使用,她才递给沈玉流。沈玉流熟门熟路地选择中文,戴好连在翻译器上的耳机和口罩,试了试音:“Test,test”

花美梦皱眉,正要伸手修正翻译器设置,就听翻译器里传来沈玉流流利的加尔语:“这里隔音不错,听不到其他声音。”

花美梦知道他怕被偷听,微笑道:“放心吧。根据紫荆花星系法律,我与代言人谈话时,必须安放信号阻隔器,以确保我们对话的安全性和保密性。”

沈玉流这才知道这个黑匣子的作用,放下心来,“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花美梦一颗心沉下去:“不是齐肇派你来的?”

沈玉流苦笑道:“我好端端地躺在救生舱里睡觉,一睁开眼睛就被巨大的蜘蛛脚抓到这里来了。”

花美梦道:“齐肇呢?”

她两次提到齐肇,沈玉流领会意图,却没有把话说死,“他当时在附近。”

花美梦眼睛一亮,思路与花成真不谋而合。紫荆花星系内乱,齐肇出现在她逃亡路线的附近,绝不是普通的巧合。她追问来龙去脉,沈玉流避重就轻地说了。

花美梦虽然觉得沈玉流的救生舱旅行十分奇怪,却也想不到更可信的理由。

沈玉流道:“公主,这里是什么地方?”

花美梦美目微红,半晌才道:“花王星黑玫瑰高级监狱。”

“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沈玉流不问,花美梦也打算告诉他。代言人身份一旦决定就很难更改,为今之计,只有尽可能地帮助沈玉流在公审中占据先机。

她道:“三天前,我结束圣恩星系访问回花王星,一下飞船就被人严密监控。我察觉不对劲,以生病为借口逗留港口,没有立即返回皇宫,没想到不久就传出父皇驾崩的消息。我非常着急,带人第一时间赶回皇宫,半路就看到公主府的亲卫与警察械斗。”

沈玉流闻到阴谋的味道。

“我的亲信拼死冲回我的身边,告诉我花成真已经掌握花王星大部分武装力量,正带人封锁皇宫及公主府的必经之路,打算囚禁我。我无可奈何,只好与他们一起突围,坐飞船逃离,没想到半路还是被他们追上了”

沈玉流道:“公主联系了齐肇?”

花美梦叹气道:“我几次冒险联络雇佣兵星系,得到的答复都是大王不在家。”

听到这里,沈玉流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的确定自己被抓纯属无妄之灾。

两人心情沉重,很快又满怀期望地望着对方。

花美梦想:当初齐肇敢从楚英澜手里救沈玉流,足见对他的重视。就算齐肇这次不愿救我,也一定会救沈玉流。

沈玉流想:当初齐肇敢挽着花美梦去皇宫赴宴,足见与她的关系。就算齐肇这次不愿救我,也会营救花美梦。

这样一想,两人的心情都好起来。

花美梦道:“我们一定要拖延时间,争取时机。”

齐肇和她果然默契十足。

沈玉流点头:“我相信齐肇一定会来的。”

齐肇和他果然关系匪浅。

得知花长寿寿终后,花美梦第一次松了口气。

经过交谈,沈玉流才知道从救生舱里昏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怪不得他胳膊腿细了一圈,锁骨越发明显。为免沈玉流在公审的时候吃亏,花美梦要来紫荆花星系法的电子书,薄薄的一片,翻译成中文之后

沈玉流道:“有目录吗?”

花美梦道:“这就是目录。点进去才是具体条款。”

沈玉流道:“我随身携带的翻译器不见了,可能被缴获。”

花美梦不以为意:“现在这个也不错。”

“上面有追踪器和通讯器,可以让齐肇找到我们。”

花美梦立即找人交涉。

等了两天,月牙形耳机才回到沈玉流手里。他知道,里面的零件一定被翻来覆去检查过好几遍。果然,通讯无法使用,追踪器的效果也不知道是否还在。不过挂着耳机到底比抱着球轻便。

看到代言人形象提高,花美梦也很满意。

考虑花成真未必会在公审露面,出面的多半是其亲信,她将花成真的亲信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遍,尤以曹安师最为详尽。

沈玉流听着熟悉的名字陌生的形容,有些恍惚。

花美梦道:“曹安师看似温和,实则奸诈,最擅长的事是扮猪吃老虎。”

能得到紫荆花星系第一公主的高度评价,曹安师的过往一定不同凡响。沈玉流道:“有什么辉煌事迹?”

花美梦认真地想了想:“都失败了。”

沈玉流:花美梦真是深谙鼓舞之道!

花美梦有些尴尬,干咳一声道:“你最需要提防的是花成真。”

沈玉流道:“成真殿下的特色是?”

“阴险狠毒,奸诈狡猾!”

如果没记错,这八个字刚刚形容过曹安师。所以,花成真和曹安师是“阴险狠毒奸诈狡猾”系列套装?沈玉流揉了揉眉心。

“你最好相信。任何一个小觑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花美梦顿了顿,苦笑道,“就算没有小觑他,也未必有好下场。比如我。”

沈玉流肃容道:“公审那日,我一定全力以赴。”

花美梦微微一笑。

公审日期终于决定。

沈玉流接到消息时,已经是深夜,离公审还剩下八个小时。这样的小把戏对他毫无效果,倒不是他胸有成竹,无所谓早晚,而是胸无成竹,早晚都一样。

第二天,他六点准时起床,打了套陈式太极拳,出了一身汗,精神爽利。洗完澡,用过餐,换上花美梦要求的纯白西装,整装待发。

花美梦与他一道前往。

两人坐在车上闲扯,主要是沈玉流开口,花美梦负责听。

法院将近,她突然道:“你有多少把握?”

沈玉流道:“五成。”

花美梦很惊讶。她沦为阶下囚,断绝与外面的联系,原有的势力无法动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在这种情形下,沈玉流有两成把握就算很高了,没想到居然有五成。

沈玉流拍拍她的手,“不是赢,就是输。”

花美梦:

沈玉流微笑。公主的手,果然很好摸。

抵达法院,门口一群武装士兵严阵以待。

花美梦视若无睹,优雅地挽着沈玉流,带着皇室公主不可一世的骄傲,昂然挺胸。沈玉流常扮名门公子,信手拈来,无可挑剔。

两人男俊女美,气质出众,又镇定自若,风度翩翩,视周围士兵的虎视眈眈如无物,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天作之合。

看着监视器的花成真“噗嗤”一声笑出来:“真是姐姐啊,监狱里都能找到这样出色的男子。”他转头,见齐肇面沉如水,眸光闪了闪,“齐大王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