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非一时语塞,他抬手在她脑袋上按下去,道:“以后要对我好点,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说罢他转身也潜入了小千世界,只留黎非一人愣了半日。

第二百零七章 此生何求 四

这座客栈小而破旧,矗立在这座城镇的边缘,毫不起眼,似乎除了他们几个,更无别的客人入住,黎非要了两间房,正要取钱,年轻的掌柜却笑道:“不必了,既然能进来, 一定是冲夷先生的旧识,只管放心住着,外面的一切都不会 影响到这里。”

黎非奇道:“你认识冲夷师父? ”

掌柜又道:“这里其实并不算什么客栈,不过做个客栈模样罢了,我也不是什么掌柜。五年前冲夷先生救了我们一家,大恩无以为报,先生说想留在东海,但不想被人发现踪 迹,便将我家传老屋借了来住。我每日来这里充当个门面而 已,有时先生会传一些养生之道,我有幸聆听一番便足矣。”

怪不得胡嘉平那么大大咧咧地叫他们暂住数日,原来有这种隐情。

黎非回到客房,小千世界的裂隙还在,没人出来,想必都在里面看那些尸体看得目眩神迷。她不想跟着进去看尸体,日炎他们的乐趣是把罕见有趣的收藏起来,她却只想当个 看客,冷冰冰的尸体哪里有活生生的人有趣?看他们怎样生 活,有着怎样闻所未闻的风俗,明明更鲜活。

结果他们这一去就是一整天,中途黑纱女出来过一趟,拿了些吃的又进去了,黎非等到三更半夜还不见他们出来,索性自己睡觉去。

她的心情始终低落,虽然没人再提歌林的事,可她忘不掉,梦里翻来覆去全是小时候在书院的片段,那时候真好,连烦恼都值得回味,每一天都充满了各种可能与希望,骄横 跋扈的纪桐周都那么单纯可爱。

可渐渐地,他与他们分道扬镳,渐行渐远,到如今成了对立。这看似坚不可摧,实则脆弱的小王爷,此时此刻回想往事,心里会是什么感觉?就没有一丝悔恨吗?他的年岁渐 长,心也变得再也无法看透,所求为何?

寂静中,忽然响起数声轻微的敲门声,黎非自来了中土后始终暗自警惕,立时便醒了,起身道:“谁? ”

没有人回答,那人再度轻轻敲了两下,黎非披衣蹑手蹑脚走近门前,再度发问:“谁? ”

“我。”雷修远在门外应道。

黎非松了一口气,立即打开门,果然雷修远正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低头看自己,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犹带睡意:“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日炎他们出来了没? ”

雷修远熟门熟路进了屋子,毫不客气坐她床上,拿了她放在床边的一朵珠花把玩,一面道:“还在里面兴奋着,没几天出不来。”

黎非倒了杯茶递给他,自己坐床边打呵欠,发现来的人是他,放松下来她立即又困了,外面夜色仍浓,她只怕根本没睡多久,想继续睡,可雷修远坐床上,她又不好上床,只 得离他远远地玩被角,问:“你不困吗?你的客房在对面。

雷修远淡道:“我就睡这里。”

黎非手一抖,憋了半日才干笑道:“这……这不好吧?我、我已经帮你要好房间了……”

自她找到雷修远以来,因为他忘了过去,所以并不像以前那样同吃同住,她再怎样喜欢他,也不会冲动地一见面就跟他过上以前一样的道侣生活,毕竟对雷修远来说,她是个 突然出现说着喜欢喜欢的陌生女人,她想要的是过去一样的 两情相悦,不是当个暖床对象。

结果这么拖着拖着,拖到了现在,他们已经算是两情相悦了吧?可她还是不能,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因为他始终没有想起过去吗?对她而言,失去记忆的雷修远也是那么陌 生。

他们曾有过的许多回忆,只有她记得,他都已忘了,纵然雷修远还是那个雷修远,可总还有些地方是不同的,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和他像曾经那样亲密无间。

黎非起身穿好鞋子:“我去那间,你早点睡。”

雷修远忽然开口: “等下,你过来,有些事要说。”

黎非下意识就转身要靠过去,然而脑子里忽又一个激灵,她想起了当时在星正馆脚下那小院里的事,那次雷修远也是骗她说有事,结果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倏地涨红脸,不由自主开始结巴:“你、你有事就这么说!别耍什么花、花招,上次你就是这样……”

“上次? ”雷修远立即抓住她说漏嘴的词,微微一笑,

“上次怎么了?我忘了,你不是应当说给我听么?”

黎非登时窘得不知怎么说,支吾了半天,却听他淡道:“你说喜欢我,只是嘴上说说么? ”

不是!

“过来。”

黎非还是摇头,她低声道:“你之前说,我以前对你没多好,可能是吧。所以我早就决定了,要对你更好。可是……我现在还不……我不……”

雷修远握住她的腰带,黎非只觉他用力一扯,她的身体不由自主摔在他怀中,被他利落干脆地翻身压在了床上。黎非努力想要挪开身体,正色看着他道:“修远你听我说,我 现在还不……”

雷修远捏住她的下巴,低头眯眼凝视她片刻,道:“你所谓的对我好,便是和其他男人打情骂俏?然后和我玩这样欲擒故纵的游戏? ”

黎非登时怒了 : “你指责我?那也说几个更让人信服的理由吧!方才那两个算什么! ”

雷修远拨开她面颊上的碎发,缓缓道:“我对我们的过去一无所知,即便你说了,对我而言也像是另一个人的事,你在逼我想起来,你是想告诉我,假如想不起,你便永远对 我摆这样的姿态么?那你喜欢的究竟是谁?对我笑,对旁人 也可以笑。可以牵我的手,旁人也可以牵你的手,这是你的 喜欢? ”

黎非原本恼火地想挣扎开,待听到他这样说,不禁停下了动作,他不开心是因为胡嘉平方才不检点的举止么?以前纪桐周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他立即就要咬回来,咬得更重 ,现在居然还是这样。

她想了想,开口道:“我们小时候在书院,胡嘉平给我们做过先生,所以一直把我们当孩子,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是么? ”雷修远笑了笑,将她轻轻放开。

黎非立即翻身便要起来,冷不丁他的手从肋间穿过,直截了当钴入了松垮中衣的衣领缝隙中,发烫的手掌握住了她赤裸的肌肤,她差点叫出声来,又怕动静闹太大惊动旁人, 她只有像只虫子似的使劲挣扎蠕动,两只脚在他腿上乱蹬。

“放手! ”她又怒又慌。

“不放。”雷修远毫不费力钳住她,钻入她衣服里的手掌从肩膀往下滑,盖在了她坟起的胸口上,“你说要对我更好,怎么个好法?说说看。”

黎非简直一个脑袋三个大,她勉力维持气息平静,让声音听上去不发抖:“修远,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现在就是有话好好说的时候。”雷修远把下巴抵在她 肩窝上,朝她耳朵吹了 口气,“说吧,我会一字不漏地仔细 听。”

和他来硬的明显不行,她又不可能在床上跟他用什么灵吸,那也太夸张了。黎非吸了一口气,只有跟他来软的,她竭力无视他的手,开口道:“就是保护你,照顾你,让你开 开心心的。”

她原本只想说些好听的哄他放手,可说了这几句,却又想起曾经雷修远为她流的那么多血汗,海陨的那天他的身体也是这样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鲜血浸透了她的衣服。他默 默无言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能为他做什么呢?难道就像昭敏 师姐说的,做一朵漂亮的被他呵护在掌心的娇花么?

“我想让你每天都真心的笑。”黎非顿了顿,又道,“以前你很少笑,也从不说自己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只要你活得自由自在就好。”

雷修远默然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轻笑:“傻孩子,你说的这些,是男人要做的事,轮不到你。”

他的手从她衣服里收回来,懊恼似的继续叹息:“要什么都给我?你个骗子。”

黎非捂紧领口,如遇大赦般还想下床,雷修远轻轻抓住她的衣摆,低声道:“留下来,今天晚上陪着我,我什么也不做。”

他从没用这样温软的语气向她祈求什么似的,黎非放下手,翻过身躺在他身侧,他早已把被子拉了上来盖好。黎非只觉他的吐息喷在自己额头上,温热而麻痒,就像曾经许多 个曰夜一样,他正睡在自己身边。

黎非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他闭上眼,像一只柔顺听话的猫,动也不动,任凭她轻柔地爱抚。

“我不逼你想起什么。”她的声音低得像呓语,“就算什么都想不起我也不介意了,给我点时间,我……”

雷修远将她揽向自己,靠得更近一些:“睡吧,醒了再说。”

很久没有和他一起睡了,久违的温暖与气息,黎非把脑袋埋入他怀中,渐渐彻底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然后,第二天她就明白他那句“醒了再说”是什么意思了。

第二百零八章 此生何求 五

那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阵细微的海浪声,催人好梦。

黎非就正做着好梦,她梦见了与雷修远最初两情相悦的那段时光。和叶烨唱月这些公认的爱侣不同,雷修远极少在外人面前与她做什么出格的亲密举动,偶尔揽个肩膀而已, 可私底下却出奇地大胆放纵。

他第一次吻她便是在东海这里,人常说少女怀春,她是个正常人,在暗暗恋慕雷修远的时候,也会偷偷幻想一些出格大胆的事,想被他真正的拥抱,被他用心亲吻。

然而第一次的那个吻实在是把她吓到了,她以为这会是很温馨很甜蜜的行为,可它还伴随着无法抑制的情欲。他的唇烫而柔软,带着让她晕眩的甜美气息,唇舌交缠,攻城略 地,像是要挖走她藏在最深处的秘密一样。

现在这双梦中的唇又落在了她面上,辗转亲吻,他的双臂抱着她,箍着她,简直要将她揉碎,一只手在她赤裸的身体上游走徘徊,从胸前渐渐往下,渐渐去向让她很不安的地 方。

黎非一下从春梦中惊醒,微弱的晨光洒落在一双漆黑的眼眸中,雷修远正俯在她身上,用指尖轻轻拨动她的眉毛和睫毛。这样醒来的清晨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一时还未回过 神,只喃喃唤了他一声:“修远。”

半睡半醒,她咕哝着想翻个身继续好梦,可身体一动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被子不见了,她身上薄软的中衣也几乎是完全敞开的,与他肌肤相贴。

黎非愣了半日,忽地一个激灵,全身的血都在往头顶冲,她的脸一瞬间就涨红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这是……”

雷修远捻了她一绺头发,在她面上慢慢刷着,低笑:“抓到个脱光衣服钻我被窝的小山鬼。”

黎非下意识想要合拢衣裳,手刚抬就被他轻轻按在了被褥间,她想说话,唇也被他堵住。

一个充满情欲味道的吻,攻城略地,辗转反复,令她再度感觉到那种近乎窒息的痛苦,痛苦中反而蒸腾起无数的渴求,她想念他的拥抱与亲吻,身体更加想念。

雷修远贴着她的唇轻声问她:“可以吗? ”

可以吗?这话她也想问自己,黎非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不是说醒了再好好谈么? ”

他用额头在她额上轻轻一碰:“现在就在谈,快说可以

“这是威胁我? ”他的手摸在她赤裸的腰间,黎非触痒不禁,忍不住笑出了声,连连躲避,一面急道:“我要是说不可以? ”

雷修远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 “那我只能先说对不起了。

他故意在她腰上掐一把,惹得她又笑又扭又躲,可他的手很快又落在了她胸前,下一刻,他的唇也再度印盖上来。

久违的意乱情迷,嬉笑,爱抚,亲密,黎非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拉扯进深深漩涡里了,他们像是在互相试探,徘徊犹豫。可能犹豫的人只有她一个,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心思, 矜持之类的,她不想做投怀送抱的山鬼,因为他还没想起一 切,他会不会觉得得到她太过容易……

他在逼迫她,她自己也在逼迫自己,快快做个决断。

雷修远的手已经触到她最脆弱的身体部分,黎非猛然一颤,全身绷紧,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眼里水汽在凝聚。他的手停住了,轻 轻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要我停下么? ”

黎非觉得自己的眼泪要流出来了,急忙扭过脑袋,胡乱摇头,一会儿又变成点头,最后她终于开口,声音在微微发抖:“你会不会觉得……”

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这实在不是能说出口的事,何况现在再问也迟了。

雷修远笑了两声,捧着她的脸当面团儿似的搓揉两下:“傻孩子,现在只要看着我就好。”

他顺着她面颊细细吻下来,声音渐渐变得含糊而细微:“黎非,看我,我有角,我原本就是海外的夜叉,我们认识前,我就是这样……我和雷修远一样爱着你,我爱你。” 他脑侧的两只黑色细角已然探出,眼眸里金光闪烁,牵 着她的手,像是邀请她的触碰爱抚。黎非用指尖轻轻碰了碰 那两根细角,下一刻她便被炽热的铁一般的手臂紧紧圈住。

没有人再叫停,东海的温柔清晨中,他们不知餍足地互相纠缠,像是回到了星正馆山脚下的那间小屋里,初尝情欲,分不清谁攀附着谁,谁索取着谁。

很久没有这样放纵过,黎非还是有些不适应,到后来又是眼睛都睁不开,直接瘫在床褥间昏睡过去。心里始终有一根弦绷着,等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会看见他怎样的神情? 一如既往温柔的眼神?还是渐渐退去热度的冰冷?

恍惚中感觉到身边的人像是要离开自己,她下意识地握紧他的衣服,呓语一般:“别走……”

他再次躺回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安抚,柔软的唇一次次不知疲倦地落在她面上发间。她像是安心了一样,沉 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黎非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裹成了一团球。窗外透进的阳光令她不适应,急忙用被子 蒙住脸,这细微的动静惊动了坐在桌边写字的雷修远,他凑 过去轻轻拍了拍那团被子球,低声道:“醒了?饿了没?想 吃什么? ”

黎非从被子里伸出脑袋,迷惘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紧跟着又伸出一只手抓紧他的袖子:“你在做什么? ”

“睡得这么迷糊。”他笑起来,索性将这团被子球打横抱起,搂在怀中坐回桌前,继续提笔写字,写一个字便在她脸上亲一下,要么就是吹口气逗她玩。

黎非慢慢清醒过来,见他在一个空白簿子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都是小千世界中所收集尸体的部族名与特征,想不到他跟师父一样,有记载汇编这些事的乐趣。

她看了半天,忽然指着他写过的地方道:“要是会画画,画一张图配着不是更好?还有啊,部族名有了,来历却没有,来自什么岛啊,那边的风土人情怎样啊,都可以写上, 以后汇编成书多好。”

“你倒有志向。”雷修远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将她的头发从被子里拨出来用手指理顺,“即便写成了,也不下几十册,这番心血却又怕是白费。”

她肯定是想把这些经历留给中土仙家,可就像灵之碑一样,十有八九会再度遭到尘封。

黎非道:“现在被尘封,不一定再过四百年还会被尘封。我还有个主意,你们汇编海外的各种事物,我就写写中土的,给海外的人看,这样不是更有意思? ”

雷修远摇了摇头:“中土令人垂涎的唯有灵气,除此之外并无什么特异的地方,这里有的妖与凶兽,海外几乎都有。”

“谁说的? ”黎非瞪他,“日炎不是说蜃这种凶兽海外就没有吗?对了,这里是东海,蜃只在这里出没,要不要去抓一只看看?我还没见过蜃长什么样呢。”

雷修远沉吟片刻:“蜃这种凶兽会制造幻象,与别不同,倘若分不清真假,再强的人也会一命呜呼,太过危险,还是不要去了。”

黎非勾住他的脖子,释然一笑:“我这次有绝对的信心,什么幻象都不会迷惑我了。”

雷修远在她鼻尖上吻了一下,低笑:“你不担心我么?我可是很脆弱的。”

“我保护你。”黎非在他额上一撞。

许多年未来东海,这里已变得十分陌生,再也没有曾经的半丝痕迹。纪桐周静静望着这片陌生景致,心中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四百年来,他去过很多地方,西北的荒地,南边的蛮夷群山,唯有东海一次也不曾回顾。

这里发生过许多事,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它们依旧刻骨铭心。未曾见过的景致让他的回忆不至于那么凶猛,或许是个好事。

纪景梧是第一次来东海,这明朗的小少年一看见海就把先前的阴郁全忘了,一个劲问道:“师尊!师尊!那就是大海吗? ”

纪桐周淡道:“是海,时间足够你看到腻,不必大惊小怪。”

他四处眺望一圈,眉头微皱。现在差不多是巳时已过大半,这种时辰万仙会的长老仙人们应当大多留在派中指导弟子修行,但此刻这座城中仙人徘徊的数量却多得有些异常, 而且似乎在暗暗找寻着什么,一路过来,已有无数双眼睛警 惕地打量过他。

看起来,万仙会好像出了什么事。

纪桐周见纪景梧还在猴子似的乱蹦乱跳,他最不喜欢他这样,当即冷道:“你若是这么爱蹦,回去后我让你蹦上一天。”

纪景梧立即屏息静气跟在他身后,连手都不敢再乱动一下。

纪桐周御剑缓缓向前飞,及至快到海边,忽觉眼熟,对了,当年姜黎非造出的灵之碑应当就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朝灵之碑的方向望去,却愕然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群远来的凡人们团团围着,对着被圈起来的空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第二百零八章 此生何求 五

纪桐周凝神听了许久,总算听出个大概,三日前灵之碑忽然凭空消失在这里,连带着笼罩周围的灵气网也消失了。凡人不知灵之碑的来龙去脉,只当是一场神迹的显现,故而 这几天来看灵之碑的人不少反增。

他的脚步定在地上,脑中像是有无数闷雷劈打^灵之碑消失,是她回来了? !

姜黎非回来了!

纪景梧见他突然停在那里,动也不动,不禁大着胆子抬头偷偷望一眼,却骇然发觉这位平日里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师尊,此刻脸色竟然苍白如雪,目光奇异,亮得惊人。 “师尊……”他喃喃唤了一声。

纪桐周胸口剧烈起伏数下,忽地微微一动,淡道:“走吧。”

他不等纪景梧答应,自己先转身快步离去。

四百年过去,昔日广生会的城镇已被万仙会收纳,市集繁华依旧,除了鳞次栉比的大商铺,更有许多小地摊,和以前一样,还是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冒充海外的物事诳骗不懂 的人来买。

纪桐周又一次望见摊子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凶神面具,鲜活的回忆不受控制地跳出来,他分明记得那个下午,他在一个摊子上遇见了五年不见的姜黎非,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欢快地叫他名字。

此时此刻,那穿着无月廷弟子服饰的秀美少女,仿佛活生生地又一次出现在摊子边,朝他摇手微笑。

虚妄之相……纪桐周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

“桐周! ”这次似是有人在叫这个久违的名讳,迎面走来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正是回忆里的叶烨和雷修远。叶烨扬手像是要给他一拳,一面笑道:“好小子!长这么高了!”

纪桐周丝毫不动容,静静从他二人身体中穿过,他的脚步很慢,很稳,一步一步踏在地上,却又好像是踩在云中。天色一瞬间变暗,狭窄的街道两旁,一盏盏灯笼迎风舞动, 好似两串明珠。

肩上一重,叶烨拍了他两下,正是酒到酣然,他开解他:“日子还长,以你的资质,将来必有作为,且将心放宽,不必被幻象遮蔽双眼,不管怎么说,我们这群朋友总在后面 撑着你。”

够了。

纪桐周倏地停下来,紧紧闭上眼。

纪景梧见师父自来了这里后,无论神情还是举止都与往日大异,他不明所以,心中却隐隐感到惶恐,怯生生地又叫了他一声:“师尊? ”

这次纪桐周没有回答他,他紧闭的双目在剧烈地颤抖着,过了很久,他才疲惫地睁开眼,目中竟布满了血丝,一言不发继续向前走。

转过三个路口,眼熟的客栈高楼出现在视界中,色泽浮夸,飞阁流丹,依旧有无数妖物在其上徘徊休憩,大门前两只浄狞虎妖坐得端端正正,对周围的人来人往淡定自若,毫 不在意。

纪桐周默然看着大堂内五彩斑斓的层层栏杆,他看见了一对神仙眷侣般的少年男女携手含笑款款而来,他们对他视而不见。那时候他无数遍在心底撕吼着,快要将他折磨疯的 感情,却什么也传达不出去。

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吻一个女人,他的时间实在不多,要如何让她记住自己?

纪桐周笑了几声,纪景梧惊恐地看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数次,忽然抬手在胸前狠狠捶了一下,一团漆黑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在地上,很快又化作一团团细小的黑色火焰。纪桐周一 脚将那些黑火踩碎,奇异而发亮的目光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低声道:“不必担心。”

一时的触景生情而已,他也曾那样孤勇过,毫无希望地倾泻出自己的感情,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可那些都已过去了,早已过去。

他要了两间上房,交代纪景梧:“去屋里待着,若实在气闷,便出来走走,切记不可惹事,天黑前必须回来。”

纪景梧点头答应下来,正准备上楼,却见他并不打算与自己同行,他急道:“师尊!您要去哪儿? ”

纪桐周淡道:“妖怪不是待在那儿等你过去杀的,我须得先去摸清行踪。你就在客栈等我,我不回来,你不许乱跑。”

纪景梧少见地大胆发问:“师尊何时回来? ”

纪桐周不耐地皱起眉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这孩子涨红了脸,垂头无助地把玩衣带,喃喃:“弟子……弟子只是担心……方才师尊吐血了……您来了这儿之后好像怪怪的。” 这一向顽劣任性的小少年竟会担心自己,纪桐周心中不 禁微微一暖,冷不丁他下一句又道:“师尊要是出什么事, 弟子、弟子该怎么办?我们越国也……”

是啊,越国……纪桐周看着他稚嫩的目光,不知为何,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皇兄的眼神,还有玄山子的眼神。自他懂事以来,越国一直是他的责任,他也一直将它当做自己的修 行目标。

得到凌驾万万人之上的权力的同时,他也背负着山一样沉重的责任。曾经一直向上攀爬便是他唯一的心,今时今景,他已有了一切,却又被一介顽童无心的一句话勾起无数回 忆。

当初被他摒弃并且嗤之以鼻的种种温暖,放出色相在诱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