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肯定是的!刚刚吃完饭,我就偷偷跟着雨燕了。亲眼看见她回家拿了衣服,给她送过来的!可能是下午变天了,她担心孩子着凉。”屈伟川激动地声音都哽咽了,那本就通红的眼眶也湿润了,“虽然雨燕回家后卸了妆,戴着眼镜出门跟变了个人似的,但我一看那背影,那发型,那衣服鞋子和包,那走路的样子…那就是她!而且——我还听到…”

说到这里,屈伟川的声音里透出一种狂喜来:“我听到,这孩子叫雨燕妈妈!”

卫泽希看向颜未染,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

丁雨燕在餐厅痛斥屈伟川的时候,曾经说过,屈伟川当初抛弃了她,逼着她去打胎。可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十年前,那么按照时间来算,这个孩子极有可能就是当时肚子里的那一个,丁雨燕没有去流掉,而是把她生下来了!

“是我的孩子…这一定是我的孩子…”屈伟川喃喃地念叨着,他睁大眼睛,那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孩子,激动得泪流满面。

九十一 身患绝症

卫泽希便问:“所以,其实你来美国这边见丁雨燕的时候,就知道她有个孩子?那么你叫我来帮什么忙?”

屈伟川怀揣着小九九,被卫泽希说破略有羞愧,但又觉得自己是情有可原,解释道:“卫总,我不是想瞒着你,可当时我还不敢确定,只听说雨燕她姐姐在美国,身边有这么一个小女孩。雨燕的姐姐丁雪燕根本就没结过婚,她哪儿来的孩子?一打听那孩子出生的时间,又和我的孩子这么接近,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所以我…我就赶紧到美国来找一找…”

卫泽希没接话茬,因为他知道屈伟川接下来要说的话,也不想再搭理他的无理要求。

果然,屈伟川说着,便急切地抓住卫泽希的衣袖,说:“卫总,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想要认回这个孩子?”卫泽希一脸嫌恶,对他严正说道,“屈先生,我不建议你这样做,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为什么?这真是我的孩子啊!我…我都身患绝症了,我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我不能让我们老屈家的孩子流落在外,我得让她认祖归宗!”

他这一脸沉痛的表情,让颜未染有点恶心。她偏转开了头,懒得搭理这个男人,只关注着操场上那个快乐奔跑的小女孩。

卫泽希这人向来嘴巴欠,一点都不给面子地说:“屈伟川,你别怪我说得难听,你这些年来的事业,一直与你妻子的家族企业息息相关,现在你忽然带着一个孩子回来,你让你老婆孩子怎么想?外面的人又会怎么说你们一家?而且,这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你就抛弃了她,你当年不要她,现在又转回头,这事办得,吐出来吃下去的,太恶心了!”

颜未染在心里加了一句,而且还是为了和有钱有势的白富美结婚,所以才恬不知耻要求女友打掉的。更可耻的是,前女友和妻子的怀孕时间,还差不多。

屈伟川被卫泽希骂得脸色铁青,但又有求于他,只能讷讷地夹着公文包低着头,不敢吱声。

“现在丁雨燕把这孩子生下来了,没有你这个爸也生活得挺幸福的,你还是别出现了吧,不然说不定她一辈子都不开心。如果你觉得亏欠她的话,你可以给她一些经济补偿——当然喽,最好别用你妻子的钱去补偿这个非婚生子女,太膈应了真的!再说了,丁雨燕还未必肯接受你的补偿呢。”

“可我要这个孩子,我一定要她!”屈伟川激动得眼中都闪着狂热的光,几乎吼叫出来,“这是我的孩子!她属于我!我一定要让她知道我是她爸爸!”

他失控的吼叫声把操场边的老师都惊动了。经历过美国诸多校园枪击案洗礼的老师们反应迅速,立即召唤聚拢孩子们,护送他们进教室,免得围墙外面的这个男人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来。

孩子们不满地抗议着,无奈丢下手中的运动器材离开。

那个华裔小女孩更是生气地瞪了外面的屈伟川一眼,撒腿就跑。

屈伟川疯了一样,把双手伸进围墙栅栏的空格间,朝着她乱挥:“孩子,孩子,我是你爸爸啊,我来找你了!我对不起你啊孩子…”

卫泽希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离了围墙。

颜未染给卫泽希一个赞许的眼神,一边鄙视地告诫被拖离的屈伟川:“屈先生,别这样丢华人的脸好吗?你这样的表现,学校随时可以叫保安把你赶走的。”

屈伟川正在激愤中,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不过他病体虚弱,卫泽希直接就把他按在了路边椅子上,强迫他坐下来冷静一下。

“卫总,求求你,我求求你…”屈伟川又抓住卫泽希的手,死死不肯放开,“我要和我的女儿相认,我不能不要我的孩子!求求你了卫少,我需要法律保护我,我需要纽约最好的律师!你找人替我要回抚养权,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把我这些年所有的钱都给你!我把公司股份让给你!我让谭家所有业务都优先和你们合作!”

颜未染在旁忍不住冷笑一声——刚刚还跟丁雨燕控诉老婆不爱他把财政拿捏在她自己手中呢,现在就把谭家的业务都许诺给别人了。

卫泽希皱眉道:“找不到律师的,你这种跨国争夺非婚生子女监护权的行为,没人肯接!”

“怎么会呢?卫总,美国律师我还不知道吗?只要有钱,杀人越货都有人做的,是不是?我真的不需要你帮我太多,我只是仓促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帮我介绍一个就可以…”

“抱歉,我帮不到你。”卫泽希冷淡地打断他。

屈伟川哀恳地抓着他的衣袖,问:“卫少,难道你就没有怜悯之心吗?”

“没有。你当年既然能做这个选择,相信对现在的情况也该有心理准备。我一个局外人又能怎么样呢?”

屈伟川目露绝望的神情:“卫总,我…我已经身患绝症了…”

“行了,要是身患绝症的人就能为所欲为,那警察管得过来吗?”卫泽希近乎残忍,抛下这一句,象征性地拍了拍屈伟川的背,示意站在身边的颜未染和自己一起离开。

颜未染要走的时候,回头看看这男人,还是忍无可忍地开口劝告说:“屈先生,即使你很想和孩子相认,也请心平气和一点,不要给孩子造成困扰。”

屈伟川没有理她。他面带着愤恨,扫了他们一眼,坐在椅子上再不理会他们。显然,他在恨他们没有帮助自己,而且也将自己这身患绝症的痛苦,也迁怒到了他们的身上。

颜未染耸耸肩,无奈地离开了。

窗外是异国的风景和行人匆匆闪过。

卫泽希抿唇开车,神情微带抑郁。

而颜未染倒是心情挺愉快的,跟着电台的音乐轻轻哼着歌,她嗓音很好,和里面唱歌的小天后Silvia一样自如地变换着真假音。

听着她清亮的歌声,卫泽希也渐渐地松懈下来。在一曲终结的间隙,他开口问:“未染,作为女生,你同情屈伟川吗?”

“不会,就和Tina一样。”颜未染抬手在车窗上一下一下地划着,说,“我明白她的心情,因为我当初也是像那个女孩子一样被抛弃的,父母不愿意我来到这个世界。”

卫泽希默不作声地转头看了她一眼。他这才想起来,身旁这个一直奋发向上的女孩子,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其实我还挺讨厌我的姓的,我想和其他孩子一样,跟着从小抚养我长大的妈妈姓。养我的妈妈姓林,我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好听的姓了…”她说着,声音就有点沉重起来,所以便笑了笑,缓解自己的不愉快,“不过我被遗弃的时候,身上除了裹着我的布之外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姓颜,求好心人收养。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可卫泽希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完全没感觉到她的悲伤所在,只安慰她说:“颜这个姓很好听啊,总比我好吧!小时候回国学语言,大家看见我就打招呼说‘喂,去哪儿’?我就心想很对啊我是‘卫’,结果他们对别人也是说‘喂’,我就跟他们说,你们错了,只有我是‘喂’。最后一群人像看白痴一样看我,到现在想想还是郁闷!颜就好听多了,我喜欢!”

九十二 窒息

颜未染抽抽嘴角,笑容微涩:“好听吗?你说他们把我扔掉的时候,连生日都懒得写,却一定要留下这个姓,这难道不好笑吗?虽然他们不肯养我,可我却还归属于他们的,我也必须得用这个姓,还要在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替他们传宗接代?”

她本来想平淡地叙述出来的,但说到后来却控制不住,声音不由尖锐了起来。

卫泽希默然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温暖宽大的手掌摸着她的头时,就像在呵护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咪。

他的目光还注视着车子前方,声音却比落在她头上的手还要温柔:“不要太介怀,未染。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用努力来改变以后的人生。”

颜未染点了点头,竭力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自己胸口的那些愤懑。

“说起来,我之前还遇到过一对非法移民的夫妻呢,在华人街刷盘子住笼屋的,到美国后五年生了三个孩子,然后卖给老外收养。大概真是卖孩子赚了钱,还在布朗克斯区买了套房子呢。”卫泽希说着,顿了顿才又说,“至少,你父母并没有拿孩子去牟利,更没有把你丢在国外。”

颜未染听着他的话,再看着他沉静的侧面,若有所思地慢慢笑了出来。

她说:“卫少,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卡在心口的那些怨恨淡化了。”

卫泽希这种喜形于色的人,显得比她还高兴:“是吧,我见过的人多了,在纽约,什么事情不能发生!”

“真的安慰到我了。”颜未染双手交叉相握,轻声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深陷不幸之中。我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嗟叹自己的过往,而应该是力所能及地帮助那些人走出困境,和我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

“你做得挺好啊,比如说,帮助我妹妹和徐阿姨…对了,你还帮助寰宇解决了柳子意的大难题!”

“卫少你也不差啊,比如说那只被吴梁‘骗’去的手表怎么样了?”

“当然拿回来了,你当警察叔叔们是吃素的吗?而且他们还发现吴梁之前诈骗的数额也足有十几万,全都用于赌博。这提起公诉后,我看他至少得判十年。”他说到这里才想起来,又说,“你可以联系一下徐阿姨,她可以回家了。”

“嗯,好,我就告诉她吴梁被拘留的事情,看看她愿不愿意回家吧。”颜未染拿着手机给徐阿姨女儿发着消息,又不觉抬起头,望着卫泽希那含笑的侧面,心里涌起一种温暖的感动。她轻声说:“卫少,你真好。”

“是吧?”卫泽希摸摸鼻子,说,“知道我好还不赶紧的对我好一些。”

颜未染也笑了,说:“对你卫少好的人千千万,我也插不上手啊。”

“放心吧,你有特权的。”他不假思索地说。

颜未染瞄着他微微而笑,脸上明明是欢悦的,却又带着一分黯然。

卫泽希并没有看她,但忽然安静下来的气氛,让他心里升起了挥之不去的郁闷,甚至像是他听过但是从未经历过的那种叫惆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