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晚饭吧,你中午就没吃什么。”

江珧不做声了。

摔碎了屏的手机还在包里,中午在庙会上遇险的经历,确实让她难以下咽。图南当时也没劝饭,但下午采访期间却像是很随意的塞了几根棒棒糖给她。

门铃响了两声,吴佳清脆的声音叫道:“再不出来,我就把桌上的鱼全吃光啦!”

打开门,江珧跟着图南走了出去。

吃完晚饭,剧务文骏驰找了副牌,众人聚在一间屋里玩三国杀。

长毛的鼓,新鲜的皮,嚣张的小偷,这混乱的一天在江珧脑中滚来滚去,打牌也没什么心思。好在屋里人多热闹,一时间也不觉得害怕。

又是一盘玩完,陷入反贼包围的江主公在图忠臣保护下顺利活到最后。稍事休息,文骏驰出去买饮料,江珧戳了图南一下:“还不说?”

图南苦笑:“中视埋没人才,好奇心这么强,你真应该去Discovery做主持。”

江珧不接受忽悠:“别跑题,赶紧坦白。”

“好,好,那还是从一个故事讲起。”

图南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残忍暴虐的帝王,最喜欢将敌人剥皮处理,他的名字叫做黄帝……”

“卡!”江珧做了个暂停手势:“这算是猎奇故事吗?黑老祖宗不是这样黑的,就算死了几千年,我们还是炎黄子孙啊!”

“呵,我可不承认自己是什么子孙。”图南笑了笑道:“上古黄帝与炎帝相争,炎帝战败,黄帝便夺了他的地盘,将他的子民赶出中原,这本来就是两个黑社会大佬争地盘的故事。”

“可、可轩辕黄帝怎么说也是中华始祖,一代贤君,你不能用‘残忍暴虐’这种词来形容他吧!”

“从他的敌人角度来看,黄帝确实残忍暴虐没有错啊。知道黄帝与蚩尤相争的事吗?”

江珧点头:“涿鹿之战,蚩尤败了。”

图南问:“那战败的蚩尤,到哪里去了呢?”

这一下倒把江珧问住了。

历史课本和神话书里的记载都模糊了,她只记得两人率领各种稀奇古怪的神魔打得轰轰烈烈,最后结局只有一行:蚩尤战败。

“不是战死了吗?还是被逐出了中原?”

“是死了。可怎么死的,现在只有很少的书有详细记载。”

图南平静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黄帝活捉蚩尤,将他活生生剥了皮,抽了筋,煮熟身子后砍下脑袋,顶在战旗上当做鼓舞士兵的靶子。蚩尤不是什么妖物,他是受子民爱戴的九黎族首领。黄帝能做出这种事,你还觉得他是位仁义礼智信的千古贤君吗?”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默。

江珧突然觉得嗓子里很干。一种无力辩驳的东西堵在那里,即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龙、龙王庙的那面鼓,难道是蚩尤?……”

图南摇了摇头:“蚩尤已经死了。像陈院长说的,人死不能复生,他的皮也不会有活力存在了。”

江珧困惑:“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个故事?”

“因为蚩尤是个大人物,他的死状好歹还能找到点记载。其他有此遭遇的,一句略过、或是完全从历史上消失痕迹的,数也数不清。”

夜已经深了。

收起牌,众人分成两人一组回屋休息。故事已经听了,但到底是谁被剥了皮历经几千年还活着仍没有答案。想到那毛蓬蓬的鼓皮,江珧就浑身寒毛直竖,再联想到在首牢村鬼压身的一夜,她坚决不肯跟半吊子吴佳一起睡。

吴佳大受打击,哼哼哼地狞笑起来:“你以为言言不爱说话就很安全吗?告诉你,她可是有更恐怖的本事呦!什么凌晨三点请碟仙,老鬼上身讲古,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江珧不可置信地望向文静的言言,对方从冒着幽蓝光芒的PSP屏幕上抬起来,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你们两个故意吓我!”

江珧刚刚还倦意深沉,这下子被吓得一丝睡意也无,手臂上汗毛都竖起来了,嗷嗷嗷的抄起枕头跟吴佳战成一团。

突然响起两下敲门声。

“好了,不许再吓唬她。”

图南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话音很轻,也没什么责备的意思。但不知怎么,向来喜欢跟他斗嘴的吴佳立刻放下枕头,乖乖拿起自己的行李走出去。而言言也在三秒之内把PSP屏保换成了暖黄色,接着嗖的一下钻进被窝。

“怕的话就开着灯睡吧,好好休息,晚安。”

最后一句话消失在门外。

江珧拿着枕头,呆呆站在半分钟前还热闹非常的屋子里。

原来这个总是吊儿郎当没正型的坑爹货说话这么管用,难道他还真的是领导?

困惑无解。

浓黑的天空中,几片看不见的乌云渐渐聚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要开始上班了,一股充斥着哀怨忧愁悲愤45度角望天的怨念……

玩了两天WOW,站在起始点上,听着一群人商量‘杀了这货让它滚回去码字OR施舍点东西带带这货’,还真是……各种心情复杂。

应群众要求,放猫大爷正脸

虽身材走形,但还稍残存着一丝年轻时的俊朗,并且色心依旧,最爱柔软怀抱

自古猫咪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哇

————————

-2的事大家不用担心,昨天论坛版主已经通过查IP证实,从小年夜开始每天换马甲发帖挑拨、盖楼掐架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无限精分。

跟红衣果大人撞题材的事纯属意外,虽然我过年以前不知道这位大人,但选了同一题材至少也能称一声同好,我不希望大家受到坏人挑拨攻击无辜作者。

话都说完了,以后大家再看到任何类似帖子可以直接忽视,不管怎么换马甲,依然还是同一个人。

——————————

鼓惑人心这期节目《走近科学》播过,大家可以搜索视频看看,就是从这期开始,我变成了忠实的吐槽观众。据查,这个鼓在做完节目以后,被剪掉做鉴定的部分依然在不停长毛- -b

下一章,就给大家揭示被掩盖的真正内幕……

第14话 独脚之牛

江珧睁开眼睛时,没有任何天亮的迹象。

窗外雷鸣滚滚,闪电的白光不时穿透窗帘,将屋里摆设照得分明。

不会吧,要下雨了?华北大旱,从去年冬天起北京已经半年没有降水了,江珧心想白天还是大太阳,这雨水来的可真是突兀。看一眼隔壁床,言言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睡得正香,完全没有被雷声影响。

江珧轻手轻脚爬下床,掀开窗帘向外望去。

在闪电照耀下,狂风像无数看不见的大手,疯狂晃动着目力所及的所有树木。雷鸣如巨鼓擂动,一声接一声的震撼天地,豆大的雨滴开始从空中砸下来,在干燥的地面上形成一个个泥点。

白天人烟鼎沸的街道空无一人,钢筋水泥在自然的巨力之下集体沉默了,连灯光都没有一盏,整个小镇死气沉沉,简直像《生化危机》里T病毒爆发后的浣熊市。

江珧心里毛毛的,暗自期待着言言能被雷声吵醒,起码有个能说话的人来陪陪她。

这阵势完全不像是温和的人工降雨,难道因为白天庙会上的暴力法事,被鞭子抽打的龙王显灵了?

心随意动,江珧朝龙王庙的方向看过去。

招待所距离龙王庙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百米,站在楼上俯视,能清楚看见鳞次栉比的屋顶和院子里那两株枯死的柏树。香火旺盛的庙宇在漆黑的夜里并无神圣之感,而是分外诡异。

又是一个闪电划破天际。

龙王庙刚刚还空落落的院子中央突然多出个东西!

不会吧!真的显灵了?!

江珧一下子把脸贴在玻璃上,黑暗中的影子不知是何模样,她心惊肉跳等着下一个闪电来照明。可出人意料的,那东西渐渐自己发出光来,并且越来越亮,将夜幕中的龙王庙照个通明。

只仔细看过一眼,江珧猛地从窗口退回去,脚一软,坐倒在床上。

那生物根本不是龙。

它没有鳞片,也没有犄角。

不,应该说它的体表什么都没有,鲜血淋漓的皮肉裸/露在空气里,像一头被屠宰场生生剥了皮的牛!

对!像牛!

江珧咬咬牙,再次掀开一角窗帘,向龙王庙里看去。那个悲惨的生物站在雨中静默着,它似乎只有一条腿,不知道是如何移动到庙里去的。

突然!它扬起头颅,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那吼声绵长低沉,像在发泄恒古的哀恸,一时间压过了呼啸的狂风,如雷鸣似战鼓,瞬间传遍四野响彻天地!

江珧又看了一眼言言,在如此惊人的声响中她依然一动不动,像睡死了一样。江珧使劲晃了她几下,对方竟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装睡都装的如此敬业,还能把她怎样呢?

叹了口气,江珧迅速换上衣服冲出门去。

图南的房间就在斜对面,江珧也不管他在干嘛,砰砰砰把门敲的山响。没敲几下门就开了,图南一头乱毛,眼神却清亮无比,看起来根本不像从梦中惊醒。见到江珧,他自是喜上眉梢:

“半夜来敲门,知道我一个人睡是吧?讨厌~这么直接,人家会害羞呢~”

这坑爹货脸上的表情完全口不对心,说完就毫不羞涩的直接扑上来,一把将江珧死死搂在怀里。

图南只穿了一条宽松的白色睡裤,裸着上身,结实的身体一下子偎贴过来,四面八方都被他那独特的海风气息给包围起来。江珧撑着胳膊用力推他,手指触到的却是温暖的肌肉,顿时觉得脸热了。

“再装傻老子翻脸了!”江珧使劲踹在他的光脚上,用暴力手段把这牛皮糖撕下来。

图南哎呦一声退开,却没吃痛的意思。比起占便宜,他似乎更乐意见到她这幅尴尬发窘的样子。

江珧红着脸,恶狠狠命令道:

“立刻穿上衣服,跟我出去走一趟!”

“这么凶~外面打雷下雨呢,你要去干什么?”

“龙王庙有大动静,那个鼓肯定不对劲,你陪我去瞧瞧。”

图南笑吟吟地问:“那为什么叫我陪,不是叫别人?”

江珧扭过头去看天花板:“……因为我害怕。”

图南唇角一勾,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回屋换下睡裤,套上件帽衫,拿出一柄格子雨伞走出来。

江珧看见这装备,马上觉得不对劲:“旱成这样,北京人民都准备把车上雨刷拆了,你怎么出门两天还记得带伞?”

“左丘明曰:居安思危,有备无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常备雨伞,总有一天会得到深夜跟妹子雨中谈心的机会呢。”

图南镇定的用古人之言解释他的下流思想,走到门口,砰地一声把伞撑开。

在某人所向披靡的‘说服力’下,招待所看门老大爷把铁门打开,放他们两个出去。狂风骤雨之中连眼睛都睁不开,一把伞其实起不了太大作用,图南仗着个子高,将伞柄偏斜到江珧身上,不一会儿自己就整个湿透了。

直线距离只有三百米,但实际的路途却那么黑那么长,暴雨如注,三步外看不清前路。江珧平时对图南避如瘟疫,这一会儿却主动抓住他的胳膊。

“只有一条腿没有皮还活着的牛,是什么生物?”

“核辐射导致的变异品种?哎呦别掐别掐……”

“少骗人!我在楼上看见了,那牛像刑天一样自然发光,亮的跟灯泡一样!”都快跑到现场了,江珧再也不肯放任他离谱的敷衍。

图南叹了口气:“我招,我坦白。那独脚牛的名字叫做夔,它是居住在雷泽中的妖魔,出入必有风雨相伴,其华如日月之光,吼声似雷鸣。听起来挺威风的,但其实是温和敦厚的素食主义者,一向被人类当做神兽看待。”

深夜中的怒吼实在可怖,江珧听到这妖兽吃素时有点惊讶:“那它不会天生就没有皮吧?打牌的时候你讲得那些故事,难不成又是黄帝……”

图南点点头:“就是那个变态剥皮爱好者。上古黄帝跟蚩尤战于涿鹿,开始并不占上风。黄帝听说夔的吼声如雷,便去雷泽中捉他,剥皮制成战鼓。一旦敲响,其声可传播五百里,升己方之气,慑敌方之威。”

“怪不得那鼓一直长毛,因为它始终没有死……”江珧沉吟道:“要说蚩尤是敌人,可这夔跟黄帝没什么前仇旧怨啊,他只为了一面鼓就把人家活剥了?”

大雨不停从天空落下,图南的眼睛看向黑沉沉的夜里,良久才说了一句:

“他就是那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不认识算什么,就是最亲近的,也一样狠得下心。”

走着走着,便看见龙王庙方向发出冲天的金色火光,一股焚烧味道隔着雨帘传过来,江珧心叫一声不妙,拉着图南拼命往事发地点跑去。

果然不出所料,龙王庙门户大敞,庭院中枯死的柏树大约是被雷劈中了,树干焦黑断裂,火焰虽然已经被雨水浇灭,但倒下的树干压垮了走廊,残余火苗窜进室内。北方长期的干旱使木质结构极其易燃,便形成了这幅室外大雨如注,室内一片火海的奇异景象。

夔牛早已不见踪影,江珧站在院子里干着急:“你带手机了吗?赶紧打119!”

图南笑着摇头:“你差点把我光着拖出来,怎么会记得带那个。不用急,反正下着雨,火势不会蔓延的,烧干净自然会熄灭。”

江珧急得跳脚,指着门口石碑叫道:“可这是省一级文物保护单位!不能眼睁睁看着烧光了吧?!”

“就一两百年的玩意儿,也能算得上什么文物吗……”图南摇头咕哝着,把伞柄交给江珧,走到庭院当中,扬起头,慢慢向天空张开手臂。

江珧还没来得及问他在干什么,突然感觉手中的伞变得沉重起来,几乎压得她弯下腰去。一种奇异的闷响从空中传过来,荡起阵阵深远回声,像无边无际的空之穹窿裂开了个口子。

不,不是伞变重了,是雨势暴涨!

龙王庙上空聚集着一片连闪电也无法穿透的浓云,雨水根本不是点线形状,便如决堤洪水般轰然从天上直涌下来!

庭院中的积水瞬间涨到膝盖以上,漫过了寺院高高的石阶门槛,灌入室内。整座龙王庙像被扔进海里的小小建筑模型,挑檐、廊柱、大梁,水无处不在的涌出来,嚣张火海立时减弱,被逼入角落,发出灭亡前的嘶嘶悲鸣。

眼前看不清了,耳畔也听不到了,水,只有水;还有那个张开臂膀迎向天空,浑身湿透却像孩子般兴高采烈的男人。

江珧呆滞地望向图南,手一松,伞被狂风卷到半空中。雨水灌进她半张的嘴巴里,咸咸的,像海水的味道。有什么活的东西掉进她领口里,隔着衣服捏住取出,竟然是一只在掌心蹦跳的小虾。

“够了!够了!你要把龙王镇都淹掉吗?!”

图南把湿透的短发抓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笑着说:“你说停,便停。”

“停!停!”江珧大喊着,她的声音在大雨落下的轰鸣中便如蚊蚋般微小。

话一出口,雨势顿歇,天空中那无形的裂口像是突然消失无踪,落下的水滴,又变回淡水的味道。

龙王庙的大火已经完全熄灭了,所幸救得及时,这栋木质建筑并没有彻底烧毁。神像、香炉、塞满零钱的功德箱……虽然被大水冲离原位,但所有物事都还在,唯独那面长毛的巨鼓碎裂一地,鼓面牛皮无影无踪。

这张皮从上古时起已不知多少次被制作成鼓,木料蛀毁、金属锈蚀,唯独它跨越了漫漫时光,最终被主人寻回。

“夔拿走了自己的皮,然后就和刑天一样消失不见了吗?”看着这满地狼藉,江珧想到了巨人消失时的怅然烟火。

图南摇了摇头:“刑天是靠信仰生存的神灵,妖魔却自在得多。即使没人记得,只要老家还在,有吃的东西,就能一直存活。”

“夔的老家……雷泽之神……”江珧困惑地问:“还有这个地方存在吗?”

图南微笑:“上古时的地名,现在可不一定原样写在地图册上。‘菏山之侧,雷水之泽。’夔的老家,现在叫做菏泽。”

伞被狂风卷走,两个人冒雨返回驻地。其实在暴风雨中折腾了半宿,有没有伞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终于从黑暗中到了有灯光的地方,江珧站在前厅喘气,水顺着头发衣裳不停流下来,在地砖上形成了一片小水洼。

值班人员不知怎么都不在,她瞥了一眼柜台后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三点了。想来半夜拉着图南跑出去浇个透心凉,怎么也得跟他说声对不起或者谢谢,江珧扭过头去,却见这货抄着口袋,不言不语,只是看着她笑。

这笑容说不出的绵长回味,意蕴悠远,像盯着一盘鲜美多汁的带子,恨不得上来吮一口似的。江珧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瞧,浑身的血液顿时全部冲到脸上去了。

湿,透,了。

大半夜的着急出门,完全没考虑衣服沾水后的透光性。此时站在灯光下她才发现,自己的白衬衣整件贴在身上,内衣外显,曲线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