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在对岸拉纤绳,小舢板慢悠悠渡过去,如果不是四周风景这样诡异,还真的挺惬意。行至河中央,两侧绿水突然泛出几个泡,舢板咯噔一下不动了。梁厚稍微加了点力气,还是不动,他没敢继续用力,怕绳子断了一下给拉翻。

就这么莫名其妙停在一条冒泡的死水河中央,吴佳和江珧心里没底,警惕地来回观望四周。忽听得船下水波响动,薄薄的木板下传来一阵诡异的嘎吱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底抓挠木板。

吴佳毛骨悚然,嗷地一声抱住江珧,“僵尸!水里有僵尸!”

江珧也是脸色惨白,望向图南,他还淡定地颐指气使:“是水草缠住了吧。我的仆人啊,快跳下去瞧瞧怎么回事!”

“NO!NO!你虐待员工!要杀要剐随你吧!吃了我也不下去!哇啊啊啊啊~~~~”吴佳放声大哭,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带子。江珧也火了,狠狠瞪着他说:“你这人还能更差劲点不?要不要我跳下去看看?”

图南也很委屈:“根本没危险,我是怕弄脏了衣服你不喜欢嘛。真是的,一点破事还得老板亲自动手。”他举起胳膊击掌几下,低声念诵了一段极短的咒文,舢板下的河面陡然降低了。江珧紧紧抓住船帮,见四周的水分成两边,墙一样竖立起来。像传说中的摩西分红海,缝隙越来越大,直到整条河被拦腰斩断,露出一条五六米宽的通道。

小舢板就这样脚踏实地的落在河底,江珧惊得目瞪

口呆,两边的河水好像被无形的力场阻挡住了,一滴也流不过来。

“别下去,泥巴很厚。”图南干下这样惊人的事,居然更在乎衣装是否整洁。河底没有什么僵尸,只有黑色的淤泥、几条蹦跳的泥鳅和一些螺蛳。梁厚力大惊人,拉动纤绳,连人带船直接拖到了对岸。

吴佳依然在抽噎,脱离危险,江珧才发现她的泪水落在地上化成了一颗颗形状不规则的小珍珠,连舢板里都存了不少。

“呃、呜呜、唔嗯……都来捡,别浪费了,能串手链呢……”人鱼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蹲在地上拾自己的泪水结晶,让人产生一种奇妙的滑稽感。

带子蹲下帮她,心中感慨鲛人泪的神奇。图南很不耐烦,想说混血产的珠子成色烂透了,可刚刚被江珧训斥了一顿,又不敢开口,最后还是拿出手帕帮她兜着。

“呜呜……当时还说帮我找男朋友,解决后顾之忧,呜呜呜……到现在也没消息呜呜呜……”吴佳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一哭起来没完没了,趁着闺蜜在场,拐弯抹角投诉老板。

“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啊?”带子大为震惊,抬眼看图南,那货抄手望天吹小调。

“因为现在鲛人很稀罕嘛,我想找个雄的给她配种,下几窝小仔,这样以后吃饭伺候什么都不愁……”话没说完,图南就被江珧摁住胖揍了一顿。

好容易哄得吴佳不哭了,又走了半个小时,传闻中的黑沼寨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实形状。远远看去一片竹制吊脚楼,但走近一瞧才发现有多简陋。屋子又小又矮,顶上用树皮和茅草搭建,所谓的窗户就是藤蔓缠着木条。户外晾晒着一些动物皮毛和风干的肉,为了防御猛兽,寨子外面围了一圈尖锐木桩,跟书中描写的原始社会似的。

江珧没想到中国竟然还有这么穷的地方,与这里相比,全国贫困乡嘎坝简直是国际大都会了。

天色已经近乎全黑,看来晚上要借宿在这里了。摄制组绕着树桩行走,找到了一个进出口。只见火星明灭,一个棕黑皮肤的苗族青年蹲在寨口抽旱烟。他敞开的蓝布小马甲里露出壮实的胸肌,精劲的腰上缠着一条刺绣宽腰带,宽裤脚下是一双赤脚,头上包着一块土布头巾,扯出两个类似牛角的尖尖。

青年瞟了一眼浑身青苔泥点子的摄制组,磕了磕手中的烟杆子,脸上似笑非笑,一对桀骜不驯的眉飞扬起来,似乎等在这里就为看他们这幅狼狈不堪的形象。

“阿都?!你、你怎么还……”这一声惊叫是从图南嘴里发出来的,他一只胳膊下意识就把江珧圈在怀里后退一步。带子奇怪地仰头看着他严肃的侧脸,除了鬼窠事件那次,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家伙这么紧张的样子。图南的失态只维持了两三秒,很快就发现认错人,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居然长这么像,还以为又来一个……”

“怎么,他是妖魔吗?”江珧警惕看向苗族青年,发现那人也挑着眉上下打量她。

“不是,纯人类而已。”图南磨磨蹭蹭不肯松开圈着带子的胳膊,换上一副嫌弃的表情:“隔了这么久,这张脸还是让我很不爽。”

第34章 蚩尤殿

第三十四章蚩尤殿

寨口抽旱烟的青年看来无意接触摄制组,磕了磕烟袋,赤脚踩灭火星就走开了。

因为在嘎坝乡听到的种种不良传闻,大家在来黑沼寨之前已经做好各种应对准备。不受欢迎、恶语相向、被迫露宿等等都考虑到了,但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待遇。众人一进入寨子,那些翻皮子、收草药、刚从梯田上下来的寨民先是惊讶,后热情地迎上来,试图用听不太懂的土语交流。

寨民老中青都有,均是人高马大黝黑结实,一看就知是一脉相传,土布裤褂包头巾,和门口的青年打扮差不多。江珧好奇地四处张望,发现没有年轻女性,也没有很年幼的孩童,年纪最小也是十四五的少年。

“怎么都是男的?”她悄声问吴佳,后者指着一个吊脚楼说:“那边有个老婆婆。”然而还是不对,总共才发现两名女性,看起来还都是老得走不动的。十来个老少汉子围着摄制组,热切的眼神也集中在三位年轻美眉身上。

“让开让开!怎么回事?!”终于,一个类似首领的中年女性出现了,寨民们纷纷让开道路。她手里拄着硬滕拐杖,脖子上挂一串粗犷银饰,腰杆笔直,左脚却坡了,不知是外伤还是疾病所致。她的语言虽然也带着浓重的口音,好歹能分辨出在说什么。

图南笑盈盈地迎上去:“族长好,我们是北京ATV电视台的记者,从嘎坝乡过来想采访……”

“哪个廊场?北京?!领导们告诉你们情况啦?哎呀上面终于来人咯,我们盼的泪往肚里咽啊!哎哎,瞧这累的脏的,早说你们要来,我就派人去接了。”不知道是哪里出现误会,女族长一把抓住图南的手上下摇晃,拉着摄制组往最大的那座吊脚楼走,一边赞叹女孩们水灵美丽,一边自言自语什么狼多肉少不够分。

江珧她们莫名其妙被让进屋里最好的位置,这里果然没有通电,正中央的火塘里散发出暗红色的微光,两个双胞胎少年忙活着刷竹筒倒水酒,给客人端上几个草绿色的团子。

“没准备,真对不住,先吃两个蒿草粑粑压饥虫,我这就让崽儿们弄点好料捞饭去。”女族长一派豪爽,看起来在寨中的地位也很尊崇,挥挥手儿子们和几个成年汉子就跑出去了。这一番闹腾,整个黑沼寨的居民都围了过来,窗边门口站满人,又惊又喜地直往屋里瞅。

“我们寨总共57个人,52个汉,这些年老的慢慢没了,又没有新崽儿,实在撑不下去了。来,喝酒喝酒,我们穷,东西都是自己弄的,别嫌弃啊。”苗民的风俗就这样爽快,客人进门先敬酒,敬酒如敬茶,不喝就

是看不起主人。江珧还在晕乎,不知怎么想起那些下毒夺福的传闻,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竹筒举到唇边,突然发现里面的液体消失了。心有灵犀一点通,图南朝她眨眨眼,带子举杯,把空竹筒里的“酒”一仰而尽。

时不待人,她代表摄制组问了些准备好的问题。

“怎么过活?我们种点粮,散散碎碎开出点梯田,大块的也就两间屋,小的人躺不下。哎呀你们莫担心,吃得饱。到处都是竹鸡、沙鸭、兔子、野猪,管好管饱。”她似乎很怕江珧她们不喜欢,又特地展示了隔壁间里堆积的干燥草药,“几个月出去嘎坝换一次,想要啥子随便拿。”

吴佳眯着眼睛打量,突然倒抽一口冷气,牙齿咯咯相击。原来上面竹梁上挂着一串串蜈蚣蝎子壁虎,还有展开钉住的蛇皮。

盛情难却,这天晚上,黑沼寨的居民为外面来的客人举办了盛大宴会。虽然闭塞穷困,但他们的生活资料还是很丰富的,肉类从野外捕获而来,大米做成竹筒饭,烤菌菇散发着奇特的清香。江珧看着这些人脸上单纯的快乐,真不知下毒夺福的说法从何而来。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才单纯。

出去“弄好料”的人回来了,经过几分钟的简单烹饪,一些极其惊悚的东西被端上来。炸蜂蛹、烤蜈蚣、蠕动的活竹虫,前三道菜就生生把人渗个半死,特色主食是血粑饭。看着碗里那坨半凝固的暗红色物体,很爷们的江珧也HOLD不住了,心心念念都是卓九尹的小餐桌。

或许杂食性小动物对虫子心有独钟,言言倒是吃的不亦乐乎,图南也一盘接一盘干掉泥鳅和螺丝。吴佳和江珧想到这些东西很可能是刚从冒绿泡的死水河里捞出来的,就一点胃口也没有。

“虽然我是个妖魔,但我是生长在美食之乡的妖魔,这些东西实在吃不消……”吴佳撺掇带子:“找点别的吃吧?就算方便面也比吃蜈蚣强啊。”

江珧有同感,两人悄悄溜出去打算弄点正常的食物。询问后,她们俩来到寨子里唯一一家业余经营的小卖铺中。孤零零的一个货架上稀稀疏疏摆着商品:几包蒙尘的饼干,压地皱巴巴的饮料,最低档的散装火腿肠,两双回力牌布鞋,几个空纸板箱,还有半盒铁钉。

江珧拿下一包饼干吹了吹土,发现是一块八一包的青岛钙奶饼干,而且已经过期两年了。那个兼职店长的猎户热情极了,什么也不要,让她们随便拿。

这个小卖铺让两个城里长大的姑娘觉得心酸又内疚,灰溜溜回到宴席,找能吃的东西垫肚。其实接受了这些虫子作为食物的设定后……吃到嘴里

也蛮不错,奇妙的脆脆口感好像乐事新开发的怪味薯片。

然而没给她们留休息机会,第二波震撼袭来。篝火点燃,汉子们跳起古老而狂放的舞蹈,开始直白的向在座三位女客发起了热烈追求。

???

这位小哥儿不需要露更多胸肌了已经够雄壮了……

啊这个少年你不知道未成年人是不可以发生XX关系的吗这是犯罪啊!

唔大叔我知道你很有男人味但是也不需要表演徒手举野猪来证明自己豪迈依旧啦……

带子目瞪口呆,吴佳受宠若惊,言言两眼放光。大概是不想放过这难得的机会,黑沼寨的单身汉们使出所有招数,或起舞或敬酒,展现他们原始的男性魅力。

惊愕中,江珧发现他们的衣着和刚来时见到的朴素简陋完全不同了。佩戴上闪亮银饰,刺绣的扎染腰封围在腰间,箭簇型的耳坠在颈间晃动,手中猎刀随着遒劲有力的动作呼呼作响。周围似乎潜入了无形的敌人,他们迎战、缠斗、必杀一击,猎猎的刀锋映射着跃动的火焰,那是几千年来受到中原统治者的残酷压迫而不能磨灭野性。远古的慷慨歌谣在夜空之上盘旋,脉动从脚下土地沉睡的血管中重新跳起。

“这是……战舞?”江珧被这一幕震撼的心脏狂跳,似乎一瞬间穿过时空的洪流,回到原始。

“是。看来这支死的就剩这些了。”

“他们唱得是什么?”

“苗语的英雄史诗,蚩尤大战黄帝。其实苗族在古代是有文字的,那是上古留传下来有魔力效果的东西,已经被历代中央统治者消灭殆尽了,只有几个字被当做图案绣在衣服上保留下来。不过我想这个寨子里应该有更多……”图南四处张望,在黑暗中找到一座与众不同的建筑轮廓。

“瞧,苗王庙。”

战舞结束,汉子们退下敬酒,殷勤地包围了姑娘们。“走开走开有主了!自留地,画圈了看见没?”图南手脚并用又推又搡,把那些没眼力见的追求者踢到一边,霸住带子展示占有权。吴佳和言言已经左环右绕,大享艳福了,而梁厚和文骏驰则被晾在一边看热闹。

“喂快给我拍个照!拍全景!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要传给朋友们看!”吴佳乐不可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才理解为什么图大魔王喜欢跟姑娘们聊骚。言言举着手机猛拍,心想要不是断电断网,留在这里还真不错。

古老舞蹈带来的震撼渐渐退却,江珧开始觉得尴尬了,她想更深入的了解黑沼寨奇异的风俗。

“我想去那个苗王庙看看,会不会挺失礼?”

跟族长说去祭拜就好了,怕黑不?我陪你。”图南也不愿她留在这狼窝,赶紧要求随行。

表明祭拜参观的意思后,女族长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但必须在自己的监视下进行。

星夜,火把,在古老妖魔的陪伴下探索一座异族殿堂,很有一种冒险的感觉。苗族其实并非他们自称,而是中央集团的蔑称化来,曾经被称呼为“毛”“蛮”的他们以土匪和野人的身份生活了上千年。苗王庙在西南地区有不少,但即使现代苗族人也很多不知道里面供奉的“苗王”究竟是谁。这个流失的文化在黑沼寨保存下来,女族长明确称呼这座巨石垒就的建筑为“蚩尤殿”。

“古早我们就是拼死也不让外族人进的,不过这几十年的政策确实不一样,偶尔嘎坝乡的同志也带些东西来看看我们。”女族长的口音和使用词汇比之同族更接近普通话,江珧问道:“您知道政策和同志,应该是去过外面的世界吧?”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显出复杂的神色:“我年轻时出去上过两年学,认得几个汉字,不过……后来又悔了。”族长说到这个话题,手下意识扶到自己的瘸腿上,江珧想这可能跟她的残疾有关,没敢继续询问。

月光下,蚩尤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体积不太大,屋檐两边挑起,形成一对牛角的形状。古老的建筑虽然很沧桑了,但是能看出得到了很好的维护清理,周围植物丛生,但石缝里却没有青草,殿前的石阶上还放着新鲜的野花和果实。族长虔诚地祭拜后,才伸手推开紧闭的石门。

图南没有进去,剥了一根棒棒糖,靠在殿外的石柱上。

只有一间的圣殿,正中央的石台上供奉着一座雪白人像。那是一个矫健雄伟的男子,面目已经模糊了,但能看见额头的两个小角和方正坚毅的下颌。他双拳握紧怒目而视,呈现出雄浑的领袖气质,与在嘎坝乡看到的蚩尤大相径庭。

江珧学着族长的样子拜了拜,轻声问道:“是蚩尤大神?”

“是的。他有两个角,所以我们带的首饰有角,包头布也扯出两个角,就是为了纪念他。”

人像是一种雪白坚硬的矿石制造的,粗看像是白色大理石,但在月光照射下,折射出颗粒星光。

“是盐矿石。蚩尤大神是九黎族的英雄,我们都是他留下的血脉。九黎族盛产盐,因此我们用盐矿石来铸造他的形象。古早有汉族人以为是宝石,偷窃抢掠用尽手段,谁知到手才发现是最普通不过的盐。呵!”女族长的笑声回荡在室内,江珧恍然间觉得蚩尤像上的表情也是一种骄傲而不屑的笑容。

r>“可要看看我们的英雄卷轴?”或许今晚心情很好,族长主动提出了福利。

“当然!如果不唐突的话……”江珧兴奋地心脏咚咚跳,以为要见到上古流传下来的文物。女族长笑着打破了她的期待:“纸会烂,布会腐,原物老早就没有了,这都是我们一代代抄下来用性命保住的,可还是遗失了大部分。”

她从供奉石像的台子旁边捧出一只藤箱,小心翼翼打开层层防水的牛皮纸。虽然是后代抄录,但看着泛黄发毛的样子,也有几百年历史了。族长轻轻展开卷轴,一种原始壁画般的风格扑面而来。

正中的男子顶天立地,肌肉虬结肤色古铜,显然就是蚩尤了。他对面的敌人是一条恶龙,奇异的是,那并不是中国传统龙,形象更接近西方奇幻神话中的龙:背生肉翅,有个圆胖的肚子。它张牙舞爪,口中吐出闪电一样的东西。

“这是黄帝的手下应龙,是司雷的神。蚩尤大神铜筋铁骨,刀枪不入,黄帝多次败在他的手上,因此派来这个手下来对付。蚩尤大神号称“兵主”,什么武器都不怕,但被雷电过体就不能动了,因此被应龙打败。”

女族长很坦率的讲出了蚩尤失败的过程,令江珧想到阿喀琉斯之踵。她灵机一动,想到在嘎坝乡听到的神话,问道:“那应龙就是雷老五了?”

“啊,外面是有这种说法。他们忘记的东西多了,就起了各种外号。”女族长继续展开卷轴,讲解这位英雄的陨落,“虽然应龙打败了蚩尤大神,但这是正面决斗,我们尊重有本事的敌人,因此也不曾怨恨应龙。最可恶的是黄帝。”

卷轴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戴冠佩剑。

“他趁着蚩尤大神重伤未愈,偷实袭击,用最阴毒的法子俘虏了我们的英雄,将他在万人面前杀死。”

卷轴上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蚩尤头颅被砍掉,插在旌旗之上。

“黄帝虽然杀死了蚩尤大神,但九黎族的领袖盐母会返魂术,黄帝怕他的尸体会复活,于是把尸身砍成许多块,分别埋葬在大地各个角落,这样盐母也不能把蚩尤复活了。”

江珧听得愣了:“等一下,九黎族的领袖不是蚩尤吗?盐母又是谁?”

“蚩尤是英雄不是族长,他母亲盐母才是,哪里有男人当头领的道理。”女族长有点不耐烦,“古早的时候都是女人当家,现在外面不这样了,但我们这里还是照旧。”

江珧恍然大悟。

黑沼寨的奇异风俗有了最好的解释——他们还坚持着上古遗存下来的母系社会结构!

从蚩尤殿出来,江珧久久不

能回神。舞会还在进行,急促的鼓点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女族长关闭石门先行一步回去,月光下,图南咬着棒棒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全都经历过是不是?就是不肯告诉我。”

“我说了,你又要以为我骗人呢。”

“那为什么黑沼寨的女人会这么少?”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真不知道?”

“看我真诚的眼神。”他栖下腰,那双蕴着漫天星光的桃花眼凑近了。

不想被这妖孽诱惑入深渊,从认识那天起江珧一直避免直视他的眼睛,这次却认真对上了。

“你经历过母系社会。”她用了肯定句。

“对妖魔来说,父系才刚刚开始。”

“蚩尤是什么人?”依然是肯定句。

“讨厌的家伙。皮糙肉厚脾气臭,骂起人来超难听。”他竟然移开了目光,转身走下石阶,似乎不想接下面的话被圣殿的主人听到。

“是个真汉子,死得其所。”

第35章 灰雪

第三十五章灰雪

一路沉默。走回篝火照耀的地方,图南已经恢复了平日玩世不恭的态度。酒不醉人人自醉,吴佳她们已经喝高了,笑闹着喊道:“这地方好棒哦!人家从来没被这样众星捧月过呢!”

“你才多大。”图南嗤笑了一声,“喜欢就随便玩,入赘到这里别走了,正合他们的意。”

“什么?”

“脑子都长到尾巴上了。还没看出他们这么缺女人,是想留你们下崽呢。”

吴佳的醉意瞬间醒了大半,喃喃道:“还以为他们天生热情……”

江珧叹了口气,左右为难。设宴、晚会、甚至招待她去本族所崇拜英雄的神殿,这显然超越了招待普通客人的礼数。然而实话早晚还是要说的,她已经不能承受这个苦难民族的失望,即使只是一次误会造成的谎言。

火光明灭,她注意到对面的树桩上坐着一个男人很眼熟。是在寨口抽旱烟的青年。所有人都在高歌起舞追逐妹子,他却坐在那边独酌,表情桀骜不驯,阴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图南翻了个白眼,唧唧咕咕:“欲擒故纵我五千年前就用烂的老招了,哼……”

“阿妹喜欢阿注吗?他是我们这里最标的男儿。”女族长看见江珧看他,马上招手吆喝那个叫阿注的青年过来,他却仰头干了酒,擦擦嘴抬脚走了。

“哎,他好聪明的,就是脾气倔的很。”女族长有点尴尬。

“我们……不是来相亲的。”江珧难受地要命,她性子爽直,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真话实在不能忍到第二天再说。

“我们是ATV的记者,工作人员,来采访关于赶尸人的传说。”

花了好久时间,女族长才从江珧的话语中听明白她们真正的来意,饱经风霜的脸上是难掩的失落。

“真的不是?再想想?我们一定会对你们好,不要你们下地干活,就算不想一直在这里,只要留下个孩子……”

拒绝,又一次拒绝,女族长终于绝望了。江珧以为她会恼羞成怒,然而族长确实具备领袖的风度,苦笑几声,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要见过外面的世界,谁都不想回来,何况你们……算了,我们又躲又藏了多少年,一直想把那些东西留下,看样子再不说,几十年后就会淹没在荒草中了。”她定了定神道:“古早祖先是留下来些赶尸的法子,不过后来也失传了。山路难走,如果死了人,我们是用笨办法来起尸的。”

女族长唤来几个中年汉子,要他们把道具拿出来演示。一人双手平举,两根柔韧的粗竹从他腋下穿过,再用藤绳将

他胳膊紧紧绑在竹竿上,前后两人抬轿一样前后扛起,中间被绑住的人就双脚离地了。山路难走,这样前后都有人控制方向,很稳便。

竹子有韧性,走起路上下晃动,中间被抬的“尸体”就好像双手平举跳着走一样,不正是僵尸的形状么?

“古早我们更穷,常接这样的活赚口粮,要是抬尸的人力气大,中间还能多串几个。外面人厌弃我们脏,没法子只好夜里干。后来不知怎么的,外面又不兴土埋了,一把火烧成灰装进罐罐里,小娃儿也拎的起。这十来年,竹抬的工也没了。”女族长抽了一口旱烟,对外面变化太快表示困惑。

中国本土传说中最神秘恐怖的湘西赶尸,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被破解了,都没给江珧提问的机会。想象这一串死尸随着竹竿摇晃,在深夜的山路上“跳动”,确实令人毛骨悚然,但想到寨民生活艰辛,最后连抬尸的工作也被火葬厂抢走,心中又很不是滋味。

“那……让尸体自己行走的法术,其实是不存在的?”

女族长迟疑了一下,道:“寨子里的老人说蚩尤殿里古早以前有个画儿,画的是盐母她老人家指挥大军,不过那些小人儿有的缺头,有的缺胳膊,有的缺腿,也不知是掉色了还是什么。后来那画儿让虫蛀坏了,我也没见过,不然还能让你们瞧瞧。”

江珧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谁知珍贵的画卷是这样一个结局,不禁惋惜地要命。

族长摆摆手:“丢了的太多了,就是还在的那些,我们也不是全都瞧得懂。”

夜已经深了,白天艰苦行程带来的疲倦悄悄从身躯里渗透出来,篝火熄灭,大家就借宿在黑沼寨。竹床坚硬硌人,江珧想着不可思议的寨子,古老的蚩尤殿和神秘的卷轴,翻来覆去睡不沉。朦朦胧胧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翻出窗户,过了不知多久,吴佳也悄悄推门走了。

第二天江珧醒来,发现大家都在,以为是半夜做梦。但昨晚还因为疲劳和饥饿蔫蔫的两个妖魔,怎么睡了一觉全都容光焕发的?

吃早饭的时候带子近距离看看吴佳的脸,问道:“这么大老远,你还带精华和粉底了?”

图南贱贱地凑上来:“采阳补阴特效精华,你需要的话我全天候24小时上门服务哦!”

带子愣了好一会儿,在吴佳腼腆的嘿嘿笑声中听懂了,差点被饼干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