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已经来了实验室内,卫泽希也不忙着走了。他靠在柜子上东张西望,见程嘉律走到水池边洗手后,戴上了手套,便问:“你现在不是带学生吗,这种活交代他们干不行?”

“要他们精确领会我的意思,比我亲自做要费力多了。而且科研和你们那种事务性的工作不一样。”程嘉律简短地说着,

卫泽希“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都已经Ph.D了,省点力不好吗?”

程嘉律没理他,翻开了记录册,查看自己实验的进度。

手指滑过前几项步骤,停在当前一项上。四氢呋喃,它的蒸气与空气可形成爆炸性混合物,需要在通风橱内进行处理。

于是他打开通风橱,将四氢呋喃放进去。

设置好时间,开始启动。就在程嘉律拉下通风橱的玻璃门时,卫泽希忽然感觉到了耳后的一丝风声。

他立即回头,看向后面,只见药品存储室的门敞开着,急促的脚步声正向外而去,显然有人正在向外逃跑。但存储室打开的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没能看清对方的身影,只听到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应该是中跟或者以上,很可能是个女人。

卫泽希立即大步向着那边追了过去,程嘉律也转身跟了过去。

在匆忙之间,他没有注意到,通风橱还剩下细细一条缝未曾闭牢。

通风橱启动,里面危险的化学品慢慢开始了反应。

卫泽希将存储室的门一脚踢上,看见了正跑出大门口的那条人影。对方穿着紧身皮衣和短裙,透肉打底裤,蹬着双粗高跟皮靴。

他立即大喝一声:“张羽曼,你给我站住!”

对方顿了顿脚步,见他已认出自己,干脆转身气焰嚣张地反问:“卫泽希,你亏心不亏心?”

卫泽希几步上前,冷笑问:“你偷溜进来,我亏心个屁啊?说,你偷偷进来干什么?钥匙哪里来的?!”

张羽曼不敢和他对峙,只把目光转向程嘉律,问:“程博士,你说我溜进实验室是为什么?因为我要拿回妈留给我的东西呀!我妈当年委托你修改配方的合同我已经找到了,白纸黑字写着是她委托你完善配方的。可你为了颜未染,到现在我妈都去世了,你还把配方死攥在手里,不肯交给我这个我妈唯一的亲人,到现在连实验进度都不跟我说!那我过来拿回我妈的遗物,你说是不是应该?!”

程嘉律一个混学术圈的,哪见过这种胡搅蛮缠的人,见她气焰如此嚣张,他便反斥说:“张羽曼,你别在这里颠倒是非,好好检讨一下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对待你吧!”

卫泽希无语地仰头看着头顶天花板,心想,嘉律你吵架也太逊了,要是我的话,三分钟内不把她骂得羞愤欲死算我输!

“哈哈哈,我颠倒是非?”只听张羽曼凄厉笑道,“颠倒是非的不是我,是颜未染!她霸占我妈的遗产那么久,我还没找她算账呢!程博士你也被她骗了吧,你看你还辛辛苦苦帮她弄配方,你觉得她有资格拿我妈的东西吗?”

程嘉律反问:“未染什么时候霸占你妈遗产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妈白纸黑字写着委托你修改配方,你又遵守了吗?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你现在不交出来,就是违法的!”

见两人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卫泽希忍不住出声,嘲讥道:“张羽曼,你口口声声这是你的东西,可我记得你妈妈的遗书里说了,这份配方只是一个象征,主要为了激励你奋发向上,然后给你作为纪念。而你现在非但没有在行业内做出成绩,只想着拿它出去害人骗钱,我们又怎么能违背你妈妈的遗愿,把配方交给你?”

“我不管!我只想要回我妈的东西!你们可知道,这些年我被颜未染害得多惨吗?”张羽曼那叫一个气愤填膺声泪俱下,“我没有妈,没有事业,现在那份配方又害得我在业内名声都臭了,我的委屈痛苦谁能理解?!我知道你们维护颜未染,可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我只想求求你们、求求颜未染,我知道你们手里有正确的配方,你们把配方还给我,让我能继承我妈的遗产,最后得到一点安慰,求求你们了,行吗?”

卫泽希怒问:“什么正确的配方?你妈妈留下的配方就是那样的,你不是胁迫未染,从她手中拿到了吗?哦,当初你拿走的时候怕未染偷看,千防万防急红眼;现在知道你妈妈的配方有缺陷,又巴不得我们修改过配方再给你,张羽曼你看看你这嘴脸,你精神分裂啊你!”

张羽曼知道自己不是他对手,干脆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只看着程嘉律,问:“程博士,我知道你的研究有进展!你既然和我妈签过委托合同的,肯定尽心尽力帮她完善了,你是有修正后的配方的,对不对?”

程嘉律一时迟疑,竟没有说话。

张羽曼见他不出声,顿时信心大增,声音也尖利起来:“程博士,你敢发誓你没有研究出成果吗?你敢对着我妈在天之灵发誓吗?你敢说这份配方不能消除缺陷做得完美吗?你们研究室不是号称最顶级的吗?难道你这么久以来没有任何成果?那你们还算什么顶级生化研究室,这两年一丁点成果也没有?!”

她一连串的逼问,蛮横无理又连嘲带激,程嘉律不由皱眉,被她激怒之下,脱口而出:“缺陷确实可以弥补,但我们的成果,与你无关!”

卫泽希捕捉到张羽曼脸上一闪即逝的得意神情,立即压低声音制止他:“嘉律!”

173 爆炸

程嘉律悚然而惊,感觉到失言,心中顿时掠过一丝后悔。

张羽曼嚷嚷得更大声了,恨不得跳起来:“所以程博士,你接受了我妈的委托,修正了配方!但你却不肯将成果交给我,反而让颜未染故意设局,拿了那张有缺陷的配方害我!你是和我签的合同还是和颜未染签的?你一意维护和我妈并无关系的颜未染,反而来害我这个遗产的法定继承人!”

卫泽希忍无可忍,出声呵斥道:“张羽曼,别动不动就污蔑别人!难道你没看到你妈妈的遗言?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害死了母亲之后,你已经根本没有资格得到她的配方了!”

“呸!我妈是病死的,要说害死她,那也是没有照顾好她的颜未染害的!”

“可笑!你自己不照顾亲妈,去世后却跑来索要你妈妈的遗产?我们把她留下的配方给你了,你却还要我们改进到更好给你,试问我们有什么义务?我们又不是你妈!”卫泽希说着,话锋一转又问,“我们还没追究,你到实验室来做什么?这可是科研重地,你擅自闯入,要是给研究造成损失,别说我们,就算哥大也会追究到底,责任你担得起吗?”

张羽曼冷笑一声,说:“你少吓唬我!我妈的配方在这里,我来看看配方的进度怎么了?再说了,电脑还没打开你们就回来了!”

卫泽希逼近她,问:“谁知道你开电脑了没有,有没有偷走重要资料?”

张羽曼见他靠近,干脆倒贴了上去,把外套一解,露出里面低胸内衣:“那你来搜啊?有本事你摸遍我全身看看有没有偷走什么东西?!”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连卫泽希这样的人也无计可施,只能打开她伸过来的手,低声说:“你给我到保卫处说清楚!”

“好啊,有本事你来啊,再靠近一寸我就脱衣服,让明天全哥大都传颂程博士在实验室召妓的丑闻,好不好?”张羽曼咯咯笑着,见程嘉律脸色铁青,便抬手做了个飞吻,得意地扭过身,蹬着她那粗高跟的鞋子,扬长而去。

卫泽希怒不可遏,正要打电话叫人拦住她,程嘉律却阻止了他,说:“我相信她没能拷走资料,毕竟我那台电脑是严格加密的,她不可能打得开。”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先叫个人盯紧她。”卫泽希想着她口口声声说母亲与程嘉律签订合同的事情,心下涌起不祥的预感,便立即拨打电话,“至少要知道她怎么进来的,不然要是还有下次,你麻烦可大了!”

卫泽希在走廊里拨着电话,不肯罢休。

程嘉律叹了口气,回到实验室内。通风橱上设定的时间还没到,明亮的数字在缓慢跳动。程嘉律思绪混杂,便也没有过去细看,只走到窗前,低头往下看去。

他看见了远远的草坪之外,被灯光照亮的那棵高大的橡树。他和未染第一次见面那天,那棵树曾经滴落了一颗水珠在她的脸庞上。

他还记得那时未染脸上懊恼无措的神情,当时的她还像个单纯无知的小女孩,神情与眼神都是纯净无瑕,和现在她面对自己时,身上那种犀利决绝的气场,是天壤之别。

他望着那棵树,在心里想,未染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永远都在心里铭记着那个春天,那滴落在她面颊上的一滴春雨,那一枝沾湿了她裙摆的四照花呢?

正当他沉浸在过往与未来的迷惘中,思绪混乱之时,眼角忽然瞥见通风橱内火光亮起,炽烈的火焰瞬间弥漫了整个橱内。

程嘉律还以为是实验失误,便快步走过去,准备开启水洗装置清理反应物。但就在伸手的那一刻,他发现了通风橱那没有关闭严实的玻璃门。

窒息的危机感骤然降临,他立即转身,向着门外奔去。

但,就在奔逃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被张羽曼搬到了外面角落的一台电脑主机。大概是她解不开这台电脑的开机密码,所以想要直接把机子搬走,却被进来的他和卫泽希打断了,只能仓促放在这里。

那台电脑里,存放着那张配方的所有记录。实验室内其他的研究,都会定期备份在另外的机子上,可只有这张配方,因为是他私人的研究,所以,只有这台机子上才有。

所有的数据,所有他想交给未染、让她回心转意的东西,都在这里面。

而现在,它所处的角落,正面对即将爆炸的通风橱。

一场爆炸和燃烧过后,可能他为她所做的全部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他迟疑了半秒钟,然后,他改变了奔向门口的脚步,转为跑到这台主机面前,迅疾将它推向了流理台的后面。

就在主机被推到了实验室最为安全坚实地方的那一刻,程嘉律的身后,有剧烈的火光闪过。

巨响席卷着热浪,迅猛地袭击了通风橱前所有一切。

劈头盖脸的火光混杂着爆炸的玻璃和乱飞的钢条木屑,向着他的身体倾泻而下。

一声爆炸,从身后传来。

卫泽希正倚在走廊墙上,叫一个正在附近的熟人盯住从这边跑掉的张羽曼,忽然间走廊轰然一荡,他身旁的玻璃在巨响中瞬间碎裂,哗啦啦地就掉了下来。

那人在电话那头愣了愣,问:“枪击还是爆炸?”

他没有回答,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大脑也有点恍惚。回头一看,程嘉律的实验室内,玻璃上映出隐约的火光。

“快去盯住,别让人跑了!”他丢下最后一句,立即把电话掐了,飞快向着那边跑了过去。

隔着实验室关闭的玻璃门,他可以看到程嘉律晕倒在试验台边。洒落在地的液体和一些木条、塑料在剧烈燃烧。自动喷淋灭火系统已经启动,但面对汹涌的火势却并无多大效果,只引发了滚滚浓烟,看起来越发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