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了酒,洗洗睡吧。”卓九站起身,端起一筷没动的菜肴陆续送进厨房。他从没让江珧吃隔夜剩菜的习惯,厨房里接着便传出垃圾桶的响动。

江珧呆立在客厅,不知应该道个歉还是装作没看到。

深夜电影频道正在回顾老片——巴里摩尔的《初恋五十次》。江珧看过一次,是讲一个因车祸患短期记忆丧失症的女孩,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把前一天的人和事全部忘光。她的男友不得不每天从头追求一次,让女主角重新爱上他。

片子一般,江珧只记得那男人很悲剧,无数次的爱恋追求,铭心刻骨,第二天天明就会化作露水泡影,除他之外再没人记得。

江珧酒力低微,一夜辗转浅眠后就是宿醉,疲惫恶心难受的要死。想起昨夜卓九等她吃饭等到半夜的事,更有另一种难言忐忑。

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走出卧室,江珧看见茶几上放了一只碗。田螺姑娘一样常驻厨房的卓九手里端着一盘红豆西米盏走出来,指了指桌上紫红色的汤水对她说:“醒酒汤,喝了会舒服一点。”

那种奇特的违和感又来了。

明明只是陌生合租人,为什么能关心的如此毫不掩饰,理所当然?

卓九坦坦荡荡,不暗示不羞涩,仿佛是一切都是他该做的,江珧只好端起碗,乖乖喝了一口。

那汤水又酸又涩又苦,实在不能违心用美味形容,江珧的脸立刻就皱了起来。她一向挑食,中药类的东西从来无法下咽,可卓九好意熬了醒酒汤,不喝又不好意思,不上不下端着碗踟蹰。

“合着这个吃吧。”

卓九似乎早猜到她喝不下去,把那盘半透明的西米盏推到她跟前,像用糖果劝诱不肯吃药的小孩儿一样。

江珧脸热热的,似乎昨夜残存的酒力依然没有退却。

西米凉润,豆沙微甜,清淡可口的自制点心冲淡了醒酒汤的酸涩苦味。江珧尝了点心,对卓九绽出一个歉然的笑容。

“对不起,昨天我手机坏掉了,下次不回家吃饭一定会提前告诉你。”

卓九看着这张晨曦微露可爱的脸,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说:“你玩得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嗯,有人问我还记不记得大明湖畔的尼克,其实我记得,真的。

连续日更,还有人说去年种下的饭卡终于发芽了……有没有这么萌啊,只是因为这个周末很闲罢了!

小甜甜是这样念的:第一个甜三声,第二个甜二声。

第18话 特邀嘉宾

第二期节目《鼓惑人心》正式播出,忠实观众卓九尹依旧捧场,捧着碗边吃边看。

一回生二回熟,受过一次坑爹的刺激,江珧比上回淡定了,只单纯觉得一个工科精英这样目不转睛钻研神棍节目非常搞笑。

被图南催眠的陈教授一脸严肃地说出了“老鼓长毛是因为制作的时候毛没有刮干净”的伪科学结论,只字不提龙王庙雨中大火、牛皮鼓失踪的后续奇闻,江珧眼前几乎出现了观众们摔碗拍桌的幻觉。

鼓刚买来的时候,为什么没人发现毛没刮干净?

整个镇的人都知道这鼓是最近两年才长毛的,难道几千人眼神全部出毛病?

梁厚已经把自己的皮拿走了,图南啊图南,看你这次怎么圆谎!

江珧幸灾乐祸地等待结束语,但她错了,错在不该低估图编导的坑爹程度。

“最后,我们请来了市心理卫生研究所的苏何医生做特邀嘉宾,让她来为这次的节目做个结语。”

在所有已知剧情结束后,一张从未想过的熟悉脸庞出现在荧屏上。

“这是一起明显的集体癔症现象。”

表姐苏何一甩艳丽形象,身着深色职业套裙,淡妆盘发,口吻笃定道:“听到谣言的时候,一些意志比较薄弱的人会受到暗示诱发精神障碍,像‘老鼓长毛’这种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也会信以为真。从众心理是很可怕的,谣言越传越广,就会发生龙王镇这种群体迷信的情况。”

苏女士微微一笑,一副业内专家教授的样子道:“集体癔症是一种心理疾病,有病,就得治。”

江珧冲进苏何的办公室,砰地一声把门甩在背后,连珠炮般叫道:

“是谁忽悠你上节目的?没觉得不舒服吧?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苏何不耐烦道:“镇定!老娘天生丽质,上个电视有什么好奇怪的。”

江珧嘟囔:“全京城多少心理医生,那怎么就正巧挑上你来做《非常科学》特邀嘉宾啊?”

苏何啐了一口:“心理卫生研究所全市独一家,论资历论成果论相貌,老娘在所里综合实力名列前茅,不选我还能让隔壁那个秃顶去?影响全体从业人员形象!”

江珧只怕表姐也像陈院长那样被催眠过,仔细打量,却看不出什么迹象。

“镇民全体得了精神病是你经过考察后得出来的结论?你脑子没问题吧!”

苏何哦呵呵地笑起来,肆无忌惮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娘收了三倍专家咨询费,说谁有病谁就有病~”

江珧一口气提上不来,差点背过去:“你……你、你还能更不要脸一点点吗?!职业道德还剩下一渣渣吗?”

“这就是成人的世界了。”

苏何哼了一声,缓缓抿一口咖啡:“奶粉质量、疫苗问题,别说是我,这种群体事件随便挑所里任何一个人去讲解,结论都是统一口径——集体癔症,你待怎滴?你知道真相,你去说啊,看有没有国内媒体敢播!”

江珧被她讲得哑口无言,完全无力辩驳。

“这个先不提,你来得正好,我有正事要问你。”苏何站起身,美目微合看她:“你跟那节目的编导是什么关系?他有对你做过什么吗?”

江珧一愣:“你说图南?”

“一双桃花眼,满身风流债,真没想到这世上会有如此妖孽的男人。”

江珧嘴角抽动:“他提起我了?”

“两次,那神态语气绝不是一般关系。”苏何察言观色的段数可是职业级别,冷冷道:“看来他提前做了功课,知道我是你的亲戚。那我也不需要客气了,这两天找朋友探了探他的底。”

江珧苦笑,心道人类的关系怎么可能查到妖魔原型。

苏何却极其认真,捏住她的手苦口婆心道:“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很难抵挡这种毒药型男人的诱惑,我完全能够理解。但这人真的不安全,豪宅、名车、大量来源不明的财产,没有详细身份记录。只有两种人可能是这样,第一,他做非法生意。第二,他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当然,也可能是……重口味富翁包的。”

江珧噗的一下,华丽丽的喷了。

苏何并没有因此放过带子,抓着她的肩膀猛力摇晃,做咆哮状:“你妈亲手把你交付给我,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看你堕落!你不想传染上A字开头的绝症吧?!你不想跟一满脸褶子怀孕七个月肚皮的老头子分享一根鸡鸡/吧?!你不想因为协助贩毒拐卖妇女跨国犯罪入狱吧?!听老娘的话,不许跟这长着小三脸的妖孽交往!!!”

江珧脸都抽搐了,用同样音量吼回去:“我才没跟他交往,谁会跟那种不靠谱的坑爹货交往啊!”

“没精神交往,那肉体交往呢?”苏何怀疑地看着她。

“你……你看他那副样子,我再傻也不可能惹祸上身呀!”江珧感觉自己暴躁的都快得癔症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是人类啊啊啊!

苏何眨眨眼,平静道:“我的意思是,精神交往不可以,肉体稍微占点便宜无所谓,毕竟如此倾国绝色一辈子很难遇到的嘛。”

江珧一头扑到在问诊沙发上,再起不能。

苏何扭腰坐在沙发边上,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好了好了,不调戏你了。我只是担心你年轻经验少,在感情上栽跟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这个不靠谱,别的选择不是大把大把的。”

“我怎么觉得出了校园圈子那么小呢……台里那么多美女,人人都有两把刷子,相比之下我就是一没见过世面的土妞。”江珧闷声抱怨。

“那是因为你刚刚毕业嘛,我来给你分析分析。”苏何温柔地道:“家世清白,名校毕业,长得美身材好,还在中视做女主持。珧珧,你在相亲市场上的身价其实很高,一定能找个人品过硬,相貌堂堂,收入稳定的好男人恋爱结婚的。”

“人品过硬,相貌堂堂,收入稳定……”江珧小声喃喃着,脑海里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目标。

“呦~最近身边有符合这三个条件的?”苏何鉴音辨色,立刻抓住了话题:“什么行业的,收入如何?家境呢?”

“唔,才刚刚认识,怎么会打听人家赚多少啦。”江珧翻过身,望着天花板道:“是跟我合租的同乡,建筑师,说话少,有点洁癖。”

“租房吗?不是北京人,看来家境也一般。建筑行业很辛苦的,不过赚得也多,只要人灵活技术过硬,积累几年还是可以混出头的。这支是潜力股,你先别着急,揣着再看看。”

苏何世事洞悉精明强悍,三言两语剖析了一遍。江珧心头闷闷的,虽然明白表姐的爱护,但对这种市场选货的形式实在没有好感。

但是,为什么苏何一提到可以‘恋爱结婚的男人’,她就马上联想到了卓九?

她只是一介普通人类,喜欢稳定的环境,可靠的伴侣。可自从任职非常科学栏目组后,生活就如同脱缰的草泥马一样……奔向一种非常诡异的未知方向。那么,仅仅因为卓九是一个做饭很好吃、拥有正当职业的人类,才他产生好感的吗?

这个理由恐怕连她自己都骗不过。

喝了一杯奶茶两杯咖啡,直到离开苏何的办公室,江珧都压根没敢告诉表姐她做了关于卓九的梦。那个有着铜色肌肤,汗水顺着背脊缓缓流下的梦。

她觊觎的,好像是人家的肉体……

隔着大门,江珧清晰听到一个男人在大声咆哮。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先生。卓九有亲友的来拜访吗?江珧犹豫着,站在门口一时不敢进去。

老先生激动的训斥到:“我把你介绍到建东是让你磨练技术拓展人脉的,你这不上进的混账东西倒好,不坐班、不接出差的项目,你以为自己是哪尊神啊?我打了一圈儿电话,从建东的老板到你师兄弟,都没人见你出门应酬过。我不指望你独来独往的臭脾气毕了业就能变,可你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是想一辈子当个熬夜画图给人打工的马仔啊!!咳咳咳……”

咆哮以猛烈的咳嗽结束,江珧听见杯盏响动,卓九的声音平静如常,语言简洁依旧:

“老师,喝水。”

卓九……你是存心想气死他是吧?咳嗽加喘气,江珧都忍不住同情这位老先生了。

“你!你……哎……”一声沧桑的叹息传了出来。

“卓老是我最敬爱的恩师,他仙去时郑重委托我照顾你。你从小孤僻,但学习勤奋刻苦,性格诚实沉稳,跟卓老师简直一个模子浇出来的,我是真心的想把你托成材。你呢?考出个注册建筑师证就不肯继续努力了,一年十万块钱的挂靠费就让你满足了?租住个伸不开手脚的小破房子就满足了?老师在天有灵……我可没脸去见他!”

江珧已经在门口站了五分钟了,虽然不想撞破这老师训斥学生的尴尬一幕,但实在也不能继续听别人成长经历之类的隐私。她放重了脚步假装刚刚爬上九楼,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去。

客厅里坐着个头发斑白带着眼镜的老爷子,看穿着气质,不是研究员就是大学教授。见她进来,愣了一愣,转头望向站着听训的卓九:

“这就是你不上进的理由啊?”

卓九摇摇头,弯腰给他倒茶。

江珧不知怎么打招呼,点头笑了笑换上鞋就赶紧跑进自己卧室关上门。可惜老房隔音效果实在很差,接下来的对话依然被迫听得一清二楚。

“明白了,明白了。沉醉温柔乡,连门都不想出,原来如此啊。”老先生敲着桌子,显然不相信卓九沉默的否定。

“那你觉得就这么租个房子跟女朋友同居,能过得舒服吗?没房,以后扯证生孩子,你舍得让老婆大着肚子上下爬九楼?房东赶人,你就拖家带口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江珧一歪,从凳子上摔下来,差点流产。

老爷子不愧是专家教授级人物,见微知著举一反三,胡扯能力怎么这么强大啊!

老先生继续推理道:“北京房价是很高,不过依你的偿还能力,贷款买个大点的地方根本不成问题。手里攥着一级注册建筑师证,你多接几个大项目多出几趟差,钱不就来了吗?”

一直闷不吭声左耳进右耳出的卓九,这时候竟然开口了:“新的限购令下来了,没有五年交税证明不能买房。”

“你个死心眼儿的傻孩子,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咱们又是建筑圈里混的,只要你肯,买房路子多得是。明后天你带着所有证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老师别的帮不上,人脉还是可以的。”

老先生琢磨着只要卓九肯贷款买房,以后月月还贷养老婆,就必须上进努力了。果然擒贼先擒王,抓准关键点才能成功说服这个八头牛拉不回来的倔强学生。他想着刚刚那姑娘也算端庄貌美,说不定明年就可以喝徒弟的喜酒,心中甚喜,喝了几口茶告辞走人了。

江珧听见大门关上,才从卧室里走出来,沉着脸问:“你怎么不解释清楚?”

卓九把招待客人的茶盏收进托盘里,低着头回道:“我说了,他不信。”

你只是摇了摇头而已吧混蛋!

江珧吐槽无力,眼看着他洗刷茶具,又新泡了一壶铁观音端上来。

“我去买菜,想吃什么。”

卓九依然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江珧无语看着这张面瘫脸,只想说大概2012来了的时候,他依然会用这幅死样子来面对。

大厨前脚刚走,图南的电话后脚就到了。

“宝贝儿,明天出发,目标武汉鬼屋~”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这关,图南阵亡,阿九尚存一息,阿门

CCAV这种‘相信我得永生,不信我神经病’的理论真是用过太多次了,现在看到集体癔症我就魔怔

武汉鬼屋这期是朋友小H的亲身经历改编,本期福利:剧组集体失踪 带子阵亡 图南真身暴漏!

第19话 鬼屋疑云

天色黯淡,车窗外飘着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轮胎压过湿润的柏油路面,发出沙沙声响。

江珧的心情和天气一样低落,坐在副驾驶位上托腮思考。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她即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还从没尝试过在不担心体重的情况下一口气吃光必胜客12寸披萨,还没来得及用第一个月工资给爸爸妈妈买礼物,还没跟高中时初恋的家庭教师说一声我曾经喜欢过你……

在这死到临头的时刻,江珧一点儿也不想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贡献到人类最伟大的事业中去,只想大吼一声——

妈妈我想回家!我不想去那该死的鬼屋!TAT

江珧以前觉得自己在女生里胆量不算小,浏览一部日本鬼片只需要捂两三次眼睛。但那都是建立在知道是假货的基础上,至于这倒霉催的《非常科学》,哪一期节目不是实打实的妖魔鬼怪?!

下了飞机,梁厚他们跟中视武汉分部的人交接应酬,图南单独带着她开赴那个鬼屋所在的地方。车子开得又稳又快,江珧好像能看到自己离注定的死期越来越近。

“你看上去都快哭出来了。”

图南一点都不集中精力开车,歪着脑袋瞧她:“活人就那么弱了,死鬼有什么好怕的。”

废话,你这种有背景有来头的海产品自然不怕!别说我了,上一个主持人到底怎么死的还未可知呢!

江珧抱着复杂的心情,孤注一掷问道:“图南,我真的是人类吗?会不会是什么尚未觉醒的小神兽?”

图南摇摇头,怜悯地看着她说:“你是货真价实的人类,ISO国际认证,没有觉醒和变形功能的。”

“……”

江珧失去最后一点自救念想,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车座上。

“我是人,你们都是妖,人妖殊途,白泽何必招我进来呢?你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图南笑而不语,视线回到前方。

早就知道问了也白问,带子无可奈何。

开了一会儿,见前面的车缓行排队,路中间亮黄牌子设了路障。

“您好,车辆临检,请出示驾驶证!”执勤的交警工作用语标准,敬了个礼。

“嗯嗯,稍等一下。”

图南左翻右找,最后从口袋里摸出皮夹,打开朝交警晃了一下。

“可以吗?”

那小哥眼神顿时恍惚,茫然地点点头:“……谢谢合作,请通过。”

图南升上车窗启动,滑出临检点。江珧一直就对妖魔会乖乖去驾校考证非常怀疑,劈手把他皮夹夺过来看。

只见透明夹层里塞着一张空白名片纸,上面用黑色油性笔写着两个大字:【驾照】

“……”

江珧脑门青筋直跳,当即就暴躁了:“做个假证能有点诚意吗?能吗!你是不是还干过在白纸上写个毛主席当人民币花啊!!”

图南哼了一声:“才不要呢,最大面值才一百块,一张一张写多烦人呀。”

江珧扯开皮夹一层层检查,现金和信用卡看起来都是真的,但身份证就极其可疑了,哪个派出所会允许用飞眼卖萌的脸做一寸免冠照片?而且只根据身份证号码判断,这个家伙才五岁!

“你究竟多大年纪了?”

“唔……有意识以后大概有两三万年了?具体数字搞不清楚。”

看他那染成亚麻色的一头短毛加腕带指环的打扮,江珧深深觉得人类很悲哀。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万年前的人类连白骨也不会剩下,而他依然这幅青春年少的样子。轻哼了一声道:“那么大岁数还拍这么非主流照片做假证,真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