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失望了。

丁雨燕看着跪地哀求的屈伟川,唇角甚至露出了嘲讽的弧度,畅快淋漓地笑了出来:“屈伟川,你快死了?这是报应啊!什么叫大快人心你知道不?什么叫喜从天降,你知道不?!”

屈伟川没想到,他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居然不给自己一丝怜悯。他依然跪在地上,那低垂的脸上掠过愤恨与不甘,但终究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只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雨燕…求你,求求你,原谅我…”

“原谅你?下辈子也不可能!”丁雨燕一把扯回他手中的裙角,状若疯狂地冲他怒吼,“你去死吧,屈伟川!感谢你给我带来这十年最好的消息!到地狱里继续忏悔去吧你!”

说着,她仰起头,对着周围关注这边的人们,用英语大声说道:“这个男人,当年为了娶有钱的女人,抛弃了怀孕的前女友,强迫女友去引产四个月大的孩子!现在他得了绝症,临死前来找我忏悔,希望能心安理得上天堂!可像这样的人,我会在上帝面前永远祈求他下地狱,永远!”

说完,丁雨燕重重地“呸”了一声,在众人或同情或疑惑或不屑的眼神中,转身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只剩下跪在地上的屈伟川呆呆看着她离去,许久,才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站起来,颓然在椅子上坐下。

服务员上来,询问他是否可以撤掉丁雨燕那套未曾动过的餐具,他浑浑噩噩点了点头,机械地用餐巾擦着自己西服上粘稠恶心的奶油蘑菇汤。

这一刻他的神情绝望而惶惑,愤怒与悲苦,交织在一起,那惨白的脸色和乌紫的唇,让他看起来确实濒临死亡。

颜未染收回目光,用复杂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卫泽希。

卫泽希叉起面前的牛肉吃着,津津有味地说:“简直是人间惨剧啊,未染你觉得呢?”

颜未染顿了顿,说:“这样的结果未尝不是好事。”

“当然是大好事啦。屈伟川固然可怜,但从法理上来说,他这是对婚姻不忠的行为,无论有什么值得怜悯的情节,都抹杀不了他背叛家庭这个事实。”卫泽希想了想又说,“不行,之前是我帮屈伟川订的餐厅,早知道这事会闹得这么难看,我还得暗地给谭松雅通个气,免得她误会我和这事有关联。”

颜未染同情地看着他,问:“还吃吗?”

“吃,为什么不吃,我现在胃口大开,可以吃下一头牛!”

看着面前这个八卦的男人,颜未染真是无语了。

吃完饭后,左右无事,颜未染和卫泽希在中纽约街头随便逛了逛。

他们绕着中央公园走,附近全都是热闹的街道,无论哪里的人流都不少。颜未染和卫泽希隔着半尺的距离,一路向前走着。她吃着一个街头买来的冰激凌,他喝着一杯冰咖啡,仿佛是两个初到纽约的游客。

顺着公园内的路,他们走到一堵常青藤爬遍的墙边,枝枝绿叶轻拂在她的身上。

颜未染看看周围环境,把手机拿出来,对他笑一笑:“这里可真美,我拍张照。”

但无论怎么找角度,她自己都没法拍出后面最美的藤萝墙。

卫泽希便拿过她的手机,说:“我来帮你拍。”

她微笑着倚靠在墙上看他,而他用小小的镜头看着面前的她。

她笼罩在青绿色的树叶之中,恰恰有一缕缕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筛在她身上,金色与绿色交织在她周身,她就像是簇拥在青金石的颜色之中,闪耀着灿烂光华。

夺目的容颜,蕴藉轻灵的目光,笑容就像桃花与玫瑰的颜色调和,又娇柔又妩媚。

他们隔着镜头凝望着彼此,周围鸟语声声,不知名的花香围绕在他们身边,恍惚如坠梦境。

他停顿了好久。不是故意的。

只是在这一刻,他忽然认出了这堵墙,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候的一些事情,真没想到,未染也看上了这堵墙,而且这么喜欢。

他从镜头中看着她,一瞬间心头翻涌起沸腾的欢喜迷恋,连轻触屏幕的力气都差点失去了。

九十 是我的孩子

直到镜头里颜未染的脸上显出诧异,他才回过神,刚想要点下快门,谁知就在此时,一个电话进来,拍摄页面顿时变成了来电页面。

卫泽希懊恼地抬头看颜未染,她已经听到了声音,走过来接通了电话:“Hi,Tina,对,是我…不客气,能帮到你就好…”

卫泽希正看着颜未染的背影,结果他的手机也响了。他一看是屈伟川,不耐烦地接起来:“喂?”

“卫总,是我,屈伟川。你还在纽约吧?晚上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当作你帮我订餐厅的谢礼。”

卫泽希心里还有点佩服这个屈伟川了。身患绝症,又被前女友当众怒斥,在这劫难重重之下,他居然还能气定神闲请自己吃饭,真是心志坚定。

“晚上不好意思啊,你知道我离不开夜生活的,所以早在来纽约之前,朋友们就定下了我的时间了。”他随口扯谎,明确拒绝。

“这样…”屈伟川沉吟了片刻,又问,“那么明天呢,卫总有空吗?”

“也没有,我时刻有约。”他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已经结束通话的颜未染在旁边无语望天,真是相当佩服他了。

屈伟川听他这斩钉截铁的口气,知道他是确实没兴趣和自己再见面了。他口风一转,马上就变成了哀恳的口气:“卫少,其实我是来纽约做检查的。我得了绝症,医生告诉过我治愈希望很小。”

这句话简直就是杀手锏,卫泽希被一击即中,打算掐掉电话的手顿时不好按下去了,只能回了一句:“什么?不会吧…”

“我到这边来,一是想再找找治愈的可能性,二是…有个心愿未了。卫总,我以前辜负过一个女人,我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亲自到她面前,向她忏悔。其实你帮我订的座,就是成全了我们相会。只是我无能,我搞砸了这次会面,辜负了卫总你的帮助…”

他说到伤感处,那真叫一个情真意切,嗓音颤抖。

卫泽希却劈头反问:“屈先生,你到这边来,你夫人知道吗?”

还在扮演情圣的屈伟川,顿时哑了,嗫嚅良久,才讷讷回答说:“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不起松雅,可我当初亏欠了雨燕,要是在离开人世时还带着对别的女人的愧疚,或许更是对不起松雅和孩子…卫少,我知道你在纽约熟人多,求求你,帮我找到雨燕的公司,或者我去她孩子上学的地方等待也可以!我都快死的人了,真的只想见她一面,得到她的原谅,我才能安心啊!”

卫泽希一口回绝:“我纽约熟人是不少,可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雨燕啊。”

“只要卫总肯帮我,就一定能找到的!”屈伟川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已经跟踪她,来到了孩子的学校旁边,我…我看到孩子了!”

“哈?”卫泽希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为什么见前女友会忽然见出一个孩子来。

“卫总,真的,我在纽约没有产业,现在举目无亲,我唯一的希望,只有你了,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帮我这个可怜的人实现最后的愿望!”屈伟川声泪俱下,“我在52号大街,街角公园附近有个学校,我在大门右侧等你,请你一定要过来,求求你了!”

卫泽希无奈挂了电话,转头问颜未染:“丁雨燕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就说和前男友的见面很顺利。待会儿会将这次化妆的报酬打到你的账上…看起来,她对我的提议还是没什么兴趣吧。”颜未染说着,也没兴趣再拍照了,和他一起往回走,“屈伟川又找你什么事?”

“他约我去丁雨燕女儿学校那里见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你说呢?”颜未染反问。

“不想去,我都认识他老婆谭松雅,干吗要掺和进这种破事。”

“那我去了,地址是多少?”这回是颜未染要去赶八卦,“毕竟,我希望通过这件事来争取一下丁雪燕,看看她是否愿意加入我们。”

卫泽希立即说:“说得对,我带你去吧。”

两人也无心拍照了,卫泽希开车带她穿过曼哈顿街头,直奔52大街。

其实,想着刚刚那美好画面,卫泽希瞄瞄副驾驶座上的颜未染,觉得心口还是有点痒痒的。不过他倒也不遗憾。毕竟,最美好的那一刻已经永远留存在他的记忆中,是不是能再现在画面上已不重要——况且,凭什么让别人也看见这样的未染呢?这要是他一个人独占的未染才好呢。

两人赶到校门右侧一看,屈伟川正站在学校围墙外面,果然是有了大发现。

急切之中,他以为颜未染只是卫泽希临时带来的女伴,并没有在意,只匆忙拉着卫泽希到学校的围墙边,指着里面正在操场上活动的孩子们,说:“卫总,你看!”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声音沙哑哽咽,眼睛也是肿胀通红,看起来十分可怜。

卫泽希见他如此激动,便顺着他的手向前看去。操场上奔跑的孩子们中,有一个华裔的小女孩。

她十来岁模样,剪着齐刘海的童花头,圆圆的脸蛋上一双黑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虽然和大家有着肤色差异,但穿着短裙蹦蹦跳跳的女孩子,笑着叫着欢乐无比。

卫泽希心下疑惑,转头看着他:“屈先生,你的意思是?”

“卫总,她长得像我吧?你说像吧?”屈伟川口中询问着,脸上的表情却笃定无比,“真像,我小时候有张照片,和她真的一模一样!”

卫泽希反问:“你怀疑这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