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详细明说,男子已明白了个大概,也明白只要事关某人,不说十四弟,连他们也会关心上几分,偏偏有人瞎了眼,惹谁不好却去惹了她…怨不得十四弟会暴怒。

“啪”的一声,男子又甩开扇子,悠然的摇啊摇的,美艳如珠玉的红唇微弯,狠毒之色在潋滟的凤目中一闪而逊。“十四弟,现在差不多了申时了,姐姐今儿还对爷说会做爷爱吃的红烧狮子头等着爷大驾光临呢!怎地,你还不回去吗?可别让姐姐久等了哦!!”

少年微蹙眉,似乎在横量什么的模样,半晌方道:“敬泽,前天他们用哪只手伤了姐姐,就剁了它!用哪张贱嘴骂了她,就削下来喂狗!哪双狗眼不敬,就挖下来喂猪!”

“是…”叫敬泽的侍卫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却是迟迟未动手。

“爷,请您三思!”泰宁跪下,“爷,他们倒底是佟家人,请您三思,万万不可!若是太…怪罪下来,您…”

“是啊,是啊,十四弟!”摇扇的男子散漫的附和道:“泰宁真不愧是个好奴才的表率,说得对极了!十四弟,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嘛,我们可以慢慢的玩呢!当务之急就是快点回去,不然姐姐可会因你夜不归宿而发飙哦!!”

少年无语,看看太阳明晃晃的天空,扯扯唇,招呼一声,又策马离去,孤傲挺拔的身影融入夕阳西下的街道中。

“真是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这样横行无忌,你这家伙比别人更蛮横无理、目中无人吧?还好意思以此为借口教训人?”被撇下的男子好心情的摇着檀香扇,看了眼尸横遍野的小巷子,“不过,爷喜欢!!呵呵,佟家吗?迟早有一天,爷和八哥定会收拾了他们。这些不值一哂的小苍蝇喽啰,随便捏死几只也无妨,只是,可不能让他们死得太轻松了…”

长如蝶翼的睫羽轻轻翻掀,男子翘起美丽的朱唇,心情愉悦的带着一干低眉顺眼的奴才家丁离开。

至始至终,他们没有看角落里的她们一眼。

有种冷若骨髓的战栗与寒冷侵入肺腑,直到他们离开了好久好久,笑蓝仍是止不住恐惧扶着她踉踉跄跄离开那条小巷走往家门。

心头的震撼怎么也止不住,那样的下午,那样阴暗的小巷子,高高坐在马背上的骑士,俊美无俦的面容,刻画了世间战神的威仪神慑,高贵而狂傲、坚毅而雍容,无一不透着一种凡俗之子难以仰视的魄力与震慑。

只是不经意的一次邂逅,从此,便是一生的守候与等待!也许,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或只是报复中的一种手段,但于她,却是一生的牵念痴心。

后来,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当今圣上的第十四皇子,爱新觉罗·胤祯!

胤祯、胤祯、胤祯、胤祯…

请允许我如此大胆的唤你的名,你可知道有一个女子,只用一眼,即将你刻印在心头,从此痴了一生,恋了一世?

她开始期盼着,她学会了等待,学会了将所有的心事沉湮在心底最深处,细细的珍藏着,更想在有他出现的地方,贪恋的瞧他一眼,满心满怀的情丝如剪不断的针缕丝线,更想走近他,陪伴他,守候他,抚平他所有的孤寂,分享他的狂傲…

十四岁时,宫中选秀女,一道圣旨,她踏进了这座繁华辉煌却又冰冷如囚的紫禁城,开始了她人生另一段际遇。出色的形貌与德品,她通过了考核,幸运的被留下了牌子,被分配到长春宫成为伺候德妃的宫女。

那时,她以为她会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却也在这里,始知道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痴傻与无力。是不是相逢恨晚?是不是使君心有罗敷?一切,只是当时已惘然。

康熙四十四年,她被执事姑姑钦点为长春宫的宫女,也在这一年,教她从此识尽相思缠绕若狂的滋味,更让她知晓了那名,让他爱到发狂心痛的女子浅颜格格。

曾经,她以为自己如众人所说,是上天的宠儿,煊赫的家世背景,无双的丽色容颜,才情并茂,品性贞柔德嘉,皆是这世间女子极少能及得上的。可是,当第一眼瞧见她,她徒然发觉自己一直都错了,那些曾如此认定的人也错了!若是他们还如此坚信,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这名女子的缘故。

世间就有这样一名女子,不经意间,万般宠爱于一身,教这天下间身份最尊贵的人们心甘情愿宠着的女子。她不娇不媚,甚至不出众不丽色,走在路上也许会让人轻易忽视了而不自知的女子,真的,是半分不起眼。可是,那名女子,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只需一眼,便是攘括了整个世界,让人明白生活就这么简单而明了,这么简单的让他们发自内心想微笑,让疲惫不堪的心停留休息。

他们都喜欢唤她浅颜格格,宛如紫禁城中一个传奇…不,说传奇,是不尽相符的,她是如此的平凡渺小,不值一提,却又是如此自自然然的存在他们的生活中,不可或缺,只要一转身似乎就能看到了,融入生活,融入意识、融入所有人的心里。

这样一个女子,谁能狠得下心肠去憎恶讨厌呢?当她隐在角落,清清楚楚的瞧见了十四阿哥眼中对那名女子腾升的痴狂执拗,从此,她知道,这一生,注定了她无止无尽的无望等待与痴心难收。

很多年来,每当她自午夜梦回中莫名醒来,心中竟突然感到悲哀。那些年少时抚琴弄诗、承欢父母膝下、和小哥哥戏耍玩闹的无忧岁月就如此一去不复返了,那种心无所求的悠然自得也与她挥手道别。

常听年长的宫女娘娘们说,进来这座后宫的女子,只有敢于争、会争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每当听到这,她会微笑颔首,不发一言。

她安然而平和的生活在这座空虚华丽的宫阙中,不喧哗取宠也不低调内敛,以一种介于所有人能接受的姿态,看尽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们痴痴笑笑,做一个称职的侍女,尽心尽力服侍德妃,会在那名男子一袭降紫色长袍,朗笑而来时,抿唇微笑,低眉信目、裣衽为礼。

只为了心中小小的心愿,一种简单而执着的幸福,她安静而从容的留在这里,留在能看到他的地方。

在这座埋藏了太多故事与悲哀的紫禁城里,扼杀了太多红颜无忧青春岁月的皇城里,她看清了很多东西,学会了很多。所谓的才貌,所谓的仙姿秀逸,在这儿,皆不值一哂。留住了韶华,却挽留不住帝王心中的特别,终是过眼云烟散、曲终人散的悲凉孤独。

“绿儿,哥哥终于被万岁爷赏识,钦点为御前侍卫了哦!绿儿,恭喜哥哥吧,哥哥其实也不像阿玛和额娘他们说的那样没用呢!!”

就在小哥哥兴高采烈的来告诉她这件事儿的那一天,她还未来得及为小哥哥高兴,就迎来了他的婚事。是皇上赐的婚事,将浅颜格格许配于十四阿哥为嫡福晋,择日完婚…

似乎早已知道会是这种结局,又似乎在意料之外,不太能接受,圣旨一下,所有人的反应都很奇怪。悲与喜,重重相叠!那时,她看见了太子的无喜无怒,风雅笑声渐歇;四阿哥依旧冷然无绪;八阿哥的苦涩与黯然;九阿哥、十三阿哥的面无表情;十七阿哥的闹腾…

这么多复杂的心思中,只有他,是满足的,幸福的,将他所有的痴狂爱恋,都捧到那名女子面前,许下了此生“不生二心”之誓约。

可是她呢?又该如何自处?茫然、苦楚、伤悲…是怎样的哀伤绝望,纵便泪流满面,也只能在他面前强颜欢笑,道声:“奴婢恭喜十四爷,祝您和浅颜格格白头偕老…”

“谢谢!”

淡淡而沉敛的笑容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漾开,透着一种孩子气的欢喜与满足。只是偶然的微笑,让她的心竟觉容不下那么多的喜悦与苦涩。喜悦过后,她又能如何?

那一刻,在他不经意展露笑颜的一刻,她好想问问,还记不记得康熙四十三年初秋的某条小巷子里的那名少女,那名一直将他印刻在心的女子?

从十三岁的初遇,从康熙四十三年至康熙四十八年的这段岁月,她整整做了五年的旁观者、局外人,看着这座天下人向往而敬畏的皇城风云变幻莫测,命运的齿轮,似乎沿着它原本固有的轨道辘轳而过,留给人们无法预算的感伤与嘘唏。

太子的盛至极衰,大阿哥的弄权风云至门庭深锁禁,四阿哥的隐忍沉默,八阿哥的异军突起,九阿哥朝堂外的商场游弋…还有那名特别的女子浅颜披上凤冠霞帔,在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日,嫁予当朝十四皇子为嫡福晋,从此,十四阿哥府邸迎进了它的女主人。

在那些安静无波的无数日子里,她守着自己小小的幸福,看着他渐渐深刻浓情的痴恋、黯然、等候到如愿以偿,看到了他的幸福、他的笑颜,看到了让她很想守护的东西…

她的一生,太短暂,就在这么短短的十几年生命中,看尽了繁华如斯,体悟了一种女人柔软纤细的痴恋,痴来缠、愁来磨,大抵便是如此了。

也许,命运就是这么奇特,就是要这样刻意安排,总喜欢刁难愚弄人们。谁也料不到康熙四十七年会发生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料不到命运会以这样的方式让她的人生从一种远距离的守候变成另一种近距离的参与。

“小姐,您的痴,会误尽你的一生啊!”笑蓝怨怼的说,满脸掩不住的忧心忡忡。

“笑蓝,你不会懂的!”她依然如年少时期安静微笑,只是不知何时,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愁绪,“当你爱一个人胜于自己时,只是连远远的看着他,也是一种卑微的奢求了!”

“小姐,您错了,笑蓝又怎会不知?”笑蓝定定的看着她,“当庆暿少爷吩咐笑蓝要好好照顾您时,您已经比奴婢的生命还重要!”

她叹息,无法辩驳宽慰什么,笑蓝与她一般的痴啊!明知没有回报,却又要固执的不肯离去。

康熙四十八年,德妃终于无法忍受心爱的小儿子如此自残疯狂,向康熙请旨,将她与另外两名女子赐给十四阿哥为侧福晋和庶福晋,择日完婚。圣旨未出时,伊尔根觉罗家已然喧哗。而她…在这一刻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嫁给他,是她此生无法抗拒的诱惑,是她这一生最渴求奢望的事儿,无法向世人倾诉的心愿。可她更了解他的痴、他的情与恨,不允许任何东西玷污了他苦心经营的感情。

后来,康熙终究没有拟那道圣旨,而她从愤怒激动的小哥哥口中知道,原来是十四阿哥竟不吃不喝,在乾清宫前硬是跪了三天三夜,只求康熙收回成命。这是预料中的事儿,她没有太惊讶,只是心头的忧伤突然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她强忍的心辗碎。

那段时间,她经常看见向来端庄美丽的长春宫一宫之主德妃娘娘忧虑难安,一切只为了她眼中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小儿子。她知道,那一段时间,德妃几乎是恨透了让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变成这等模样的浅颜格格。

谁会想到,康熙四十七年塞外巡幸之行,那个女子就这么消失了,毫无预兆,留下他一个人恨绝伤痛。天南地北的追寻,染尽霜华,历尽红尘万千,那名女子却一直没有出现。他们眼中不可或缺的女子、那般自自然然存在的女子,就这么离开了,没有给他们挽留的机会,带走了太多人的情绪与伤痛。

当远远的目睹了他的伤痛恨绝,看见他眼中无法向人倾诉的恨与痛,她心痛得窒息,比死还令她悲痛难过。

那一刻,她几乎要恨透了那名女子。

既然爱他,为什么要丢下他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为什么不给他一丝一毫找寻的机会?为什么要这么狠心肠的轻言离去?为什么…

她爱到心痛、爱到不敢奢求的男子,在兜兜转转的五年间,忧伤而苍老,年华依旧,心已沧桑。历尽了万水千山、凄苦失望,而那名女子,一直没有出现。

番外•倚绿【下】

康熙四十九年发生了很多事,听说雍亲王府的弘晖世子在宫里私下动用酷刑,传出皇室极力遮掩的丑闻,让帝王震怒,发放外地,几年内不得踏进京畿之地。十八阿哥不知何原因,被剥夺了皇室子弟身份,从家玉牒中除名…

也在这一年,她心甘情愿接受德妃的安排,在阿玛额娘的伤痛不忍、哥哥们的期盼中,以一种赏赐礼物般的方式被简单的轿子抬进了十四阿哥府邸后院,成了后院中十几名无名无份女子中的一名。

是她的任性,更是她的执拗让她不顾小哥哥的制止劝说,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进了这座府邸。

所有的人都认为那名女子不会回来了,甚至认为让德娘娘另眼相待的她必定会成为这府里的女主人。十四阿哥只是个人,他总有一天也会感到身心疲倦,会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坚持,会接受她,接受既定的命运。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了。

可是,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他的誓言依旧,绝不会做出令那名女子伤心的事,只有浅颜格格,才是爱新觉罗·胤祯唯一的妻。不管生死几重,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她算什么呢?她甚至看得很清楚,看见了几个阿哥对十四阿哥的不谅解,只因为他竟敢妥协退让,允许一群女人走进这座本该为那名女子而建的府邸。

一直以来,她只想做个简单的人,不想去惹那些是是非非,只希望能远远的看到他足矣。她甚至不想知道那些当权者做了何种政治与利益的协定。在十四阿哥徒然大怒,强硬送走了后院所有女人之后,却独独留下她一人,衣食住行之讲究,皆以侧福晋之礼待之,却只能是众人口中的“倚绿姑娘”,连妾也算不上的一名外来者。

康熙四十七年至五十一年间,十四阿哥府中的紫颜院与泌水阁,是连苏泰总管也无法轻易涉足的地方,却被不相干的人这样冒冒然的闯了进去,惹来一番罪孽。而她,也在这一天终于求得他正眼瞧她一眼,成了那时他心里最痛恨的人。

“来人啊!现在就将她们拖出去一人三十大板,明日辰时便谴出府!至于伊尔根觉罗·绮绿,便赐鸩酒,三日后举办葬礼,按贵族小姐之礼厚葬了吧!”

他竟然…连一个妾的身份也不肯施舍给她吗?

那冷如玄冰的话语,怨毒恨绝的眼神,竟比死亡还教她心寒痛楚、欲恸难诉。她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一生得到他的情与爱,只是想,就这么呆在有他的地方,看着他的幸福已心满意足。

当初那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一则迷梦般,在回忆中流离失所,然后消失不见了。她心目中的少年啊,何时在记忆里遗失了呢?那带着疼痛、带着狠戾、带着绝望、带着孤傲的男子又是谁?

杖责二十不到,已让她足足在床上休养了整整一年方恢复如初。她由此沉默了一年,笑蓝为她整整一年自责悲伤、愁眉苦脸,自责自己不应该被后院的那群女人怂恿闯进紫颜院,更不该好奇众人口中晦莫如深的浅颜格格是何等模样,竟教一个如此狠辣孤傲的阿哥痴狂如斯。

每次听到笑蓝的叨念,她会笑而不语。

那只不过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不娇不媚,在芸芸众生中仿佛擦肩而过就会错过的女子。但她又是特别的,有种很自然的存在感,特别的笑靥,只是微微一笑,或许就是整个世界了。真的,很不起眼呢!但又为何,让那么多人牵挂,让那么多人无法释怀呢?

她消失了,生活还是一样要过下去,却又让人感觉生活少了些什么,怅然若失、感慨万端。

康熙五十一年秋,那名女子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身病容回来,依然是那人那笑,不变的容颜、不变的微笑,却用那么陌生的眼神注视所有的人。

她遗失了所有的记忆,却带回了一个像极了他的孩子。有他的长相,也有她的温软平和性格。沉闷了几年的紫禁城似乎就在她归来的那一刹而鲜活起来。五年之后的人事变迁、朝堂风云瞬息骤变,可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可是在那名女子面前,似乎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依旧如常。所有的人,似乎都有这样一个共识,不将那些人性种种偏执与阴暗摆在那名女子面前。

浅颜格格遗忘了他们,遗忘了共有的曾经种种。她想,这个事实必定是伤他极深吧?她一直都知道,他有皇家子弟不可折慑的骄傲,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了这个伤人的事实,他又该有多痛恨震怒呢?

第一次真正与众人口中敬爱的浅颜格格正面相对,是在她回来后不久,她不请自来,拜见十四福晋,以一名贵族小姐之礼向那名女子叩首。然而,她还未近距离仔细看这名让他逾生命之重的女子,八福晋突然而来,不轻不重的三言两语,让她彻底伤了自尊与那份痴心。爽直泼辣如八福晋,像个悍卫领土的主人一般,为那人捍卫所有。浅颜格格,只不过是一名如此平凡的女子罢了,却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护之,以最纯粹的亲情待之。

不是没有怨言,也不是不恼恨的。但她又凭什么与之争?从一开始,就只是她错置了一颗心。当爱情成了一厢情愿,良缘便成孽缘!伊尔根觉罗·倚绿,终究只能是个过客。

所有的人都暗暗传言,她是十四阿哥养在府里一个无名无份的女人,却又所有的人都知道,仅仅如此罢了。如同一则笑话般,同一屋檐下,未曾相识、未得相见。为了家族,也为了心中那小小的、卑微的奢求,她让自己驻留在这里,让所有一去不复返的流光岁月沉埋了她所有少女时期的美丽而忧伤的韶华。

那么多孤独而平静的日子,她真的以为一辈子也许就这么过了。在浅颜格格终于归来,在十四阿哥脸上又露出了那样的笑容,在浅颜格格传出喜脉,将再要为他孕育他的孩子时,她真的很努力让自己微笑,让自己真心诚意的送上祝福。虽然那么多人总用一种很不善的目光迎接自己,下意识的将她当成后院阴谋诡计中的参与者,但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谋害她、谋夺什么。她留在这儿,最初的目的也只是想离他近一些,后来,在看着他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悲伤的事,也开始想守着他的幸福就好。

直到很久以后,她方知道,在生命的最伊始,在相遇的那一刻,她竟只是想守着他的幸福,就如此简单守候而已。

有一种爱情,不一定是占有。只要能守着他的幸福,她已心满意足。

真的,她的愿望就这么简单罢了。她从来就只想这么简单而执拗的生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而已,看看云、赏赏花,抚琴弄歌,守候那人的幸福。

可是,所有的事情,就在小哥哥骤然离世的消息传来时变了,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小姐,庆暿少爷…上个月去世了…”

笑蓝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她呆然而立,心里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那么疼爱她的小哥哥,像个少年一样自由自在、飞扬不拘的小哥哥,总是笑得很孩子气的小哥哥,会陪她玩耍,会给她当竹马骑,会在她哭泣的时候竭尽全力只想让她展颜欢笑的小哥哥…她的小哥哥,她此生再也见不到了。他才二十四岁,在人生最绚丽多姿的年华,就这么离开了这座人间尘世,离开了她。

“小姐,他们都在说谎,骗了我们所有的人”笑蓝猛的抬首,咬牙看她,“庆暿少爷…他,他根本不是”

欲出口的控诉,在看见她捂着唇,呜咽而泣时,笑蓝狰狞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柔软。

风起了,花残满地。

小哥哥离开后,她突然学会了久久的沉默,学会了轻淡,学会了怅然。

“倚绿姑娘,其实你的存在,美丽得如同一副山水画,真好呢!”

那名女子曾如此对她说,满脸掩不住的惊艳与欣赏。同一屋檐下的偶然巧遇,她遇见了那名女子浅颜格格。说也奇怪,明明她已经成为十四福晋,但众人仍喜欢称呼她“浅颜格格”,浅颜格格的存在,比之十四福晋似乎更教人亲近,教人留恋。她们偶尔相遇时,彼此间会客气而自然的微笑颔首示意。怀孕的她,纤瘦的身体有些丰腴,脸色却仍不是怎么好的。

伊尔根觉罗·倚绿,确实很美丽,可在那名女子心中,就只是“真好呢!”,可以不含一丝一毫的嫉妒。每次遇见,她总会对自己笑得客气又友好,浅褐色的眸子满满是赞赏与怡然,虽然伺候在一旁的丫环奴才们脸色不怎么好,至少没有给她这个没名没份的女人恶言与冷眼。

她的一生,也许就囚于此,如此虚度一生。在能感受到他的地方,就此一生了吗?偶尔,她也会这样想的,然后心里一阵茫然。

康熙五十三年悄然来临,新年的气息刚过不久,料峭的春天悄然来临。

她自认为平静而不变的生活,就在个春天,没有一丝预兆的骤然改变。阳光微煦的春日午后,明明媚媚得教人心头发晕,当笑蓝满脸惊惶无措的撞门而入,当从笑蓝口中得知由笑蓝一手自导的一场阴谋,当得知那名女子早产、生死不明时,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坍塌了。

“小姐,笑蓝对不起您!”笑蓝跪在她面前,泪盈于睫,“笑蓝生平遵循小姐您的教导,从不妄想加害过谁,只有这次,笑蓝让您失望了!”

“为什么?”她悠悠的问,无法接受笑蓝竟会生出如此歹毒的心肠,去下药加害那名女子,让她早产,生死不明。

“因为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注定如此!”笑蓝垂首平静的说着,声声如冰凌锥痛她的心:“小姐,笑蓝伴着您长大,您是笑蓝心目中不可亵渎的女神,这样完美的您,为什么十四阿哥就是识不得您的好、不曾认认真真的瞧您一眼?看着您为了他而蹉跎岁月,奴婢真的好心疼!为什么他们就可以如此幸福,我的小姐就只能日日只影形单、困于一方小院?”

她咬紧唇,怔怔的看着笑蓝,出口的声音涩然痛楚,“笑蓝,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奢望得到什么,为什么你要让自己如此认定?你明知道我爱他,爱到也想为他守护他心之所愿的幸福,为什么你要如此轻易的破坏…”

若是浅颜格格不在了,他又会是怎样的伤痛绝望?她又怎忍?

“可是我恨他!恨他让小姐您如此伤心,恨他轻易一句话定了庆暿少爷的死亡!真的,我恨极了十四阿哥能拥有的幸福!”笑蓝猛的抬眼直视她,目光怨毒而绝决,她说:“为什么他就可以这样幸福,而庆暿少爷就应该被他们强加上叛乱的罪名含冤而死?为什么十四阿哥这个杀人凶手只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轻易定了庆暿少爷的死…为什么他杀了一名无辜的人却仍可以活得这么心安理得?难道庆暿少爷就活该被冤枉,活该被他们这些高贵的皇族一句话就杀了?我就是恨他,恨他的幸福、恨不得他也同我一样承受这种剜心创骨的痛”

脑袋轰隆一声,在笑蓝不顾一切嚷出他们极力隐瞒她的真相时,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她脚步跄踉,全身虚软无力,几乎无法承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小哥哥的死,竟是他亲手造就的…

“小姐,即便笑蓝不出手,福晋也活不成了!”笑蓝露出诡笑,“福晋本来体虚脉弱,无法孕育孩子,若生下这个孩子定会夺去她的性命,十四阿哥最终还是要和笑蓝一样眼睁睁的看着所爱之人死亡的痛苦哈哈,一报还一报,人在做,天在看”

“不”她扑过去,抱住疯了一般的笑蓝,捂住她的嘴。“求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手心间一片湿腻,笑蓝哭了,哭得好伤心好绝望,为小哥哥的死,为她的痴。

泪眼模糊中,不经意抬首,阳光恋慕的跳动着,明亮了门前那道小小的身影,将那张小脸蛋上的忧伤展露在天地间,无穷无尽。

那名叫天赐的孩子,本应漫长而幸福的少年时期,就此结束了,仿佛连天上的神佛也开始叹息。

“小主子…”

“小主子,您都知道了?”笑蓝将她护在身后,平静的问小男孩。

“只要我想知道的事,这世界上又有什么能瞒得住呢?可是,它们告诉得太迟了,妈妈还是…”七岁的小男孩定定的看着她们,抿紧了唇瓣。“笑蓝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呢?我妈妈不好吗?”

“不,小主子,福晋很好!笑蓝从来没有遇见到这样好的福晋,这样特别的女子!真的呢!”

小男孩低下脑袋,泪水划落眼角,“笑蓝姐姐不是这样的…笑蓝姐姐不应该是这样的,它们告诉天赐时,天赐真的不相信呢,心里真的好难过…”

在晶莹的泪珠滑下腮边,滴落石板上时,天地风云骤变,仿佛感染了小男孩的伤心难过,狂风聚涌,花草树木应喝呼啸、摇曳难安,连明媚的阳光也褪色成苍白。

笑蓝一怔,身体卑微的伏跪于地,平静而苦涩道:“小主子,对不起!人性并不是您想像的那般简单呢!连福晋舍不得教会您的人性,是笑蓝僭越了!您不能再如此单纯懵懂,人必须要长大…”

“如果长大的代价是妈妈的命,天赐宁愿不要!”男孩硬硬的打断了笑蓝的话,风停歇了,男孩的衣袂却无风自起,飘飘散散半空,庭外的繁花瞬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花残一地。

笑蓝跪伏于地,没有抬首。而她,在至始至终,目睹了这一切,目睹了男孩的不凡,连惊讶也不能,不知不觉已满脸惨澹痛楚,痛得她欲狂欲恸。

“…它们都说,只要天赐不愿意,妈妈就不会有事的!”

男孩抿紧唇低语,侧首望了眼乌云密布的长空,稚气而天真的心,首次感受到一种悲若骨髓的痛。如果成长真的要承受这种痛,他宁愿不要长大,宁愿如此简简单单,不需要知道人性的种种劣根性,不需要用再多的诚意与努力也无法弥补的伤痛。

这一天,小男孩被自己一直懵懂的相信着的人性所伤害,划出了他成长道路上的第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笑蓝姐姐,只因为您的庆暿少爷,就要这么轻易的舍弃这一切,舍弃众人吗?这样,真的会让很多人伤心呢!”

笑蓝咬唇不语,只是听见那人的名,已教她痛得无法呼吸、无法再过多在意小男孩是如何得知这一切?原来,他们才是被骗了的人,所有的人她都算计好了,却独独遗漏了这名七岁不到的孩子,独独不知道原本乖巧可爱的小男孩为什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笑蓝姐姐,它们说,阿玛确实下过这样一道命令,让宗人府的狱卒杀了庆暿叔叔。但阿玛也没有错,阿玛皇命在身,加之庆暿叔叔确实助过那些刺杀爷爷的叛党离京。和尚爷爷常说,因果环环相报,阿玛当日种下的果,今日竟会为妈妈惹来这一劫,大家都不欠谁了呢…”男孩看向满院调零的花木,温温浅浅的眸子露出浓郁的悲伤,“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对不起…”

悠悠的歉语,在迷离的午后响起,却已挽不回什么。

男孩背着她们离开,手中抓着一个暗红色的锦盒,小小的背影,忧伤而坚定,仿佛突然间长大了的从容沉敛。

“笑蓝姐姐,生命真的很脆弱呢!您这样值得吗?不要说‘生亦何欢,死又何惧’,那真的是太沉重了!只要天赐不愿意,还是有办法的,天赐不愿意,妈妈又怎么会舍得离开我们呢?即便千里之外,我也会将所有的人找来,为妈妈续命,为她再次扭转历史…”

不符年龄的稚气宣言,是守护最亲的人、守住心中那一份净土与安宁。曾几何时,小哥哥也是这般守护她呢?若那年,她听从小哥哥的劝,没有走进这座禁锢她的府邸,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呢?

而现在,小哥哥却早已不在了!

曾经,经常在宫阙回廊间偷偷看到的那人,一定是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而她也只能识得他的侧脸。即便如此,总能在人群喧嚣处轻易发现那人的身影,还是让她觉得幸福。

曾经,幸福真的很简单呢!

弟妹记【上】

康熙五十八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