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na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看着她,说:“其实我没接受过什么杂志采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报道过…我就是在到美国之前,发表过几篇论文,但到了美国后就忙于工作,再也…再也没时间搞学术了…”

颜未染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看到那些斑驳不一的伤痕,沉默了片刻,才说:“其实我是听别人的介绍,他说,你是个非常好的生化学者,论文很有分量,只是欠缺施展才华的机会,所以一直不为人知。”

Tina愕然,扶扶眼镜问:“是谁啊?”

“是…哥大的一个生化博士。”颜未染不想多说,略了过去,“所以这次我要组建自己的品牌,就特地飞来纽约找你了。我会给你比深锐更好的待遇,保证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你觉得怎么样?”

Tina迟疑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些伤痕,慢慢地握拳,尽量将它缩进袖口去,“我…现在还不想离开美国,深锐…也还不错。”

“中国现在发展很好啊,而且你现在也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父母应该都在国内吧?难道你不希望和他们团聚吗?”

“我…不要回国。”Tina低着头,喃喃地说,“我回去了会…做噩梦。”

颜未染看着她脸上的恐惧与悲凉,心知肯定发生过什么别人不知晓的事情,又无法劝解,只能说:“那么,我们把研究室设在美国也可以,一切尊重你的生活方式,你的意思呢?”

Tina低着头,厚重的黑发和黑框眼镜遮着她的脸,她慢慢地点了两下头,但目光虚浮,看起来并没有将她的话听在耳中。

八十六 小猴子想念大猴子

颜未染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将名片取出递给她,说:“这是我名片,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Tina含糊地应了,接过名片,目光定在上面的“造型工作室”五个字上。许久,她抬起头,看着颜未染,低低地说:“其实我今晚来见你,是…听马佳薇说你是化妆师,所以…有件事情想要请你帮我一下。”

颜未染点头,认真地看着她:“你说。”

“我明天要…要出席个重要场合。”她吞吞吐吐地说着,局促地捏着手,“我…我想变得年轻点,恢复到…十年前的模样。”

颜未染点头,毫不迟疑说:“没问题。”

“但是…我现在的模样,和以前改变很大,我…”她迟迟疑疑,欲言又止。不过看着面前微笑又专注看着她的颜未染,她的压力总算小了一些。想了想,她打开自己那个老气沉闷的黑色公文包,拿出一本棕色记事本,取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递到颜未染面前,低声说:“这个…这个是我以前的样子。”

颜未染拿过来一看,不由诧异地抬起头,又打量了面前的Tina一眼。

真没想到,现在看起来这么木讷干瘦的这个女人,当初会是那般甜美的一个女生。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毛衣,长发披肩,鹅蛋脸杏仁眼,靠在一棵柳树上朝镜头羞怯地笑着。

这应该是标准的邻家女孩——清纯、温柔,年轻时候是小家碧玉,出嫁后是贤妻良母,在安稳平静的生活中相夫教子,与岁月一起从容老去,变成平凡的慈祥老人。

然而,面前这个女子,却不知道在十年里遭遇了什么,成了如今这般憔悴不堪的模样。

见颜未染迟疑,Tina便急道:“真的是我,不信你再看看。”

颜未染仔细地审视着,终于在这两张脸上找出了相似的地方——无论如何,五官的轮廓是相似的,眉眼与口鼻的形状也是相似的,脸型发际线更是相似的。只是岁月真是太残酷,一切都只留下依稀可辨的影迹。

颜未染用手机将照片拍下后,把照片递还给她,说:“没问题的,你的底子不错,化妆后恢复成那时候的七八成模样不成问题。但你现在的状态和以前是肯定不一样了,毕竟人经历过的事情,都会写在她自己的一举一动之中…”

“这个没问题,我只需要外表看起来像十年前就行了…反正只是短暂的一面,我会很小心的,他不可能看得出来…”她喃喃地说。

颜未染看她的模样,心下了然:“和分别了十年的人相见?”

“对,和…十年前抛弃了我的人。”这个一直木讷得近乎呆滞的女人,说到这里时,眼神中忽然射出愤恨的光。虽然一闪即逝,但也让她在这一瞬间看起来像活过来了。她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让那个负心人,追悔莫及!”

这种场面,颜未染并不陌生,她也曾经替很多去和前男友见面的女生化过妆。

毕竟,现在大家都是“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就开心了”的心态,和旧日怨侣见面,肯定是要打扮得招摇迷人,让对方痛悔得肝肠寸断,才算是赢了这一场。

所以颜未染毫不介意,表示理解地点头:“行,没问题,肯定让你表现出最美好的一面。那么具体的时间呢?”

“明天中午,他约我在Light Snow餐厅见面。”

颜未染心想,这前男友现在混得不错嘛,有钱有情调,可以约十年没见面的前女友去吃这么久负盛名的餐厅。

她看了看手机地图,说:“好的,Light Snow餐厅附近有一个咖啡厅叫迷你猫,到时候我在那边等你,你提前半小时过来化妆。”

和Tina的见面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颜未染目送她离开后,一个人站在纽约的街头,颇觉疲惫。

接近晚上九点了,纽约不再安全。循着卫泽希给的地址,颜未染用机场拿到的钥匙开了门。

里面果然空无一人。颜未染开亮了灯,走进这屋子里,一眼就看见了窗外是纽约那灿烂交织的灯海,远远延伸到海港边上。而近处是长方形的规整公园,暗黑色的湖面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如星辰铺地。

她被这惊人的纽约天际线震得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还以为他给她的只是把普通的公寓钥匙,却没想到是可以俯瞰中央公园的豪宅。不过这房子确实很符合卫泽希的性格,他大概就是这种,到一个地方就要享受那个地方最好东西的人。

她到几个房间看了看,选了最小一个房间后把被褥取出铺好,再去厨房倒了杯水,一边喝着一边去阳台看卫泽希的花。

其实并没有花,全都是常绿的鸭脚木和袖珍椰之类的,而且早已在夏日中枯死了。她有些惋惜地摘了片枯叶捏在手中,靠在卫泽希的阳台上俯瞰着下面的不夜之城。

手机轻轻一动,她喝着水打开一看,顿时有喷水的冲动。

卫泽希:做了个梦,梦见小不点想念大个子了,想让它亲亲。

颜未染无语,问:小不点是谁?大个子又是谁?

十秒不到,叮咚一声,一张照片发送了过来,画面上赫然正是被卫泽希和那个玩偶小猴子的合照。他把小猴子捏得嘴角朝下,看起来还真是一副委屈相。

颜未染又好气又好笑,直接对着那边说:“卫少你这么大了应该知道两件事。第一,梦是不准的;第二,玩偶不会想念对方。”

“那怎么办呢,我好担心不满足它要求的话,它就天天让我噩梦缠身,非找到大个子不可,怎么办?”

颜未染无力地喝完一杯水,然后问:“那就扔掉它,好吗?”

卫泽希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哀怨:“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未染,我们要用心呵护每一个脆弱的小生灵。”

“实在无聊的话就去找本《周公解梦》看看吧卫少,再见。”颜未染不管那边传来的“周公解梦里面有玩偶吗”的询问,按掉了对话,不想再理会这个发神经的男人。

她回到厨房洗了杯子,到梳妆台前准备卸妆睡觉。

外面门铃忽然响了。颜未染警觉地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了,怎么会有人忽然到卫泽希的家里来?

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

走廊的灯光下,出现在猫眼正面的,赫然是那只被卫泽希拿走的小猴子。

她愕然,还没等回过神,卫泽希的脸已经出现,他将小猴子贴在自己脸颊边,隔着门说:“大个子快点开门啊,小不点来找它了!”

颜未染带着复杂的情绪开了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了嘛,做梦了。”他在灿烂的灯下朝她微微而笑,“就在你走后不久,小不点想念大个子了。”

“…”颜未染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要回到机场接过猴子的那一瞬间,然后把它砸在他的脸上。

卫泽希却无比自然地换上拖鞋,问:“我的花怎么样了?”

“全死了。”她没好气地说。

“哦…我饿死了,有吃的吗?”他又很自然地往沙发上一趴,问。

颜未染去厨房看了看,说:“冰箱里有几罐啤酒,而且也过期了。通心粉倒是还有一袋,要吃吗?”

“白水煮吗?”他苦着一张脸问。

“可以加点盐。”

“…不要。”他看看时间,坐起来询问地看着她,“九点了,估计餐厅都打烊了,要不我们去夜店弄点吃的?”

颜未染又不是小朋友,才不会轻易被他骗去那边:“卫少你去的什么店?我去过的纽约夜店除了酒一无所有,国内几家倒还有点心瓜子。”

卫泽希还嘴硬:“好歹鸡尾酒里还有两片柠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