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非,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他声音近乎沙哑,“我不懂……”

黎非又觉愕然,不懂?她想过他可能会冷酷地责备自己,又可能会迫不得已地告白,还可能干脆就这么淡下去,可他说不谨,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冷漠了?他怎么会不懂?

恍然如梦,瞬间了悟。

黎非忽然动了动,低头看看他,像是想窥视到他的内心深处,与他从相识到现在一切过往在脑海中掠过,他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没有完全了解的那个他,脆弱,易伤,高傲,赦然,那些无所不知坚不可摧完美的面具,又是不是他强撑出来的?他其实只比她大一岁。

“手……”她喃喃说了句,她的手被他按在头顶,难受死了。

雷修远又深深叹了口气,缓缓收回按住她的手,他也撑坐起来,突然她两只手“啪”一声夹住他的脸,把他脑袋扳过来,雷修远有些错愕地对上她的双眼。

黎非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他阴郁的神情,暗沉的双眼,还有此刻藏在深处的、要十分仔细看才能看到的一丝脆弱。

海风习习,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四下里一片寂静,他们两谁也没有说话。又不知过了多久,黎非突然“噗”一声笑起来,雷修远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你居然笑?”

她自己也觉得突如其来的笑意十分不合时宜,急忙推开他的手,她的肚子想然“咕叽”一下发出好大声响,她顿觉尴尬,一整夭没吃东西,肚子真的饿坏了,居然弄出这么大的声响。

“……吃东西吧。”雷修远默然放开她,拉看她坐了起来。

黎非将散落一地的果子重新洗干净,分给他两个,两人面对面默然不西地啃果子,黎非啃着啃着,低头想了半夭,忽然低声道:“修远,先前我没有生气,也不是忽冷忽热。我只是担心……我怕……嗯……”

说到一半她又不知怎么说下去,她还是脸皮子薄,羞于主动吐露心事,脸一下子又涨红了,憋了半天,忽然长叹一声:“让我想好了,下次再说给你听。”

她飞快把果子啃完,冲到溪边洗手,雷修远追到她身边,再度搜住袖子,低头凝视她:“我现在就要听。”

黎非觉得脸皮都快烫熟了,她连连摇手:“等下次,等下次。”

雷修远摸摸她的脸皮,烫手得很,他忽觉好笑,用手捂住她的脸,半开玩笑:“可以煮鸡蛋了。”

黎非自己也觉好笑,见天色黑了,她低声道;“回去吧,出来太久,歌林他们会担心。”他摇了摇头,他束发的绳子又松开,想必是方才在地上滚来滚去弄的,黎非脸皮又一改涨红,她的头发也是拆开后到现在一直散着,她忽然抬手,鼓足了勇气将他耳畔的长发轻轻挽去耳后:“绑头发的带子又松了。”

雷修远随手扯下束发的带子,系在她手腕上,见她袖子上血迹斑斑,雪白的手腕肿起来,他那一口咬得实在不轻。他放出治疗网罩在她手腕上,可不知为什么,刚放出来又收回去了,他低声道;“不要治好。”

黎非蹙起眉头,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声音里又带了一丝撒娇的昧道:“你咬这么狠一口,还不许我治好,很疼啊。”

雷修远握看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从手腕吻到掌心,再从掌心吻到指尖,然后在她指尖小小咬了一口。

又麻又择,黎非一下笑了,忽忙要收手。雷修远将她轻轻一拉,抱在怀中,她先时有些僵硬不适应,可是很快又柔顺地依偎在他胸前。溪水潺潺,夜风幽歌,他们彼此听着各自的心跳声,谁也没有说话。

他的手抚在她脸上,沿着眉毛轻轻勾勒,一路摩挲到鼻尖,最后轻轻触碰她柔软的嘴唇,俯下身,他的唇又一次印在上面。和方才急躁发泄般的吻截然不同,这是个温柔如水的亲吻,他一丝一毫沿看她皎好的嘴唇轮廓吻过来,蜻蜓点水般。

“以后不能这样欺负我。”他的脑袋低下来,重重地埋进她肩窝,声音闷闷地,“我是个脆弱的男人。”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脸埋在她肩窝就是不肯露出来。

黎非又是好笑又是有趣,她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那个目下无尘孤傲清绝的长大了的雷修远去哪儿了?又和小时候一样会撒娇了。见他头发散开,她索性摸出木梳,替他慢慢梳理长发。他的头发像猫毛一样柔软,他的人也像只大描,叫人又爱又恨。

她披歌的长发也在随风摇曳,雷修远抓起一绪境在均司,她的头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软而滑,身上的昧道也是一样,他又想起多年前在青丘的那个闲适下午,她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身边,树叶子的声音轻轻的,她的呼吸也轻轻的,叫人打心底里放松下来。

两人腾云飞回那个背阴凹地时,但见火堆早已架起,纪桐周还在一边沉睡,叶烨他们几个人正在埋头吃鱼,见他俩满头满脸满身尘土地回来了,个个心照不宣地装作没注意。

叶烨忍笑道:“还好我们没出去找,修远,现在能谈正经事吗?脑子清醒不?”

这话一说,众人都撑不住笑了,雷修远一言不发,耳朵却红了。

百里歌林挽住黎非的胳膊,冲她贼笑,贴看耳语道:“和好啦?”

黎非自己好笑,点点头:“他……有时候聪明,有时候蠢得吓人。”

百里歌林拼命忍笑,这话姐姐也说过叶烨,男人在心爱的女人好像都会变得十分愚蠢,叶烨跟雷修远两个平日里千伶百俐的家伙,她实在没法想象他俩怎么个蠢法。

玩笑开过,叶烨终于还是换了话题:“桐周到现在没醒,我只担心他醒后还是那暴躁样,试炼还有许多天,他这样子难免惹事,我们先做好每夭斗法的准备,像白天那样可不成。”

纪桐周真要豁出命找人斗法,靠黎非制不住他,她是重要的辅助,让她陷入危险境地,这法也别想斗了。

叶烨正要继续说,忽觉身后灵气震荡波动十分剧烈,众人都有些惊讶,却见纪桐周睡着的地方似有微风佛动,他的头发与衣服都在缓缓摇曳,身下的香草骤然长高数寸,开出数朵沽白的小花来。

所有人部惊愕万分,这个……好像是突破瓶颈的征兆?纪桐周在睡梦中突破第三道瓶颈了?

第九十九章 色彩

睡梦中突破瓶颈,这事不是没有,可每个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第三道瓶颈突破的灵气震荡比前两次要激烈得多,微风拂面足有半个多时辰,岛上的灵气几乎全部聚集在纪桐周身边,莹莹絮絮。像是会发光一般。

突破第三道瓶颈,意昧着有资格成为亲传弟子,才能够修习五行配合的高等仙法,在修行门派中,三道瓶颈过了才算真正踏入仙门,真正体会到高等仙法的奥妙深邃,变化无穷。

这小王爷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睡着睡着就把瓶颈突破了。

叶烨见他虽然睡着,面上神情却是千变万化,时而悲戚,时而阴鹜,他不由暗暗心惊。

虽然纪桐周没说自己在幻象中经历了什么,可猜也能猜到七八分,必然与越国和龙名座有关,看他只寸龙名座那几人的态度便能看出,此事只怕一直是纪桐周的一块心病。

纪桐周和他不同,高卢国灭,他才六七岁,不甚懂事,后来遇到百里姐妹,进书院,进仙军门派,一路风调雨顺,这么多年过去,从小孩变成大人,他心底的滔天恨意早已淡了无数。

纪桐周却一直顺遂,如今更不是得懂小儿,越国真要出了什么事,他发再大的疯都有可能,就算明知幻象中一切都是虚幻,这顺风顺水从未真正吃过苦头的小王爷只怕也迟迟不能解脱。特别他这个人看着粗疏爽快,内心却并不坚韧,吃不得重压.他们这几人中,蜃的幻象对他的影响也最大。

百里歌林忽然叹道:“他醒了之后要是再闹可怎么办啊?我们一起上么?这可没人能制住他,要不干脆现在就捆住他好了。”

“胡闹。”叶烨瞪了她一眼,“我们几个今天就睡这边吧,黎非架好土行墙,这样他醒后耍是再闹,声晌也总能把咱们惊醒。”

纪桐周又在那片雪原徘徊,茕茕孑立,无处可去。

国灭,人去。欲要报仇,却有心无力;欲要寻人,天下之大,千山云海,又去何处寻得到?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书院时,新弟子选拔,他满心期待地找到玄山子前辈,他却看看他摇头:“你性烈如火,乃是多情之人,进不得我玄门。入我玄门者,皆是有缘法堪破情欲迷障之人,而你,没有此段缘法。”

他当时十分错愕委屈:“多、多情之人?可是,我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情情爱爱……”

“情之一字,岂是简单的男女之情?诸般爱怨情仇,红尘万丈,心火难灭,你是入世之人,并非出世超脱者。去华门吧,星正馆华门最适合你。”

而如今,他回味“红尘万丈,心火难灭”数字,竟是百昧纷杂。放眼天地间,茫茫飞雷,数道薄云惨雾,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心仍不能死。

冥冥中,似是有声音在说,这一切都是虚幻泡影,纪桐周忽然放声大笑,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他的记忆中已经被烙印这一段过往,念念不休,如痴如狂,他心底所有沉睡的狂野欲念都因这一场幻梦而醒,眷恋巅峨江山,眷恋美人如玉,眷恋那叫人意气风发、如梦如醉的每一天。

他得到了太多,再也回不到那个连自己要什么都懵懂的从前。

纪桐周长叹一声,背手眺望,茫茫飞雪顷刻闻消失,眼前浮空岛千万,却是记忆中的雏凤书院,弟子房墙壁上蛇一般的藤蔓密密麻麻地蜿蜓攀爬,紫藤花一团团地坠落下来,一切所见之物只得玄白二色。

他沿着弟子房外围的墙壁慢慢向前走.来到一扇熟悉的院门前,门上还刻了“七、八、九”的编号。他凝视许多年未见的“麒麟之间、千香之间、静玄之间”数字,心中少见地浮现一股温暖之意。

伸手推开院门,却见一个穿着书院红白交织弟子服的小女孩站在院子里,抬头看那些攀爬茂盛的藤蔓,听见他开门,她迅速转身,粗长的麻花辫甩了个漂亮的弯,平淡的五官,晶亮的双眼。

万般色彩从她站立的地方开始延伸进发,瞬间吞噬了这玄白二色的单调世界,她皱看眉头,一点也不委婉地看看他,又像个男人似的粗鲁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不是说四个人一起抄书?你跑哪儿去了?”

纪桐周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中忽然万般感慨,身后又有人叫他:“桐周”

他回头、叶烨、百里歌林、百里唱月、雷修远……他的朋友们和对手都在,都还是青涩小孩,炽烈的阳光刺着他的眼,这五彩斑瀚、无忧无虑的世界,一切都那么美好。在没有认识他们的时候,他的人生是多么单调,干万种颜色,都是与他们认识后才有的。

而带给他这一切的最初的那个人,是姜黎非。

他在陆公镇若没有挑衅她,便不会结识这些色泽,他生命中美丽的颜色,是她带给他的。

纪桐周骤然睁开眼。但见天色暗沉幽明,一袋薄得透明的浅蓝之色嵌在天际尽头,正是拂晓时分,万籁俱寂,四下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他慢慢坐起来,默然顾盼,叶烨他们几个七倒八歪地熟睡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上,除了隐匿法和铜墙术,还有透明的土行墙架在周围,大概是怕他醒来后再跑走。

黎非身下垫着一件弟子服外套,侧着身体蜷缩成一团,长发披散在背后,睡得正香。

纪桐周情不自禁朝她那里爬过去,坐在她身边,凝视她熟睡的脸。

黎非熟睡中只觉有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忽见身边坐看个人影,登时惊得张嘴就要叫。

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黎非这才发觉这人竟是纪桐周,他居然醒了!他可是足足睡了三夭三夜!谁都想不到他居然能睡这么久,叶烨解开他的衣服着过,伤口早已痊愈了,她也试探过他的奇经八脉,一切都正常,可他就是睡着不醒,甚至推他拍他叫他,他都全然没反应,找不到任何原因。

她一骨碌坐起来,四处一看,其他人还在熟睡,百里歌林的脚都撑到陆离肚子上了,他们所有人这几天睡觉都不敢离开,全守在这边。

“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黎非压低声音问,突破第三道瓶颈后又睡了三天三夜的人,不晓得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纪桐周朝她淡淡一笑,却没说话。

黎非心中讶异,细细打量他,他此刻的神情很陌生,也很平静,这种平静和以前的又不太一样,她说不出有什么不同,这样的神情让他看上去成熟了很多,也收敛了很多。

“纪桐周?”她轻声疑惑地叫他。

纪桐周还是不说话,只是深深看着她,不再是藏着鬼火般的眼神,却依然看得她浑身不舒服。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撩开袖子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腕皮肤光滑紧致,半点疤痕也没留下来。

难不成他又要咬一口?!黎非用力把手抽回,纪桐周按在她肩上,笑了笑,显得有些优郁:“怕什么?”

说罢,他站了起来,像是不认识这里似的,四处顾盼一圈。忽然,他笑了一声,面向晨曦伸了个大懒腰,又大大地打了声呵欠,其他人都被他吵醒了,各自睁眼茫然地看着他,老半天才个个反应过来。

叶烨一蹦而起,急道:“桐周?”

纪稠周拨拨披散纠结的头发,笑着回头.见人人都像呆头鹅似的瞪着自己,他眉头一皱,骄横跋扈的王爷语气又回来了:“突破第三道瓶颈感觉真好。”

他得意地朝雷修远瞥一服,雷修远冷淡地移开视线,打了个呵欠又倒回去,他还没睡饱。

众人见他醒了不再发疯暴虑,个个都松了口气,这当口谁也不愿再提什么幻象来刺激他,百里歌林指着他哈哈大笑:“纪桐周,你可得好好洗洗了!王爷怎么能这么邋遢?脏兮兮的。”

他受了伤后一直睡到现在,身上满是血迹尘土,长发纠结,脸上也脏得要命,一点也不像那个爱整洁注意仪表的小王爷了。

黎非日将自己的木梳抛给他:“来,借给你。”

纪桐周伸手接住木梳,这梳子一点也不精致绝伦,而且旧得很,看着就用了好多年的样子,上面的雕花都模糊了。他用指尖细细摩掌那些雕花,又拨了拨梳齿,最后却一言不发地放进袖中。

黎非又道:“用完快些还我,我也婆要用呢!”

他却像没听见似的,径自走远了。

等泽身清爽的小王爷回来的时候,黎非等了半关不见他把梳子还自己,她只得披卷头发找他:“我的梳子呢?”

纪桐周眉头一扬:“不小心被我梳断了,我就扔海里了。”

扔、扔了?!黎非简直膛目目结舌:“你怎么能随便扔别人的东西?”

纪桐周笑了笑:“不必生气,回头我买一把赔给你就是。”

果然还是那个财大气粗又骄横跋扈的王爷,黎非不知道为什么想笑,而且她真的笑了,像个男人似的拍拍他肩膀:“还是这样的纪桐周看着顺眼点。”

纪桐周恩忽地抄起她一络长发,再轻轻一放,低声道;“你是个女人,下次别用这么轻率的态度拍人。”

第一百章 新仇旧恨一

黎非愣了一下,这话要是从昭敏师姐嘴里说出,她一点也不奇怪,可居然是从纪桐周嘴里说出的,简直无比怪异。

纪桐周高高在上地哼哼一笑:“有空教教你怎么做个优雅的女人。”

黎非有些恼火,皱眉道:“你又有多优雅!”他自己还不是没什么王爷的样子!

纪桐周见她抱看胳搏,手腕从袖子里露了出来,一只光滑无暇,一只却有斑斑点点的刚结疤的牙印,他忽然出手,将她的手腕拉到眼前,盯着手上的牙印面无表情值看了一会儿。

黎非顿时发窘,那是雷修远咬出来的牙印,他不给她治,拖到今天已经结疤了。涉及儿女私情,她不大愿意让别人看见,虽然起因是这位小王爷神志不清咬了她一口。大家都是朋友,不过纪桐周到底是个男的,她可不晓得怎么跟他说情情爱爱的话题。

她将手用力抽回,干笑两声,正准备开溜,肩上忽然落下一只手,雷修远搭着她,走上前挡在她身前。他面上犹带睡意,两只眼却静静看着纪桐周,什么也没说。

纪桐周也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这两人一个字也不说,诡异而死寂的气氛反而叫人摸不着头脑,竟不如以前一见面就吵吵囔囔要打架来得有趣热闹些。

黎非拨了拨头发,她有点犹豫,是该和以前一样视若无睹地走人,还是留下来看看清况?他们俩好像有点不对劲。

纪桐周忽然摸了摸脸颊,冷笑了两声:“那一拳还没还给你。”

雷修远面上也慢慢浮现一层冷冰冰的笑意,“你现在可以还,不过未必还得起。”

纪桐周眉梢微扬:“我已突破第三道瓶颈,你确定要我持强凌弱?”

“你可以试试。”

……好吧,原来还是吵起来了,黎非摇头走远,什么时候他俩要是不吵架打架,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个个都十八九岁,还是跟十一二岁一样,没事就打,她还是找歌林帮忙梳头吧。

她找了一圈,忽见远处陆离怀中抱看数把枯木,正往回走,百里歌林正一路小跑在他身边跟看,又是行礼又是鞠躬,怪狼狈地急急追着他,他始终像没看见她一样,不停快步向前走。百里歌林最后像是气急,拽住他的胳膊,他复又挣脱开,依旧一育不发地快步离去。

……这是怎么了?黎非愕然看着百里歌林仰夭长叹的无奈样,她得罪了陆离?

似是发现她在不远处,百里歌林挥挥手,慢吞吞走过来,面上笑容尴尬:“叫你看到丢脸的事情了。”

“陆师兄怎么了?”黎非轻声。

百里歌林干笑两声,有些恼火:“就是个别扭讨厌的男人罢了。”

她这几天一直在找机会给陆离道歉,上回拿他当挡箭牌的事她确实不对,所以她是诚心实意要和他好好道歌,求得他的谅解。结果陆离一直就把她当做透明的,看也不看她,要是还在生气,责骂两句也行,更甚者说出从此同门绝交什么的她也能接受,可不理不睬是怎么回事?

她之前对男人们态度轻佻,可也没怎么轻桃到陆离头上,这次试炼之前他俩根本不熟。后来组队。她开了他几句玩笑,又碰了一鼻子灰后,就几乎没怎么跟他玩笑了。当然,还是她错的最多,可他真的不至于,抱一下也没掉块肉。她不晓得那个“九凤族”有多高贵,难不成抱女人一下都是罪?她都差磕头认错了,陆离这个态度真的叫人恼火,大家是同门,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非要弄这么难堪。

“算了不管他,让他一个人端架子吧!”百里歌林厌烦地摆手。

朝阳初升,黎非坐在青石上,百里歌林在后面给她婠发,海风轻轻地吹,叶烨和百里唱月搬来许多大石头,加持了举土成形的仙法后,正试着往上面丢仙法,大概是想做石头人偶用来修行汕法。陆离一个人坐在土坡上闭目凝神,据说那是海派的冥想修行,可以叫人镇定心神,更易于释放汕法。纪桐周和雷修远两个人跟看叶烨他们一起研究往石头上丢上仙法,两人不知说到什么,从一言不合再度发展到乒乒乓乓打起来,叶烨干脆拉着唱月走了,把地方让给他俩。

老实说,因为妖朱果拿得太顺利,他们这一趟试炼真不像试炼,倒像来玩的,回想上次在栗烈谷,简直只有惨烈两个字能形容。

百里歌林替黎非编好最后一根小辫子,又凑过来看,这次终于欣慰地笑:“这个好着,果然我想的没错,黎非你把额头露出来才更漂亮,以后别弄额发啦。”

怪不得她觉得额头上凉凉的……黎非摸了摸额头,下意识又朝陆离那边张望,却见他没有再闭目凝神,然而睁着眼朝她们这个方向望过来,见她看着自己,陆离微微颔首,又把眼睛闭上继续凝神了。

他刚才是在看歌林么?黎非忽然想起之前陆离抱春歌林的事,难不成他是为了这件事跟歌林别扭?黎非反倒有点高兴,作为朋友,她也不希望歌林总是陷入对叶烨的苦恋中无法自拔。

歌林这么好的姑娘,自然应当有更好更懂她的人来疼爱她。

“歌林,道歉要有诚意,嘻嘻哈哈说说笑笑人家当然不会当真。陆师兄这么生气肯定是因为在乎你吧,不在乎的人才不会管那么多,你再好好跟他谈谈。”

百里歌林夸张地张大嘴:“你可别吓我了,谁说我嘻嘻哈哈给他道歉?我可是一本正经地,他自己当我不存在!这么难说话的人。还在乎呢!得了吧!”

她不欲再说这个,盘腿坐下,闭目道:“我做冥思修行了,你快去找你的亲亲修远玩。”

说完,不等黎非敲她脑门儿,她自己先笑趴了。

这一次山海两派共同进行的试炼终于到了尾声,试炼过半的时候,每天抢夺妖朱果的人便开始络绎不绝,越往后,来的人越多,而抢夺的手段,也慢慢从偷袭群架,变成了一对一地切磋。谁赢了妖朱果就归谁,这又快又友好的方式得到了大多数山海两派弟子的推崇,纵然还是有龙名座或广生会那样巧取豪夺的人存在,然而毕竟成为了少数。

无论如何,这次试炼对山海两派来说,都算是一个良性的互通,山派的精妙,海派的灵活驭妖,彼此之间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一个月期限已满,海域内圈的巨大岛屿上空落下灵气源,两百名弟子自灵气源出去,回到了进入试炼地之前的那片广阔的沙滩上。

黎非的手始终被雷修远牵着,当眼前的景象变成广裹沙滩后,她看着黑色雾气弥漫的海水,心中忽有无数感慨.进去之前,他们也是这样牵着手,而她惶惶不安,此刻面对同样的风景,同样是牵着手,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她抬头看看雷修远,雷修远也正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两百名弟子开始将妖朱果上交给长老,三十枚妖来果一颗不少,此次试炼结果比较惨谈,山派共有四十二名通过者,海派共有四十五名通过者,一半的人都没通过。

众长老见这些弟子的组队最多不过十来人,没通过的个个神色茫然郁闷,反倒笑起来了,沈先生更失笑道:“一群蠢材,组纵非要人这么少吗?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设下组队人数的限制。”

众弟子先是迷惘不解,随后又个个恍然大悟,张大了嘴一一怎么不早说,他们一贯试炼组队都是最多四五人,五行搭配好就行了,人太多反而不好分配,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根本没法共同进退,结果试炼结束出来了又告诉他们没有组队人数限制!难不成是告诉他们,哪怕要赖哀求玩手段,也要磨进有妖朱果的队伍么?

东阳真人见他们个个如梦初醒,亦感慨起来:“时常在门派里埋头苦练,不出来接人待物,个个都如同呆头鹅一般,只会听长老们安排,你们自己没脑子吗?都不懂得变通。”

山派弟子们都十分郁闷,平日里什么事都叫他们听长老的,结果这会儿又怪他们没脑子,做弟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好在试炼失败好像没见什么责罚,妖朱果被回收,山海两派长老与书院创立者们在讨论试炼后继事宜,弟子们聚在沙滩上,各自闲聊说笑,试炼结束,长老们方才又说了那样一番话,试炼中有些小摩擦的山海两派弟子也都放下先前的心结,凑在一处谈笑起来。

被提起最多的还是那场巨大的幻境,当时在海城内圈大岛上的弟子们都被蜃的雾气吞噬了,大梦一场后醒来,脚下只有层层黑灰,是蜃被切成碎末的身体。对海派弟子门来说,大多是第一次见识到凶兽的厉害,东海这里的凶兽很少,妖物也大多除了了块头大之外一无长处,谁也想不到试炼地中居然会有蜃。

原本在讨论要事的长老们听见他们提起蜃。沈先生的神色先变了:“试炼地中居然有凶兽蜃的存在?”

他冷厉的目光立即望向海派几位长老,试炼地是他们东海几个仙家一齐选出了的,弟子们进入前长老们早已将里面彻底勘察过一番,确认没有厉害的妖物凶兽,才能让他们进入。而如今弟子们竟然通遇了蜃,好在没出事,若是出事,便是死伤惨重,让他们如何与山派交代?

那几个海派长老也颇为后怕惊疑,广微真人笑道:“诸位不必多想,蜃这种凶兽与别不同,没有妖气缠身,平日里化为各种幻象,根本无法看穿。幻境虽然可怕,但蜃并不难杀,有心智坚定之人脱离幻境,便能轻易诛杀之。如今弟子们无恙,便能说明一切。”

不过听弟子们所说,蜃死的时候被切成了碎末,这倒有些稀奇了,凭这些弟子们的本领,如何能做到?

正恩付间,忽见龙名座两名长老神色阴沉地带看四个弟子走了过来,龙名座三丈山长老宗利拱手道:“广微真人,此次试炼旨在切磋,不在伤及性命。我龙名座弟子或许行事稍有不慎,然而妖朱果抢夺却并未违反规则,不知令高徒为何下此狠手,将我派两名弟子手脚切断?

厂微真人吃了一惊,但见那四个龙名座弟子脸色惨白,里面有两人路膊处和衣衫下摆都被切断,他一眼使能看出接回的手脚灵气流动并不顺畅,若是不进行进一步的精妙治疗,只怕两个弟子修为再也无法精进。更严重的是另外两人,虽然身体的伤处已被治愈,然而奇经八脉火毒流肆,要治愈更须得花费大量工夫,这是被火行仙法所伤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