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再打就要出人命啦……”洞外一个弱弱的声音提出了意见。某鱼扒着洞沿往里张望,见遭受暴力的人如此凄惨,迟疑着不敢进来。

嘤嘤呜呜,看着就好痛呦……

江珧的狂战士状态还没消散,扭头看见他,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哎,一般被营救的女生,应该喊“你终于来了我好害怕”再扑入对方怀里哭泣吧,但她这幅手持凶器怒发冲冠的样子,即使有心,顷刻间也转换不过来。

“你还好吧?”或许是疲劳造成的幻觉,她一瞬间似乎看见图南穿着件银甲,可待他走进洞里,却还是T恤。

好得很,本编导攻无不克所向披靡,把坏蛋打跑了,感动吗?”他跳起来摆了个奥特曼的经典POSE。

江珧也不理他,走上前双手一掀,把他上衣兜头脱下来了。

烧伤表面呈浅褐色,一块块分布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伤口还算平整,看起来已经在复原中了。

“我心急了,不然再等半小时过来,你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微笑着把T恤穿回去。

再等十小时,你肚子上那条旧伤也不会消失。江珧始终不能忘记祝融说“失去一半内脏”这句话。

“对了!骏驰呢?他为了保护我被打成重伤了!”

“没死。”图南两个字概括了战况,有点不高兴:“讨厌,干嘛喊得那么亲切。我把最难的活儿都揽了,他还把你搞丢,真够没用的。”

“喂,虽然我不了解你们的品种分类,但是那个叫“穷奇”的怪兽,不是很有名吗?”

“我不管,你也叫个小南南给我听!”这妖孽蹭上来,很没形象地乱嚎。

外面倒着二十多个死人,洞里还趴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危险人物,可让图南这么一搅合,带子立刻就泄气了。把逃出祝融包围圈后到被绑架的事叙述一遍,图南一瓢冷水弄醒阿注,开始审讯。

“听着,我也算是个和平主义者。”江珧手里拿着防狼电枪比划了一下,慢条斯理地道:“你愿意说就说,不说就算了。”

阿注背痛得坐不直,阴着脸小声咕哝:“会家暴的女人不是好女人,你脾气真坏,老子不跟你了。”

“土包子,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深处一脚踹,懂不懂?”图南吹着小调,鞋子上有个刚踩的脚印,“亲亲英明神武,居然想出用电枪对付你,真是打到点子上了!”

江珧迷惑:“什么意思?”

“这家伙是蚩尤的直系后裔,虽然基本是个人类了,但和他祖上一样有弱点,怕雷电系法术。看来这一脉注定要受这一劫啊!”

图南脸上看不出什么,其实暗地里出了一身冷汗。一般返魂术的术士本人受到攻击,他的活尸会立即暴起反扑,如果带子不是碰巧身上有电枪,而是用了别的武器,这会儿已经变成一滩肉泥了。歪打正着破解了阿注的返魂术,其实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个要你抓她的外来人,叫什么?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

“名字不知道,就是个普通男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个鼻子两个眼,看过去就忘了。”

“啧,用傀儡……”图南抄着手不说话了。

“你不往下问了?”江珧看看他又看看阿注,“那

个人没跟你什么联系方式,接应口号之类的吗?”

“不会给的,他打算用完就杀掉。”图南很肯定的道:“这术士的能力大概只有很小一片区域,顶多延展到嘎坝乡附近。出了这个圈子,他操纵的活尸就变成真正的死尸了。”

“你怎么知道!”这下子是阿注吃惊了。

“返魂术诞生之初就不是为了给人类使用的,后来结合咒符文字,一些很有天赋的人才勉强能用,但操纵的数量很少。当年战争持续了几十年,死的无活人可用,盐母开发出返魂术,抬手便能召唤上千活尸做后勤供给。人类术士的极限能力,也只能起尸几个。”

江珧指着洞外:“那一大堆可绝对不止几个!”

“关键就在这里,他借力了。”图南胸有成竹地俯视阿注,微笑道:“黑沼寨蚩尤殿的下面,埋着很有趣的东西吧。”

阿注脸色铁青,咬牙咬得下颌肌肉鼓起,看来是死也不肯开口了。

“黄帝擒杀了蚩尤,又怕他复活,把尸体肢解成很多块,分别埋藏在全国各地。这寨子里的人全是蚩尤的直系血脉……”

江珧缓缓张开嘴巴,惊道:“你是说,那座建筑下面埋着上古流传下来的蚩尤尸体?!”

“尸体的一部分。”图南接话,“不过也足够借力了,倘若没有这个,他在指挥尸体站起来的瞬间就跟李悟一一样把自己耗干了,怎么可能还在这儿活蹦乱跳。”

阿注显然没预料到族中最深的秘密会被外来人知道,现在想以身护宝也来不及了,一时间面如死灰,心如刀绞。

“我们不是坏人,对“祖先尸块”这种诡异的东西也不感兴趣,你别担心了。”带子安慰了一句,随即想到自己这幅拿着电枪严刑逼供的样子,似乎跟好人的距离还差一大截。

阿注没伤了江珧,问完话,图南就宣布他自由了。走出洞窟,江珧忧虑地看着一地残缺不全的尸首,道:“到底是谁这么狠?为了一个实验随手就杀这么多人。”

“这可不是随意犯罪。想想我们在嘎坝乡的事:采访纸人端碗,罗金根提到赶尸人,吊起我们的好奇心。黑沼寨这么偏僻,我们未必会去。但第二天要走的时候偏偏山体滑坡堵了路,三五天时间都走不了,我们会去哪儿呢?”

江珧浑身发冷:“这是引君入瓮啊!难道我们这一路的行程和想法,“那个人”全都预料好了?如果我们就是怕麻烦不想去呢?”

“不去就不去,还有别的机会。现在想想,那封观众来信大概也不是凑巧。我选别的便罢,只要看中这个题材,必然会上钩。”图南回忆

办公室里成堆的雪白信封,里面到底有多少“那个人”设下的陷阱?

走了两步,忽听得一阵隐约的小孩儿声音,娇脆稚嫩。亲身体验过祝融的变态之后,江珧对小萝莉严重过敏,背后汗毛蹭地炸了起来。

第37章 真正的黑沼寨

第三十七章真正的黑沼寨

“别紧张,是人类的气息。”图南拍了拍江珧的背。

“谁把小孩儿扔到这种地方……”带子四处张望,发现几十米外有两株并生古树,上面架着一个小树屋。

“走,去看看。”人类天性不能忽视幼童的哭泣声,江珧和图南掳起袖子,顺着藤蔓编成的绳梯爬了上去。小如鸟巢的树屋里,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腿脚缠着布条躺在席子上发烧,浓郁的草药味道扑面而来,布条里渗出绿色的汁液。一双小小的粉色塑料童鞋放在角落,上面还沾染着干透的血渍。

阿注也跟了上来,江珧诧异地问他:“这是谁?你女儿?”

他神情阴郁地道:“我连妻主都没有,哪里来的娃娃,是那辆破车上捡来的。我到的时候就这么一个活的,她阿娘用身体抱紧了,小娃儿没受重伤。”

“你……是你救了她?”

桀骜不驯的青年昂起头:“怎样,我乐意。”

江珧看看昏睡不醒的小女孩儿,心中对这个操控死尸的术士的印象一下子变了。

“你打算怎么办?这孩子还在发烧呢。”

“吓掉魂了,等我闲下来叫回来就好。我们最缺小崽,反正她爹妈都没了,带回去养呗。”

“那不行!你们那儿连电都没有,得把她送回嘎坝乡,说不定有直系亲属。”说到底,江珧还是不信任阿注混合着巫术的医疗手段。

半强迫性的抢走了孩子,跟摄制组其他人汇合后,大家便回到了嘎坝乡。文骏驰大概受伤很重,一直没有现身,江珧把孩子送到卫生所,带着图南马不停蹄赶往罗金根家。结果还没走到,便闻到一股焦糊味道。邻里乡亲提着水桶大锅搬水,说是罗大仙家里失火了。

图南大叫不妙,赶过去已经晚了。短短十几分钟,罗金根家的房子烧成一片白地,本人连焦尸形状都没留下,只有一碰即碎的骨架躺在院里。

“看来我们的推测没有错,罗金根果然是个棋子。祝融总算有机会点了个人,心情应该不错。”

带子不忍去看那堆人类残余物,皱眉问:“祝融真的是火神吗?怎么比妖魔还残忍?”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有好人坏人,神也有好神坏神,不过像祝融这样变态的确实不多就是了。”

线索已断,大家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入住招待所。北京来的记者意外发现车祸遗体的事件立刻传开了,全乡轰动,图编导最新出炉的坑爹解释是:狼窝里发现的,被咬的缺胳膊少腿,只有一个小女孩幸免于难。

跟别的地方一样,只要能结案

,细节可以忽略不计。经过连夜抢修,山路很快就恢复畅通。乡政府的领导为了感谢摄制组,特地设宴为他们送行。宴席上吴佳问起黑沼寨为什么没有年轻女人,乡长仰头干了一杯酒,郁闷道:

“那些人可怜啊!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当时黑沼寨比现在还要闭塞,我们上门宣传政策的时候,她们还有人画唐代的妆。来回跑了几年,当时的族长终于被说动了,同意让孩子们出来上学。你们也见到了,条件差得很,他们只送出来女孩,留下男孩子在家里干活种地。结果……”

江珧想起女族长的坡脚:“结果出了事故吗?”

“啥子事故也没出。女娃娃们见到外面的世界,读了书本,看了电视,谁还想回没电没水的寨子。她们陆陆续续出去工作,虽然还往家里寄钱寄物,但都不肯回去了。黑沼寨渐渐变成了光棍村,我们的计生队多少年忙活着给他们介绍对象,但是哪有女子肯嫁到满是毒虫瘴气的地方去!”

听到这个真相,想起那群汉子热切渴望的眼神,江珧她们如鲠在喉。

乡长又喝了一杯酒,叹道:“再过几十年,地图上就没用黑沼寨这个地名啦。”

江珧心酸地难受,问道:“没有别的办法吗?拉投资,搞点旅游项目?”

“早想过啦,没搞成。也有搞成的地方,你们可以去看看,苗民天天穿着花裙给游客跳舞,以前的文化全忘了。不过你们也不用伤心,这是自然变迁,挡不住的。我是苗民,现在也穿衬衫穿皮鞋。但是衬衫皮鞋是你们汉族人的东西吗?也不是,是外国人的嘛。”

乡长酒后的一席话,让江珧一路思索回去。此时七夕节将至,街头巷尾的花店里摆的牌子却写着“东方情人节”。

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渗透融合能避免吗?当中央政权对黑沼寨居民采取斩草除根的封杀态度时,他们顽固的保存了先祖流传下的传统;但当政策温和、生存环境好转时,他们却被外来文化侵入分解了。这种意料不到的事,还在世界各地不断上演着。

就像一轮夕阳,无论经历过多么壮美灿烂的历史,白日结束后,仍将无助地沉入地平线下。

车轮开动,江珧依然沉默不语,图南笑着贴上来:“想什么呢?”

“想多少文化就这样流失了,好可惜。”

“可惜什么。你喜欢什么,中山装?箭袖旗装?杂裾?袿衣?缘袍?深衣?苗族的缀银小褂?你瞧哪个顺眼我就穿哪个给你看,绝对正宗。想看二次元的,辞、赋、经传、诗词、传奇,你爱哪种我都会写。亲亲,要有全局历史观,往前看,哪种东

西不是新兴潮流,最早的文化传统还是大家一起天体□呢。”

江珧无奈地看着这个上古妖魔:他虽然染了一头黄毛,戴着耳钉指环,但在此妖魔的年龄经历面前,所有怀古伤今都变得可怜可笑。

回过神,她在后照镜里看见一个追着车狂奔的人影。

“停车!停车!!带我走!带我走!!”

是阿注!他换下了蓝布小褂,穿上回力运动鞋,嗷嗷叫着拼命跑。

“快开快开!甩掉他!”图南暗叫不妙,马上指挥司机加速。

江珧扭过身,从后窗看着这个苗族青年。车速如此之快,他依然不肯放弃,神情如夸父追日一样坚持不懈。

“……停车!”她抓住司机的胳膊。

“不能停!”图南熊熊燃烧的嫉妒无意掩饰,大叫道:“你看上那土包子了吗?要带他去北京?我不许!”

“看上你的鱼头!”江珧凿了他一个爆栗,“跟这根本没关系,我看不下去他这样跑。黑沼寨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留在那里根本没希望。”

“关我什么事!让他烂到那里臭到那里好了,看见那张脸就讨厌,隔了那么久还跟我抢,我不干!”

道理讲不通,江珧砰得拍了一下座椅,霸气四射:“闭嘴!我说了算!”

坑爹货被慑住了,倒在座上嘤嘤呜呜的假哭,还蹬腿乱叫什么“大王情意尽,贱妾何聊生”,但最终也没能阻止司机停车。阿注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山路,整个人热汗蒸腾,冲进车里喘得话都说不出了。

江珧让出个位置:“说好了,顺路捎你过去,之后怎么混我可不管哦。”

“呵啊、呵啊……这、这是我第一次坐车,座位还是、还是软的咧!”阿注充耳不闻,在图南怨毒的眼神中兴奋地四处张望。

“你这么跑出来,寨子里的人怎么办?”

“他们也快走了。”阿注扯袖子抹汗,“秘密被发现了就得换地方,祖上的规矩。”

“搬到哪里去?”

“不知道。如今跟古早不一样了,到处都有人,想搬也不是一句话的事。”阿注脸上看不出伤心,似乎对这个结局并无不满。

部落没有女人注定会消失,搬出这片毒虫遍布的沼泽地,或许是新的转机。

湘西之旅就这样结束了。图南闹够了,飞机起飞便睡着了,脑袋歪歪的靠过来。他亚麻色的短发柔软好似宝宝的胎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帘上洒下一片阴影,睡得好像孩子。

江珧没把这颗鱼头推开,悄声跟空姐要了张毯子,给他盖在肚子上。从未有过的疲惫,很快,两

人头对着头陷入沉眠。

下了飞机,先回ATV大楼。阿注透过车窗看着这座国际化大都市,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人带来了,怎么安排是个问题,直接扔到大街上似乎不太好。

到了地下停车场,江珧问:“你有钱吗?”

阿注笑出一口大白牙:“多得很,‘那个人’出手可阔绰了。”说着从缝在里衣的内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

这笔“巨资”撑死了也就五千块,图南噗地笑出声:“恭喜,不吃不喝的话你能在帝都付两个月房租了。”

“啥子叫房租?”

“你没房,住别人家给主人的钱呗。”

阿注大怒:“住个屋还要钱?!你们去我们寨子里又吃又喝歇脚睡觉,我们可提过钱的事?”

说到这个,江珧倒有点羞愧了。跟苗族人的热情好客比,外面的世界确实比较冷漠。

“老子就睡这里了,有屋顶不漏雨,地方还宽敞。”阿注跳下车,包袱一丢扫视停车场。

“绝对不行!!”图南这才急了,心想带子天天上班都能遇到这货,万一日久生情怎么办?没办法打电话把白泽叫来,让他处理这个棘手人物。

乱了一场,白泽把阿注带走了,同事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江珧一把抓住图南,“走,跟我去趟医院,全国医疗资源还是北京最好。”

“我伤都好了。”图南拉开领口展示无暇肌肤。

“外面都好了,里面呢?去照个X光,瞧瞧你肚子里的伤。”

图南站在原地不肯动:“那个医生看不好的。”

江珧睁大眼睛:“黑道也有密医,你们妖魔受伤生病了怎么办?”

图南笑了笑:“不怎么办,找个窝趴着等它自己长好。”

“像骏驰那样?”江珧怀疑地看着他:“那你的伤能自己长好吗?”

“不能。宝贝儿你不用担心,不影响任何功能滴~”坑爹货飞了个媚眼。

江珧木着脸,踮起脚尖拍拍那颗黄毛脑袋:“胖鱼乖,带你去宠物医院。”接着反手拖他上车。

“喂喂谁是胖鱼……我才不是宠物!”图南被塞进驾驶座,江珧连声埋怨他:“要不是你手贱把李悟一搞死了,现在还有个看病的地方。”

图南眼看拒绝不得,只好说:“去医院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件事作交换,不然我就不走。”

“你是打个针必须要吃糖的小孩儿吗?”带子无奈道:“什么事?”

坑爹货笑嘻嘻地眯起眼:“后天就是七夕节了……”

带子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你做梦

!”

“等人家说完嘛~”图南拿出手机,展示B大学论坛上的一条资讯:“后天那儿有场公开讲座——《论母系过渡与上古神权流变》,是人类文化学领域的权威汪教授讲的,想不想去听?”

江珧略一迟疑,明白了他的意思。经历过湘西一场劫难,她确实对这段历史非常感兴趣,正打算回家查查看有什么资料。

“怎么样?你答应一起听讲座,我就乖乖去医院。”车钥匙在手指上打转,图南劝诱道:“不是约会,大学校园那么多人,很纯洁的。”

江珧虽不信任他,但也想不出听公开讲座能有什么陷阱,于是答应了这个交易。刚才开玩笑说去宠物医院,但鲲鹏似鸟似鱼到底算哪科还未可知,最后还是去了协和医院。

抽过血,把图南丢到放射科,江珧去办理缴费手续。排了好半天队,回来时就看见这枚病患唧唧呱呱正跟漂亮女医生聊得欢,把人家逗得前仰后合。

江珧掐了他后背一把:“片子拍了没?”

“没,机器坏了。”

“不会吧?”

“不信问问大夫嘛。”图南无辜眨眼。

江珧看向那位笑得颊生红晕的医生,对方拍着胸口道:“巧了,他刚进来就坏了,技术人员过一会儿才能来。交过钱了?留着单子,今天拍不成明天再来也行,给你排最前面。”说罢朝图南看了一眼。

带子额爆青筋,把妖孽提溜出放射科,堵在走廊死角审问:“你把人家的X光机搞坏了?”

“才没有,说了是巧合嘛。”图南的话一点都不能让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