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起看瀑布

接下来的路程倒是十分顺利,不消几日,石归庭和那两头骡子的中毒症状也消失了,大伙儿都松了口气,符鸣带着马帮非常顺利地下了高黎贡山,到达腾越。还有八天的路程就到目的地八莫了,离他们交货的日期尚有几天盈余,符鸣决定让马队停下来休息两天。大家从高黎贡山下来,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体力消耗严重,已是相当疲惫了,人马都需要好好休整一下。

到达腾越的第二天,下了一场暴雨。大雨铺天盖地地从黑压压的云层中泼洒下来,将腾越这个边陲小城笼罩在一片氤氲之中,石板街道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石归庭坐在马店的屋檐下看雨,目光无处安放,只好看哗啦啦的积水从瓦楞间流下来,在阶前的积水窝里飞快地溅起一个又一个大水泡。心里不由得想:幸亏赶路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大好的晴天,要不然冒着雨在山间泥泞的小路上行走,又湿又滑,不定要出什么意外。

他早听说腾越城外不远处有一处壮观的瀑布,想着正好有空闲,决定去看看,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断了计划。他百无聊赖地看着雨丝幕天席地地扯落着,看见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从雨中走了进来。斗笠很大,遮住了对方的大半张脸,石归庭没认出来是谁,直到那人跟他打招呼:“石大夫,在这坐着呢?不是说你要去看叠水河瀑布?”

石归庭这才听出来是符鸣,一大早就听劳成说符鸣去看当地的朋友了,怎么冒着雨赶回来了。“原来是符锅头,你回来了啊?我是准备要去的,但是下这么大的雨,还是等雨停了再去吧。”

符鸣摘下斗笠,并不除蓑衣,他伸手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水珠,说:“这你可错了,这瀑布之所以好看,就是要水量丰富,雨天看瀑布,那可比晴日观瀑布壮观得多了。要去的话,赶紧去吧,别耽搁了。”

“现在啊?”石归庭有些想去,但是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对啊,就现在。”符鸣进马店拿了一片蓑衣出来,递给石归庭,“披上。”

石归庭迟疑地说:“但是阿成出去了,他说雨停了再陪我去看瀑布的。”

“不用等他了,我陪你去吧,我也想去看看,正好给你带路。让店老板给阿成留句话,他若是想去,自己去就行了。”符鸣说。

石归庭闻言,难以置信地问:“你跟我?”这些日子他受符鸣照顾颇多,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对他是既感激又佩服,还有些小小的敬畏,总会不由自主地去关注他的行踪,到后来,竟发现自己有了些难以言喻的倾慕之情。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这个隐疾他一直隐忍着,不敢放任自流,毕竟这种事太惊世骇俗了些,正常人没有几个能接受吧。他渴望符鸣多关注自己一些,但是又害怕与他独处,此刻听见符鸣要同他去看瀑布,不禁有些慌乱。

“对啊,就你跟我,怎么了,你不愿意去?”符鸣一边说,一边将斗笠戴在他头上。

石归庭低了头,心里又是慌乱,又是甜蜜:“没有,这就走吧。”赶紧披上蓑衣,系紧斗笠,穿上芒鞋,跟着符鸣走近了雨里。

下着雨,出门的人极少,有一个贪玩的孩子打着打伞,赤着脚在石板街道上踩水泡玩。小小的身影被黑色的大伞几乎都遮了,只看得见一双卷着裤腿的小脚在追逐着水泡。石归庭经过那个孩子时,特意多看了两眼,但是那孩子浑然不觉,连伞都没挪一下,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石归庭心里一阵感动,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窄小和专注。

他看着前面符鸣的背影,雨滴顺着蓑衣的纹理滑落下来,符鸣的脚踩着路面的积水,又快又稳。符鸣的脚很大,他记得小时听母亲说过,脚大走四方,他自小也生了一双大脚,母亲常常拿他的脚丫逗趣,没想到一语成谶,如今他果真行走天涯。他想到一个可能,今后,也许,他就跟着这双脚行走四方?

两人一路无话,静默地在雨里走着,听着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各自的斗笠上。

符鸣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雨下得真大,不过午后应该就能停下来。”

石归庭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提防符鸣已经停下来,一头撞在他背上,斗笠一歪,脱了绳子掉到地上。

符鸣回头一看:“哈哈,对不住,忘记提醒你了。”连忙弯下身去给石归庭捡斗笠,复又给他戴上。

石归庭有些不好意思,分明是自己走神没注意,他微微红了脸:“没事,我也没太注意。”说着也抬头看了看天,远处乌黑的云层间出现了断裂的迹象,青色的天微微露了出来,果然像是要天晴。

符鸣说:“石大夫你走我前头吧,省得再撞上来。”

石归庭也不好推辞,连忙走到他前头去了。

突然听得后头符鸣感叹了一句:“雨季已经来了,这是赶马人最麻烦的季节。”

石归庭问:“雨天路滑,不好赶路?”

符鸣叹了口气:“是啊,骡马在雨天行走容易打滑,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摔断腿。我们在外开稍、开亮都不方便。这个季节,牛帮的旺季来了。”

“牛帮?”

“嗯,牛帮,就是专门用牛来运货的队伍。”符鸣补充说。

石归庭微微抬起了眉:“我从来没有见过牛帮。牛走得那么慢,适合运货吗?”

符鸣说:“牛是走得慢,但是牛走得稳啊,尤其是在雨季的时候,牛帮比马帮的优势要大。牛不需要钉马掌,也无需带饲料,路边一放,它们就能自己吃草,省饲料费。而且牛能比骡马更能负重。可以说,除了速度,牛帮还真是比马帮都要好。一些商家不太急的货物,就托牛帮运输,牛帮比马帮的脚费也要便宜不少。”

石归庭恍然大悟,原来马帮运输除了和别的马帮竞争之外,还需要和牛帮竞争,看来也不太容易呢。

雨渐渐地疏了,两人出了腾越城,一前一后地走在狭窄的田埂上。石归庭看着那些长势喜人的绿油油的禾苗,心情十分愉悦,脚下不由得也轻快起来。不料乐极生悲,脚下一滑,普通一声踩进了泥水中,身子顺势往后一倒,正好倒在身后的符鸣身上。符鸣眼疾手快,伸手稳稳一捞,便将石归庭接住了,尽管他下盘站得极稳,但是也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里,也是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幸好有蓑衣垫着,衣服没有弄脏。

“石大夫,小心啊。”符鸣语气中竟含着笑意,大约是没想过这么大的人走路还能摔跤的。

石归庭倒在符鸣怀里,双脚踩在泥水里,那姿势分外怪异,但是却免去了跌入泥水的命运。他的脸腾一下充满了血,尴尬万分地说:“谢谢符锅头,让你见笑了。”

符鸣也不急着起来,先将他托起来,然后自己才站了起来:“没事,马也有失蹄嘛,更何况是人呢。”

石归庭:“…”

待他小心地在泥水中站稳了,符鸣方松开双手。石归庭狼狈地爬上田埂,脚上全是泥水。

符鸣转过身,蓑衣上全是泥水:“石大夫,这里有个水渠,过来洗一洗吧。”但是蓑衣却止不住地抖动。

石归庭甩了下手上的泥水,索性放开了说:“符锅头你要笑便笑罢,省得憋出内伤。只一条,你这里笑过便罢了,可千万别再同旁人说起,这事实在是太糗了。”

符鸣站在水渠中洗蓑衣,回头看石归庭,他站在水渠中,裤腿卷着,虽然略显狼狈,但依旧维持着风度,微红的脸上有些孩子般的倔强,眼中略带祈求的神色。不由得软了心肠,收了笑意,柔声说:“没事,我不会同旁人说的。赶紧洗吧,前面不远就是瀑布了。”

腾越是一处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的坝子,大盈江自腾越西北绕腾越城流过,因为地势的高低起落,形成了壮观的双叠瀑布,当地人管它叫叠水河瀑布,距离腾越城仅三四里的路程。两人洗干净,依旧往江边去,远远地就听见瀑布的声音了,水流轰隆隆地倾泻而下,比怒江的急流还要汹涌澎湃。

“你们那有瀑布吗?”符鸣突然问。

“嗯?”石归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哦,没有瀑布。我们那几乎全是平地,基本上没有山,就算有,也只是些低矮的小山,根本没有高黎贡这样的大山。地势太过平坦,所以也不可能有瀑布。不过我们那水多,是有名的水乡。”

符鸣哦了一声:“那你们那应该不需要马帮吧。”

石归庭说:“我们那官道都能跑车,河流也能行船,所以不需要马帮运输。”

符鸣笑了一下:“我们云南自古被称为西夷,是蛮荒之地,地形复杂,到处都是高山大河,修路极其不便。据说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时,曾下令在全国修五十步宽的驰道,但是到了云南,就变成了五尺道,只有五尺宽,有些地方甚至还不到五尺。可见在我们这里修能跑车的官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了,运输还得靠我们马帮。所以这马帮都成了我们这儿最大的特色了,我未见过有哪处的马帮比我们这里更多的。”

石归庭想一下,他去过东南,也去过岭南一带,北方也去过,的确没见过哪里是靠马帮来运输的。于是说:“这大概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我们那里河流纵横交错,所以水路发达,去哪里都坐船。你们这里山地多,所以马帮发达,养活了这么多的赶马人。”

“正是。”符鸣点点头,说完一指前头,“前面就是叠水河瀑布了。”

石归庭一抬头,前头果然已是河堤了,循着声音顺着河堤往上走了半里路,就看见一幅巨大的白练从高处垂挂下来,在两旁青翠的树木之间显得格外明显,水声轰鸣,气势壮阔:“叠水河果然名不虚传,实在是壮观。”

这时雨已经小了很多,雨中的瀑布,气势格外恢弘一些,那湍急的水流,本来如一块巨大的碧玉,在河道里沉静地流动,一到了瀑布口,便像殉道一样,争先恐后地往下跃,然后在水潭里碎成千万片,激起巨大的水花,又生出无数的白沫。仿佛只有经过这么一回,才算是真正的获得了生命。

第15章 腾越的火山

符鸣虽然经常往来于腾越,但是来看瀑布的机会并不多,这是他第二次来。他们站在瀑布前的观瀑亭内,看着巨大的水流轰然鸣响,激得瀑潭四周都笼满了水雾,直往人面上扑来。

过了一会儿,符鸣便领着石归庭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上面还有一叠落差较小的瀑布,比起下游的那叠气势小了很多。符鸣继续往前走,然后找了一处有红褐色石块的河岸停下来。

石归庭看那些石块,一个个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眼,有的像蜂窝一样密集,而且形状都很圆润:“这是什么石头,怎么长成这样?”

符鸣说:“没见过吧,你拣一块扔到水里试试。”

石归庭闻言随手抓起一块,扔进河里,噗通一声石头沉了:“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有点轻。”

符鸣笑着摇了摇头:“你看我的。”于是拣了一块较小的红色石头,往水里一扔,石头沉下水,但是很快又浮了上来。“看见了没?”符鸣的声音洋洋得意,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

石归庭死命地瞪着水面上那块渐行渐远的石头,难以置信地说:“天哪,居然能够浮在水面上!怎么这么神奇?”

说完又低头去找了一块较小的红色石头,轻轻往水里一扔,果然也浮了起来。这回他信了:“居然真的能浮起来!这是什么石头啊?”捡起一块来仔细研究,石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孔,掂一下,分量十分轻。

符鸣笑起来,往水里又丢了一块石头:“这是腾越一带特有的火山石,非常轻,有的能够浮在水面上。”

石归庭抬头看四周:“这里有很多火山?”

符鸣说:“是啊,你看那些圆形的没有顶的山,全都是火山。”说着指着北面的一大群锥形的山给他看。

“那些都是火山吗?那它们什么时候爆发过?”

“有的是很早以前爆发的,有的前几年还爆发过呢。”然后指着最左边一座锥形的山说,“你看,就那座,我四年前来腾越的时候,它还在冒烟呢。”

石归庭露出惊奇的神色:“真的?你看到火山冒烟了?它不喷火吗?”

符鸣笑着摇摇头:“没看见喷火,就只看见冒烟了,还有很多烟灰,整个腾越都有一股老大的硫磺味,老远都闻得见。”

“那能走过去看吗?”

符鸣摇头:“火山的温度十分高,人根本就不能靠近。”

“那现在那些火山也不能靠近?”石归庭指着那些没有山头的山包。

符鸣说:“现在应该都可以了吧,只要火山停止喷发、火山灰全都冷掉了,就可以上去。我以前去过一座,山势不陡,很好爬,上面的火山口像个锅底一样凹进去,里面都是这种火山石。”

石归庭露出非常向往的神色:“那我们现在去看看吗?”

符鸣笑起来:“望山跑死马,现在我们还是不去了吧,等下午或者明天再去,还可以去火山口里看一看。腾越是个极有意思的地方,这儿的人们好多都从火山周围捡火山石垒房子,那种房子特别舒适,夏天尤其凉爽。”

石归庭像一个走进了玩具堆里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新奇,对符鸣说的这一切都十分地向往,他真想此刻就去爬火山,还要去看看火山石垒成的房屋。

符鸣接着又说:“腾越还有一个特色,就是热泉。这里的温泉和热泉都特别多,温度高的,可以煮鸡蛋,温度低的,可以洗澡。当地人都爱泡温泉,据说泡过温泉之后,人就会百病全消,皮肤尤其好。”

石归庭笑起来:“真的假的?那也太神奇了吧。”

符鸣笑一笑:“真假不好说,不过腾越人的皮肤格外好是真的。呀,雨停了。”

石归庭停下挑石头的手,抬头一看,雨果然停了,有灿烂的阳光从退散开来的云层中间铺撒下来。

符鸣说:“别捡了,赶紧跟我来。”说着便往来时的路上跑。

石归庭只得扔了手中的石头,跟上符鸣的脚步,一直跑到观瀑亭时才停下来。“干什么呢?”

符鸣在亭子里走了一圈,找了一个方位,然后指着瀑布下让他看:“你来这儿看,水面上有一道彩虹。”

石归庭仔细一看,果然在飞溅起的水雾中,出现了一道七色彩虹,绚烂无比,那是日光照射在牛毛雨般的水雾中显出的景象。“果真,真是太漂亮了。你以前就见过的,对吧?”

符鸣露齿一笑:“我上次来的时候是晴天,在水面上看见了彩虹,所以一看出太阳了,就叫你过来看看。”

石归庭抬头看符鸣,只见他黑红的脸膛上洋溢出浅浅的微笑,仿佛对彩虹的出现分外满意,石归庭心中砰然乱跳。他连忙扭转头,掩饰似的伸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突然愣住了:“符锅头你看天上。”

符鸣闻言一抬头,一道清晰的七彩虹桥凌空架设在东山之上,炫目而迷人。他喃喃的说:“是彩虹,不止一道,有两道呢。”原来在虹桥之上,还有一道更长稍淡的霓,虹霓相对,将淡墨色的天妆点得分外明媚。

石归庭说:“不是两道,三道才对。”

符鸣点头微笑,加上瀑潭里的,可不正是三道。

回到马店,劳成已经回来了,大伙儿都等着符鸣回来开饭。石归庭开始时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每次都要等符鸣来开饭,后来才知道,因为符鸣是大锅头,所谓的大锅头,就是第一个开锅盛饭的人。这是一种殊荣,也是大家的一种尊敬。

劳成朝石归庭挤眉弄眼:“石大夫,符哥已经陪你去看瀑布了?怎么样,很壮观吧?”

石归庭点点头:“真不错,十分壮观。还看到了彩虹。”

劳成嘿嘿笑:“雨季的彩虹是很常见的,以后你就会发现了。走吧,吃饭去。”

吃饭的时候,符鸣难得与石归庭同桌,他对劳成和石归庭说:“下午我们去火山看看。”

劳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好的,符哥。”难得符鸣有这闲情,愿意去看火山。记得他头一次来腾越的时候,说让符鸣领他去看火山口,符鸣只让他自己骑马快去快回。

白膺一边扒饭一边含糊地说:“我不去了,我去泡温泉去。”

符鸣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劳成问:“咱们骑马去吗?”

符鸣沉吟一下:“我找店家借一辆车吧,赶车去。”

按说骡马这两天也该好好休息的,只是最近的火山离这里也有三十几里,走路至少需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到,真是望山跑死马,找一辆马车是十分必要的。

刚下过雨,路其实并不好走。好在这一带地广人稀,路还算宽阔,又因为少人走,路上长满了草,车轮从草上轧过,倒不会陷在泥里出不来,还不算十分难走。而且这条路,有一半是火山石填的,倒也不会太泥泞。车是那种装柴草的大车,没有车厢,更别提车顶了。三妞和一头母骡子并排拉车,速度倒是比走路快一些。

石归庭坐在大车的车辕上,视野极为开阔,目之所及,全是绿色,山是绿的,田地里是绿的,荒原上也是绿的,就连脚下的路都是绿的。看得人满心满眼都生出凉意来,心情分外愉悦。

去看火山的只有几个人,符鸣带队,劳成赶马,另外就只有石归庭和一个今年才新加入马帮的小伙子周小年,也是符鸣同村的。其他人以前都去爬过火山,对火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所以他们都去泡温泉了。符家帮的赶马人几乎都是金吾村的,通常都是父承子业,儿子长大了,就接替老子,跟着马队去赶马。

劳成坐在前头赶马:“啧啧,你看这路,都多久没人走了,全都长满了杂草。”

石归庭两条腿悬空,一晃一晃地:“当地人天天对着那些火山看,习以为常,自然不会常去。而像我们这样的外地人,轻易难得来这里一趟,来了也就看这么一回,这路自然也就少人走。”

周小年年纪不大,只十七八岁,对火山充满了好奇:“成哥,那火山口里除了火山石,还有别的吗?”

劳成一边吹口哨一边答:“有啊,还有不少草,一会儿拔点回去喂你家那头骡子。”

周小年有点失望:“啊?除了石头就是草?”

劳成回头斜睨他:“你还想从那里头捡到金子?我倒是也想里头全是金子呢,这样我们也就不用赶马了,专门来捡金子就好了。”

符鸣半倚在大车里的一捆干草上,用手遮了眼睛偷看顶上的云朵和云朵间的蓝天,听到劳成这么说,懒洋洋地说:“你小子倒是想得美,有金子,也轮不到你来捡。”

石归庭听他们说起金子,心中一动:“听说腾越的玉石天下闻名,是不是真的?”

符鸣说:“腾越并不产玉石,盛产玉石的是缅甸。腾越是玉石的集散地,从缅甸来的珠宝玉石运到腾越与天朝的商人进行交易。”

劳成说:“对。我们就帮人家运过玉石,八莫有一个很大的玉石交易集市。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在那里花很便宜的价钱买到玉石原石。不过那一般都带有赌博性质,有可能会赚,赔的几率更大。”

石归庭心中一动,玉石的价格他是知道的,一块上好的玉佛坠子能卖上百两银子,若是自己也买到这样一块好玉,那就可以还上符鸣的一些债了。他想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躺着的符鸣。

不过他只是这么想想,还是没有发横财的侥幸心理,权当异想天开了。周小年却来了兴致:“这个我知道,我听我爹说过,下关有个赶马人用他所有的脚钱买了一大块原石回来,结果开出了一块上好的翡翠玉来。从此以后那人就不赶马了。”

劳成嗤笑一声:“所以你爹也想去发一笔横财,不仅花光了自己的脚钱,还借了你二叔的脚钱去买原石,结开出来个屁。你爹气得病了,所以才让你跟着你二叔来赶马。”

周小年有些沮丧:“我爹只是想尽快赚点钱,然后给我们家修房子,好让我娶媳妇。”

劳成揶揄地说:“结果钱没赚到,把你的老婆本都折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石归庭跟周小年不熟,所以只是听着劳成跟周小年对话。躺在车上的符鸣是知道整个事情经过的,按说他是不该管手下赶马人的脚钱是怎么花的,因为脚钱一到手,大伙儿就就地分钱,这是马帮的规矩。只是那次周小年他爹周老六被人家发横财的例子鼓动得太兴奋了点,借了钱去赌石,结果输个一干二净,还欠上一屁股债。

符鸣严厉地说:“小年,你别跟你爹似的想着发横财,你踏踏实实跟着我跑马帮,不出两年,漂亮媳妇随便你挑。”

周小年红了脸:“鸣哥,我知道的,我一定好好干,不会学我爹去赌石的。”

第16章 扑倒符锅头

这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没了再挑起话头的兴致。劳成专心地赶车,石归庭则四处打量沿途的风景,符鸣躺在草堆上闭目小憩,周小年也巴不得其他人不找他说话,自顾自地四处打量。

“吁——”劳成拉住马缰绳,“符哥,到了。”

符鸣坐起来看了一下:“往前头赶到鹰嘴山去,那座山早几年还喷过,看看与别的火山有什么不同。”

劳成哦了一声,又扬起马鞭继续往前头赶。

石归庭打量那些并不高的火山,一堆一堆地堆在平地上,没有尖顶,就像是孩子做游戏时堆的土山。火山上长满了没人深的杂草,还有各种低矮的杂树。

符鸣说:“你看这些火山不高吧,但是有的火山口底部却比我们所在的这个地面还要低一些,一会儿我们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石归庭想了一下,大概是地底下的灰浆全都被喷到外边来了,所以里面才会比外面还要深。

这么想着,马车已经到了一座火山边上,这座火山与别的稍有不同,形状倒还是那个无顶的锥形,但是还能看得出山体原本的黑褐色,杂草长了不少,树木却是没有的,大概是喷过的时间不够长,那些树木还没来得及长起来。

“好了,车就停在这吧,我们爬上去看看。”符鸣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

劳成将马解了套绳,放它们去吃草,然后跟上大家的脚步。石归庭一边爬,一边仔细看火山的表层,下面全是黑色的硬梆梆的石头,往上一点的山体像是凝固的膏状物,应该是火山里喷出来的膏状物流着流着,就流不动了,冷掉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周小年问:“鸣哥,火山喷火的时候,这里是不是特别热?”

符鸣也不回头,一边走一边答:“那是当然的,喷火的时候,这里热得能将人烫熟。你看这周围,一棵树都没有是吧,那是全都被烧光了。人也就只能远远地看着。”

周小年又问:“那需要过多久,这里才能来人呢。”

符鸣说:“起码得有个两三年都不能来吧,等它完全不喷火了,也需要冷上几年才算安全。”

石归庭心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山已经不喷了,万一我们走上来,它突然喷起来了,那不就是死路一条。

这时听见符鸣嘿嘿笑:“其实我也不知道鹰嘴山现在究竟还喷不喷,万一要是里面还在冒烟,咱们就不下去了啊。”

石归庭:“…”符鸣你平时看起来稳重,居然也做这么不着调的事!

事实证明大家是多虑了,火山口早已平静下来了,里面也长了一些杂草,完全没有要喷火的样子。站在火山口边沿往下看,就像是站在一口巨大的锅子边沿,锅的口径很圆,纵深比想象的还要深,而且内壁坡度要比火山外部的山势陡峭很多。

“这么陡,我们怎么下去?”周小年问。

符鸣揶揄起来:“你不怕走到底下的时候,火山正好喷发起来,将你冲起来?”

劳成嘿嘿笑:“那岂不正好,省去了爬上来的力气。”

石归庭和周小年:“…”

话是这么说着,符鸣还是带头往下走,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就这么看看就走了,虽然下去了也未必能得到什么,但是没下去肯定是有遗憾的。

石归庭赶紧跟上。临下去之前,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刚刚他被火山坑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火山。现在那些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火山在换了一个角度之后,全都改变了模样,有的形状规整,像一个浅口的碗,有的只是凌乱的一堆岩石,要不是有个圆形凹陷的火山坑,还真容易被人忽视那是一座火山…这样的景象,怎一个奇字了得。

劳成在下头喊:“石大夫,看什么呢?赶紧下来啊。”

石归庭收回目光,看见他们三个已经扶着山石下去了,他连忙跟上。因为坡度太陡,下去的路不是直的,而是斜着走的,这样不那么费劲。一路上石归庭看到了好些形状不规则的火山石,比起上午在大盈江边看到的有棱有角得多,大概是江边的石头是被水冲过去的,经过摩擦,棱角也被消磨了许多。

他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小心地迈着步子。符鸣几个比较快,这时已经到达底部了。石归庭谨慎地寻找落脚点,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没掌握好重心,就再也收不住脚,呼啦就往下冲,这架势是肯定没法安然着地了,吓得他“啊——”地出声。