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烨解释道:“我看林悠对墨言凡的态度大异常理,她假扮先生来书院只怕是为了墨言凡,先前她言语中怨恨多过愤怒,想来这二人只怕有些暧昧不清,只不知她的身份,震云子叫她妖女,想必是那些修习旁门左道的门派中人。估计天音言灵大法之类的星正馆仙法,是墨言凡教给她的吧,她却要害雷修远,其中缘由无法捉摸,或许问雷修远才明白。”

百里歌林厌恶地皱起眉头:“问他?他嘴里能有一句真话都谢天谢地了!”

黎非深有同感地默默点头,她还有件事想不通,害雷修远的那个凶手身份暴露了,可他曾与自己说过,事情是因她而起,她却对那个林悠毫无印象,不知到底是怎么个“因她而起”的缘故。

她回头望向雷修远,他神色平静,静静倚在门框上,不知想些什么。害他的人明明暴露了,他看上去却并无喜色,真有些奇怪。

叶烨望向百里唱月:“你怎么看震云子这个人?”

百里唱月微微蹙眉,思忖良久,方道:“他言语只怕不尽实,但他毕竟是一代大派的长老人物,我、我实在……无法摸透。”

她摇了摇头,又陷入了沉思。

说话间,所有被天音言灵震晕过去的弟子们都纷纷醒了,左丘先生勉励了几句,便即离去,胡嘉平望着他们苦笑,最后伸出一根指头:“你们厉害,弹劾先生最后反倒弹劾了个假先生,这下测试要推迟了,小鬼头们开心吧?”

孩子们先时还迷迷茫茫地,待听到测试推迟,个个都开心起来。

苗蓝昕温言道:“他们原本就学得比往年弟子快许多,推迟一两个月也无妨,基础夯实些,日后方能更好地修习高等仙法。”

唯有罗成济还在状态外,一脸震惊地喃喃:“林先生是假的?那真的林先生去哪儿了?假的那个又是谁?”

胡嘉平叹着气拍拍他:“既然那妖女冒充了林悠先生,想必真的林悠先生已经为她所害。方才她中了天音言灵,虽然话没说完,却也猜到了,她是东海万仙会的人吧。”

“东海万仙会?”显然其他人都没听过这名字,满脸迷惘。

胡嘉平道:“我是听师父说的,天下之大,修行成仙的法子也是千奇百怪,那些沿海靠海的地方,许多仙家门派修行方法跟咱们这些靠山的大相径庭,好像还分成什么‘山派’和‘海派’,咱们算山派,东海万仙会算海派吧。想来因为靠着海,总会有些海外闻所未闻的修行方法流传过来……他们走他们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们会招惹书院,真是叫人想不透。”

他见满地的小孩个个因为要推迟测试而兴高采烈,吵吵嚷嚷地,不由板着脸开口道:“上午的修行还没结束,个个在这边聒噪!速速去演武场自己修炼!先前的劲头去哪儿了?”

孩子们纷纷答应,个个有说有笑地走了。

对了,那个中了魇术的孩子在哪儿?胡嘉平四处张望,他叫雷修远吧?一会儿是生病,一会儿又是中魇术,他的事还真多,中魇术的事他居然完全不知,不晓得墨言凡是怎么发现的,还把震云子给请来了。

“雷修远。”他朗声叫他的名字,魇术之事还得要他与左丘先生交代一下。

院子里静悄悄的,难不成他已经走了?溜得真快!

黎非他们跟着弟子们一起御剑飞向西面的演武场,百里歌林一路还在叽叽呱呱地问:“黎非,你说雷修远中了魇术要跳崖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啊?”

黎非正要说,忽见雷修远御剑从斜下角飞窜上来,他的病好了?莫非是背后害他的那个人被抓住,终于松了口气?

雷修远飞得极快,黎非眼见他的架势竟像是要朝自己撞来,立即让开,怒道:“你做什么?!”

他的肩膀与她的衣角一擦而过,风声中,只听他急切地说了一句:“快让开!”

黎非愕然看着他的剑像电光般窜向高空,他从没飞这么快过,不,应该说,没有人能飞这么快,几乎是一眨眼,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高空云层中,倒让一旁其他弟子们啧啧赞叹了好久。

正看着,忽听百里歌林惊叫起来:“姐!你往哪儿飞?!”

唱月也出问题了?黎非急忙转头,却见百里唱月脚下的石剑像匹疯马一般上下左右跳跃甩动,一会儿快,一会儿又慢下来,百里唱月额上满是汗,似是在艰难操纵剑身。

叶烨急道:“唱月!稳住!你别动!我来接你!”

他急向百里唱月飞去,谁知她脚下的剑突然翘起,笔直地朝上飞窜,快若闪电,窜了一段忽地又停下,继续左右摇摆,百里唱月的身形渐渐不稳,眼看就要从上面摔下去了。

叶烨扑了个空,正要再追,却见她的剑流星般撞向岛屿的崖体,照这个速度,就算她不掉下去摔死,也会被撞掉半条命。此时再赶去也迟了,百里唱月的身体像一只无助而柔软的小鸟,狠狠撞在坚硬的山崖上,脚下的石剑再无灵气包裹,摔落深渊,她整个人也软绵绵地摔下去了。

“姐!”百里歌林尖叫起来,毫不犹豫也跟着跳下去,黎非急急伸手去拉,却没拉住,忽然对面的叶烨从石剑上纵身而下,一把接住摔落的百里唱月,脚下再无石剑驾驭,他紧紧抱住她,三人一起摔落,旁边好几个弟子来不及躲避,被砸个正着,一时间竟有两三人被撞得跌落剑身,朝深渊中摔去。

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黎非浑身都僵住了,等反应过来时,忽见三道身影闪电般冲向深渊,扑入云雾之中,片刻后,又窜了上来,却是胡嘉平他们三个先生,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个弟子,个个都惊得面如菜色。

“你们这帮小屁孩搞什么!”胡嘉平破口大骂,“御剑学了多少天了怎么会摔下去!”

孩子们都吓傻了,谁也说不出话,苗蓝昕看了看手里提着的百里唱月,叹道:“她受了重伤,须得马上医治。”

胡嘉平急道:“重伤?她没摔地上怎么重伤?你们这些小鬼头别犯傻啊!快说说刚才发生什么了!”

黎非扑过去,歌林唱月叶烨三个人突然都差点摔下深渊,她一口气喘不上,差点也一个冲动跟着跳下去,此时乍见朋友们暂时无事,一时竟忍不住要哭了,她素日里的老成稳重倒有大半是强撑出来的,此时眼泪潸潸而下,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哭什么!方才是怎么回事?”胡嘉平最怕小丫头哭哭啼啼,“别哭啦!刚才是……小心!快让开!”

黎非还未来得及反应,忽觉头顶风声响动,一片阴影落下,她急忙抬头,忽觉身体被一股大力狠狠击中,脚下的石剑弹飞老远,她竟也被撞得跌飞出去。电光火石中,她只觉自己后背好像也狠狠撞中了一个人,一片惊呼声中,她什么也来不及看清,就被浓密的云雾吞没了。

“该死!”胡嘉平急忙御剑下去追,奈何三个先生们手里都已经先提了弟子,还没来得及放下,等放下了再追,哪里还能追的上!

“弟子们都在演武场集合!谁也不许动!”他厉声吩咐,一面回头道:“苗先生罗先生,这几个孩子麻烦你们带去弟子房,请左丘先生来看!”

这接二连三的发生变故,谁受得了!今年的书院到底怎么了!

孩子们惊恐万状地聚集在演武场,有些胆小的女孩子甚至吓哭了,谁也想不到御剑竟会摔下去,方才发生的事情太过可怕,这下谁也不敢再御剑了,全部躲岛屿边缘远远的。

胡嘉平拿出弟子名册开始点人,连点三遍,确认弟子房和其他地方并无弟子滞留后,终于确定摔下去三个弟子,这三个人……唉,这才真是祸不单行。

虽然百里唱月他们摔下去的情景他没亲见,但姜黎非摔落的情形却很清楚,雷修远自高空坠落,撞在她身上,这瘦小的女孩子当场就被撞飞出去,正巧纪桐周刚御剑路过,不明不白被她撞上,三个人就这么全摔下去了,偏偏这三个人都是罕见的单属性灵根,一个出事都足以让人捶胸顿足,更何况是三个一起。

现在的问题是,雷修远为什么会摔下来?还有那个百里唱月,怎么会受重伤?

胡嘉平百思不得其解,结果弟子们因为刚摔下去那么多人,吓得谁也不敢御剑回弟子房了,他索性也不去管,吩咐他们在演武场稍候,自己往弟子房飞去。

左丘先生已经在查看百里唱月的伤势,她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看起来竟像是撞在什么硬物上一般,全身骨头碎了大半。

胡嘉平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他实在不晓得要说什么,左丘先生刚回来就发生这么多事,巧合的话,也未免太巧了。

木行灵气很快将百里唱月全身包裹住,冰蓝色的治疗网架在她身上,丝丝缕缕的水行灵气为她治愈破损的身体。左丘先生回头看了看其他几个晕过去的孩子,开口道:“只她一个人受了伤,万幸。苗先生,这孩子的剑你拿着吧?”

苗蓝昕默然递上三把石剑,有些惭愧:“我不知哪一把是她用的,只来得及抓到这些。”

左丘先生接过石剑,凝神将灵气灌注其上,连试两把,到了第三把时,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这柄石剑内部供灵气流动的脉络被破坏了。”他将这柄剑握在手中仔细查看,“下手之人对灵气的控制极为精准细微,寻常精英弟子都做不到。看来,这是人为的。”

胡嘉平登时变色:“是谁?针对书院吗?”

左丘先生却没有回答,只道:“这小女孩的伤是撞在崖体上的缘故,石剑灵气脉络被破坏,她无法控制剑身,才致此惨祸……还有三个弟子也摔下去了?”

胡嘉平迅速将自己方才所见讲了一遍,左丘先生沉吟半晌,开口道:“看样子,那个雷修远也是同样石剑脉络被破坏才摔下来。此次事件似是挑衅,细思却并非如此。雷修远先前不是还中了魇术么?想必这次亦是针对他。”

胡嘉平奇道:“可凶手不是那个东海万仙会的女子吗?她也摔落禁地了,不可能这么快出来吧?会不会是他们还有后应?东海万仙会在挑衅?还是他们跟雷修远那小子有龃龉?”

左丘先生笑了笑,淡道:“东海万仙会都是低调行事之人,海陨将临,他们忙自己还忙不过来,怎可能来招惹我们山派。雷修远不过一介小小孩童,身世一清二白,如何与海派扯上关系?那东海万仙会的女子的修为并不高深,做不出切断石剑脉络的事。何况,虽然只说了寥寥数句,但她分明是个性急粗糙之人,断不会如此细致,还用什么魇术。下手动剑之人,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家伙,这一点脉络的切断,若非极其细心,只怕体会不出。魇术与切断石剑脉络的,应当是同一人。”

胡嘉平见他说得有理有据,条理分明,不由问道:“先生莫非已猜到是何人?对方目的是什么?”

左丘先生没有回答,只是低头默然抚剑。

胡嘉平细细一思索,忽然惊而变色:“莫非、莫非是方才那位……”

本来震云子这种地位的仙人会突然来书院就很奇怪,星正馆一代名门大派,向来自恃清高,就算今年书院有几位天纵奇才,他们也绝不至于小家子气地派个人来看。何况震云子不明不白地来了之后,又以雷霆之势将林悠揭穿,还牵扯到雷修远中魇术的事,看似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巧合,仔细想来却有诸多不自然之处。

更何况,以灵气将石剑脉络切断一事,他自知无法做到,在场那么多先生只怕也没人能做到,除了左丘先生,便只剩震云子了。

只是,为什么?星正馆对书院出手有什么好处?

左丘先生面沉如水,低声道:“无证据指证,一切不过是猜测,你不可妄言。依我看,大约是私人恩怨居多……书院不可先挑争端,此人所属门派势力极大,白白引起门派间的内讧未免不值。今日起,书院上下架起灵气网,一只飞鸟,一只小虫也不许再进出,我即刻作法召集其余创立者,商讨此事。至于那三个摔落禁地的弟子,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何况墨少侠与阿慕都在下面。嘉平,你用载人舟将弟子们送回弟子房后,便下去搜寻吧,你一个人去。”

第三十二章 书院禁地

眼前阴影徘徊,影影幢幢,像是个不知名的境界,黎非昏昏沉沉中,仿佛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师父。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老旧的补丁长袍,背个酒葫芦,明明形容委琐,却偏要摆出仙风道骨的模样来。

“师父!”她心中喜不自禁,急忙奔至他面前,埋怨起来,“你怎么突然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师父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棒槌啊,找到你大师兄没?”

黎非心中忽然一惊,对了,她得找大师兄,她就是为了找大师兄才会进入书院的,可是她问了所有能问的人,谁也不认识大师兄,仙人的世界比想象中还要大,她还要找多久才能找到?

“快了,我一定赶紧,师父你要等我!”她急道。

师父捏了一把她变得粉嫩嫩的脸颊:“谁要你找我,老子天天喝酒,眠花醉柳,不知道多逍遥!多你这个累赘才烦人!找到大师兄后,你这个烫手山芋就交给他吧!哈哈,我可轻松了。”

说完他竟转身便走,黎非赶紧追他:“师父你等一下再走!我、我还想和你说说话!”

可他的身影还是渐渐远了,只伸出一只手晃晃:“你是个好孩子,自己保重。”

她怎么也追不上他佝偻的背影,一时竟又急哭了,滚烫的眼泪落在脸颊上,脸上的皮肤竟如同白雪遭遇烈焰般,一寸寸融化开,黎非惊惧之下急忙捂住脸,谁知手上的肌肤也在寸寸皲裂破损,震骇之下,她忍不住大叫一声,忽然就醒了。

梦中身体皮肤寸寸碎裂的疼痛麻痒仿佛还在残留,黎非又大叫一声,慌乱地摸着手脸,摸到的地方都是光滑紧致,连块小破皮都没有,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好可怕的梦……

她坐起来,四处张望,入目是满目深浅不一、或浓郁或清淡的青翠之色,她坐在一片极浓绿生长极其茂盛的绿草中,周围是深邃的森林,既无虫鸣也无鸟啼,与二选时那片森林大有相似之处。所不同处,这片森林树木绿得极其耀眼,而且周围的迷雾瘴气比二选要重得多,到处流窜着莹莹絮絮的瘴气光点,风似乎都变得粘稠了,一举一动仿佛被包围在稀薄的浆糊中似的。

这里就是深渊下的书院禁地?她记得自己好像被人撞下石剑,跌了下来?而且依稀是三个人一起摔下来的,不知其他两人是谁,摔在哪儿了?日炎一直叫她跳下来跳下来的,谁想她这么快就真的下来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居然没受伤,连擦伤都没有,想必是这些浓稠瘴气减缓了落势之故。

“……有人吗?”黎非问了一声,浓稠的瘴气似乎连声音都传出得特别慢,随着她突然开口,身后的树丛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她顿时感觉无数道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

黎非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她急急四下张望,那些浓厚的瘴气后面,草丛树丛里,藏了无数她看不见的东西,或浑浊或冰冷的视线刻在她身上,她猛然起身,鼓足勇气又叫了一声:“是谁?出来!”一面说,一面朝草丛那边走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随着她靠得越来越近,十几道黑影自草丛中窜出,纷纷逃逸而去,像是惧怕她的靠近一般,黎非眼尖,一瞬间看清其中一个黑影头角峥嵘,似人非人,莫非竟是妖物?

她想起胡嘉平说的,这里是妖魔鬼怪横行的禁地,她顿时有些害怕,强撑着倒退回去,蹲草丛里摸了半天,幸运的是,石剑没跌太远,被她摸到了。她立即作势抛出石剑,想要御剑而去,谁知石剑一点反应也没有,被她一扔扑一下又摔草丛里了。

怎么回事?黎非大吃一惊,为什么不能御剑?她试着又抛了几次,石剑依然毫无反应,怀里还有几张咒符,她运起体内灵气作势射出,符纸也没反应,软绵绵地飘在地上——灵气仙法在这里不起作用?

就算在这里用出灵吸,灵气的吸纳也特别慢,就像刚开始她身体自动吸取灵气的速度一般,天地间的五行灵气仿佛被这些浓郁的瘴气都阻绝了。

感觉那无数道妖物浑浊的视线还钉在自己身上,这感觉绝对不好受,黎非将石剑紧紧捏在手中,转身飞快离去。

莹莹絮絮的瘴气光点像数不清的小虫绕着身边飞舞,紫黑的瘴气在身前数丈处便进不来,她感觉好像整个天地都被黑暗笼罩,只她周身数丈的范围有一盏小小的灯,一盏灯伴她渡过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沿途过来,青草都大半人高,甚至有些茂密之处,比她还高,树木更是难以想象的粗大,她曾试着用小刀在树干上划了一下,这些树长期为瘴气所养,树皮比钢铁还要坚硬,连个印子都没法留下。

怎么办?她要往哪里走?会有人下来找她吗?好像黑纱女和墨言凡都在禁地,会不会遇到他们?是找个宽敞的地方等候,还是继续走下去?

忽然,极远处响起一阵咆哮之声,凄厉凶猛,竟分不出是虎吼还是狼啸,风一下就变大了,叶片青草被吹得哗啦啦作响,浓郁的瘴气水波般荡漾开,四周那些无形的视线忽然消失了,藏在暗处的小妖物们纷纷开始逃窜,看样子嚎叫的应该是个厉害妖物。

黎非正打算避开,突然又隐隐约约仿佛听见似乎有人在叫嚷,只是听不真切。她急忙往声响传来的地方奔去,及至翻上一个土坡,便见对面空地上竖着个高有数丈的巨大蜈蚣精,比上回师父降服的那只还大好多,更可怕的是,它身上的硬壳与密密麻麻的脚都是碧绿色的,看上去丑恶无比。

蜈蚣精盘旋起伏,嚎叫不断,它的一只眼似是刚被戳瞎,妖气震荡,鲜血遍地,在它对面站着个男孩,居然是纪桐周,他手里捏着一根长树枝,正艰难地与它无数只脚缠斗,这小王爷打架也不安静,一面斗一面还在厉声大叫:“好恶心!快滚远些!”

那些树枝都比钢铁还硬,也不知他怎么弄到的,蜈蚣精瞎了一只眼估计是他弄的。黎非见他招架困难,立即上前想要相助,纪桐周听见脚步声,乍见是她,神情也不知是喜还是怒,只这一愣神的工夫,被蜈蚣精的长尾一扫,他登时滚了无数圈,狠狠撞在树上,抱着右腿痛得大叫起来。

“纪桐周!”黎非捏着石剑便冲了过去,平时虽然跟他有些龃龉,但她怎么可能坐视他被妖怪杀掉,脑子一热便冲上去了,结果她想起自己又不会剑诀,墨言凡教的都是强身健体的剑法,能降妖除魔才有鬼,谁知那只蜈蚣精竟好似十分惧怕她,她一靠近,它便连连后退,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似的,离了她十几丈远,凄厉地嚎叫着,剩下的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黎非横剑挡在纪桐周身前,急道:“哪里受伤了?”

纪桐周抱着右腿疼得脸色煞白,汗水涔涔,勉强道:“你……你这个祸害……要不是你突然出来……我右腿好像骨折了!”

黎非将他的胳膊绕在自己脖子上,奋力将他扶起:“快!先离开!”

他的伤腿根本不能吃力,刚一站起便又摔下去,连黎非也差点被他带的摔倒。纪桐周颤声道:“我不成了!逃不掉!你先走吧!闹这么大声势,说不定墨言凡跟那个黑纱女能听见,如此尚有一线生机,两个人在这里就是一起死!”

黎非想也没想,一把将他拽起,他个高腿长,却像个破麻袋似的被她扛在肩上,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偏偏她扛着人跑得又慢,妖怪还没追过来,他就先要被颠吐了。

“快放我下来!”纪桐周大吼,“要吐了!”

“你吵死了!”黎非皱起眉头,她扛着人本来就很吃力了,他还要在旁边叽叽呱呱,“有工夫鬼叫,不如看看它有没有追过来!”

纪桐周不由大怒,但这会儿也不是显摆王爷威风的好时机,他只得忍痛回头,那只巨大的蜈蚣精始终停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追上,他登时万分惊奇:“它居然没追!什么缘故?”

“以前无月廷的东阳真人给过我一串辟邪香珠,估计是这件法宝让它害怕吧。”

“无月廷东阳真人?!”纪桐周见识明显也比她广阔,“他这么厉害有名的仙人会给你法宝?!”

“有话等下说,闭嘴。”

他又是大怒,当下把嘴闭得死死地,一个字也不说了。

那些妖物们的烦人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黎非吃力地扛着纪桐周跑了好久,忽见前方似有一座山洞,越往前走,视线越少,来到洞口时,身后那些附骨之疽般的视线终于都消失了。

黎非松了一口气,小心打量周围,山洞前堆满了枯叶树枝,不知多少年未曾清理,更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洞内阴气弥漫,倒没有什么凶恶的感觉,她扛着纪桐周进洞,刚把他放下来,他哇一声扶着墙就吐了,在她背上忍了这么久,到现在才吐,她都快对这位小王爷改观了。

纪桐周吐了半天,最后终于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喘了半天,才虚弱地开口:“……不成了……我无法引灵气入体……这里的瘴气好重……”

他一面说,一面闭上眼睛,像是要沉沉睡去的模样,那些紫黑的瘴气像活物般开始围着他缠绕,从他五官七窍中钻进去,这恐怖的模样立即让黎非想起二选时那个在他们面前被淘汰的女孩子。

她立即解下腕上的辟邪香珠戴在他手上,虽说不惧瘴气是她体质的缘故,但东阳真人给她的法宝总不会一点用处也派不上吧?不然叫什么法宝。

果然,那些瘴气又惧怕地远远离纪桐周而去,他昏睡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突然又被惊醒,大约是触动了断腿,疼得嘶声低吼起来。

“你忍着点,我要替你正骨绑好,不然以后会歪掉。”

黎非将他手里那根树枝拿过来看了看,这树枝坚硬似铁,所幸生得也很直,她在他断腿处摸索良久,纪桐周疼得几欲晕过去,难得的是他居然没叫一声,始终咬牙忍着,等树枝绑好,他嘴唇都被咬烂了,鲜血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一口气,声音虚弱:“你、你怎么也在……啊!莫不是你把我撞下来的!”

黎非淡道:“我也是被人撞下来的,这是个不幸的巧合。”

他总疑心她话里有话,微妙地嘲讽自己,但他这辈子都没现在这么狼狈过,王爷威风也显摆不出来,停了半天,他才道:“这里什么仙法都用不了,我醒来发现周围全是妖物,还好都只是小心谨慎地在旁看我,没有上来骚扰的,谁想遇到了那只蜈蚣精……”

其实算是她救了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道谢的话,索性不说了。

两人默然坐了一会儿,忽听洞外不远处又响起妖物嘶吼的声音,两个孩子脸色都是一变,纪桐周急道:“会不会是住这洞里的妖怪回来了?!”

方才要进山洞时,他便感觉到了山洞附近残留有十分强横的妖气,所以附近的妖物才不敢靠近,要是洞里的妖怪回来了发现他们鸠占鹊巢,估计这回真的要死了。

黎非做个噤声的姿势,摇了摇头,自己悄悄往洞口那边探望过去,却见外面树顶的绿叶如波浪般被妖气吹拂得翻来滚去,忽地,有个穿着红白交织弟子服的男孩从树丛中闪电般窜出——雷修远?!他也摔下来了?之前他御剑飞得那么古怪,肯定是他把自己砸下来的!

黎非正要叫他,忽见紧随着他身后,有一只浑身毛皮斑斓,体型巨大的虎妖咆哮而来,这只虎妖比方才那只蜈蚣精还凄凉,不但眼睛瞎了,身上还血迹斑斑地,耳朵也被割掉一只,看它对雷修远穷追不舍的样子,想必下手的人就是他。

雷修远跑得极快,似是瞅准了这个阴冷的山洞,微妙地避开虎妖的巨爪,他就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刚好进了洞,乍见黎非正准备冲出去的模样,不由一愣,紧跟着却低声道:“快进去!”

他用力将她一推,自己也飞奔进山洞深处,那只虎妖发疯般在外面嘶吼了半天,却终是不敢进洞,恨恨离去。

洞里三个小孩各自惊魂未定,唯有相顾无言,这古怪的地方,什么仙法咒符都用不了,堂堂仙家弟子,落得跟武夫一般只能与妖物肉搏,真是狼狈。

第三十三章 真相大白 一

过了许久,纪桐周咳了一声,情况特殊,大家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他身为王爷,自然要起个表率作用,如今大家一起跌落禁地,可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能暂且将往日恩仇丢在一旁,先把事情都弄清才行。

“先说说都是怎么摔下来的。”

纪桐周用衣服下摆遮住右腿,稍稍整理一下仪表,他素来注重这些,无论何时都尽力维持整洁。

“我先说,我御剑飞往演武场的时候,被人撞下来的。考虑到这里是书院,暗杀加害的可能性不高,我认为是突发事件。你们呢?”

黎非盯着雷修远,他始终面无表情,只坐在角落中不知想些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装聋作哑!她心中有一股无名火,当即冷道:“我也是被人撞下来的,撞飞后还撞到了一个人,如今此地只有我们三人,想来王爷是被我牵连的,而罪魁祸首是雷修远。雷修远,我问你,你为什么会突然摔下来?”

纪桐周立即朝雷修远怒视:“原来又是你小子!”

这笔账可算不完了!他本来对雷修远就充满恶感,他俩打架不分输赢在前,修行不分高下在后,一个臭叫花子而已,居然敢与他争高下!这次居然是把他撞下禁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雷修远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因为有人要杀我灭口,在石剑上动了手脚。”

咦?他、他这是愿意说了?!黎非一下呆住,纪桐周倒是吓了一跳:“你说什么?!杀你灭口?怎么回事!这里可是书院!谁敢对你出手!话可不能乱说!”

雷修远微微一笑:“那就当我是乱说的好了。”

“你……”纪桐周登时怒了,这卑贱的叫花子居然敢戏耍他?!

“是怎么下来的不重要。”雷修远声音淡定,“眼下重要的是怎么出去,这里灵气稀少,即便上面有人来救,不能御剑,不能用仙法咒符,要找到咱们只怕须得花上许多时间,与其等人救,不如自救。”

这几句大义凛然的话一说,连纪桐周都有点不好意思追问责骂了,雷修远又道:“王爷的右腿只怕行动不便,不如先在洞中休养一下,等体力恢复再走不迟。”

他、他这是为他着想?纪桐周咳了一声,他可不能因为这叫花子的花言巧语就被迷惑!

“这山洞里还残留妖气,久留恐生不虞。”纪桐周决定不跟他们计较过往恩怨,雷修远说得对,眼下怎么出去才是最紧要的,他们三个人就算不情愿也是被绑在一处了,不是闹别扭的时候,“现在天亮着,洞里的妖怪没回来,等天黑了它要是回来,怎么办?”

“这股妖气的味道很是久远了。”雷修远在洞壁上轻轻摩挲,“方才我在禁地中醒来,只觉朝这个方向的视线与妖气最少,想来应当是个安全所在。然而洞口落叶枯枝纷杂,洞内灰尘寸厚,看起来应当许久没东西进来过了,留在此处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