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她到底在心虚无措个什么劲儿啊?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一大早受人白眼讪笑的人是她啊?而且,只需这人一个特别的眼神、一次沉默的凝睇,都让她有种窒息难过的感觉…太难受了!

明明是这个大色狼一大早趁她熟睡时脱她的衣服虽然说只是想检查她肩膀上的伤痕,但也不用脱得这么彻底嘛,分明是有不诡之心!将她上半身都摸遍的人是他,为什么最后理屈的却是她这个受害者呢?

无奈,再多的疑问,在众口烁金面前皆让她有口难辩,情势比人强!

两人的上半身紧紧的贴在一起,离得如此的近,近到她能清晰的嗅闻到他身上强悍的男性气息还有一种特别的檀香…似兰非兰、似檀非檀,好熟悉啊!神智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似乎记得曾经在某个地方、某个人身上,她也闻过这样的味道,让她觉得好熟悉、好安心呢。

腰间一紧,勒得她有些痛。浅颜猛然回神,仰首清楚的瞧见了强硬霸道的禁锢住她身体的男子不愉愤怒的眼神。

“那个,你可不可以放开…”

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浅颜还是很委婉诚恳的请求,心中有些忐忑不定。

凝视她片刻,男子微叹息一声,温暖的大手轻轻的抚摸过她的脸颊,慢慢的,是说不出的温柔慎重,谨微小心。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依旧是记忆中迷糊傻愣的模样。以前只觉得可爱之至,恨不得她什么都不会,只一心依赖自己,时刻将他放在心头不忘…

只是,当岁月走远,再回首时,只觉得是痛彻心扉,恨极了苍天的捉弄。寻寻觅觅不见,多少岁月流光,年复一年在他眼前飘散逝去,苦苦徘徊找寻,那人却不见,几乎要令他忘记自己这么苦苦追寻是为了什么?

五年之别,却恍若夙世相逢。他依旧执拗如初,她却忘了他啊!

记忆中无丝毫更改的容颜,就近在眼前,胸腔中无法排谴的庞大思念几乎击溃了他的心志。他不能接受她会忘记他,可是又无比感激她还活着,终于回到他身边…

轻轻叹喟一声,他捧住她的脸,俯首轻轻的将唇印在她柔软的嘴唇上。

浅颜睁大眼睛,愣愣的盯着他半阖的的眼眸,闪耀着流光溢彩的光华。唇上传来柔软芳馥的触觉,说不尽的温存缠绻、情深意浓,唇齿相依中透露出一股如痴如狂的相思爱恋。

许久,男子放开她,深吸了口气,捧着她呆滞嫣红的脸蛋,点点放松愉悦的笑意染上眉稍眼睫。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记起,我叫爱新觉罗·胤祯,是你的丈夫!而你,是我的姐姐、我的妻!”

望着男子晶亮惑人的明眸,浅颜怔然。

离别已近在

他说,他叫爱新觉罗·胤祯!

爱新觉罗…那不是清朝皇室的姓氏吗?

小老百姓的日子过久了,她都快要忘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不是那个民主的现代社会。这里是康熙五十一年的江南扬州,正是中国历史上封建制度高度集权达到顶峰的时期。

不太敢深入想下去,虽然历史和记忆中的有些许出入,但这里的人崇拜的不是科学而是皇权,所以嘴巴闭紧一些方是上策。

想着,脑海里不禁又转到了今早那个男子俊美的脸、雍容贵气的身姿,还有那个轻若绒羽的吻。不带任何□,只是满满的怜惜缠绻、温柔轻软得令她怦然心动的吻。想着想着,全身的热气似乎又全往脸上涌去,不禁满脸通红不已。

心里有些害羞、有些甜蜜、也有些恼怒!她应该是恼怒的、生气的,结果却变成了她的理屈、无措和羞恼。

将红通通的面颊埋在曲起的双膝间,心里有些郁闷。

哎,她到底在干什么呀?

“姐姐,你在做什么?”

疑惑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含着浓浓的笑意与趣味。僵硬了下,浅颜还是勇敢地抬起埋在双膝间的脸,手忙脚乱的抚平拉好裙摆后,仰首望向站在台阶前,为她撑出一片阴凉的男子。

眨了眨眼,她呆呆的说道:“晒太阳兼反省…”

“反省?”将这两个略有歧义的词儿在口中反复咀嚼一会儿,男子满脸兴味,“唷,爷还以为是今早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三段式惨叫让你精神不好呢!就不知今儿个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以让你叫得这么凄惨呢?可否说出来,让愚弟也一起同乐同乐?”

嘴角微抽搐,浅颜笑得很僵硬,“九、九弟,你似乎僭越了哦!”

“唷,这哪里是僭越呢?是做弟弟对你的关心嘛!”

九阿哥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随即撩起衣袍毫不在意的坐在她身旁青石砌成的台阶上,陪同她一起晒着暖暖的日阳,凤目望着不远处的假山旁的人工小池塘和池塘边的空地上绿油油的植物,有几个熟悉的身影玩儿似的在上面劳作着。

“九弟的好意,我可是心领了!”哼了声,浅颜压根儿不信他有这么好心。

九阿哥不甚在意的睐了她一眼,心情似乎有些愉悦,容光四艳的面庞上神彩飞扬,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嗯哼,姐姐,你还记得什么吗?对于十四弟,你又怎么看?”

浅颜微诧地偏首看向随肆地坐在台阶上的美丽男子,雍容中透着一股邪肆与风流,是说不出的雅致与邪魅并存。安然自若的神情,无一丝拘束,仿佛此刻他们是置身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

比之他,她就显得局促多了,规规矩矩的正坐着,双膝合拢,衣裳顺服而下。虽是席地而坐,在这些人面前,浅颜不想太过放肆。

“记不得什么了呢!”浅颜很老实的摇头,说到那个人,不觉面颊微热,“对祯、祯…嗯,对祯儿也没什么看法耶…”只是有些不自在,会心跳加速、会害臊罢了。对他的感觉不同于弘晖和胤禟,似乎更是在意些呢。

听她结结巴巴的唤了一声“祯儿”,九阿哥唇角微扯,露出讽刺嘲弄的笑痕,“姐姐,十四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也无须再叫他的小名儿了吧?”哼,叫得再亲热,还不是忘得一干二净?听在耳里真是刺耳啊!

浅颜自动缄口,可不想搭什么茬,免得又惹到毒嘴美男。人虽长得天仙般美丽,但却是刀子口豆腐心,心里明明是关心,扭在他嘴里就成了极为刻薄不容情的批判。

浅颜算是见识过了,想起今儿早膳后,她和十四阿哥俩俩相对无语、不知怎么称呼他时,十四阿哥坚持要她今后这么唤他。虽然不明所以,出口结结巴巴的,但她还是很听话地随他去了。

见她不接话,九阿哥胤禟也不恼,仰首望了眼挂在遥远的天际中的日阳,隔了长长一段梅雨季后的太阳,显得弥足珍贵,让他就不计较什么也想学她这样,随心所欲地来晒晒太阳了。

偏首看向身畔面容舒缓、安然温软的女子,有些清淡疏远,却不是遥不可及,真的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了,可以真实的感受那份幸福感。

两个人就这样不说话,安静的坐着,空气中流转着暖暖的微粒,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有她在的世界,也是一种享受呢!仿佛此刻的世界中,就只有他们二人,不受任何尘俗的纷扰。

“姐姐,明儿个,我得走了!”

浅颜转过脸看他,“走?你要去哪儿?”她满脸诧异不解。

九阿哥瞪大眼,惊奇的省视她疑惑的神情,有种想仰天长叹的冲动。还是这么后知后觉、直言不讳,怨不得以前总是被人设计了而不自知,在那个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就只能她还是这么的不长进呢。

“你不会以为爷我纯粹是来这儿游江南闲逛的吧?”九阿哥问,见她真的摸摸鼻子讪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给她满脸黑线下来。“哼哼,没有圣上旨意,你以为我们这些人随意离京,就像切豆腐一样容易简单啊?皇家自古就忌讳甚多…算了,爷同你说这个干嘛啊?总之,别给爷装傻扮愣,一切就如同你猜测般。哼,上头交待的差事已办好了,爷就没理由滞留在这儿不走。”

浅颜抿着嘴巴,眼睑微垂。

见她这幅模样,九阿哥心头有些火大也有些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心软,不舍得逼迫什么,有些恶声恶气的安抚道:“放心,你的呆愣笨拙我们也早就习惯了,一切可没有你想象的可怖。哼哼,这几年虽然十四弟是奉旨出京寻人,但还是有个限度的。相信过不久,十四弟也是要回京的,到那时,姐姐你势必也只有乖乖跟从的份儿了。”

沉默良久,浅颜才抬眼正视他,轻道:“那些事,于我而言真的很遥远!”

“别想撒娇找借口哦!即便遥远也总有抵达的一天!”男子再度不客气的反驳。

浅颜扁扁嘴,很不服气,“你好凶哦!我哪有找借口了?”

九阿哥微微一笑,腾出一只手揉搓着她像个未婚的闺阁小姐般披泄于身后的长发,望着她的眼神很柔软温和,笑道:“姐姐不知道呢,曾经的你,我以为是永远不会变的!即便我们都长大了、老了,变得面目可憎、满心的可怖心思,只有你还会保持如初的本质,会一直这样笑着。”

“七年过去,你的模样儿从未变过,头发永远只是齐肩的长度,虽然在世人眼里是失德不贞的表现,但却是最真实的,即便有人说你是妖怪,却没有人会想过害怕。在我们心目中,浅颜永远是浅颜,是不可代替的。只是,时间之轮还是启动了,你曾埋怨过的短发变长了,是不是意味着你终于成为这里的人了,不会再离开呢…”

说到最后,语气中是说不出的欢喜,又有些失落、怅然若失,隐藏着一种无法言明的遗憾。

浅颜睁大眼睛,急急的捉着他的手,“是不是,我早就回不去了,是吗?”

盯着她急切的脸,九阿哥微怔神。见她眼眶微微泛红,很难过的样子,轻轻的笑了,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一弹。

“干嘛弹我?很痛耶!”她抱怨,双手捂住被敲痛的额头。

“哼哼,谁叫你明知故问?你不是早就找明真大师确认过了吗?早在与我们相遇时就去寻了他吧?大师怎么说?”

说到这个,浅颜简直要咬牙切齿、满腹怨气不吐不快,“那个死和尚,早就一声不吭,给我跑路了…”

“…”九阿哥以为自己听错了。

浅颜犹自愤愤不平。一堆解不开的迷团困扰着她,再加上那个死和尚闪烁其词、漏洞百出的说辞,着点没将她弄成神经质!她哪可能会这样坐以待毙?很早就携着她家呆呆杀上大明寺,只是迎接他们的,已是人去楼空。

大明寺里的小沙弥知道他们后,很好心的转述一个消息:明真大师云游四海去了!

当然,还有一封留给她的信,只是寥寥数语就将她打发了。

前尘债,就此两清!有缘自会相见,勿念!

呸,什么“前尘债”?她可是从来没听老和尚提及过。曾经她也问过老和尚,为什么会这么尽心尽力的救她,想尽办法激起她的求生意志。结是只得到他莫测高深的一笑,打了个佛语日:“前世因,今世果!今生,只为经此这一遭,自此后,我便不欠你什么了!”

啧,那个死和尚一点也没有世外高人、天下知名高僧的气度,对她打的诳语多得数不清了,她会相信他才怪。只是还是很气愤他的落跑,虽然她是鄙视了他一点、态度恶劣了点,但也没有难缠到令他见了就跑吧?

半晌,九阿哥纵声大笑,边拍拍她的脑袋权充安抚,“其实也不要紧呢,留在这儿不是很好吗?而且这里也有你无法搁舍的人呢!你瞧!”

修长贵气的手指向她指示不远处的地方。

浅颜顺着他的指示望过去,只见庭院的另一头,一高一矮的身影慢慢向这儿挪近。明媚的阳光从庭院中高大的梧桐树稍跳落,点点打在一路缓慢行来的两人身上,晕染出柔和的光华。一大一小的两张相似到精细的脸孔,俊俏非凡,让人一眼便知两人千丝万缕的关系。

虽是父子,但作为父亲的高大男子明显有些僵硬,绷着张俊脸,显然是没有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不知怎么反应。而亦步亦趋,从早上开始跟到现在的小男孩,俨然一只甩不掉的跟屁虫,紧粘着男子不放,自顾自的自得其乐,一点也不在乎男子冷漠无措的态度。

虽然不知怎么同从未见过的儿子相处,但男子还是忍不住放慢脚步,等着小男孩小步小步的跟上来,偶尔会很认真的弯腰倾听小男孩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也有为人父的温柔、及对儿子的耐心。

温暖的阳光恋慕的跳动在那对陌生又和谐的父子身上,看着看着,浅颜不知为什么,心中竟然感动得想哭,觉得天下间再也没有比这更让她觉得美好的画面了。

低首努力地平复紊乱的鼻息,突然听见一声忍俊不禁的“扑哧”笑声,浅颜疑惑地抬首看去,瞬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息才好。

只见庭院中的那两人,小男孩不知是不是走累了还是生气了,仰头看着男子清峻刚硬的脸,然后咧嘴一笑,恶作剧似一把扑过去抱住男子的腿,两只小爪子紧紧揪住男子的衣袍,俨然一只挂在由加利树上的无尾熊。

离别已近在

“我说过了,天赐,别抱着我的腿,这样不好走路!”

十四阿哥耐着性子说。这孩子只要走累了,追不上他的脚步,就会这样扑过来像只小熊一样抱住他的腿,乐此不彼。明明小小的年纪,却喜欢绕着他,无论做什么都要跟,一点也不怕生。

“不要!”小手扯着他的绛紫色的衣袍,小男孩一脸坚决,不肯放开。

高大的身形有些僵硬,低眸省视着小男孩似极了他的眉眼,见那张小脸上温软又幸福的笑容,不由得心中一软,弯腰抱起粘在腿上的小无尾熊,放在臂弯间。

“爹爹最好了!”很狗腿的欢呼一声,小男孩伸出短短的小胳膊攀附在男子的肩膀上,一副坚决不肯下来的模样。

怀里的小身子软软的,透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软糯糯的嗓音有些唠叨地在他耳畔说个不停,却奇异的没令他觉得反感。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小小的人儿窝在他怀里,从来没见过面的父子,此刻却是如此的亲近,让他的心不由腾升起一种为人父亲的保护欲与感动。

父子的天性,不需要太多的言辞举动修饰,很容易就让彼此认同对方。

这是他的儿子啊!是她为他生的儿子,像他也像她呢!

抬眸不经意一瞥,便见到那个温暖的女子坐在阳光布泽的青石板砌成的石阶上,望向他们的目光是温和、宠溺,还有满满的异样感动。心神一动,让他不由自主的抱着儿子往那个角落行去。

“哈哈哈…”看了一会儿,九阿哥终于忍不住纵声大笑,然后偏首对一旁目瞪口呆的人调笑道:“姐姐,你这儿子…爷只能说,这小子,实在太有才了!怨不得你会叫他‘呆呆’,真是贴切呢!”

她叫是一回事,可听见他这样曲解那小名的意思又是另一回事了。总之,浅颜有些不高兴了。虽然,她偶尔也对她那呆儿子很无语。

“姐姐,九哥!”

抱着粘在他怀里不肯起身的儿子来到两人面前,十四阿哥眯着眼看了会儿自他来后便一脸不自在的某人,然后自自然然的撩袍坐在她另一边的空位上,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近到让他可以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眸色略沉,却没有说什么。

九阿哥一脸笑眯眯的说:“十四弟,你儿子的资质很不错呢,是根好苗子!”

“九舅舅,天赐不是苗子!”小男孩抗议,赖在父亲怀里不肯离开,朝九阿哥扮了个鬼脸,“天赐是爹爹的孩子!”

九阿哥邪肆一笑,伸手弹了弹小男孩光滑的脑门。

浅颜瞧了瞧,见儿子满脸汗渍,掏出手绢儿为他试去额上的汗水,“呆呆,今儿又去哪儿玩了?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害妈妈找了好久呢!”

“陪爹爹到处走,去赏风景!”小天赐伶俐的说,乖巧地任母亲为他忙碌,瞅了瞅,突然说道:“妈妈,还有爹爹呢!爹爹也是满脸汗哦!”小男孩很有爱心的为一旁的父亲挣取福利。

唇角的笑容僵硬了,几不可察的抽搐了下,在儿子期盼的目光中,浅颜若无其事的抬高手,为一旁也拿那双幽冥如晦的眼睛瞅着她的男子胡乱的擦拭了下。

九阿哥将三人的互动收尽眼底,突然说道:“十四弟,明儿我要先回京了!”

十四阿哥看他,思索了会儿方道:“嗯,我知道了,九哥,一路顺风!”

“九舅舅,您要走了吗?”窝在亲爹怀里的小天赐闻言,赶紧探头看过来,小小的脸蛋上有些难过,“九舅舅还会回来吗?”

“不会!”毫不迟疑的给了否定答案,九阿哥笑盈盈地看着小男孩难过得几乎泫然欲泣的小脸,坏心眼地将保留的话题一转,“呵呵,舅舅虽然不会回来,但小乖可以去看舅舅呀!相信过不久后,小乖也会回京城呢!”

天赐一脸不解,浅颜心里却有些明白。似乎,可能要离开这座江南的城镇了呢。想着,心里微微的堵气,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远远的,便看见坐在回廊前的青石台阶上,沐浴着日阳的四人。虽然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气氛却是极好的,和缓温馨。

清风吹拂过树梢,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掀起的衣袂猎猎作响。少年抬手以手成扇遮挡住头顶的阳光,眯着眼远远眺望,俊逸的眉目越加柔和顺服。

“少爷,太阳大了,还是回房去歇息吧!”纳德担心地说。

“歇息?”少年似笑非笑地看了忠心的侍卫一眼,再看看头顶不算炽烈的日阳,叹道:“午时都还不到呢,你就叫爷回房了?纳德,爷的身体还不至于弱成这样!”

见主子不以为然,纳德只好闭了嘴不言。

看了会儿,少年撩起衣袍跨过地上未干的积水,穿过回廊。走得近了断断续续的听见了某个小人儿失落难过的声音,还有九阿哥坏心眼的逗弄。

这几年,他虽然自我放逐,独身一人走遍这锦秀河山,但京城中风起云涌的各种讯息,时不时会透过各种渠道传进他耳里。重大到太子的废立,微小到某个小官员的升迁,各种信息不断,好坏杂掺着,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内。

历史,正以它不可逆转的轨迹向未知迈进,让人心在惶惶中不知所云。

他记得,朝堂上的九阿哥,一向不是个相善亲和的主,出手果敢厉绝、极有手段,私底下甚至有“毒蛇”之谓称。可这样的男子,在这座江南清简精致的轩舍中,此刻是如此漫不经心的随意坐在尘嚣未净的石阶上,绝美非凡的丽容上笑意点染,雍容华贵的仪态中不见平日的邪肆与轻佻,萦绕着一股完全松懈的平和宁谧。

这样的笑语晏晏,是极少人能瞧见的模样。

必是因为这儿有她吧!

弘晖了然,不禁忆起康熙四十五年前的景仁宫,在浅颜格格未出嫁前,很多阿哥格格皆喜欢往那儿溜答,嬉笑怒骂,无所顾忌。只因为那儿有她,轻松得仿若回到家的感觉,没有太多繁复的规矩,一切随意而行。

后来,她出嫁,景仁宫渐渐冷清了,阿哥格格们开始还会来坐坐,渐渐的就不再来了。

再后来,她失踪后,他也搬离了景仁宫,景仁宫每年的的榛果累累再也无人顾了。直到又发生了一些事儿,他被迫离开京城,远离那些是是非非后,记忆中的景仁宫只剩下一道冷冷清清的宫阙,永远难回顾。

他想,短短的十几载生命,他应该比紫禁城中那些皇室子孙幸运多了,拥有她几年的悉心照顾陪伴,虽然短暂,却几乎可以影响他一生。

这几年,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

记忆中,额娘一向美丽端庄、娴雅大方、持家有道,是雍亲王府中人人尊敬的女主人,却在他离京的那一别中哭了。这几年,看尽十四叔染尽霜华、执拗不悔的追寻,如此情深不言悔。他有时也会想,若阿玛也能如十四叔这般,在生命的最伊始那刻,只娶额娘一人,阿玛和额娘是不是会更幸福呢?

即便阿玛只爱额娘一人又如何?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东西横阻其中,终不能像十四叔和姑姑那般生活中彼此只有两个人。

即便离开千里,一个人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浮现临行时额娘的泪颜,哭倒在阿玛怀里;还有阿玛眼中深刻的痛苦,只能静静地目送他踏着晨曦离开的身影。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冷峻似冰、孤傲悠远的阿玛露出那样痛楚的眼神,就只为了他的远去和额娘的眼泪。

如果能选择,他希望他是平凡人家的孩子,而阿玛和额娘不是高高在上的亲王福晋,这样他们必不会爱得这么辛苦,为他这个不孝的儿子操心太多…

如果能选择…

“晖哥哥,你也要走了吗?”

小天赐眼尖,眼角余光瞄见他的身影,满脸期待地瞅着他。

从往事中回过神,弘晖有些不解,“走?去哪儿?”说着,看了看,也欣然撩起衣袍在十四阿哥身旁的位置上落坐。

一群身份尊贵的天朝贵胄,就这么随意闲适地席地而坐,悠然自得的模样,却不知这一举动,将庭院外伺候的奴才和暗地里守护的暗卫瞧得眼睛都瞪凸了,满脸不敢置信。

他们中,一个是当朝贝勒、一个皇阿哥、一个王爷世子、一个皇帝亲封的格格,哪个不是这世间尊贵斐然之人,岂能如此随意、弃世间礼节为无物?

他们没有看到、没看到!真的!

一群奴才侍卫暗卫自我催眠,望天望地!

这厢,小天赐扭着小身板坐在十四阿哥怀中享尽难得的父爱,同时小脸蛋上有些黯然的同他家晖哥哥诉说他的坏心情。

“晖哥哥,九舅舅说要走了,不会回来了!晖哥哥呢?是不是也要走?”难得一下子拥有那么多疼爱他的家人,生活变得好热闹,小天赐实在不能接受大家就要分开的事实。

弘晖马上明白了,笑道:“哥哥也要走了哦!因为哥哥答应过家里的阿玛和额娘,今年的中秋佳节要陪他们一起过呢。”说着伸手疼爱的摸摸小男孩蔫蔫的小脑袋,继续说道:“不过晖哥哥会和小天赐一起回京哦,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